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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Shuo Tang
Author: Lou, Guan-Zhong
Language: Chinese
As this book started as an ASCII text book there are no pictures available.


*** Start of this LibraryBlog Digital Book "Shuo Tang" ***


第一回    	戰濟南秦彝托孤 破陳國李淵殺美

  詩曰:
      繁華消長似浮雲,不朽還須建大勛;
      壯略欲扶天日墜,雄心豈入駕駘群;
      時危俊傑姑埋跡,運起英雄早致君;
      怪是史書收不盡,故將彩筆補奇文。

  上古歷史,傳說有三皇五帝,歷夏、商、周、秦、漢、兩晉,又分為南北兩朝。南
朝劉裕代晉,稱宋;蕭道成代宋,號齊;蕭衍代齊,稱梁;陳霸先代梁,號陳。那北朝
拓跋稱魏,後又分東西兩魏,高洋代東魏,號北齊;宇文泰代西魏,稱周。其時周主國
富兵強,起兵吞並北齊。封護衛大將軍楊忠為元帥,其弟楊林為行軍都總管,發大兵六
十萬,侵伐北齊。

  這楊林生得面如傅粉,兩道黃眉,身長九尺,腰大十圍,善使兩根囚龍棒,每根重
一百五十斤,有萬夫不當之勇,在大隋稱第八條好漢。逢州取州,逢府奪府,兵到濟南
,離城紮泰。當時鎮守濟南的是武衛大將軍秦彝,父名秦旭,在齊授親軍護衛。夫人寧
氏,妹名勝珠,遠嫁勛爵燕公羅藝為妻。寧夫人只生一子,名喚太平郎,是隋唐第十六
條好漢。其時年方五歲。

  齊主差秦彝領兵鎮守濟南,父旭在晉陽護駕。因周兵大至,齊主出奔檀州。只留秦
旭和高延宗把守。與周兵相持月餘,延宗被擒,楊林奮勇打破城池,秦旭孤軍力戰而死
。周兵得了晉陽,起兵復犯濟南,探子飛報入城,秦彝聞報,放聲大哭,欲報父仇,點
兵出戰。有齊主差丞相高阿古,協助守城,他懼楊林威武,急止道:「將軍勿忙,晉陽
已破,孤城難守,為今之計,速速開城投降。」秦彝道:「主公恐我兵單力弱,故令丞
相協助,奈何偷生無志?」阿古道:「將軍好不見機,周兵勢大,守此孤城,亦徒勞耳
!」秦彝道:「我父子誓死國家,各盡臣節。」遂傳令緊守城門,自己回私衙,見夫人
道:「我父在晉陽,被難盡節,今周兵已至城下,高丞相決意投降。我想我家世受國恩
,豈可偷生?若戰敗,我當以死報國,見先人於地下。兒子太平郎,我今托孤於汝,切
勿輕生。可將家傳金裝鐧留下,以為日後存念,秦氏一脈,賴你保全,我死瞑目。」

  正在悲泣之際,忽聽外面金鼓震天,軍聲鼎沸,原來高阿古已開城門投降了。秦彝
連忙出廳上馬,手提渾鐵槍,正欲交戰,只見周兵如潮水湧來。部下雖有數百兵,怎擋
得楊林這員驍將,被他大殺一陣,秦彝部下十不存一。殺得血遺重袍,箭攢遍體,尚執
短刀,連殺數人。被楊林搶入,把他刺死,楊林遂得了秦彝盔甲。

  此時城中鼎沸,寧夫人收拾細軟,同秦安走出私衙。使婢家奴,俱各亂竄,單剩太
平郎母子二人,東跑西走,無處安身,走到一條僻靜小巷,已是黃昏時候,家家閉戶,
聽得一家有小兒啼哭,遂連忙叩問。卻走出個婦人,抱著三歲孩兒,把門一開,見夫人
不是下人,連忙接進,關了門,問道:「這樣兵荒馬亂,娘子是那裡來的?」夫人把被
難實情,哭訴一回。婦人道:「原來是夫人,失敬了!我家丈夫程有德,不幸早喪,妾
身莫氏,只有此子一郎,別無他人。夫人何不在此權住,候亂定再處?」寧夫人稱謝,
就在程家住下。

  不幾日,楊忠收拾冊籍,安民退兵。寧夫人將所帶金珠變換,就在離城不遠的斑鳩
鎮上覓了所房子,與莫氏一同居住。卻喜兩姓孩子,都是一對頑皮,甚是相合。太平郎
長成十五歲,生得河目海口,燕項虎頭。寧夫人將他送入館中攻書,先生為他取名秦瓊
,叔寶。程一郎名咬金,字知節。後因濟南年荒,咬金母子別了夫人,自往歷城去了。
這是後話。

  且說楊忠獲勝班師,周主大喜,封楊忠為隋公,自此江北已成一統。這楊忠所生一
子,名楊堅,生得目如朗星,手有奇文,儼成「王」字。楊忠夫婦,知他是個異人,後
楊忠死了,遂襲了隋公之職。周主見楊堅相貌瑰奇,十分忌他,楊堅知道,遂將一女,
夤緣做了太子寵妃。然周主忌他之心,亦未嘗忘。不幸周主宴駕,太子庸懦,他倚著楊
林之力,將太子廢了,竟奪了江山,改稱國號大隋。正是:

  莽因後父移劉祚,操納嬌兒覆漢家;

  自古奸雄同一轍,莫將邦國易如花。

  楊堅即了帝位,稱為隋文帝,立長子楊勇為太子,次子楊廣為晉王,封楊林為靠山
王,獨孤氏為皇后,勤理國政,文有李德鄰、高熲、蘇威等,武有楊素、李國賢、賀苦
弼、韓擒虎等,一班君臣,並膽同心,漸有吞並南陳之意。

  且說陳後主是個聰明之人,因寵了兩個美人張麗華、孔貴妃,每日錦帳風流,管弦
沸耳。又有兩個寵臣孔範、江總,他二人百般迎順,每日引主上不是杯中快樂,定是被
底歡娛,何曾把江山為念?隋主聞之,即與楊素等商議,起兵吞陳。忽次子楊廣奏道:
「陳後主荒淫無度,自取滅亡,臣請領一旅之師,前往平陳,混一天下。」你道晉王如
何要親身統兵伐陳?蓋因哥哥楊勇慈懦,日後不願向他北面稱臣,已有奪嫡之念,故要
統兵伐陳,可以立動。又且總握兵權,還好結交英雄,以作羽翼。

  那隋主未決,忽報羅藝兵犯冀州,隋主著楊林領兵平定冀州。又差晉王為都元帥,
楊素為副元帥,高熲、李淵為長史司馬,韓擒虎、賀若弼為先鋒,領兵二十萬,前往伐
陳。晉王等領命,一路進發,金鼓喧天,干戈耀日,所到之處,望風而降。

  陳國邊將,雪片告急,俱被江總、孔範二人不奏。不想隋兵已到廣陵,直犯采石。
守將徐子建,見隋兵強盛,不敢交戰,棄了采石,逃至石頭城。又值後主醉倒,自早候
至晚,始得相見,細奏隋兵形勢強盛。後主道:「卿且退,明日會議出兵。」過了數日
,方議得二將出兵拒戰,一個賁武將軍蕭摩訶,一個英武將軍任忠。二人領兵到鍾山,
與賀若弼會戰,兩下排成隊伍,蕭摩訶出馬當先,賀若弼挺槍迎敵,兩人戰不十餘合,
賀若弼大喊一聲,把蕭摩訶挑於馬下,陳兵大敗。任忠逃回見後主,後主並不責他,說
道:「王氣在此,隋兵其奈我何哉!」反與任忠黃金二櫃,叫做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
意思。這任忠只得再整兵馬出城,到石子崗,卻撞著韓擒虎的人馬前來,任忠一見,不
敢交兵,倒戈投降,反引隋兵入城,以作初見首功。

  這時城中百姓,亂竄逃生,可笑後主還呆呆坐在殿上,等諸將報捷;及至隋兵進城
,連忙跳下御殿便走。僕射袁憲上前扯住道:「陛下衣冠御殿,料他不敢加害。」後主
不從,走入後宮,謂張、孔二妃道:「北兵已來,我們一處去躲,不可失落!」左手挽
了孔貴妃,右手挽了張麗華,慌忙走到景陽井邊。忽聽一派軍聲吶喊,後主道:「去不
得了,同死在一處吧!」一齊跳下井去。喜是冬盡春初,井中水只打在膝下,不能淹死
。隋兵搶入宮中,獲了太子與正宮,單不見後主,隋兵擒一宮女,嚇逼她說,宮人道:
「適見跑至井邊,想是投井死了。」眾人聽說,都到井邊探望,見井中黑洞洞,大呼不
應,軍士遂把大石打下。後主見飛石下來,急喊道:「不要打,快把繩子放下,扯起我
來便了。」眾軍急取繩子放下井去,一霎時眾軍把繩子拖起,怪其太重。及拖起來,卻
是三個人束在一堆,故此沉重。眾人簇擁去見韓、賀二人,後主見二人作了一揖,賀若
弼笑道:「不必恐懼,不失作一歸命候耳!」著他領了宮眷,暫住德教毆,外面添軍把
守。

  這時晉王領兵在後,聞得後主作俘,建康已破,先著李淵、高熲進城安民。不數日
,晉王遣高熲之子記室高德弘,來取美人張麗華,營後聽用。高熲道:「晉王為元帥,
伐暴救民,豈可以女色為事?」不肯發遣。李淵道:「張麗華、孔貴妃,狐媚迷君,竊
權亂政,陳國滅亡,本於二人。豈可留下禍根,再穢隋主?不如殺了,以正晉王邪念。
」高熲點頭道:「是。」德弘道:「晉王兵權在手,若抗不與,恐觸其怒。」李淵不聽
,叫軍士帶出張麗華、孔貴妃雙雙斬了。

  這一來弄的高德弘有興而來,沒興而去。回至行官,參見晉王,竟把斬張麗華、孔
貴妃之事,獨推在李淵身上,對晉王說了。晉王大驚道:「你父親怎不作主?」高德弘
道:「臣與父親三番五次阻擋他,只是不依,反說我們父子備美人局,愚媚大王。」晉
王聞言大怒道:「這廝可惡,他是個酒色之徒,定是看上這兩個美人,怪我去取他,故
此捻酸吃醋,把兩個美人殺了,我必殺此賊子,方遂吾願!」遂立意要害李淵不題。

  旦說李淵乃成紀人,後來起兵太原,稱號唐主。他係李虎之孫,李炳之子。李虎為
兩魏隴西公,李炳為北周唐公。李淵夫人竇氏,乃周主之甥女。曾在龍門鎮破賊,發七
十二箭,殺七十二人,其威名遠近皆知。當下滅陳,殺了張、孔二妃,與晉王結下深仇
。那晉王兵到,勉強做個好人,把孔範等盡行斬首,以息建康民怨。收了圖籍,封好府
庫,將宮內之物,給賞三軍,班師同朝,獻浮太廟。隋主大言,封晉王為太尉,封楊素
為越國公,其子楊元感封為開府儀同三司,賀若弼封宋公,韓擒虎縱放士卒,淫污陳宮
,不與爵祿,封上柱國。高熲為齊公,李淵為唐公。隨征將士,俱各重賞。

  自是晉王威權日盛,名望日增,奇謀秘策之土,多入冪府,使他圖謀之心越急了。
重用一個宇文述,叫做小陳平,晉王曾薦他為州刺史,因欲議謀密事,故留在府。又有
左庶子張衡,一同謀議。這宇文述有一子,名叫化及,按上界璧水臨凡後,篡位滅隋於
揚州,稱大許王,此是後話,不表。再說張衡卻教晉在皇后處陽為孝敬,陰布腹心說東
宮過失、稱晉王賢孝。卻又重賄內宮,使他們張揚晉王勤修國政、功高望重。內庭無一
個不贊晉王威能才德,都說東宮懦弱無能,滿宮中說個不了。宇文述道:「大王要謀此
事,還少三件大事。」晉王忙問道:「不知還少什麼三件大事?卿且說來。」正是:

  若非天意興唐業,那許隋楊篡逆成。

  未知宇文述怎樣說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謀東宮晉王納賄 反燕山羅藝興兵

  宇文述道:「大王,那第一件:皇后雖不深喜東宮,然還在兩便,必須大王做個苦
肉計,動皇后之憐,激皇后之怒,以堅其心。第二件:須要一位親信大臣,言語足以取
信於上,平日間進些讒言,臨期一力攛掇。這便是中外夾攻,萬無一失。第三件:廢斥
東宮,是件大事,若沒罪惡,怎好廢斥?須是買他一個親信,要他首發。無事認有事,
小事認大事,有了此證見,他自分辯不得。大王行了這三件事,即不怕他不廢。」晉王
道:「我自準備,只要足下為我謀之,他日功成,富貴共享。」自此晉王不惜資財,從
朝中宰相起,下至僚屬,皆有厚贈,宮中宦官世侍,皆賞重賜,只有唐公說人臣不敢私
交,不受晉王禮物。

  時有大理寺卿楊約,乃越公楊素之弟,與宇文述是厚交好友。一日,宇文述往拜楊
約,將奇珍異寶,許多禮物送上。楊約把禮物看了,問道:「仁兄這禮物從何處得來?
小弟從未嘗見這等異寶。」宇文述道:「弟乃武夫,如何有這些寶貝?此是晉王有求於
兄,故托弟送上。」楊約道:「晉王之物,弟如何敢領?」宇文述道:「仁兄且收入,
還有一場大富貴送與令兄,肯容納否?」楊約道:「請教。」宇文述道:「仁兄知東宮
不欲令兄久矣!他日得登大位,自有所用的臣,豈肯使令兄專權乎?況權高招譖,今之
低首於崑玉之下者,安知他日不危及賢崑玉乎?今幸東宮失德。主上有廢立之心,若賢
崑玉在主上面前肯進言語,廢東宮而立晉王,則晉王當銘於肺腑,才算得永遠悠久的富
貴,仁兄以為何如?」楊約道:「兄言固是,容弟與家兄圖之。」言訖,宇文述辭去。

  到次日,楊約來見楊素,假作愁容,楊素忙問為了何故,楊約道:「前日東宮護衛
蘇孝慈道:『兄長過做太子,太子道,必殺老賊。』我愁兄長者,恐遭危耳!」楊素道
:「他怎奈何我?」楊約道:「太子乃將來人主,若有不測,身命所繫,豈可不作深慮
?」楊素道:「據你意思,還是謝位避他?還是改心順他?」楊約道:「謝位失勢,順
他不能釋怨。只有廢他,更立一人,不惟免禍,還有大功。」楊素撫掌道:「不料你有
此奇謀,出我意外。」楊約道:「這事宜這不宜遲,若太子一旦用事,禍無日矣!」楊
素點頭會意。

  於是楊素在隋主面前,說晉王好,東宮歹,一齊搬出。隋主十分聽信,皇后亦為晉
王所惑,她認晉王為孝順,時時進些讒言,使太子如坐針氈。宇文述又打聽東宮有個倖
臣,喚作姬戚,與段達相厚。宇文述符金寶托段達買囑姬戚,要何太子動靜。自此積毀
成山,按下不表。

  且說靠山王楊林,統兵五萬,直抵冀州。那領兵前來攻打冀州的大將羅藝,字廉庵
,父名允剛。北齊因他功高,遠封在燕山,世襲燕公。羅允剛中年早亡,羅藝年少,就
襲了燕公之職。他為人剛勇,能使一桿滾銀槍。夫人秦氏,乃親軍護衛秦旭之女,結髮
二十年,尚未生子,甚是憂悶。當時羅藝夫婦,聞秦旭父子被楊林所困,盡忠死節,夫
人一哭幾絕。後聞楊堅篡位,滅了周主,羅藝得了此報,正欲復仇,遂起兵十萬,進犯
河北冀州等處。忽報隋主著楊林領兵五萬前來,羅藝遂領兵前來迎敵。

  那楊林的先鋒是四太保張開,七大保紀曾,二人正行,忽報羅藝兵馬擋住去路。張
開聞報,飛馬向前,見陣前一員大將,面如滿月,髯須甚美,張開知是羅藝,便舉蛇矛
,分心就刺,羅藝挺槍來迎,戰不數合,羅藝逼開蛇矛,扯起銀花鐧打來,正中後心,
張開吐血伏鞍而走。紀曾大怒,舉斧劈來,羅藝回馬便走,紀曾在後追趕,羅藝看得親
切,將坐騎一磕,那馬忽失前蹄,紀曾舞斧砍下,羅藝舉槍一晃,向紀曾咽喉一槍,挑
於馬下。這是羅家「回馬殺手獨門槍」,羅藝揮兵殺來,有數里之遙。楊林大軍已到,
聞得鐧打張開,槍挑紀曾,登時大怒。催兵前進,到了九龍山,紮下營寨。次日擺齊隊
伍,親出營前對陣。

  羅藝見楊林白面黃眉,髭須三綹,勒馬橫槍,立於旗門之下,遂叫道:「楊林,你
如何貪心不足,滅北齊,廢周主?今必欲滅你邦家,吾之願也。」楊林道:「羅將軍,
你之所論,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古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而今
天時在隋,故一戰而定北,再戰而平陳,四海咸平,邊疆敬服。將軍雖有舊仇,亦只好
待時而動,料不能再興齊室,何不歸我大隋,老夫自當保奏將軍,永鎮燕山,世守此職
:不知將軍意下如何?」羅藝聞言,想了一想,就說道:「你要俺順隋,必依俺三件事
,俺就順隋;如若不依,俺誓死不降。」楊林道:「將軍,是那三件事?」羅藝道:「
我雖降隋,第一件:是俺部下兵馬,須聽俺調度,永鎮燕山;第二件:俺名雖降隋,卻
不上朝見駕,聽調不聽宣;第三件:凡有誅戮,得以生殺自專。」楊林笑道:「將軍,
此三件乃易事耳,都在老夫身上。」遂令三軍退回十里。羅藝見楊林退兵,亦令三軍退
十里。楊林道:「將軍不放心,老夫同將軍到燕山府,動表奏聞聖上,候旨下然後回去
。」

  羅藝大喜,同楊林並轡而行,及到燕山府,請楊林入城,大排筵宴,款待楊林。楊
林忙修表章,令差官至長安奏上,隋主聞奏,即差竇建德齎詔到燕山府來。羅藝聞之,
出城迎接天使,竇建德入城,開讀詔書:

  奉天承遠皇帝詔曰:今據靠山王所奏,燕公羅藝,廉明剛勇,堪為冀北屏藩。今加
封為靖邊侯,統本部強兵,永守冀北,聽調不聽宣,生殺自專,世襲所職,無負朕意。
欽哉!謝恩!

  羅藝接過聖旨,大排筵宴,厚待天使,又贈楊林、竇建德金銀彩緞,次日排酒長亭
,與楊林餞別,親送十里而回。

  那楊林、竇建德二人回朝,尚在路中,忽報登州海寇作亂,上岸搶劫居民。楊林聞
報,對竇建德道:「汝且先回覆旨,老夫親往登州,剿滅海寇。」遂領兵望登州而來。
那海寇聞知楊林兵到,不敢交戰,各各散去,楊林只撲個空。但見那裡人煙稀少,城池
倒壞,楊林十分歎息。就上表奏聞,自願鎮守登州。叫軍士招集民工,整治府庫,修築
城垣,不一年,把登州修得十分齊整,不在話下。

  再說李淵當日不受晉王禮物,晉王不喜道:「我已內外都謀成,不怕你怎的!若我
如願,必殺此老賊,方消我恨。」那楊素得了晉王厚禮,百般謗毀太子,又知文帝懼內
,最聽婦人讒言,每每乘內宴時,在皇后面前,稱揚晉王賢孝,挑撥獨孤皇后。婦人見
識淺簿,認以為真,常在文帝面前,冷言冷語,弄得文帝十分猜疑,常常遣人打聽太子
消息。

  到開皇三年十月,有東宮倖臣姬戚出首太子,說:「東宮叫師姥卜吉凶,道聖上忌
在十八年,此期速矣!又於廄中養馬千匹,欲謀悖逆之事。」文帝聞言,料事已真,不
覺大怒。即召太子,太子跪在殿下,宣讀詔書,廢太子為庶人,立晉王為太子,宇文述
為護衛。東宮舊臣唐今臣、鄒文勝等,皆被楊素誑奏斬首。朝廷側目,無敢言者。大夫
袁旻,與文林郎楊孝政同奏道:「父子乃天性至親,今陛下反聽讒言,有傷天性。況太
子這事,又無實據,今依臣奏,將楊素、姬戚以誣罪太子之事反坐,伏乞陛下邊斬楊素
等,朝野肅清,臣等幸甚。」文帝聞奏大怒,將楊、袁二臣,並皆拿下,再無敢言者。

  只有李淵上疏道:「太子所謀事情,俱無實據,又無對證。今既廢黜,不可加罪,
還宜憫恤。」文帝覽疏,雖不全聽,卻給太子五品俸祿,終養於內苑。晉王見李淵這疏
,一時大怒,即召宇文述、張衡什儀道:「這李淵明明是為斬張麗華之故,恐我懷恨,
怕我為君,故上這疏。必須殺此老賊,你我方得安穩!」張衡道:「殺李淵有何難哉!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造流言李淵避禍 當馬快叔寶聽差
  晉王忙問道:「欲殺李淵,如何不難?」張衡道:「主上素性猜忌,常夢洪水淹沒
部城,心中不悅。前日郕公李渾之字,名喚洪兒,聖上疑他名應圖讖,叫他自盡。如今
可散佈流言,說淵洪從水,卻是一體,未有不動疑者!主上聽信謠言,恐李淵難免殺身
之禍。」晉王大喜。自此張衡暗布流言,道:「李子結實並天下,楊主虛花沒根基。」
又道:「日月照龍舟,淮南逆水流,掃盡楊花落,天子季無頭。」初時鄉村亂說,後來
街市傳喧,巡城官禁約不住,漸漸傳入禁中。

  晉王故意奏道:「里巷妖言,大是不祥,乞行禁止。」文帝聽了,甚是不悅,但心
中疑在李渾身上,不以李淵為意。登時發下聖旨,把李渾合家五十二口,拿赴市曹斬首
。又有晉王心腹方上安伽佗奏道:「李氏當為天子。皇上可盡殺姓李之人。」丞相高熲
奏道:「主上若專務殺戳,反致人心動搖,大為不可。如主上有疑,可將一應姓李的不
用便了。」此時蒲山公李密,與楊素相交最厚,楊素要保全李密,遂贊美高熲之言,暗
叫李密退避(按李密後兵反金墉,稱魏公)。其時在朝姓李者,皆解兵權歸田裡,李淵
也趁這勢乞回太原,聖旨准行,令他為太原留守,刻日起程。

  晉王聞李淵解任,謂張衡道:「計策雖好,只是不能殺他。」宇文述道:「殿下若
不肯饒他,臣有一計,把他全家不留一個。」晉王大喜道:「計將安出?」宇文述道:
「只須點東宮驟騎,命臣子化及,悄悄出城,到臨潼山埋伏,扮作強人,把他父子一齊
殺絕,豈不乾淨!」晉王拍掌道:「如此甚妙,但他是個武官,必須一個勇士方好。」
宇文述道:「臣子足矣!若殿下親行,何愁這事不成?」晉王歡喜,依計而行。

  且說唐公見聖旨允奏,心中大喜,收拾起程。著宗弟豐道宗,長子建成,帶領了四
十名家將,押著夫人小姐車輦。雖夫人身懷六甲,將及分娩,也顧不得。遂一齊上路,
望太原進發,不表。

  且說秦叔寶久居山東歷城縣,學得一身好武藝,有萬夫不當之勇,專打不平,好出
死力,不顧口舌,寧夫人屢次戒他,幸家中還有積蓄,叔寶性情豪爽,濟困扶危,結交
好漢,因此人稱為「小孟嘗」。他祖上傳留下來一件兵器,是兩條一百三十斤鍍金熟銅
鐧。娶妻張氏,賢德無比。最和他相好的是濟南捕快都頭,姓樊名虎,號建威,也有三
五百斤氣力。與叔寶結交往來,如一個人相似。又一個豪傑,姓王名勇,字伯當,此人
胸襟灑落,器宇軒昂,且武藝絕倫,時時與叔寶議論,輒自歎服。還有兩人,就是歷城
東門頭開鞭杖行的賈閏甫,伙計柳周臣,他兩個不但全身武藝,還有一樁好處,就是過
往豪傑,無不交結,叔寶每每與他們往來。

  當時青齊一帶,連年荒旱,又兼盜賊四起,本府刺史劉芳,出了告示,招募有勇謀
的充當本府捕快。這一日,叔寶正在賈閏甫家閒話,只見樊虎忽走來對叔寶道:「今日
州裡發下告示,新招有勇謀的充當捕快,小弟在本官面前,贊哥哥做人慷慨,智勇雙全
。本官歡喜,就著小弟奉屈哥哥,不知哥哥意下如何?」叔寶道:「我想身不役官為貴
。況我累代將門,若得志斬將搴旗,開疆拓土,也得耀祖榮宗。若不然,守幾畝田園,
供養老母,村酒野蔬,亦可與知己談心。奈何充當捕快,聽人使喚,拿得賊是他的功,
起得贓是他的錢,至於盡心竭力,拿著賊盜,他暗地得錢賣放了,反坐個誣良的罪名。
若一味掇臀捧屁,狐假虎威,詐害良民,這便是畜生所為。你想這捕快,勸我當他則甚
。」言訖,遂怫然回去。

  樊虎見叔寶去了,自想:「在官府面前,誇了口,不料他不肯。我今再往他家去說
,且看他如何。」遂走到秦家來。只見寧夫人在堂前,樊虎作了揖,把前事一一告訴,
又把叔寶推辭的話,述了一遍。寧夫人道:「做官也非容易,祖上有甚蔭襲,也想將就
靠他。」樊虎道:「一刀一槍的事業,誰不願為?奈時機未至,只得將就從權,哥哥偏
偏不肯!」忽叔寶從裡面走出來道:「母親不要聽他。」寧夫人道:「你雖志大,但樊
哥哥的話,我想也是。且由此出身,也未可知。況你祖也是東宮衛土出身,從來人不可
料,不宜固執。」叔寶是個孝順的,只得諾諾連聲道:「是。」樊虎見允了,道:「如
此,明日我來約會哥哥同去。」次日兩人同見刺史,刺史問道:「你是秦瓊麼?」叔寶
道:「小人就是秦瓊。」刺史又道:「我聞你是個豪傑,今就與你做個都頭,你須小心
任事。」叔寶叩謝了出來。

  樊虎道:「哥哥當差,須要好腳力。」叔寶道:「如此,我們就到賈閏甫行中去看
看。」二人逕到行內,賈閏甫拱手道:「恭喜,恭喜,還不曾奉賀。」叔寶道:「何喜
要賀?不過奉母命耳!但今新充差役,恐早晚有差,要尋個腳力,故特專到你這邊來。
」閏甫道:「昨日新到了四百匹馬,就憑秦兄選擇便了。」言訖,就引二人到後面來看
,果然到了四百匹好馬。賈閏甫、樊虎兩個道這一匹好,那一匹強。叔寶只不中怠,踱
來踱去,忽聽後邊槽頭馬嘶,叔寶舉目觀看,卻是一匹羸瘦黃驃馬,身子雖高八尺,卻
是毛長筋露。叔寶問道:「此馬如何這般瘦?」閏甫道:「這馬是關西客販來,到此三
月,上料喂養,只是落膘不起,誰肯要它?那客人不肯眈擱、小弟這裡稱了三十兩馬價
與他,兩月前起身去了。此馬又養了兩月,仍是這樣羸瘦。」

  叔寶就到槽邊細看,那馬一見叔寶,把領鬃毛一扇,雙眼圓睜,卓犖之狀,如見故
主一般。叔寶知是一匹好馬,就對閏甫道:「此馬待弟牧養了吧?」樊虎笑道:「哥哥
如何要這匹瘦馬?」叔寶微笑不言。賈閏甫道:「既然叔寶兄愛此坐騎,即當相贈。」
遂備酒與叔寶相賀,盡醉而散。

  叔寶帶這匹黃驃馬回家,不上十月,養得十分肥潤,人人皆誇獎叔寶好眼力。叔寶
奉公緝盜,遠近誰不羨慕,都願和他結交,因此山東一省,皆知叔寶是個豪傑。

  一日劉刺史發下一起盜犯,律該充軍,要發往平陽驛、潞州府收管。恐山西地面有
失,當堂就點了叔寶、樊虎二人押解,樊虎解往平陽驛進發,秦瓊解往潞州投遞。叔寶
忙回家中,收拾行李,拜別母親妻子,同樊虎將一起人犯,解到長安司掛號,然後向山
西進發。

  這時正值暮秋天氣,西風颯颯,一日行到長安道上,離長安五十里,有一山名臨潼
山,十分險峻,上有伍相國神祠。叔寶對樊虎道:「我聞伍子胥,昔日身為明輔,挾制
諸侯,臨潼會上,舉鼎千斤,名震海宇。今山上有祠,我欲上去瞻仰一番,你可代我押
著人犯,到臨潼關外等我。」樊虎應諾,就把人犯帶過崗子,自到關口去了。不知叔寶
在臨潼山上又作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臨潼山秦瓊救駕 承福寺唐公生兒

  那叔寶見樊虎去了,就行到臨潼山上,見殿宇蕭條,人煙冷落。下馬進廟,拜了神
聖,站起來,見神像威儀,十分欽仰。閒玩之際,不覺困倦,就在神前打睡片時,不表

  且說李淵辭朝起程,來到臨潼山植樹崗地方,日方正午,李道宗和李建成行到林中
忽聽林中吶喊一聲,奔出無數強人來,都用黑煤塗面,長槍闊斧,攔住去路,高聲叫道
「快留下買路錢來!」建成吃了一驚,回馬跑往原路。還是李道宗膽大,喝道:「你這
般該死的男女,豈不知咱家是隴西李府,敢來阻截道路!」說罷,拔出腰刀便砍,那些
家丁都拔短刀相助。那建成驟馬跑回,對唐公道:「不好了!前面盡是強人,圍住叔父
要錢買路。」唐公道:「怎麼輦轂之下,就有盜賊?」一面叫家將取過方天畫戟,又令
建成護著家眷,卻要上前。不料後面又有強人示來,唐公不敢上前,先自保護家眷要緊
那賊人一齊逼近,唐公大吼一聲,擺開畫戟,同家將左衝右突,眾賊雖有著傷,死不肯
遲。那晉王與宇文父子,閃在林中,見唐公威武,兵丁不敢近身,晉王就用青紗蒙面,
手提大刀,衝殺過來。宇文父子隨後夾攻,把李淵團團圍住,十分危急,這話慢說。

  且說叔寶在伍員廟中正要睡去,忽聽廟外有人馬喊殺之聲,好生驚異。他自己平時
乘坐的黃驃馬在一廂嘶鳴不已,似有奔馳之勢。叔寶上馬,奔至半山,山下煙塵四起,
喊殺連天,叔寶勒馬一望,貝見無數強人,圍住了一起官兵,在那邊廝殺。叔寶一見,
把馬一縱,借那山勢衝下來,厲聲高叫道:「響馬不要逞強,妄害官員!」只這聲,恰
似迅雷一般,眾強人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只見是一個人,那裡放在心上?及到叔寶來
至垓心,方有三五個來抵敵,叔寶手起鐧落,一連打死十數人。那唐公正在危急,聽得
一聲喝響,有數人落馬,見一員壯士,撞圍而入,頭戴范陽氍笠,身穿皂色箭衣,外罩
淡黃馬褂,腳登虎皮靴,坐著黃驃馬,手提金裝鐧,左衝右突,如弄風猛虎,醉酒狂狼
戰不多時,叔寶順手一鐧,照晉王頂上打來,晉王眼快,把身一閃,那鐧梢打中他的肩
上,晉王負痛,大叫一聲,敗下陣去,宇文化及見晉王著傷,忙勒回馬,保晉王逃走。
眾人見晉王受傷,也俱無心戀戰,被叔寶一路打來,四散逃散。

  叔寶拿住一人問道:「你等何處毛賊,敢在此地行劫?」那人慌了道:「爺爺饒命
只因東官太子與唐公不睦,故扮作強人,欲行殺害。方才老爺打傷的,就是東宮太子。
求爺爺饒命。」叔寶聽了,嚇出一身冷汗,便喝道:「這廝胡言,饒你狗命,去吧!」
那人抱頭鼠審而去。叔寶自思太子與唐公不睦,我在是非叢裡,管他怎的,若再遲延,
必然有禍。遂放開坐騎,向前跑去。

  那唐公脫離虎口,見壯士一馬跑去,忙對道宗道:「你快保護家小,待我趕去謝他
遂急急趕去,大叫道:「壯士,請住,受我李淵一禮。」叔寶只是跑。李淵趕了十餘里
叔寶見唐公不捨。只得回頭道:「李爺休追,小人姓秦名瓊。」把手搖上兩搖,將馬一
夾,如飛去了。唐公再欲追趕,奈馬是戰乏的,不能前進。只聽得風送鸞鈴響處,他說
一個瓊字;又見他把手一搖,錯認為「五」,就把它牢牢記在心上。

  正要回馬。忽見塵頭起處,一馬飛來。唐公道:「不好!這廝們又來了!」急忙扯
滿雕弓,颼的照面一箭射去,早見那人雙腳騰空,翻身落馬。又見塵頭起外,來的乃是
自家家將。唐公對道宗道:「幸虧了壯士,救我一家性命,此恩不可忘了!」言訖,又
見幾個大漢,與種莊稼的農夫,趕到馬前啼哭道:「不知小人家主,何事觸犯老爺,被
老爺射死?」唐公道:「我並未射死你家主。」眾人道:「適喉下拔出箭來,現有老爺
名號。」唐公想道:「呀!是了!方才與一班強盜廝殺方散,恰遇你主人飛馬而來,我
道是響馬餘黨,誤傷你家主人。你主人姓甚名誰?我與你白銀百兩,買棺收殮回籍,待
我前面去,多做功德,超度他便了。」家人道:「俺主人乃潞州單道便是,二賢莊人,
今往長安販緞回來,被你射死,誰要你的銀子?俺還有二主人單二員外,名通,號雄信
他自會向你討命的。」唐公道:「死者不能復生,教我也無可奈何。」眾人不理,自去
買棺收殮,打點回鄉,不表。

  唐公行至車輦下,問說:「夫人受驚了!賊今退去,好趕路矣!」遂一齊起行。夫
人因受驚忍,忽然腹痛,待要安頓,又沒個驛遞。旁邊有座大寺,名曰承福寺,只得差
人到寺中說,要暫借安歇。本寺住持法名五空,忙呼集眾僧,迎接進殿。唐公領家眷在
附近後房暫住,叫家將巡哨,以防不虞。自己帶劍觀書。到三更時候,忽有侍兒來報:
「夫人分娩世子了。」李淵大喜。這誕生的世子就是後來勸父舉兵,開基立業,神文聖
武大唐太宗皇帝。到天明時,參拜如來,眾僧叩賀。唐公道:「寄居分娩,污穢如來道
場,罪歸下官,何喜可賀?怎奈夫人已經分娩,不勝路途辛苦,欲要再借上剎,寬住幾
時,如何?」五空道:「貴人降世,古剎生光,何敢不留!」唐公稱謝。

  一日,唐公在寺中閒玩,見屏上有聯一對,上寫道:「寶塔凌雲,一日江山,無邊
清淨;金燈代月,十方世界,何等悠閒!」側邊寫「汾陽柴紹題」。唐公見詞義深奧,
筆法雄勁,便問五空道:「這柴紹是甚人?」五空道:「這是汾陽縣柴爺公子,向在寺
內讀書,偶題此聯。」唐公道:「如今可在此間麼?」五空道:「就在寺左書齋裡。」
唐公道:「你可領我去看。」

  五空就引唐公向柴紹書房而來。只見一路蒼鬆掩映,翠竹參天。到了門首,五空向
前叩門。見一書童啟扉,問是何人。五空道:「是太原唐公,特來相訪。」柴紹聽得,
即忙迎接,請入書齋。柴紹下拜道:「久違年伯,不知駕臨,有失遠迎。」唐公扶起敘
坐,彼此閒談。唐公看柴紹雙眉入鬢,鳳眼朝天,語言洪亮,氣宇軒昂,心內歡喜。唐
公詢知未有妻室,便對柴紹道:「老夫有一小女,年已及笄,尚未受聘。意欲托住持為
媒,以配賢契,不知賢契意下如何?」柴紹道:「小姪寒微,蒙年伯不棄,敢不如命?
唐公大喜,回至方丈,對夫人說知,即令五空為媒,擇日行聘。在寺半月有餘,竇夫人
身體已健,著五空通知柴紹,收拾起行。柴紹將一應事體,托了家人,自隨唐公往太原
就親去了。按下不表。

  且說叔寶單騎跑到關口,方才住鞭,見樊虎在店,就把這事說了一遍。到次日早飯
後,匆匆分了行李,各帶犯人分路去了,這叔寶不止一日,到了潞州,住在王小二店中
就把犯人帶到衙門,投過了文,少時發出來,看禁子把人犯收監,回批候蔡太爺往太原
賀唐公回來才發,叔寶只得到店中耐心等候。

  不想叔寶量大,一日三餐,要吃斗米。王小二些小本錢,連入帶馬,只二十餘天,
都被吃完了。小二就向叔寶說道:「秦爺,小人有句話對爺說,猶恐見怪,不敢啟口。
」叔寶道:「俺與你賓主之間,有話便說,怎麼見怪?」小二道:「只因小店連月沒有
生意,本錢短少,菜蔬不敷。我的意思,要問秦爺預支幾兩銀子,不知可使得麼?」叔
寶道:「這是正理,我就取出與你。」就走入房去,在箱裡摸一摸,吃了一驚。你道叔
寶如何吃驚?卻有個緣故:因在關口與樊虎分行李時,急促了些,有一宗銀子,是州裡
發出做盤費的,庫吏因樊虎與叔寶交厚,故一總兌與樊虎。這宗銀子,都在樊虎身邊:
及至匆匆分別,行李文書,件件分開,只有銀子不曾分得。心內躊躇,想起母親要買潞
綢做壽衣,十兩銀子,且喜還在箱內,就取出來與小二道:「這十兩銀子,交與你寫了
收帳。」小二收了。

  又過數日,蔡刺史到了碼頭,衙役出郭迎接,刺史因一路辛苦,乘暖轎進城。叔寶
因盤纏短少,心內焦躁,暗想他一進衙門,事體忙亂,難得稟見了,不如在此路上稟由
為是,只得當街跪下喊道:「小的是山東濟南府的解差,伺候太爺回批。」蔡刺史在轎
內,半眠半醒,那裡有答應?從役喝道:「太爺難道沒有衙門?卻在這裡領回批?還不
起去!」言訖,轎夫一發走得快了。

  叔寶起來,又想我在此一日,多一日盤費,他若幾日不坐堂,怎麼了得!就趕上前
要再稟,不想性急力大,用手在轎槓上一把,將轎子拖了一側,四個轎夫,兩個扶轎的
,都一閃撐支不住。幸喜太爺正睡在轎裡,若是坐著,豈不跌將出來?刺史大怒道:「
這等無禮,叫皂隸扯下去打!」叔寶自知禮屈,被皂隸按翻了,重打二十。

  叔寶被責,回到店中,挨過一夜,到天明,負痛夾府中領文。那蔡知府甚是賢能,
次日升堂,把諸事判斷極明。叔寶候公事完了,方才跪下稟道:「小的是濟南府劉爺差
人,伺候老爺批文回去。」叔寶今日怎麼說出劉爺,因刺史與劉爺是個同年好友,是要
望他周全的意思。果然那蔡刺史回嗔作喜道:「你就是濟南劉爺的差人麼?昨日魯莽得
緊,故此責你幾板。」遂喚經承取批過來簽押,叫庫吏取銀三兩,付與叔寶道:「本府
與你老爺是同年,念你千里路程,這些小賞你為路費。」叔寶叩頭謝了,接著批文銀兩
出府回店。

  小二看見叔寶領批文回來,滿臉堆笑道:「秦爺批文既然領來,如今可把帳算算何
如?」叔寶道:「拿帳來。」小二道:「秦爺是八月十六到的,如今是九月十八,共三
十二天,前後兩日不算,共三十日。每日卻是六錢算的,該十八兩銀,前收過銀十兩,
尚欠八兩。」叔寶道:「這三兩是太爺賞的,也與你吧!」小二道:「再收三兩,還欠
五兩,乞秦爺付足。」叔寶道:「小二哥且莫忙,我還未去,因我有個朋友,到澤州投
文,盤纏銀兩,都在他身邊,等他來會我,才有銀子還你。」小二聽了這話,即時變臉
暗想:「他若把馬騎走了,叫我那裡去討這銀子?莫若把他的批文留住,倒是穩當。」
就向叔寶笑道:「秦爺既不起身回去,這批文是要緊的,可拿到裡面,交拙荊收藏,你
也好放心盤桓。」

  叔寶不知是計,就將批文遞與王小二收了。自此日日去到官塘大路,盼望樊虎到來
望了許久,不見樊虎的影子。又被王小二冷言冷語,受了腌臢之氣。所叫茶飯,不是宿
的,就是冷的。一日晚上回來,見房中已點燈了,向前一看,見裡面猜三喝五,擲色飲
酒。王小二跑出來道:「秦爺不是我有心得罪。因今日來了一伙客人,是販珠寶古董的
見秦爺房好要住,你房門又不鎖,被他們竟把鋪蓋搬出來,說三五日就去的,我也怕失
落行李,故搬到後面一間小房內,秦爺權宿數夜,待他們去了,依舊移進。」叔寶此時
人貧志短,便說道:「小二哥,屋隨主便,怎麼說出這等話來!」小二就掌燈引叔寶轉
彎抹角,到後面一間破屋裡,地上鋪著一堆草,那鋪蓋丟在草上,四面風來,燈見也沒
處掛。叔寶見了,悶悶不樂。小二帶上門,就走了出去,叔寶把金鐧用指一彈,作歌道

  旅舍荒涼風又雨,英雄守困無知己;

  平生彈鋏有誰知?盡在一鄉長歎裡!

  正吟之間,忽聞腳步到門口,將門搭鈕反扣了。叔寶道:「你這小人,我秦瓊來清
去白,焉肯做此無恥之事?況有批文鞍馬在你家,難道走了不成?」外邊道:「秦爺切
勿高聲,妾乃王小二之妻柳氏。」叔寶道:「你素有賢名,今夜來此何幹?」柳氏道:
「我那拙夫,是個小人,出言無狀,望秦爺海涵些兒。我丈夫睡了,存得晚飯在此,還
有數百文錢,送秦爺買些點心吃,晚間早些回寓。」叔寶聞言,不覺落下幾點淚來,道
「賢人,你就好似淮陰的漂母,恨我他日不能如三齊王報答千金耳!若得僥倖,自當厚
報。」柳氏道:「我不敢比漂母,豈敢望報?」說罷,把門鈕開,將飯籃放在地上,竟
自去了。

  叔寶將飯搬進,見青布條穿著三百文錢,籃中又有一碗肉羹。叔寶只得吃了,睡到
天色未明,又走到大路,盼望樊虎。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秦叔寶窮途賣駿馬 單雄信交臂失知音
  叔寶望樊虎不來,又過幾日,把三百文錢都用盡了,受了小二無數冷言冷語,忽然
想道:「我有兩條金裝鐧,今日窮甚,可拿到典鋪裡,押當些銀子,還他飯錢,也得還
鄉,待異日把錢來贖回未遲。」主意定了,就與小二說了,小二歡喜。叔寶就走到三義
坊當鋪裡來,將鐧放在櫃上。當鋪的人見了道:「兵器不當,只好作廢銅稱!」叔寶見
管當的裝腔,沒奈何,說道:「就作廢銅稱吧!」當鋪人拿大秤來稱,兩條鐧,重一百
二十八斤,又要除些折耗,四分一斤,算該五兩銀子,多要一分也不當。叔寶暗想道:
「四五兩銀子,如何能濟得事?」依舊拿回店來。

  王小二見了道:「你說要當這兵器還我,怎麼又拿了回來?」叔寶托辭應道:「鋪
中說,兵器不當。」小二道:「既如此,你再尋甚麼值錢的當吧。」叔寶道:「小二哥
你好呆,我公門中道路,除了這隨身兵器,難道有金珠寶物帶在身邊不成?」小二道:
「既如此,你一日三餐,我如何顧得你,你的馬若餓死了,也不干我事。」叔寶道:「
我的馬可有人要麼?」小二道:「我們潞州城裡,都是用腳力的,馬若出門,就有銀子
。」叔寶道:「這裡馬市在那裡?」小二道:「就在兩門大街上,五更開市,天明就散
。」叔寶道:「明早去吧。」

  叔寶到槽頭看馬,但見馬蹄穿腿瘦,肚細毛長,見了叔寶,搖頭流淚,如向主人說
不出話的一般。叔寶眼中流淚,叫聲:「馬啊……」要說話,口中噎塞,也說不出,只
得長歎一聲,把馬洗刷一番,割些草與它吃,這一夜,叔寶如坐針氈,睡到五更時分,把
馬牽出門,走到西市。那馬市已開,但見王孫公子,往來不絕,見著叔寶牽了一匹瘦馬
都笑他:「這窮漢,牽著劣馬,來此何幹?」叔寶聞言,對著馬道:「你有山東時,何
等威風!如何今日就如此垂頭落頸?」又把自己身上一看道:「我今衣衫襤褸,也是這
般模樣。只為少了幾個店帳,弄得如此,何況於你?」遂長歎一聲,見市上沒有人睬他
就把馬牽回。

  他因空心出門,一時打著睡眼。順腳走過馬市時,城門大開,鄉下人挑柴進城來賣
那柴上還有些青葉,馬是餓極的,見了青葉,一口撲去,將賣柴的老兒衝了一交,喊叫
起來,叔寶如夢中驚覺,急去扶起老兒。那老兒看著馬問道:「此馬敢是要賣的,這市
上人那裡看得上眼!這馬膘雖瘦了,纏口實是硬掙,還算是好馬。」叔寶聞言歡喜道:

「老丈,你既識得此馬,要到那裡去賣?」那老兒道:「『賣金須向識金家。』要賣此
馬,有一去處,包管成交。」叔寶大喜道:「老丈,你同我去賣得時,送你一兩茶金。
老兒聽說歡喜道:「這西門十五里外,有個二賢莊,莊上主人姓單號雄信,排行第二,
人稱他為二員外,常買好馬送朋友。」叔寶聞言,如醉方醒,暗暗自悔,失了檢點。在
家時聞得人說,潞州單雄信,是個招納好漢的英雄,今我怎麼到此許久,不去拜他,如
今衣衫襤褸,若去拜他,也覺無顏。又想道:「我今只認作賣馬的便了!」就叫老丈引
進。

  那老兒把柴寄在豆腐店,引叔寶出城,行了十餘里路,見一所大莊院,古木陰森,
大廈連云。這莊上主人,姓單名通,號雄信,在隋朝是第十八條好漢。生得面如藍靛,
發似朱砂,性同烈火,聲若巨雷,使一根金釘棗陽槊,有萬夫不當之勇,專好交結豪傑
處處聞名。收買亡命,做的是沒本營生,各處劫來貨物,盡要坐分一半。凡是綠林中人
他只一枝箭傳去,無不聽命,所以十分富厚。

  一日他閒坐廳上,只見蘇老走到面前,唱了個喏,雄信回了半禮。蘇老道:「老漢
今日進城,撞著一個漢子,牽匹馬賣。我看那馬雖瘦,卻是千里龍駒,特領他來,請員
外出去看看。」雄信遂走出來。叔寶隔溪一望,見雄信身長一丈,面若靈官,青臉紅須
衣服齊整。覺得肉身不像個樣,便躲在材後,雄信走過橋來,將馬一看,高有八尺,遍
體黃毛,如純金細卷,並無半點雜色。雙手用力向馬背一按,雄信膂力最大,這馬卻分
毫不動。看完了馬,方與叔寶見禮道:「這馬可是足下要賣的麼?」叔寶道:「是。」
雄信道:「要多少價錢?」叔寶道:「人貧物賤,不敢言價,只賜五十兩足矣!」雄信
道:「這馬討五十兩不多,只是膘跌太重,不加細料喂養,這馬就是廢物了。今見你說
得還好,咱與你三十兩吧。」言訖,就轉身過橋去了。

  叔寶無奈,只得跟進橋來,口裡說過:「憑員外賜多少罷了。」雄信到莊,立在廳
前,叔寶站於月臺旁邊,雄信叫手下人把馬牽到槽頭,上了細料,因問叔寶道:「足下
是那裡人?」叔寶道:「在下是濟南府人氏。」雄信聽得濟南府三字,就請叔寶進來坐
下,因問道:「濟南府咱有一個慕名的朋友,叫做秦叔寶,在濟南府當差,兄可認得否
叔寶隨口應道:「就是在下……」即住了口。雄信失驚道:「得罪。」遂走下來。叔寶
道:「就是在下同衙門朋友。」雄信方立住道:「既如此!失瞻了!請問老兄高姓?」
叔寶道:「姓王。」雄信道:「小弟要寄個信與秦兄,不知可否?」叔寶道:「有尊札
盡可帶得。」雄信入內,封了二兩程儀,潞綢兩疋,並馬價,出廳前作揖道:「小弟本
欲寄一封書,托兄奉與叔寶兄,因是不曾會面,恐稱呼不便,只好煩兄道個單通仰慕之
意罷了!這是馬價三十兩。另具程儀三兩,潞綢兩疋,乞兄收下。」叔寶辭不敢收,雄
信致意送上,叔寶只得收了。雄信留飯,叔寶恐露自己名聲,急辭出門。蘇老兒跟叔寶
到路上,叔寶將程儀拈了一錠,送與蘇老,那蘇老歡喜稱謝去了。

  叔寶自望西門而來,正是午牌時分,此時腹中饑餓,走入酒店來,見是三間大廳,
擺著精緻桌椅,兩邊廂房,也有座頭。叔寶就走到廂房,揀了座頭坐下,把銀子放在懷
內,潞綢放在一邊,酒保擺上酒肴,叔寶吃了幾杯。只見店外來有兩個豪傑,後面跟些
家人進來。叔寶一看,卻認得一個是王伯當,連忙把頭別轉了。

  你道這王伯當是何等人,他乃金山人氏,曾做武狀元。若論他武藝,一枝畫戟,神
出鬼沒,論他箭法,百發百中。只因他見奸臣當道,故此棄官,遊行天下,交結英雄,
這一個是長州人,姓謝名映登,善用銀槍,因往山西探親,遇見王伯當,同到店中飲酒
叔寶回轉頭,早被伯當看見,便問道:「那位好似秦大哥,為何在此?」就走入廂房,
叔寶只得起身道:「伯當兄,正是小弟。」伯當一見叔寶這般光景,連忙把自己身上繡
花戰襖脫下,披在叔寶身上道:「秦大哥,你為何到此,弄得這樣?」當下叔寶與二人
見過了禮,方把前事細說一遍,又道:「今早牽馬到二賢莊,賣與單雄信,三十兩銀子
他問起賤名,弟不與他說。」伯當道:「雄信既問起兄長,兄何不道姓名與他?他若知
是兄長,休說不收兄馬,定然還有厚贈,如今兄同小弟再去便了。」叔寶笑道:「找若
再去,方才便道姓名與他了。如今賣馬有了盤費,回到下處,收拾行李,就要起身回鄉
了。」

  伯當道:「兄不肯去,弟也不敢們強,兄長下處,卻在何處?」叔寶道:「在府前
王小二店內。」伯當道:「那王小二是潞州城衛著名的勢利小人,對兄可曾有不到之處
叔寶因感柳氏之賢,不便在兩個朋友面前說王小二的過錯,便道:「二位兄長,那王小
二雖屬炎涼,他夫婦二人,在我面上還算週到。」伯當聽了點頭,便叫酒保擺上酒饌暢
飲,於是三人作別,伯當、映登二人往二賢莊去了。

  叔寶回到下處,小二見沒有了馬,知是賣了,便道:「秦爺,這遭好了!」叔寶聽
了不言語,把飯銀算還於小二,取了批文,謝別柳氏,收拾行李,把雙鐧背上肩頭。又
恐雄信追來,故此連夜出城,往山東而去。

  那王伯當、謝映登到二賢莊,雄信出迎,伯當道:「單二哥,你今日做了不妙的事
了!」雄信忙問何事,伯當道:「你今日可曾買一匹馬麼?」雄信道:「馬不是假的,
二位如何得知?」伯當道:「方才賣馬的對我說道,說你貪小利,失了名望的人了!」
雄信道:「他不過是個好手,有何名望?」伯當道;「他名望比別個不同些兒,你可知
道他的名姓否?」雄信道:「我問他,他說是濟南府人姓王;我便問起秦叔寶,他說是
他的同班,我就央他進裡坐。」伯當聞言哈哈大笑道:「可惜你當面錯過,他正是『小
孟嘗秦叔寶』。」雄信吃驚道:「啊呀,他為何不肯通名,如今在那裡?」伯當道:「
就在府前王小二店內。」

  雄信就要趕去,伯當道:「天色已晚,趕進城來不及了,明早去吧。」雄信性急,
與二人吃了一夜酒,天包微明,就上馬趕到小二店前下馬,問小二道:「有名望的山東
秦爺,可在店麼?」小二道:「秦爺昨晚起身去了。」

  雄信聞言,就要追趕,忽見家將跑來叫道:「二員外,不好了!大員外在楂樹崗被
唐公射死,如今棺木到莊了。」雄信聞言大哭道:「伯當兄,弟今不得去趕叔寶兄弟,
請兄多多致意,代為請罪。」說罷飛馬回去了。伯當、映登辭別回去,欲知後事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樊建威冒雪訪良朋 單雄信揮金全義友
  再說叔寶恐雄信趕來,走了一夜,自覺頭昏,硬著身子又走十餘里。不料腳軟,不
能前進,見路旁有一東嶽廟,叔寶奔入廟來,要去拜臺上坐坐。忽然頭昏,仰後一交,
豁喇一聲,倒在地上,肩上雙鐧,竟把七八塊磚都打碎了。驚得道人慌忙來扶,那裡扶
得他動?只得報知觀主。這觀主姓魏名徵,維揚人氏,曾做過吉安知州,因見奸臣當道
掛冠修行,從師徐洪客在此東嶽廟住。半月前,徐洪客雲遊別處去了。

  當下魏徵聞報,連忙出來,見叔寶倒在地上,面紅眼閉,口不能言,就與叔寶診脈
便道:「你這漢子,只因失饑傷飽,風寒入骨,故有此症。」叫道人煎金銀花湯一服藥
與叔寶吃了,漸漸能言。魏徵問道:「你是何處人氏?叫什麼名字?」叔寶將姓名並前
事說了一遍。魏徵道:「兄長,既如此,且在敝觀將養,等好了再回鄉不遲。」便吩咐
道人,在西廊下打鋪,扶叔寶去睡了。魏徵日日按脈用藥與叔寶吃。

  過了幾天,這一日,道人擺正經堂,只等員外來,就要開經。你道這法事是何人做
的?原來就是單雄信,因哥哥死了,在此看經。霎時雄信到了,在大殿參拜聖像,只見
家丁把道人打嚷,雄信喝問何故,家丁道:「可惡這個道人,昨日吩咐他打掃潔淨,他
卻把一個病人,睡在廊下,故此打他。」雄信大怒,叫魏徵來問。魏徵道:「員外有所
不知,這個人是山東豪傑,七日前得病在此,貧道怎好趕他?」雄信道:「他是山東人
叫什麼名姓?」魏徵道:「他姓秦,名瓊,號叔寶。」雄信聞言大喜,跑到廊下。此時
叔寶見雄信來,恨不得有個地洞也爬下去。

  雄信趕到眼前,扯住叔寶的手,叫聲:「叔寶哥哥,你端的想殺了單通也!」叔寶
迴避不得,起來道:「秦瓊有何德能,蒙員外如此見愛?」雄信捧住叔寶的臉,看他形
狀,不覺淚下道:「哥哥,你前日見弟,不肯實說,後伯當兄說知,次早趕至下處,不
料兄長連夜長行,正欲追兄,忽遭先兄之變,不得趕來。誰知兄落難在此,皆單通之罪
了!」叔寶道:「豈敢,弟因貧困至此,於心有愧,所以瞞了仁兄。」雄信叫家丁扶秦
爺洗澡,換了新衣,吩咐魏徵自做道場。又叫一乘轎子,抬了叔寶。雄信上馬,竟回到
二賢莊。

  叔寶欲要敘禮,雄信扯住道:「哥哥貴體不和,何必拘此故套?」即請醫生調治,
不消半月,這病就治好了。雄信備酒接風,叔寶把前事細說一遍,雄信把親兄被唐公射
死告知,叔寶十分歎息,按了不表。

  卻說樊虎到澤州,得了回文,料叔寶亦已回家,故直回濟南府,完了公幹。聞叔寶
尚未回來,就到了秦家,安慰老太太一番。又過了二月,不見叔寶回來,老太太十分疑
惑,叫秦安去請樊虎來。老太太說道:「小兒一去,將近三月,不見回來,我恐怕他病
在潞州。今老身寫一封書,欲煩太爺去潞州走一遭,不知你意下如何?」樊虎道:「老
伯母吩咐,小姪敢不從命,明日就去。」接上書信,秦母取出銀子十兩做路費,樊虎堅
辭不受,說:「叔寶兄還有銀在姪處,何用伯母費心?」遂離秦家,入衙告假一月,次
日起程,向山西潞州府來。

  行近潞州,忽然彤雲密布,朔風緊急,落下一天雪來。樊虎見路旁有座東嶽廟,忙
下馬進廟避雪。魏徵一見問道:「客官何來了有何公幹?」樊虎道:「我是山東來的,
姓樊名虎,因有個朋友來到潞州,許久不回,特來尋他。今遇這樣大雪,難以行走,到
寶觀借坐一坐。」魏徵又問道:「客官所尋的朋友,姓甚名誰?」樊虎道:「姓秦,名
瓊,號叔寶。」魏徵笑道:「足下,那個人,遠不過千里,近只在眼前。」樊虎聞言,
忙問今在何處,魏徵道:「前月有個人病倒在廟,叫做秦叔寶,近來在西門外二賢莊單
雄信處。」

  樊虎聽了,就要起身。魏徵道:「這般大雪,如何去得?」樊虎道:「無妨,我就
冒雪去吧。」就辭魏徵上馬,向二賢莊來。到了莊門,對莊客道:「今有山東秦爺的朋
友來訪。」莊客報入,雄信、叔寶聞言,遂走出來。叔寶見是樊虎,就說:「建威兄,
你因何到這時才來?我這裡若沒有單二哥,已死多時了。」樊虎道:「弟前日在澤州,
料兄已回,及弟回濟南,將近三月,不見兄長回來,令堂記念,差弟來尋,方才遇魏徵
師指示至此。」

  叔寶就把前事說了一遍,樊虎取出書信與叔寶看了,叔寶即欲回家,雄信道:「哥
哥,你去不得,今貴恙未安,冒雪而回,恐途中病又復作,難以保全。萬有不測,使老
夫人無靠,反力不美。依弟主意,先煩建成兄回濟南,安慰令堂。且過了殘年,到二月
中,天時和暇,送兄回去,一則全兄母子之禮,二則盡弟朋友之道。」樊虎道:「此言

有理,秦兄不可不聽。」叔寶允諾,雄信吩咐擺酒,與樊虎接風。

  過了數日,天色已晴,叔寶寫了回信,雄信備酒與樊虎餞行,取出銀五十兩,潞綢
五疋,寄與秦母。另銀十兩,潞綢五疋,送與樊虎。樊虎收了,辭別雄信、叔寶,竟回
濟南去了。

  你道雄信為何不放叔寶回去?只因他欲厚贈叔寶,恐叔寶不受,只得暗暗把他黃驃
馬養得雄壯,照馬的身軀,叫匠人打一副鎦金鞍轡並踏鐙。又把三百六十兩銀子,打做
數塊銀板,放在一條緞被內。一時未備,故留叔寶在此。

  那叔寶在二賢莊,過了殘年,又過燈節,辭別雄信。雄信擺酒餞行,飲罷,雄信叫
人把叔寶的黃驃馬牽出來,鞍鐙俱全,鋪蓋捎在馬上,雙鐧掛在兩帝。叔寶見了道:「
何勞兄長厚賜鞍鐙?」雄信道:「豈敢,不過盡小弟一點心耳!」又取出潞綢十疋,白
銀五十兩,送與叔寶為路費。叔寶推辭不得,只得收下,雄信送出莊門,叔寶辭謝上馬
去了。未知叔寶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打擂臺英雄聚會 解幽州姑姪相逢
  卻說秦叔寶離了二賢莊,行不止幾十里,天色已晚,見有一村人家,地名皂角林,
內有客店,叔寶下馬進店,主人隨即把馬牽去槽上加料,走堂的把他行李鋪蓋,搬入客
房。叔寶到客房坐下,走堂的擺上酒肴與叔寶吃,就走出來,悄悄對主人吳廣說道:「
這個人有些古怪,馬上的鞍鐙,好似銀的。行李又沉重,又有兩根鐧,甚是厲害,前日
前村失盜,這些捕人緝訪無蹤,此人莫非是個響馬強盜?」吳廣叫聲輕口,不可泄漏,
待我去張他,看他怎生的,再作道理。

  當下吳廣來至房門邊,在門縫裡一張,只見叔寶吃完了酒飯,打開鋪蓋要睡,覺得
被內沉重,把手一提,撲的一聲,脫出許多磚塊來。燈光照得雪亮,叔寶吃了一驚,取
來一看,卻是銀的,便放在桌上。想雄信何故不與我明言,暗放在內。吳廣一見,連忙
叫聲:「小二,不要聲張,果是響馬無疑,待我去叫捕人來。」言訖,就走出門。恰遇
著二三個捕人,要來店上吃酒。吳廣遂把這事對眾人說了,眾人就要下手。吳廣道:「
你們不可造次,我看這人十分了得,又且兩根鐧甚重,若拿他不住,被他走了,反為不
美。你們可埋伏在外,把索子伏在地下,我先去引他出來,絆倒了他,有何不可。」眾
人點頭道:「是!」各各埋伏。

  吳廣拿起斧頭,把叔寶房門打開,叫聲:「做得好事!」搶將進來。叔寶正對著銀
子思想,忽見有人搶進來,只道是響馬來劫銀子,立起身來。吳廣早到面前,叔寶把手
一推,吳廣立腳不住,撲的一聲,撞在牆上,把腦漿都跌出來。外邊眾人吶一聲喊,叔
寶就拿雙鐧搶出房門,兩邊索子拽起,把叔寶絆倒在地,眾人把兵器往下就打,叔寶把
頭抱住,眾人便拿住了,用繩將叔寶綁了,弔在房內。見吳廣已死在地下,他妻子央人
寫了狀子,次日天明,眾捕人取了雙鐧及行李,銀子、黃驃馬,牽著叔寶,帶了吳廣妻
子,投入潞州府。

  那潞州知府蔡建德,聽得拿到一個響馬強盜,即刻升堂,眾捕人上堂跪稟,說在皂
角林拿得一名響馬。關廣妻子亦上堂哭告道:「響馬行兇,打死丈夫。」蔡公問了眾人
口詞,喝令把響馬帶進來,眾人答應一聲,就把叔寶帶到丹墀。蔡公看見,吃了一驚,
問道:「我認得你是濟南差人,何故做了響馬?」秦瓊跪下道:「小人正是濟南差人,
不是響馬。」蔡建德喝道:「好大膽的奴才,去歲十月內得了回文,就該回去,怎麼過
了四個月,還不曾回?明明是個響馬無疑。」秦瓊道:「小人去年十月,得了回文,行
不多路,因得了病,在朋友家將養到今,方才回去。這些銀子是朋友贈小人的,乞老爺
明察。」蔡建德道:「你那朋友住在那裡?」秦瓊就要說出,忽想恐連累雄信,不是耍
的,遂托言道:「小人的朋友是做客的,如今去了。」蔡建德聽了,把案一拍,罵道:
「好大膽的奴才,焉有做客的留你住這多時?又有許多銀子贈你?我看你形狀雄健,不
像有病方好的人,明明是個響馬了。又行兇打死吳廣,你還敢將言搪塞。」叔寶無言可
答。蔡建德令收吳廣屍首,就把這一干人,發下參軍廳審問明白,定罪施行。參軍孟洪
問了口詞,叔寶不肯認做響馬,打了四十板收監,另日再審。

  不料這樁事沸沸騰騰,傳說山東差人,做了響馬,今在皂角林拿了,收在監內。這
話漸漸傳到二賢莊,雄信一聞此事,吃了一驚,連忙進城打聽,叔寶被禍是實,叫家人
備了酒飯,來到監門口,對禁子道:「我有個朋友,前日在皂角林,被人誣做響馬,下
在牢內,故此特來與他相見。」禁子見是雄信,就開了牢門,引雄信去到一處,只見叔
寶被木栲鎖在那裡。雄信一見,抱頭大哭道:「叔寶兄,弟害兄受這般苦楚,小弟雖死
難辭矣!」忙令禁子開了木栲。叔寶道:「單二哥,這是小弟命該如此,豈關兄長之故
但弟今有一言相告,不知吾兄肯見憐否?」雄信道;「兄有何見教,弟敢不承命?」叔
寶道:「弟今番料不能再生了!就是死在異鄉,也不足恨,但是可憐家母在山東,無人
奉養,弟若死後,二哥可寄信與家母,時時照顧。俺秦瓊在九泉之下,感恩不盡矣!」
雄信道:「哥哥不必憂心,弟自去上下衙門周全,撥輕了罪,那時便有生機了。」言罷
吩咐家人擺上酒飯,同叔寶吃了,取出銀子與那禁子,叫他照顧秦爺,禁子應諾。

  雄信別了叔寶,出得牢門,就去挽一個虞侯,在參軍廳蔡知府上下說情。參軍廳就
審叔寶,實非響馬,不合誤傷跌死吳廣,例應充軍。知府將審語詳至山西大行臺處,大
行臺批准,如詳結案,把秦瓊發配河北幽州,燕山羅元帥標下為軍。

  那蔡建德按著文書,吩咐牢中取出秦瓊,當堂上了行枷,點了兩名解差。這二人也
是好漢:一個姓金名甲,字國俊;一個姓童名環,字佩之,與雄信是好朋友,故雄信買
他二人押解。當下二人領文書,帶了叔寶,出得府門,早有雄信迎看,同到酒店飲酒。
雄信道:「這燕山也是好去處,弟有幾個朋友在彼:一個叫張公瑾,他是帥府旗牌,又
有兩個兄弟,叫尉遲南、尉遲北;現為帥府中軍。弟今有書信在此。那張公瑾他住在順
義村,兄弟可先到他家下了書,然後可去投文。」叔寶謝道:「弟蒙二哥,不惜千金,
拚身相救,此恩此德,何時可報?」雄信道:「叔寶兄說那裡話?為朋友者生死相救,
豈有惜無用之財,而不救朋友之難也!況此事是弟累兄,弟雖肝腦塗地,何以贖罪?兄
此行放心,令堂老伯母處,弟自差人安慰,不必掛念。」叔寶十分感謝。

  吃完了酒,雄信取出白銀五十兩,送與叔寶;又二十兩送與金甲、童環。三人執意
不受,雄信那裡肯聽,只得收了,與張公瑾的書信,一同收拾,別了雄信,竟投河北而
去。

  三人在路,曉行夜宿,不日將近燕山,天色已晚,三人宿在客店。叔寶問店主人道:
「這裡有個順義村麼?」店主人道:「東去五里便是。」叔寶道:「你可曉得村中有個
張公瑾麼?」店主人道:「他是帥府旗牌官,近來元帥又選一個右領軍,叫做史大奈。

帥府規矩,送領職的演過了武藝,還恐沒有本事,就在順義村土地廟前造了一座擂臺,
限一百日,沒有人打倒他,才有官做。倘有好漢打倒他,就把這領軍官與那好漢做。如
今這史大奈在順義村將有百日了,若明日沒有人來打,這領軍官是他的了。那張公瑾、
白顯道,日日在那裡經管,你們若要尋他,明日只到廟前去尋便了。」叔寶聞言歡喜。

  次日吃完了早飯,算還飯錢,三人就向順義村土地宙來。到了廟前,看見一座擂臺
高有一丈,闊有二丈,周圍掛著紅綵,四下裡有人做買賣,十分熱鬧。左右村坊人等,
都來觀看。這史大奈還未曾來。叔寶三人看了一回,忽見三個人騎著馬,來到廟前,各
各下馬,隨後有人抬了酒席。史大奈上前參拜神道,轉身出來,脫了團花戰袍,把頭上
紮巾按一按,身上穿一件皂緞緊身,跳上擂臺。這邊張公瑾、白顯道,自在殿上吃酒。
那史大奈在臺上,打了幾回拳棒。

  此時叔寶三人,雖在人叢裡觀看,只見史大奈在臺上叫道:「臺下眾人,小可奉令
在此,今日卻是百日滿期。若有人敢來臺上,與我交手,降服得我,這領軍職分,便讓
與他。」連問數聲,無人答應。童環對叔寶、金甲道:「你看他目中無人,待我去打這
狗頭下來。」遂大叫道:「我來與你較對!」竟向石階上來,史大奈見有人來交手,就
立一個門戶等候。童環上得臺來,便使個高探馬勢,搶將進來。被史大奈把手虛閃一閃
,將左腳飛起來,一腳打去,童環正要接他的腿,不想史大奈力大,彈開一腿。把童環
撞下擂臺去了。金甲大怒,奔上臺來,使個大火燒天勢,搶將過來。史大奈把身一側,
回身佯走,金甲上前,大叫一聲「不要走!」便攔腰抱住,要弔史大奈下去。卻被史大
奈用個關公大脫袍,把手反轉,在金甲腿上一擠,金甲一陣酸麻,手一鬆,被大奈兩手
開個空,回身一膀子,喝聲「下去!」撲通一聲,把金甲打下合來,旁觀的人齊聲喝采
。

  叔寶看了大怒,也就跳上擂臺,直奔史大奈,兩個打起來。史大奈用盡平生氣力,
把全身本事,都拿出來招架。下面看的人,齊齊吶喊。他兩個打得難解難分,卻有張公
瑾跟來的家將,看見勢頭不好,急忙走入廟內叫道:「二位爺,不好了!誰想史爺的官
星不現,今日遇著敵手,甚是厲害。小的看史爺有些不濟事了!」二人聞說,吃了一驚
跑出來。張公瑾抬頭一看,見叔寶人材出眾,暗暗喝采,便問眾人道:「列位可知道臺
上好漢,是那裡來的?」有曉得的便指金、童二人道,是他們同來的。張公瑾上前,把
手一拱道:「敢問二位仁兄,臺上的好漢是何人?」金甲道:「他是山東大名府馳名的
秦叔寶。」張公瑾聞言大喜,望臺上叫道:「叔寶兄,請住手,豈不聞君子成人之美?
叔寶心中明白:「我不過見他打了金甲、童環,一時氣忿,與他交手,何苦壞他名職?
遂虛閃一閃,跳下臺來。史大奈也下了臺。

  叔寶道:「不知那一位呼我的名?」張公瑾道:「就是小弟張公瑾呼兄。」叔寶聞
言,上前見禮道:「小的正要來拜訪張兄。」公瑾請叔寶三人,來至廟中,各各見禮,
現成酒席,大家坐下。叔寶取出雄信的書信,遞與公瑾,公瑾拆開觀看,內說叔寶根由
要他照顧之意。公瑾看罷,對叔寶道:「兄諸事放心,都在小弟身上。」當下略飲數杯
公瑾吩咐家將備三匹良馬,與叔寶三人騎了,六人上馬,回到村中,大排筵席,款待叔
寶。及至酒罷,公瑾就同眾人上馬,進城來至中軍府,尉遲南、尉遲北、韓實忠、李公
旦一齊迎入,見了叔寶三人,叩問來歷。公瑾道:「就是你們日常所說的山東秦叔寶。
四人聞言,忙請叔寶見禮,就問為何忽然到此。公瑾把單雄信的書信,與四人看了,尉
遲兄弟只把雙眉緊鎖,長歎一聲道:「元帥性子,十分執拗,凡有解到罪人,先打一百
殺威棍,十人解進,九死一生。如今雄信兄不知道理,將叔寶兄托在你我身上,這事怎
麼處?」

  眾人聽說,個個面面相看,無計可施。李公旦道:「列位不必愁煩,小弟有個計在
此:我想元帥生平最怕是牢瘟病,若罪人犯牢瘟病,就不打,恰好叔寶兄尊容面黃如金
何不裝做牢瘟病。」公瑾道:「此計甚善!」大家歡喜。尉遲南設席款待,歡呼暢飲,
直至更深方散。

  次日天明,同到帥府前伺候。少刻轅門內鼓打三通,放了三個大炮,吆吆喝喝,帥
府開門。張公瑾自同旗牌班白顯道歸班。左領軍韓實忠、李公旦,中軍官尉遲南、尉遲
北,隨右統制班一齊上堂參見。隨後又有轅門官、聽事官、傳宣諸將,同五營、四哨、
副將、牙將,上堂打躬。惟有史大奈不曾投職,在轅門外伺候。金甲、童環將一扇板門
抬著叔寶,等候投文。

  那羅元帥坐在堂上,兩旁明盔亮甲,密布刀槍,十分嚴整。眾官參見後,有張公瑾
上前跪稟道:「小將奉令,在順義村監守擂臺,一百日完滿,史大奈並無敵手,特來繳
令。」站過一邊。羅公就叫史大奈進來。史大奈走到丹墀下,跪下磕頭,羅公令他授右
領軍之職。史大奈磕頭稱謝,歸班站立。然後聽事官唱:「投文進來。」金甲,童環火
速上前,捧著文書,走到儀門內,遠遠跪下。旗牌官接了文節,當堂拆開,送將上來。
羅公看罷,叫他把秦瓊帶上來。金甲跪下稟道:「犯人秦瓊,在路不服水土,犯了牢瘟
病,不能前進。如今抬在轅門,候大老爺發落。」

  羅公從來怕的是牢瘟病,今見稟說,又恐他裝假,遂叫抬進來親驗。金甲、童環就
把叔寶抬進。羅公遠遠望去,見他的面色焦黃,烏珠定著,認真是牢瘟病。就把頭點一
點,將犯人發落去調養刑房,發回文書。兩旁一聲答應,金甲、童環叩謝出來。

  羅公退堂放炮,吹打封門。那張公瑾與眾人,都到外面來見叔寶,恭喜相邀,同到
尉遲南家中,擺酒慶賀,不在話下。

  彼時羅公退堂,見公子羅成來接,這羅成年方十四歲,生得眉清同秀,齒白唇紅,
面如團粉,智勇雙全,隋朝排他第七條好漢,羅公就問道:「你母親在那裡?」羅成道
「母親不知為什麼早上起來,愁容滿面,只在房內啼哭。」羅公見說,吃了一驚,忙到
房裡,只見夫人眼淚汪汪,坐在一邊。羅公就問:「夫人為何啼哭?」秦夫人道:「每
日思念先兄,為國捐軀,盡忠戰死,撇下寡婦孤兒,不知逃往何方,存亡未卜。不想昨
夜夢見先兄,對我說:『姪兒有難,在你標下,須念骨肉之情,好生看顧。』妾身醒來
想起傷心,故此啼哭。」羅公道:「令姪是叫何名字?」夫人道:「但曉得他乳名叫太
平郎。」羅公心中一想,對夫人道:「方才早堂,山西潞州解來一名軍犯,名喚秦瓊,
與夫人同姓。令兄托夢,莫非應在此人身上?」

  夫人著驚道:「不好了!若是我姪兒,這一百殺威棍,如何當得起!」羅公道:「
那殺威棍卻不曾打,因他犯了牢瘟病,所以下官從輕發落了。」夫人道:「如此還好,
但不知這姓秦的軍犯,是那裡人氏?」羅公道:「下官倒不曾問得。」夫人流涕道:「
老爺,妾身怎得能夠親見那人,盤問家下根由。倘是我姪兒,也不枉了我先兄一番托夢
。」羅公道:「這也不難,如今後堂掛下簾子,差人去喚這軍犯,到後堂復審。那時下
官細細將他盤問,夫人在簾內聽見,是與不是,就知明白了。」夫人聞言歡喜,命丫環
掛下簾兒,夫人出來坐下。羅公取令箭一枝,與家將羅春,吩咐帶山西潞州解來的軍犯
秦瓊,後堂復審。羅春按了令箭,來到大堂,交與旗牌官曹彥賓,傳說元帥令箭,即將
秦瓊帶到後堂復審。曹彥賓接過令箭,忙到尉遲南家裡來。

  此時眾人正在吃酒,忽見曹彥賓拿令箭入來,說:「本官令箭在此,要帶秦大哥後
堂復審。」眾人聞說,不知何故,只面面相覷,全無主意。叔寶十分著急,曹彥賓道:
「後堂復審,決無甚厲害,秦大哥放心前去。」叔寶無奈,只得隨彥賓來到帥府,彥賓
將叔寶交羅春帶進,羅春領進後堂,上前繳令。叔寶遠遠偷看,見羅公不似早堂威儀,
坐在虎皮交椅上,兩邊站幾個青衣家丁,堂上掛著珠簾。只聽羅公叫秦瓊上來,家將引
叔寶到階前跪下。羅公道:「秦瓊,你是那裡人氏?祖上什麼出身?因何犯罪到此?」
叔寶暗想,他問我家世,必有緣故,便說道:「犯人濟南人氏,祖父秦旭,乃北齊親軍
父名秦彝,乃齊主駕前武衛將軍,可憐為國捐軀,戰死沙場。止留犯人,年方五歲,母
子相依,避難山東。後來犯人蒙本府抬舉,點為捕盜都頭,去歲押解軍犯,到了潞州,
在皂角林誤傷人命,發配到大老爺這裡為軍。」

  羅公又問:「你母親姓什麼,你可有乳名否?」叔寶道:「犯人母親寧氏,我的乳
名叫太平郎。」羅公又問:「你有姑娘麼?」叔寶道:「有一姑娘,犯人三歲時,就嫁
與姓羅的官長,後來杳無音信。」羅公大笑道:「遠不遠千里,近只近在目前。夫人,
你姪兒在此,快來相認。」秦夫人聽得分明,推開簾子,急出後堂,抱住叔寶,放聲大
哭,口叫:「太平郎,我的兒!你嫡親的姑娘在此!」

  叔寶此時,不知就裡,嚇得遍身發抖:「啊呀!夫人不要錯認,我是軍犯。」羅公
的起身來,叫聲:「賢姪,你莫驚慌!老夫羅藝,是你的姑夫,這就是你姑娘,一些不
錯。」叔寶此時,如醉方醒,大著膽上前拜認,姑爹、姑母也掉下幾點淚來,然後又與
表弟羅成見過了禮,羅公吩咐家人,服侍秦大爺沐浴更衣,備酒接風。張公瑾眾人聞知
十分大喜,俱送禮來賀喜。未知叔寶此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叔寶神箭射雙雕 伍魁妒賢成大隙
  叔寶換了新衣,來到後堂,重新見禮,秦夫人喜笑顏開。羅公看叔寶人材出眾,相
貌魁梧,暗暗喝采,便叫:「賢姪,老夫想你令尊,為國忘身,歸天太早,賢姪那時尚
幼,可惜這兩根金裝鐧,不知落於何人之手?諒你秦家鐧法,不復傳於後世了。」叔寶
道:「不敢瞞姑爹,當初父親赴難時節,就將金裝鐧托付母親,潛身避難,以存秦氏一
脈。後來姪兒長成,賴有老僕秦安,教這家傳鐧法。姪兒不才,略知一二。」羅公喜道
「賢姪,如今這鐧可曾帶來?」叔寶道:「姪兒在皂角林被禍,潞州知府認姪兒為響馬
這鐧當做兇器;還有馬匹箱子鋪蓋,認作盜贓,入了官了。」羅公道:「這不要緊,你
將各項物件,並銀子多少,開一細帳,待我修書,差官去見蔡知府,不怕他不差人送來
叔寶道:「若得姑爹如此用心,姪兒不勝感激。今有解姪兒的兩個解差,尚未回去,明
日就著他帶書,去見本府,豈非兩便?」羅公道:「說得有理。」

  他們飲至更深方散。羅公即吩咐家人,收拾書房,請秦大爺安睡。叔寶來到書房,
在燈下修書一封,致謝單雄信。又開一紙細帳,方才去睡。到次日起來,進內堂請姑爹
姑母安。羅公就寫信一封,命叔寶出堂,著解差回潞州,見本府投下,叔寶奉命出帥府
竟到尉遲南家來。恰好金甲、童環正欲起身,一見叔寶來,與張公瑾眾人上前恭喜。叔
寶道:「金、童二兄,欲回貴府,弟有書信一封,煩帶二賢莊交雄信兄。另有細帳一紙
家姑夫手書一緘,煩兄送與太爺。」言訖,在袖中取出十兩銀子,說道:「碎銀幾兩,
送與二兄路中買茶。」金甲、童環推辭不得,連書信收了,就起身作別,眾豪傑相送,
叔寶送到城外,珍重而別。回到中軍,謝過眾友,然後進帥府,到後堂來稟姑爹,羅公
點頭,吩咐擺酒,至親四人,相對開懷。席間羅公講些兵法,叔寶應答如流,夫妻二人
甚是歡喜。

  當下酒散,叔寶回書房安睡,羅公對夫人道:「我看令姪人材出眾,兵法甚熟,意
欲提拔他做一官半職。但下官從來賞罰嚴明,況令姪乃是配軍,到此無尺寸之功,若驟
加官職,恐眾將不服。我意欲下教場演武,使令姪顯一顯本事,那時將他補在標下,以
服眾心。不識夫人尊意如何?」夫人道:「相公主意不差。」那日羅公對叔寶說明就裡
秦瓊道:「可惜姪兒鐧在潞州,不曾取到。」

  羅成道:「這不打緊,我的鐧借與表兄用一用吧!」叔寶說:「也好。」羅公就傳
令五營兵將,整頓隊伍,明日了教場操演。次早,羅公冠帶出堂,放炮開門,眾將行禮
羅公上轎,下教場,隨後叔寶、羅成與眾將跟隨,一路往教場來,十分威武。及到了教
場,放起三個大炮,羅公到演武廳下轎,朝南坐定,眾將下見。五營兵丁,各按隊伍,
分列兩行,羅公下令,三軍演武,一聲號炮,眾軍踴躍,戰馬咆哮,依隊行動,排成陣
勢。將臺上令字旗一展,兩聲號炮,鼓角齊鳴,人馬奔馳,殺氣漫天。又換了陣勢,吶
喊搖旗,互相攻擊,有鬼神不測之妙。及三聲號炮,一棒鳴金,收了陣勢,三軍各歸隊
伍,眾將進前射箭,射中的磨旗擂鼓,不中的吊膽驚心。

  少停,射箭已完,羅公又傳下令來,喚山西解來的軍犯秦瓊。叔寶聞喚,連忙答應
上前,跪下磕頭。羅公道:「今日本帥操兵,非為別事,欲選一名都領軍,不論馬步兵
丁,囚軍配犯,只要弓馬嫻熟,武藝高強,即授此職。你有什麼本事,不妨演來?」叔
寶稟道:「小的會使雙鐧。」羅公吩咐,賞他坐騎,軍政官聞令,就給與戰馬。叔寶提
鐧上馬,加一鞭,那馬嘶叫聲,發開四蹄,跑將下來。叔寶把雙鐧一擺,兜回坐馬,勤
住絲韁,在教場中間,往來馳騁,把兩枝銀鐧,使將開來。起初還見他一上一下,或左
或右,護頂蟠頭,前遮後躲。舞到後來,但聽呼呼風響,萬道寒光,冷氣颼颼。這兩根
鐧宛如銀龍擺尾,玉蟒翻身,裹住英雄體,只見銀光不見人。羅公暗暗喝采,羅成不住
稱贊,軍將看得眼花撩亂。

  霎時使完收了鐧,叔寶下馬,上前繳令。羅公叫一聲:「好。」便問兩邊眾將道:
「秦瓊鐧法精明,本帥意欲點他為都領軍,你們可服麼?」為下尉遲南等,巴不得叔寶
有了前程,大家齊應道:「我等俱服。」言還未畢,忽閃出一員戰將,大叫道:「我偏
不服。」叔寶抬頭一看,此人身高八尺,紫草臉,竹根須,戴一頂金盔,穿一副金甲,
宮綠戰袍襯裡,姓伍名魁,乃是隋文帝欽點先鋒,當朝宰相伍建章族姪。羅公見他不服
大怒喝道:「好大膽匹夫!今日操兵演武,量材擢用,眾將俱服,你這廝擅敢喧嘩,亂
我軍法。」伍魁道:「元帥差矣!秦瓊是一個配軍,並無半箭之功,元帥突然補他為都
領軍!若是小將等久戰沙場,屢戰有功,還該封侯了!元帥贊他使的鐧,天上少,地下
無。據小將看起來,也只平常,內中還有不到之處。」羅公聞說,啞口無言,喚過秦瓊
大叫道:「你怎敢將這些學不全的鐧法,搪塞本帥!」叔寶暗想:「這秦家鐧天下無雙
為何被此人看低了,難道此人用鐧法,比我家又高麼?」以心問心,未肯就信。只得認
個晦氣,跪稟道:「小的該死!望元帥爺開恩恕罪。」

  羅公心內明良,怎奈伍魁作對,難以回覆,只得又問道:「你還有什麼本領?」叔
寶道:「小的能射天邊飛鳥。」羅公大喜,命軍政官,約付弓箭。叔寶站起來,伍魁大
叫道:「秦瓊,你好大膽,擅敢戲弄元帥,妄誇大口,少刻沒有飛鳥射下來,我看你可
活得成!」叔寶道:「巧言無益,做出便見,我射不下飛鳥,自甘認罪,何用伍將軍如
此費心,為我擔憂?」伍魁聞言,氣得面皮紫漲,大怒道:「你這該死的配軍,敢頂撞
俺老爺!也罷,你若有本事射下飛鳥,俺把這個欽賜的先鋒印輸與你;如射不下來,你
便怎的?」叔寶道:「若射不下來,我就把首級輸與你。」羅公道:「軍中無戲言,吩
咐立了軍令狀。」

  叔寶此時,拈弓搭箭,仰天遙望飛鳥。忽聽呀呀之聲,有兩隻餓老鷹,在前村抓了
人家一隻雞,一隻雌的抓著雞在下,一隻雄的撲著翅在上,帶奪帶飛,追將下來。叔寶
看了,扯開弓,發出箭,颼的一聲響,把兩隻鷹和那小雞一箭貫了胸脯,撲地跌將下來
大小三軍,齊聲吶喊,眾將拍掌稱奇。軍政官取了一箭雙鷹,同叔寶上前繳令。羅公看
了,贊道:「好神箭也!」心中歡喜。那叔寶的箭法,乃是王伯當所傳,原有百步穿楊
之功。若據小說上說,羅成暗助一箭,非也,並無此事,抑且豈有此理。

  當下羅公喚過伍魁說道:「秦瓊已經射下飛鳥,你還有什麼講的?快取先鋒印與
他!」伍魁道:「元帥說那裡話?俺這先鋒印,乃朝廷欽賜,豈可讓與軍犯秦瓊!」未
知羅公怎麼處置,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奪先鋒教場比武 思鄉里叔寶題詩
  當下羅公聞伍魁之言,大忽喝道:「你這匹夫,擅敢違吾軍令?」喝叫刀斧手,快
綁去砍了。伍魁大叫道:「元帥假公濟私,要殺俺伍魁,俺就死也不服。秦瓊果有本事
敢與俺伍魁一比武藝,勝得俺這口大刀,就願把先鋒印讓他。」羅公怒氣少息,喝道:
「本帥本該將你按照軍法處斬,今看朝廷金面,頭顱權寄在汝頸上。」又喚秦瓊過來道
「本帥命你同伍魁比武,許勝不許敗。」著軍政官給予盔甲,叔寶遵令,全裝披掛,跨
馬掄鐧。只見伍魁催開戰馬,舉鋼刀大叫道:「秦瓊快來受死!」叔寶道:「伍魁休得
無禮!」言罷放馬過來。

  伍魁此時眼空四海,那裡把秦瓊放在心上?雙手舞刀,劈面砍來。叔寶雙鐧架住,
一了十餘合,兩鐧打去,伍魁把刀來迎,那鐧打在刀口上,火星亂迸,震得伍魁兩膀酸
麻,面皮失色。耳邊但聞呼呼風響,兩條鐧如驟雨一般,弄得伍魁這口刀,只有招架之
功,並無還刀之力。虛幌一刀,思量要走,早被叔寶左手的鐧,在前胸一打,護心鏡震
得粉碎,仰面朝天,哄嚨一交,跌下鞍橋。他此時靴尖不能退出葵花鐙,那匹馬溜韁,
拖了伍魁一個轡頭,可憐伍魁不為爭名奪利,只因妒忌秦瓊,反害了自己性命。當時羅
元帥嚇得面如土色,眾官將目瞪口呆,叔寶驚惶無措,不敢上前繳令。軍政官來稟元帥
「伍魁與秦瓊比武,秦瓊打伍魁前胸,擊碎護心鏡,戰馬驚跳,把伍魁顛下鞍橋。馬走
如飛,眾將不能相救,伍先鋒被馬拖碎頭顱,腦漿迸流,死於非命,請元帥定奪。」羅
公聽了,吩咐將伍魁屍骸,用棺盛殮。

  言訖,那右軍隊裡閃出一將,姓伍名亮,乃伍魁之弟,厲聲叫道:「反了!反了!
配軍犯罪,擅傷大將,元帥不把秦瓊處斬,是何道理?」羅公大怒喝道:「好大膽匹夫
擅敢喧嘩胡鬧!伍魁身死,與秦瓊無涉。況且軍中比武。有傷無論,你這廝適才叫反,
亂我軍心,該當何罪!」即命軍政官,除了伍亮名字,把他趕出。兩邊軍士答應一聲,
走過來,不由伍亮做主,趕出演武場,弄得伍亮進退無門,大怒道:「可恨羅藝偏護秦
瓊,縱他行兇,殺我兄長,此仇不可不報!我今反出幽州,投沙陀國,說動可汗興兵,
殺到瓦橋關。我若不踏平燕山,生擒羅藝、秦瓊,碎屍萬段,也不顯俺的厲害。」主意
已定,就反出幽州,星夜投沙陀國去了。

  那羅公傳令散操,回到帥府,三軍各歸隊伍,叔寶、羅成隨進後堂,夫人上前接住
見老爺面帶憂容,就問根由。羅公細言一遍,夫人大驚。忽有中軍傳報進來說:「伍亮
不繳巡城令箭,賺出幽州,不知去向。」羅公聞報大喜,叫聲:「夫人,天使伍亮反了
燕山,令姪恭喜無事,下官也脫了干係。」就差探子四路打探伍亮蹤跡。過了數日。探
子回來說:「伍亮當日賺出城門,詐稱公幹,星夜走瓦橋關,將巡城令箭,叫開關門,
竟投沙陀國,拜在大元帥奴兒星扇帳下,說動可汗,將欲起兵來犯燕山。」羅公聞言,
立刻做成表章,差官往長安申奏朝廷,不在話下。

  再說金甲、童環回到潞州,此時蔡公正坐堂上,二人進見,繳上回文。又將羅公書
帖,並叔寶細帳呈上。蔡公當堂開看,方知就裡,即喚庫吏取寄庫贓簿來查看。蔡公對
羅公來的細帳,見銀兩不敷其數,想當日皂角林有些失落。黃驃馬一匹,鎦金鞍鐙一副
已經官賣,冊上注明馬價銀三十兩,其餘物件,俱符細帳。蔡公將硃筆逐一點明,備就
文書,即命金甲、童環送去,將秦瓊銀兩物件,並馬價當堂交付,限三日內起程。金甲
童環不敢違命,領了物件,回家安宿一宵。次日,將秦瓊書信,托人轉送到二賢莊,與
單雄信。遂起身前往幽州,候羅公坐堂,將文書投進。羅公當堂拆看,照文收明物件,
即發回批。金甲、童環叩謝回去,不表。

  再說叔寶在羅公衙內,日日與羅成閒耍。一日同在花園內演武,羅成道:「表兄,
小弟的羅家槍,別家不曉得,表兄的秦家鐧,也算天下無二。不若小弟教哥哥槍法,哥
哥教小弟鐧法如何?」叔寶道:「兄弟說得有理,只是大家不可私瞞一路,必須盟個咒
方好。」羅成道:「哥哥所言有理,做兄弟的教你槍法,若還瞞了一路,不逢好死,萬
箭攢身而亡。」叔寶道:「兄弟,我為兄的教你鐧法,若私瞞了一路,不得善終,吐血
而亡。」兄弟在花園盟誓,只道戲占並無憑證,誰知後來俱應前言。

  他二人賭過了咒,秦瓊把鐧法一路路傳與羅成,看看傳到殺手鐧,心中一想:「不
要吧,表弟勇猛,我若傳了他殺手鐧,天下只有他,沒有我了。」呼的一聲,就住了手
羅成學了一回,也把槍法一路路傳與秦瓊,看看傳到回馬槍,也是心中一想:「表兄英
雄,若傳了他,只顯得他的英名,不顯得我的手段了!」也是一聲響,把槍收住,叔寶
也學了一回。自此二人在花園內,學槍學鐧,不在話下。

  一日羅公來到書房,不見二人在內,遂走進叔寶房內,忽見粉壁上寫著一行大字。
近前一看,見壁上寫道:

  一日離家一回深,猶如孤鳥宿寒林;

  縱然此地風光好,還有思鄉一片心。

  羅公看了,認得是叔寶筆跡,佛然不悅,遂回後堂。夫人道:「老爺到書房去,觀
看二子學業,此時為什麼匆匆回來,面有怒色?」羅公歎道:「他兒不足養,養殺是他
兒。」夫人驚問何故,羅公道:「夫人,自從令姪到來,老夫待他如同己子。我本意待
邊庭有變,著他出馬立功,那時我表奏朝廷,封他一官半職,衣錦還鄉。誰想令姪不以
我為恩,而反以我為怨。適才進他房中,見壁上寫著四句胡言,後兩句一發可笑,說道
『縱然此地風光好,還有思鄉一片心。』這等看起來,反是我留他不是了!」夫人聞言
不覺下淚道:「先兄去世太早,家嫂寡居異鄉,只有此子,出外多年,舉目無親。老爺
就使小姪有一品官職,他也思念老母為重,必不願留在此。依妾愚見,不如叫他歸家省
母,免得兩頭懸望。」說罷,淚下如雨。

  羅公道:「不要傷感,待老夫打發令姪回去便了!」吩咐家人備酒送行,就令書童
請叔寶赴席。叔寶聞說是送行酒席,十分歡喜,同羅成進到後堂。夫人道:「姪兒,你
姑夫見你懷抱不開,知道你念母遠離,故備酒替你餞行。」叔寶聞言,哭拜於地。羅公
扶起說道:「賢姪,個是老夫屈留你在此,只為要待你成功立業,求得一官半職,衣錦
回鄉,才如我願。今你姑母說你令堂年高,無人侍奉,所以今日打發你回去。前日潞州
蔡知府已將銀兩等物送來,一向不曾對你說得,今日回去,逐一點收明白。我還修書一
封,你可送到山東大行臺節度使唐璧處投遞。他是老夫年姪,故薦你在他標下,做個旗
牌官,日後也可圖些進步。」叔寶接領,叩謝姑爹姑母,又與表弟對拜四拜,方人席飲
酒。酒至數巡,告辭起身,出了帥府,去辭別了尉遲崑玉並眾朋友,遂匆匆上馬,竟奔
河北,來到了潞州府前下馬。

  到了飯店,王小二見了,忙跑入內,對老婆柳氏說道:「前年秦客人被我冷落,今
做了官,騎馬到門前來了。他惱我得緊,必然拿我送官,打一頓板於,出他的氣。我今

要躲避他,你可說我如此如此,就可打發他去。」說罷,溜開去了。柳氏乃是個賢妻,
只得依了丈夫之言。霎時叔寶走入店來,柳氏迎著道:「秦爺,你來了麼?」叔寶道:
「我來了,要見你丈夫。」柳氏聞言,哭拜於地道:「我拙夫向日得罪秦爺,原來是作
死。自秦爺遭事,參軍廳捉拿窩家,拙夫用了幾兩銀子,心中不悅,就亡過了。」叔寶
道:「賢人請起,昔日是我囊中空乏,以致你丈夫白眼相看。世態炎涼,古今皆然,我
也不怪他。只是我受你大恩,今日來此,正欲答報。」未知叔寶怎樣報答,且聽下回分
解。

第十回    
省老母叔寶回鄉 送禮物唐璧賀壽
  叔寶道:「賢人,你丈夫既然亡過,遺存寡歸孤兒。我恨不能學韓信,用千金來報
答漂母。今日權以百金為酬,聊報大德。」即使取銀相送,柳氏感謝不盡,叔寶就出門
上馬,向二賢莊去了。

  那單雄信聞入傳報,叔寶重回潞州,心中大喜道:「諒他必來望我。」吩咐備酒,
倚門等候。再說叔寶因馬力不濟,步行遲緩,直到月上東山,才到莊上。雄信聽得林中
馬嘶,高聲道:「可是叔寶兄來了麼?」叔寶道:「正是秦瓊,特來叩謝。」雄信大笑
道:「真乃月明千里故人來!」二人攜手登堂,喜動顏色,頂禮相拜。家人擺上酒席,
二人坐下,開懷痛飲,各有醉意。雄信將杯放下道:「恕小弟今日不能延納,有逐客之
意,杯酌之後,就要兄行。」叔寶道:「這是何故?」雄信道:「自兄去燕山二載,令
堂老伯母,有十三封書信到此。前十二封書信,是令堂寫的,小弟薄具甘旨,回書安慰
只今月內第十三封書,不是令堂寫的,是令正寫的。書中說令堂有恙,不能修書,故小
弟要兄速速回去,與令堂相見一面,以全母子之情。」

  叔寶聞言,五內皆裂,淚如雨下道:「單二哥,若這等,弟時刻難容。只是燕山來
馬被騎壞了,路程遙遠,心焦馬遲,怎生是好?」雄信道:「兄不說,我倒忘了,自兄
去後,潞州府將兄的黃驃馬發賣,小弟就用銀三十兩,納在庫內,買回寒舍,今仍舊送
還兄長。」叫手下把秦爺的黃驃馬牽出來,手下應諾,不一時,牽了出來。那馬見了故
主,嘶喊亂跳,有如人言之狀。雄情又把向日的鞍轡,掛在馬上,然後將行李背上。叔
寶拜辭,連夜起身,出莊上馬,縱轡加鞭,如逐電追風,十分迅速。

  及行到濟南,叔寶飛奔入城,走到自己後門,跳下馬來,一手牽馬,一手敲門,叫
聲:「娘子,我母親病勢如何?我回來了。」張氏聽見丈夫回來,忙來開門,說道:「
婆婆還未曾好。」叔寶牽馬進來,張氏關了門,叔寶拴上馬,與娘子相見。張氏道:「
婆婆方才吃藥睡著,虛弱得緊,你緩些進去。」叔寶躡足,輕輕走進母親臥房,伏在牀
邊,見老母面向裡,鼻息只有一線,膀臂身應,猶如枯柴一般。叔寶就脆在牀前,低聲
叫道:「母親醒了吧!」那母親遊魂緩返,身體沉重,翻不過來,面朝牀裡,恍如夢中
,叫聲:「媳婦!」張氏道:「媳婦在此!」秦母道:「我方才略睡一睡,只聽得你丈
夫在牀前絮絮叨叨叫我,想是已為泉下之人,千里遊魂,來家見母了。」張氏道:「婆
婆,你兒子回來了,跪在這裡。」叔寶道:「太平郎回來了。」

  秦母原無重病,因思想兒子。想得這般模樣。忽聽得兒子回來,病就好了一半,即
忙爬起來,坐在牀沿上,扯住叔寶的手,大哭起來。但又哭不出眼淚,張著大口,只是
喊。叔寶叩拜老母,老母道:「你不要拜我,可拜你妻子。你三年在外,若不是你媳婦
能盡婦道,我久已死了,也不得與你相見。」叔寶遵母命,回身叩拜張氏,張氏跪下,
對拜四拜。秦母問道:「你在外作何勾當,至今方回?」叔寶將潞州府顛沛,遠配燕山
得遇姑父姑母,前後事情,細說一遍。秦母道:「姑父作何官職?姑母可曾生子否?」
叔寶道:「姑父作幽州大元帥,鎮守燕山。姑母已生表弟羅成,今年十四歲了。」秦母
大喜。又說受單雄信大恩,如何得報?到了次日,有樊虎等眾友來訪,叔寶迎接,相敘
闊別之情。

  叔寶就取羅公那封薦節,自己開個腳冊手本,戎裝打扮,帶兩根金裝鐧,往唐璧帥
府投書。這唐璧是江都人,因平陳有功,官拜黃縣公開府儀同三司,山東大行臺兼濟州
節度使,是日放炮開門,升堂坐下。叔寶將文書投進,唐璧看了羅公薦書,又看了秦瓊
手本,叫秦瓊上來。叔寶答應一聲,就上月臺跪下。唐璧抬頭一看,見秦瓊身高八尺,
兩根金裝鐧拿於手中,身材凜凜,相貌堂堂,有萬夫莫敵之威風。唐璧大喜,對秦瓊道
「我衙門中大小將官,都是論功行賞。今權補你一個實授旗牌官,日後有功,再行升賞
秦瓊叩謝。唐璧令中軍給付秦瓊旗牌官服色,點鼓閉門。秦瓊回家,就有營下二十多軍
士,各拿手本,到宅門叩見秦爺。

  叔寶雖為旗牌官,唐璧卻待為上賓,另眼相看。過了四個月,正值隆冬天氣,唐璧
叫秦瓊至後堂說道:「你在標下,為官四月,不曾重用。來年正月十五日,長安越國公
楊爺六旬壽誕,今欲差官送禮,前去賀壽。因天下荒亂,盜賊生發,恐路中有失。我知
你有兼人之勇,能當此任,你肯去麼?」叔寶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小人焉有不
去之理?」唐璧大喜,叫家人抬出卷箱來,另取一領大紅氈包,一張禮物單。唐璧開卷
箱,照單檢點,付秦瓊六色,計開:

  圈金一品服五色,討十套;玲瓏白玉帶一圍;夜明珠二十顆;馬蹄金二千兩;壽圖
一軸;壽表一道。

  話說越公楊素,乃突厥可汗一種,又非皇親,如何用壽表賀他?這裡有個緣故:因
他在隋朝大有戰功,御賜姓楊,出將入相,寵冠百僚;又因廢太子,立了晉王,內外官
員,皆以王侯事之;故差官送禮,俱用壽表。唐璧賞秦瓊馬牌令箭,又令中軍選兩名壯
丁健步,服侍秦瓊。

  秦瓊回家,拜辭老母,秦母見叔寶又要出門,眼中流淚道:「我兒,我殘年暮景,
喜的是相逢,怕的是別離。你回家不久,又要出門,使我老身倚門而望。」叔寶道:「
兒今出門,非昔日之長遠,明年二月,准拜膝下。」說罷,別了老母妻子,令健步背包
上馬而去。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英雄混戰少華山 叔寶權棲承福寺

  叔寶與健步上馬長行,離了山東、河南一帶地方,過了潼關,來到華陰縣少華山。
貝見這山八面嵯峨,四圍險峻。叔寶便吩咐兩個健步道:「你們後來,待我當先前去。
那兩人曉得山路險惡,內中恐有強人,就讓叔寶先行。

  他們來到前山,只聽得樹林內一聲吶喊,閃出三四百嘍囉,擁著一個英雄,貌若靈
官,髯須倒卷,二目銅鈴,橫刀跨馬,攔住去路,大叫道:「要性命的,留下買路錢來
嚇得兩名健步尿屁直流,叫聲:「秦爺,果然有強人來了,如何是好?」叔寶道:「無
妨,你們站遠些。」遂縱馬前進,把雙鐧一揮,照他頂梁門當的一鐧,那人就把金背刀
招架。兩人鬥了七八回合,叔寶把雙鐧使得開來,躔躔的有如風車一般,那人只有招架
之功,沒有還刀之力,漸漸抵敵不住。

  那些嘍囉見了,連忙報上山來。山上還有兩個豪傑:一個是叔寶的通家王伯當,因
別了謝映登,打從此山經過,也要他買路錢,二人殺將起來,戰他不過,知他是個豪傑
留他入寨。那攔叔寶的叫做齊國遠,山上陪王伯當吃酒的,叫做李如珪,二人正飲之間
忽見嘍囉來報說:「齊爺下山觀看,遇見一個衙門將官,就向他討長例錢,不料那人不
服,就殺了起來了,不上七八回合,齊爺刀法散亂,敵不過他,請二位爺早早出救。」
二人聞言,各拿兵器,跳上戰馬,一齊出了宛子城,來到半山。王伯當看見下面交鋒,
好像秦叔寶,恐怕傷了齊國遠,就在半山大叫道:「秦大哥,齊兄弟,不要動手!」此
山有二十餘里高,就下來一半,還有十餘里,雖高聲大叫,無奈此時兩人交戰,一心招
架,那裡聽得叫喚?不一時,兩匹馬走到前面,王伯當叫道:「果然是叔寶兄,齊兄弟
快住手了,大家都是相好朋友。」叔寶見是伯當,遂住了手。

  當下伯當請叔寶進到山寨,叔寶到了山寨,健步兩人已經嚇壞,叔寶道:「你兩人
不要驚怕,這個是外人,乃是相好朋友。」二人方才放心。王伯當道:「是你的從者麼
秦叔寶道:「是兩個健步。」李如珪吩咐手下,抬秦爺的行李到山,大家一同上少華山
進宛子城,入聚義廳,擺酒與叔寶接風。王伯當道:「自從仁壽元年十月初一日,在潞
州分乎,次日洞單二哥到工小二隅中來奉拜,兄長已行。單二哥又有胞兄之變,不得追
兄,我與謝映登各各分散。後來聞兄遭了一場官司,因路程遙遠,不能相顧,今日幸得
相逢,願聞兄行藏。」叔寶就把前後事情,說了一遍,並指出今奉唐節度差遣齎送禮物
赴正月十五日,到長安楊越公府中賀壽。因問伯當緣何在此,伯當道:「小弟因過此山
蒙齊李的弟相招,故得在此。今日遇見兄長進長安公幹,小弟欲陪兄長同往,乘勢看燈
如何?」叔寶道:「同往甚妙!」齊國遠、李如珪二人齊道:「王兄同往,小弟亦願隨
鞭鐙。」

  叔寶聞言,不敢應承,暗想:「王伯當偶在綠林走動,卻是個斯文人,進長安還可
這兩個乃是鹵莽之夫,進長安倘有泄漏,惹出事來,連累於我,如何處置?」一時沉吟
不語。李如珪笑道:「秦兄不語,是疑我們在此打家劫舍,養成野性,進長安看燈,恐
怕不遵約束,惹出事來,有害兄長,不肯領我二人同去。但我們自幼學習武藝,豈就要
落草為寇不成?只因奸臣當道,我們沒奈何,只好嘯聚山林,待時而動。豈真要把綠林
勾當,作為終身之事?我們識勢曉理,同往長安,自不致有累兄長,願兄長勿疑。」叔
寶聽了這一篇話,只得說道:「二位賢弟,既然曉得情理,同去何妨。」齊國遠吩咐嘍
囉,收拾行囊戰馬,多帶銀兩,選二十名壯健嘍囉同去,其餘嘍囉不許擅自下山,小心
看守山寨。叔寶也吩咐兩名健步,不可泄漏。到了二更,眾人離了少華山,取路奔向陝
西。

  一日,天色將晚,離長安只有六十里之地,遠遠望見一座舊寺,新修得十分齊整。
叔寶暗想:「這齊李二人到京,只住三四日便好,若住得日子多,少不得有禍,今日才
十二月十五日,還有一月,不如在前邊新修的這個寺內,問長老借間僧房,權住幾日,
到燈節邊進城。乘這三五日時光,也好拘管他們。」思算已定,又不好明言,只得設計
對齊李二人道:「二位賢弟,我想長安城內,人多屋少,又兼行商過客,往來甚多,那
裡有寬闊下處,足夠你我二十餘人居住?況城內許多拘束,甚不爽快。我的意思,要在
前邊新修寺裡,借間僧房權住。你看這荒郊曠野,又無拘束,任我們走馬射箭,舞劍掄
槍,豈不快活?住過今年,到燈節邊,我便進城送禮,列位就去看燈,」

  王伯當因二人有些礙眼,也極力攛掇,說話之間,早到山門首下馬。命手下看了行
李馬匹,四人一齊入寺。進了二山門,過韋馱殿內,又有一座佛殿,望將上去,四面還
不曾修好。月臺下搭了高架,匠人修整簷口,木架邊設公座一張,公座上撐一把黃羅傘
傘下公座上坐了一位紫衣少年,旁站六人,青衣小帽,垂手侍立。月臺下豎兩面虎頭牌
用硃筆標點,前面還有刑具排列。這官兒不知何人。叔寶看了,對三人道:「賢弟,不
要上去,那黃羅傘下,坐一少年,必是現任官長。我們四人上去,還是與他見禮好,不
與他見禮好?剛則取禍,弱則取辱,不如避他為是。」伯當道:「有理!我們與他榮辱
無關,只往後邊去,與長老借住便了。」

  兄弟四人,一齊走過小甬道,至大雄殿前,見許多泥水匠,在那裡刮瓦磨磚。叔寶
向匠人道:「我同你一聲,這寺是何人修理?」匠人道:「是並州太原府唐國公修的。
叔寶道:「我聞他告病還鄉,如今又聞他留守太原,為何在此間幹此功德?」匠人道:
「唐國公昔年奉旨還鄉,途間在此寺權住,竇夫人分娩了第二位世子在這裡。唐國公怕
污穢了佛像,發心佈施萬金,重新修建這大殿。上坐的紫衣少年,就是他的郡馬,姓柴
名紹,字嗣昌。」

  叔寶聽了,四人遂進東角門,見東邊新建起虎頭門樓,懸朱紅大匾,大書「報德祠
三個金字。四人走進裡邊,乃是小小三間殿宇,居中一座神龕,龕內站著一尊神像。頭
戴青色范陽氈笠,身穿皂布海青箭衣,外套黃色罩甲,足穿黃鹿皮靴。面前一個牌位,
上寫六個金字,乃是「恩公瓊五生位」。旁邊又有幾個細字:是「信官李淵沐手奉祀」
叔寶一見,暗暗點頭。你道為何?只因那年叔寶在臨潼山,打敗了一班響馬,救了李淵
唐公要問叔寶姓名,叔寶恐有是非,放馬奔走。唐公趕了十餘里,叔寶只通名「秦瓊」
二字,搖手叫他不要趕,唐公只聽得「瓊」字,見他伸手,乃錯認「五」字,故誤書在
此。

  齊國遠看了,連這六個字也不認得,問道:「伯當兄,這神像可是韋馱麼?」伯當
笑道:「不是韋馱,乃是生像,此人還在。」各人都驚異起來,看看這像,實與秦叔寶
無異。那個神龕左右,卻塑兩個從人,一個牽一匹黃驃馬,一個捧兩根金裝鐧。伯當走
近叔寶低聲問道:「往年兄出潞州,是這樣打扮麼?」叔寶道:「這就是我的形像。」
伯當就問其故,叔寶遂將救唐公事情說了一遍。不想柴紹見四人進來,氣宇軒昂,即著
人隨看他們作何勾當。叔寶所言之事,卻被家丁聽見,連忙報知柴紹。柴紹聞言,遂走
進生祠來,著地打拱道:「那位是妻父的活命恩人?」四人答禮,伯當指叔寶道:「此
兄就是老千歲的故人,姓秦名瓊。當初千歲倉卒之間,錯記瓊五。如若不信,雙鐧馬匹
現在山門外。」嗣昌道:「四位杰士,料無相欺之理,請至方丈中獻茶。」各人通了姓
名,柴紹即差人到太原,報知唐公,就把四人留在寺內安住,每日供給,十分豐盛。

  看看年盡,到了正月十四日,叔寶要進長安公幹,柴紹亦要同往看燈。遂帶了四個
家丁,共三十一人,離了寺中,到長安門外,歇宿在陶家店內。眾人吃了些酒,卻去睡
了。叔寶不等天明,就問店主人道:「你這裡有識路的尊使借一位,乘天未明,指引我
進明德門,往楊越公府中送禮,自當厚謝。」店主叫陶容、陶化引路,叔寶將兩串錢賞
了二人。即取禮物,分作四個紙包,與兩名健步拿著,帶了陶容、陶化,瞞了眾人進明
德門去。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李藥師預言禍變 柴郡馬大耍行頭
  話說楊越公知天下進禮賀壽的官員,在城外的甚多,是夜二更,就發兵符,大開城
門,放各處進禮官員入城。都到巡視京營衙門報單,京營官總投遞到越公府中。你道那
京營官是何人?卻是宇文化及長子,名喚宇文成都,他使用一根流金鐺,萬夫難敵,乃
隋朝第二條好漢。

  是日五鼓,文武官員,與越公上壽。彼時越公頭戴七寶冠,身穿暗龍袍,後列珠翠
群妾如錦屏一般,圍繞左右。左首執班的女宮,乃江南陳後主之妹樂昌公主。曾配駙馬
徐德言,因國破家亡,夫妻分別時,將鏡一面,分為兩半,各懷一半,為他日相見之用
越公見她不是全身,問她紅鉛落於何人?此婦哭拜於地,取出半面寶鏡,訴告前情,越
公即令軍士,將平面主鏡貨於市中,乃遇徐德言,收於門下為冪賓,夫妻再合,破鏡重
圓。右首領班女宮,就是紅拂張美人,她不惟顏色過人,還有俠氣深心。又一個異人,
是京兆三原坊人氏,姓李名靖,號藥師,是林澹然徒弟,善能呼風喚雨,駕霧騰雲,知
過去未來,為越公府中主簿。此日一品、二品、三品官員,登堂拜壽,越公優禮相待,
獻茶一杯。四品、五品以下官員,就不上堂,只在丹墀下總拜。其他藩鎮差遣,送禮官
將,則分由眾人查收禮物。

  山東各官禮物,曉諭向李靖處交割,秦瓊便押著禮物,到主簿廳上來,李靖見叔寶
一貌堂堂,儀表不凡,就與行禮。看他手本,方知是旗牌官秦瓊,表章禮物全收,留入
後堂,取酒款待,就問道:「老兄眼下氣色不正,送禮來時,同伴還有必人?」叔寶不
敢實言。說道:「小可奉本官差遣,只有兩名健步,並無他人。」李靖微笑道:「老兄
這話只可對別人說,小弟面前卻說不得。現帶來了四個朋友,跟隨二十餘人。」叔寶聞
言,猶如天打一個響雷,一驚不小,忙立起來,深深一揖道:「誠如先生所占,幸忽泄
漏。」李靖道:「關我甚事?但兄今年正值印堂管事,黑氣凌入,有驚恐之災,不得不
言。今夜切不可與同來朋友觀燈玩月,恐招禍患,難以脫身,天明即回山東方妙。」叔
寶道:「奉本官之命,送禮到此,不得楊老爺回文,如何回覆本官?」李靖道:「回書
不難,弟可以任得。」李靖怎麼應承叔寶說有回書?原來楊公的一應書禮,都假手於李
靖,所以這回書出在他手。不多時,將回書回文寫完了,付與叔寶,這時天色已明。臨
行叮囑道:「切不可入城看燈。」叔寶作別回身,李靖又叫轉來道:「兄長,我看你心
中不快,難免此禍。我今與你一個包兒,放在身邊;若臨危之時,打開包兒,往上一撒
連叫三聲『京兆三原李靖』,那時就好脫身了。」叔寶接包藏好,作謝而去。

  且說叔寶得了回書,中陶容引路,他心中暗想:「我去歲在少華山,就說起看燈。
眾朋友所以同來,就是柴紹也說同來看燈。我如今公事完了,怎麼好說遇著高人,說我
面上部位不好,我就要先回去?這不是大丈夫氣概;寧可有禍,不可失了朋友之約。」
回到下處,見眾朋友換了衣服,正欲起身入城。眾人見叔寶回來,一齊說道:「兄長,
怎麼不帶我們同去公幹?」叔寶道:「弟起早先進城,完了公幹,如今正好同眾位入城
玩耍。不知列位可曾用過酒飯麼?」眾人道:「已用過了,兄長可曾用過麼?」叔寶道
「也用過了。」柴紹算還店帳,手下把馬匹都牽在外邊,眾豪傑就要上馬。伯當道:「
我們如今進城,到處玩耍,或酒肆,或茶坊,大家取樂。若帶了這二十餘人,馱著包裹
甚是不雅,我的意思:將馬寄放安頓,眾人步行進城,隨意玩耍,你道如何?」叔寶此
時記起了李靖言語,心想:「這話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如今入城,倘有不測之事,
跨上馬就好走脫,若依伯當步行,倘有緊要處,沒有馬,如何走得脫?」就對伯當道:
「安頓手下人,甚為有理,但馬匹定要隨身。」兩人只管爭這騎馬不騎馬的話。

  李如珪道:「二兄不必相爭,小弟愚見:也不依秦大哥騎馬,也不依伯當兄不騎馬
若依小弟之言,馬只騎到城門旁邊就罷,城門外尋著一個下處,將行李放在店內,把馬
牽在護城河邊飲水吃草,眾人輪流吃飯看管。柴郡馬兩員家將,與他帶了氈包拜匣,多
拿銀兩,帶入城去,以供杖頭之費。其餘手下人,到黃昏時候,將馬緊轡鞍鐙,在城門
口等候。」眾朋友聽說,都道:「講得有理!」他們騎到城門口下馬。叔寶吩咐兩名健
步道:「把回書回文,隨身帶好。到黃昏時分將我的馬加一條肚帶,小心牢記!」遂同
眾友各帶隨身兵器,帶領兩員家將,一齊入城。

  只見六街三市,勛將宰臣,黎民百姓,奉天子之命,與民同樂,家家戶戶,結彩懸
燈。五個豪傑,一路玩玩耍耍,說說笑笑,都到司馬門首來。這是宇文述的衙門,只見
牆後十分寬敞,那些圓情的把持,兩個一伙,吊掛著一副行頭,雁翅排於左右,不下二
百多人。又有一二十處拋球場,每一處用兩根柱,紮一座牌樓,樓上一個圈兒,有斗來
大,號為彩門,不論膏粱子弟,軍民人等,皆願登場,踢過彩門。這原是宇文述的公子
宇文惠及所設。那宇文述有四子:長曰化及,官拜御史;次曰士及,尚南陽公主,官拜
駙馬都尉;三曰智及,特作少監。惠及是最小兒子。他倚著門廕,好逞風流,手下有一
班幫閒諛附,故搭合圓情把持,在衙門前做個球場。自正月初一,擺到元宵。公子自搭
一座彩牌,坐在月臺上,名曰觀球臺。有人踢過彩門,公子在月臺上就送他彩緞一疋,
銀花一對,銀牌一面。也有踢過彩門,贏了彩緞銀花的,也有踢不過彩門,被人作笑的

  五個釘漢,行下一時,那李如珪出自富貴,還曉得圓情。這齊國遠自幼落草,只曉
得風高放火,月黑殺人,那裡曉得圓情的事?叔寶雖是一身武藝,圓情最有觔節。伯當
是棄隋名公,搏藝皆精。只是眾人皆說,柴郡馬青年俊逸,推他上去。柴紹少年,樂於
玩耍,欣然應諾。就有兩個圓情的捧行頭來,說:「那位相公請行頭?」柴紹道:「二
位把持,那公子旁邊兩位美女,可會圓情?」二人答道:「是公子在平康巷聘來的,慣
會圓情,綽號金鳳舞、彩霞飛。」柴紹道:「我欲相攀,不知可否?」圓情道:「只要
相公破格些相贈。」柴紹道:「我不惜纏頭之贈,煩二位通稟一聲。」

  圓情聽了,就走上月臺來,稟公子說:「有一位富豪相公,要同二位美人同耍行頭
公子聞言,即吩咐兩個美人下去,後邊隨著四個丫環,捧兩個五彩行頭,下月臺來,與
柴紹相見。施禮畢,各依方位站下,卻起個五彩行頭。公子離了坐位,立在牌樓下觀看
那各處拋球的把持,盡來看美女圓情。柴紹拿出平生搏藝的手段來,用肩妝雜踢從彩門
裡就如穿梭一般,踢將過去。月臺上家將把彩緞銀花連連拋將下來,兩個跟隨的只管收
拾起來。齊國遠喜得手舞足蹈,叫郡馬不要住腳。兩個美女賣弄精神。你看:

  這個飄揚翠袖,輕籠玉筍纖纖;那個搖曳湘裙,半露金蓮窄窄。這個丟頭過論有高
低,那個張泛送來真又楷。踢個明珠上佛頭,實躡埋尖拐。倒膝鼻輕佻,錯認多搖擺;
踢到眉心處,千人齊喝采。汗流粉面濕羅衫,興盡情疏方叫悔。

  及踢罷行頭,叔寶取銀二十兩,彩緞四端,贈兩位美女;金扇二把,白銀五兩,謝
兩個監論。此時公子打發圓情的美女,各歸院落,自家也要在街市出遊了。

  那叔寶一班朋友,出了戲場,到一個酒樓上吃酒,聽得各處笙歌交雜,飲酒者絡繹
不絕,眾豪傑開懷痛飲,直吃到月上花梢,算還酒錢,方才下樓出店看燈。未知眾豪傑
看燈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長安士女觀燈行樂 宇文公子強暴宣淫
  叔寶眾人出了酒店,行至街上,見燈燭輝煌,如同白晝。及看到司馬衙門前,見一
個燈樓,卻是彩緞裝成,居中掛一盞麒麟燈,樓上掛著四個金字的匾額,寫著:「萬獸
來朝」。牌樓上有一副對聯道:

  周祚呈祥,賢聖降凡邦有道。

  隋朝獻瑞,仁君治世壽無疆。

  麒麟燈下,有各樣獸燈圍繞,見各項獸類,無不齊備。兩邊有兩位聖賢,騎著兩盞
獸燈,也有著對聯一副,懸於左右。上寫道:

  梓潼帝君,乘白騾下臨凡世。

  三清老子,跨青牛西出陽關。

  眾人看罷,過了兵部衙門,行到楊越公府東首來,這些附近百姓人家門首,各搭一
個小小燈柵,設天子牌位,點燈夢香供花,以示與民同樂的意思。街中走馬撮戲,做鬼
接神,鬧嚷嚷填滿街道,不多時,已到楊越公門首。燈樓與兵部衙門一樣,樓雖一樣,
燈卻不同,掛的是一盞鳳凰燈,牌匾上面寫四個金字,寫的是:「天朝儀鳳」。牌樓柱
上左右一副金字對聯道:

  鳳翅展丹山,天下咸欣瑞兆。

  龍鬚揚北海,人間盡得沾恩。

  鳳凰燈下,各色鳥燈齊備,懸掛四圍。另有兩個古人,騎著兩盞鳥燈,甚是齊整。
也有一副對聯,懸於牌樓柱左右,上寫道:

  西方王母坐青鸞,瑤池赴宴。

  南極壽星騎白鶴,海屋添籌。

  眾人看過,已是初更時分。那齊國遠自幼落草,不曾到過帝都。今日又是良辰佳節
燈明月燦,鑼鼓暄天,笙歌盈耳,歡喜得緊,也沒有一句話,好對朋友講,只是在人叢
裡,挨來擠去,搖頭擺腦,亂叫亂跳,按捺不住。

  眾人造進皇城,到五鳳樓前,人煙擠塞的緊,那五鳳樓外,卻設一座御燈樓,有兩
個太監,坐在交椅上,帶五百軍士,各穿錦襖,每人拿一根齊眉朱紅棍把守。這座燈樓
不是紙絹顏料紮縛的,都是海外異香,宮中寶玩砌就。這一座燈樓上面懸一牌匾,都是
珠寶穿就。當時眾遊人都在燈柵內,穿來插去,尋香嗅味,何嘗真心看燈?以致剪綹的
雜在人叢,擄了首飾,割了衣服。那些風騷婦女,在家坐不安,又喜歡出來佈施,趁此
機會,結識標緻後生,算為一樂。

  不想有一個孀居王老娘,不識禍福,領了一個十八歲的女兒,小名琬兒,出來看燈
那琬兒又生得十分美貌,才出門時,就有一班少年跟隨在後,挨上閃下。一到大街,蜂
攢蟻聚,身不由己。琬兒母女,各各驚慌。不料宇文公子有多少門下游棍,在外尋察;
見了琬兒姿色,就飛報公子,公子急忙追上,看見琬兒容貌,魂消魄落,便去挨肩擦背
調戲他,琬兒嚇得不敢做聲,走避無路。王老娘不認得宇文惠及,就發作起來,惠及趨
勢假怒道:「這婦人無禮,敢挺撞我?拿他回去!」說得一聲,家人就把母女擄去。

  王老娘與琬兒大驚,叫喊救人,街上的人那個不認得是宇文公子,誰敢惹他?擄到
府門,將王老娘羈在門房內,只有琬兒被這些人撮過幾個彎,轉過了幾座廳房,方到書
房裡。那宇文公子即時趕到,把嘴一呶,眾家人都走出去,只剩幾個丫環,公子將琬兒
抱住,便去親嘴,這琬兒是未經見識的女子,不知什麼意思,把臉側開,將手推去。公
子還要伸過手去,琬兒驚得亂跳,急得掙扎一番,啼哭叫道:「母親快來教我!」公子
笑嘻嘻,又抱住說道:「不消哭,少不得有你好處。」就叫丫環,把琬兒抱到牀上,由
他姦淫一次。事後吩咐丫環看守,遂往外去。

  公子走到府門,那王老娘看見,一發喊叫要討女兒。公子道:「你女兒我已收用,
你早早回去,休得在此討死!」王老娘大哭道:「我單生此女,已許人家了,快快還我
若不還我,我就死在這裡!」公子道:「既是這等說,我府門首死不得許多!」叫手下
人攆他開去。眾人推的推,打的打,把王老娘打出巷口,關了柵門,憑他叫喊啼哭,那
公子又帶了一二百名狠僕,街上閒撞,還想再撞出個有色的女子,搶來作樂。此時已三
鼓了。

  再說叔寶一班豪傑,遍處玩耍,忽見一簇人在喧嚷,眾豪傑進前觀看,見一個老婦
人,匍匐在地,放聲大哭。伯當問旁邊看的人道:「這婦人為何在街坊啼哭?」眾人道
「這老婦人因今夜帶女兒到街上看燈,撞見宇文公子,被公子搶了去。」叔寶道:「那
個宇文公子?」眾人道:「是兵部尚書的公子。」叔寶道:「可就是射圃圓情的?」眾
人道:「正是。」叔寶又問那婦人道:「你姓甚麼?住在那裡?」老婦人道:「老身姓
王,住在宇文老爺府後。」叔寶道:「你且回去,那個宇文公子,在射圃踢球,我們贏
他彩緞銀花,有數十件在此。待我尋著公子,贖你女兒還你。」老婦聞臺,叩頭四拜,
哭回家去。

  叔寶問眾人道:「搶他女兒,可是真麼?」眾人道:「希罕搶他一個?那公子見有
姿色婦人,不論縉紳庶民,都要搶去,百般淫污。他們的父母丈夫,會說話的,次日進
去,婉轉哀求,或者還他。不會說話的,衝撞了他,即時打死,丟在夾牆,誰敢與他索
命?」叔寶聽了,競忘李靖之言,恨恨不平,就動了打的念頭。又問道:「那公子如今
在那裡?」眾人道:「那公子不是好說話的,惹著他有命無毛,你問他怎的?我看列位
雄赳赳,氣昂昂,只怕惹禍。」叔寶道:「我們是外鄉人氏,不知底裡,問他怎麼樣行
頭,若中途遇著,我們也好迴避。」未知眾人說出甚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參社火公子喪身 行弒逆楊廣篡位
  眾人見叔寶問宇文公子怎麼樣行頭,就說道:「那公子的行頭太多哩!他養著許多
亡命之徒,每人拿一根齊眉棍,有一二百個在前開路,後邊都是會武藝的家將,真刀真
槍,擺著社火。公子騎著馬,馬前都是青衣大帽管家。長安城內,這些勛衛府內家將,
扮得什麼社火,遇見公子,當場舞來。舞得好,賞賜花紅,舞得不好,用棍打開。列位
若遇著,避他為是。」叔寶道:「多承指教了!」

  眾豪傑聽了此語,個個摩拳擦掌,紮縛停當,只在長安西門外御街道上找尋。等到
三更中忽見宇文公子來了,果然短棍有一二百,如狼牙相似,自己穿了豔服,坐在馬上
背後擁著家丁。眾豪傑觀看明白,就躲在路旁,正要尋出事來,恰恰前面探子來報說:
「夏國公竇爺府中家將,有社火來參。」公子問道:「什麼故事?」他回說:「是『虎
牢關三戰呂布』。」公子著他舞來。眾社火舞了些時,及舞罷,公子道:「好!」賞了
眾人去。叔寶高叫道:「還有社火來參!」說罷,五個豪傑竄進來喊道:「我門是『五
馬破曹』。」叔寶拿兩條金鐧,王伯當兩口寶劍,齊國遠兩柄金錘,李如珪一條竹節鋼
鞭,柴嗣昌兩口寶劍,那鞭鐧相撞,發出叮噹嗶啄之聲,只管舞過來。旁觀之人,重重
疊疊,塞滿街衢。

  齊國遠想道:「此時打死他不難,只是不好脫身,除非是燈棚上放起火來。這百姓
救火要緊,就沒阻攔我們了!」便往屋上一竄,公子只道這人要從上邊舞將下來,卻不
防他放火。叔寶見火起,料止不得這件事,將身一縱,縱於馬前,舉鐧照公子頭上打去
那公子跌下馬來,登時殞命。眾家人叫道:「不好了!把公子打死了!」各舉刀槍棍棒
齊奔叔寶打來。叔寶掄動雙鐧,那個是他敵手?打得落花流水。齊國遠就燈棚上跳下來
掄動金錘,逢人便打,眾豪傑一齊動手,不論軍民,盡皆打傷。打得東倒西歪,裂開一
條血路,齊奔明德門來。

  那巡視京營官宇文成都,聞知此事,吃了一驚,遂發令閉城,親身趕來。叔寶當先
揮鐧打去,宇文成都把二百斤的流金鐺,往下一攔,鐧打著鐺上,把叔寶右手的虎口都
震開了,叫聲:「好傢伙!」回身便走。王伯當、柴嗣昌、齊國遠、李如珪四個好漢,
一齊舉兵器上來,被宇文成都把鐺往下一掃,只聽得叮叮噹當,兵器亂響,四個人身子
搖動,幾乎跌倒。叔寶趕快取出李靖的包兒,打開一看,原來是五粒赤豆,便裡室一拋
就叫:「京兆三原李靖」。連叫三聲,只見呼的一聲風響,變了叔寶五人模樣,竟往東
首敗下去了,把叔寶五人的真身隱過。那宇文成都縱馬望東趕來。叔寶五人乘機向明德
門外逃走。那些進城看燈的嘍羅們見百姓狂奔叫喊,知道城中出了亂事,就連忙走出城
來,向看馬的嘍囉說道:「列位,想是爺們五個在城內闖了禍,打死什麼人。你們幾個
牽馬到大路上伺候。幾個有膂力的同我們去按住城門,不要被守門的官將城門關了。」
眾人都道:「說得有理。」十數個大漢到城門首,幾個故意要進城,互相扭扯,便打起
來,把門的軍土都被推倒了。那巡視京營官的軍令下來,要關城門,如何關得?這時眾
豪傑恰好逃到了城門邊,見城門未關,便有生路,齊招呼出門。眾嘍囉看見主人齊到了
便一哄而散,搶出城門。見自己馬在路旁,各飛身上馬,一齊奔向臨潼關來。

  眾人至承福寺前,嗣昌要留叔寶在寺,候唐公的回書,叔寶道:「怕有人知道不便
還囑咐他把報德祠毀去。說罷,就舉手作別,馬走如飛。將近少華山,叔寶對伯當道:
「來年九月二十三日,是寡母六十壽誕,賢弟可來光顧。」伯當、國遠與如珪都道:「
弟輩自然都來拜機。」叔寶也不入山,各各分手,自回家去。

  卻說長安城內,殺得屍積滿街,血流通地,百姓房屋,燒燬不計其數。宇文述聞報
愛子被響馬打死,五內皆裂,說道:「我兒與響馬何仇,被他們打死?」家將稟道:「
因小爺酒後與王氏女子作戲玩耍,其母哭訴於響馬,響馬就行兇,將小爺打死。」宇文
述大怒,就叫家將把琬兒拖出儀門,亂棍打死,並差家將前去,把王老娘一家盡行殺死
又令緊隨小爺的家將,把響馬的年貌衣飾,一一報來。家將道:「那響馬共有五人,打
死公子的,身長一丈,年紀二十多歲。穿青色衣服,舞著雙鐧。」宇文述就叫幾個善寫
丹青的,把響馬的年貌衣服,畫了圖形,四面張掛緝獲,不題。

  再說太子楊廣,既謀奪了哥哥楊勇東宮,又逼去了李淵,他生平做怕獨孤娘娘。不
料開皇元年娘娘也崩了,斯時無所畏忌,奢華好色之心,漸漸發起。那文帝因獨孤娘娘
身死,沒人拘束,寵幸了兩個絕色,一個是宣華陳夫人,一個是容華蔡夫人;朝政漸漸
不理。

  仁壽四年,文帝年紀高大,當不起兩把斧頭,四月間已成病了。因令楊素營建仁壽

宮,就在仁壽宮養病。到了七月,病勢漸漸不起,尚書僕射楊素、禮部尚書柳述、黃門
侍郎元岩,三人值夜閣中,太子入宿太寶毆上。宮內是陳、蔡二夫人服侍,太子因侍疾
兩個都不迴避。蔡夫人容貌十分美麗,陳大人比之更勝,況他是陳高宗之女,生長錦繡
從中,說不盡的齊整。太子見了,魂消魄落,要闖入官去調戲他,因他侍疾時多,不得
湊巧。

  一日,太子入宮問疾,遠遠見一麗人出宮,又無個宮女跟隨。太子舉目一看,卻是
陳夫人,為要更衣,故此獨自出來。太子喜得心花大放,暗想:「機會在此時矣!」吩
咐從人不要隨來,自己急急趕上。陳夫人看見,吃了一驚道:「太子到此何為?」太子
道:「夫人,我終日在御榻前,與夫人相對,神情飛越。今幸得便,望乞夫人賜我片刻
之歡。」陳夫人道:「太子,我已托體聖上,名分所在,豈可如此?」太子道:「夫人
情之所鍾,何名分之有?」就把陳夫人緊緊抱住,求一接唇,陳夫人竭力推拒。正在不
可解之際,只聽得一聲傳呼道:「聖旨宣陳夫人。」此時太子知道留他不住,道:「不
敢相強,且留後會。」

  夫人喜得脫身,神色驚慌,要稍俟喘息寧靜入宮,又恐文帝索取藥餌,如何敢遲?
只得走到御榻前面。文帝怪其神色有異,因問何故。此時陳夫人欲要把這件事說知,恐
文帝著惱,病加沉重,但一時沒有遮飾,只說得一聲:「太子無禮!」帝聞此言,不覺
大怒,把手在榻上敲了幾下道:「畜生,何足以付大事?獨孤誤我!」即宣柳述、元岩
進宮。太子心中不安,走在宮門打聽,聽得文帝怒罵,又聽得宣柳述、元岩,不宣楊素
知有難為他的意思,急奔來尋張衡等一班計議。張衡等見太子來得慌張,只道文帝崩駕
及至同時,方知為陳夫人之事。張衡道:「事既如此,只有一件急計,不得不行了!」
太子忙問何計?張衡附耳道:「如此,如此。」

  急見楊素慌慌張張走來道:「殿下不知因甚事懺了旨,聖上宣柳述、元岩撰詔,去
召太子楊勇。他二人已在撰詔,只待用寶印齎往濟寧。他若來時,我們都是他仇家,怎
生是好?」太子附耳道:「張衡已定一計,說如此如此。」楊素聽了道:「如今也不得
不如此了!」就催張衡去做。又假一道聖旨,著宇文化及帶校尉到撰詔處,將柳述、元
岩拿住,說乘上彌留,不能將順,妄思擁戴,將他下了大理寺獄。再傳旨說:「宿衛兵
士勞苦,暫時放散。」就令郭衍帶領東宮兵士,守定各處官門,不許內外人等出入,泄
漏宮中事務。又矯詔去濟寧召太子楊勇,只說文帝有事,宣他到來,斬草除根,眾人遂
分頭去做事。

  此時文帝半睡問道:「柳述、元岩,寫詔曾完否?」陳夫人道:「還未見呈進。」
文帝道:「完時即便用寶,著柳述飛遞去。」言訖,只見外邊報太子差張衡侍疾,帶了
二十餘太監,闖入宮中,先吩咐當值內侍道:「太子有旨,你們連日辛苦,著我帶這些
內監更替。」又對御榻前這些宮人道:「太子有旨,將帶來這些內監承應,爾等也去歇
息/這鶴宮女因承值久廠,巴不得偷閒,聽得吩咐,一齊都出去了。惟有陳夫人、蔡夫
人仍立在御榻前。張衡走到榻前,也不叩頭,見文帝昏昏沉沉,就對二位夫人道:「二
位夫人也暫迴避。」這兩個夫人乃是女流,沒甚主意,只得離了御榻,在閣子後坐了。
但又放心不下,即著宮人在門外打聽。過了一個時辰,那張衡洋洋的走出來道:「啟上
二夫人,聖上已歸天了!適才還是這等守著,不報太子知道?」又吩咐各宮嬪妃,不得
哭泣,待奏過太子來,舉哀發喪。正是:

  變起蕭牆人莫識,空將舊恨說隋文。

  這些宮妃嬪女,雖然疑惑,卻不敢說是張衡謀死。那張衡忙走來見太子與楊素,說
道:「恭喜大事畢了!」太子聽了改愁為喜,就令傳旨,著楊素之弟楊約,提督京師十
門,郭衍為右鈴衛大將軍,管領行宮宿衛,及護從車駕人馬;宇文成都升無敵大將軍,
管轄京師各省提督軍務。秘不發喪。

  不數日,有濟寧大將軍楊通,保廢太子楊勇,到長安城外安營。楊廣假文帝旨,召
楊勇夫妻父子三人進城,其餘不准入內。及至楊勇賺進城中,父子二人同被縊死。因見
蕭妃有國色,楊廣乃納為妃子。楊通一聞此事,大怒不息,領部下十萬雄兵,返回濟寧
自稱嚇天霸王。按下不表。

  當下文帝駕崩時,並無遺詔,太子與楊素計議,叫誰人作詔,然後發喪?楊素保舉
伍建章為人梗直,眾臣信服,如召他來,令他作詔,頒行天下,庶不被眾臣謗議。太子
見說,即差內監前去宣召。

  那伍建章一生忠直,不交奸黨,這日在府,聞皇帝已死,東官亦亡,大哭道:「楊
廣聽信奸臣,謀害父兄,好不可恨!」忽見家人來報說:「太子差內監,宣老爺即刻就
往。」建章出見內監道:「公公請回,我打點就來。」內監告別,回覆太子。伍建章拜
辭家廟與夫人,乃麻巾衰絰,進見太子,痛哭不止。太子諭之曰:「此我家事耳,先生
不必苦楚!取御筆來,先生代孤寫詔,當裂土分封。」建章將筆大書:「文皇死得不明
太子無故屈死!」寫畢,擲筆於地。太子一看,大怒道:「老匹夫,孤不殺你,你卻來
傷孤。」命左右推出斬首。建章高聲罵道:「你弒父縊兄,人倫大變,天道不容。今日
又要殺我,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必勾汝之魂。」左右不由分說,把伍建章斬首宮門外
就與楊素等商議發喪,假為遺詔,命太子楊廣即皇帝位,頒行天下。當時太子取一個黃
金小盒,內藏同心彩結,差內侍送與陳夫人,至晚就在陳夫人宮中宿了。

  七月丁未,文帝晏駕,至甲寅,諸事皆備。次日,楊素先輔太子,在梓宮側舉哀發
喪,群臣皆衰絰,依著班次送殯。然後太子換吉服,拜告天地祖宗,換冕冠,即大位,
群臣都換朝服入賀,大赦天下,改元大業元年,稱為煬帝。在朝文武,各進爵賞。就差
宇文化及,帶了鐵騎,圍住伍府,將閤門老幼,盡行斬首。可憐伍建章一門三百餘口個
個不留,只逃走了馬夫。那馬夫名喚伍保,一聞此情,逃出後槽,離了長安,星夜往南
陽,報與伍雲召老爺去了。

  煬帝又追封東宮為房陵王,以掩其謀害之跡。斯時宇文述與楊素,俱怕伍雲召在南
陽,思欲斬草除根,忙上一本道:「伍建章之子雲召,官封侯爵,鎮守南陽,勇冠三軍
力敵萬人。若不早除,必為大患,望陛下遣兵討之,庶無後憂。」煬帝准奏,即拜韓擒
虎為征南大元帥,麻叔謀為先鋒,化及之子成都,在後接應,點起雄兵六十萬,即日興
師。韓擒虎等領命出朝,望南陽發進。未知此去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雄闊海打虎顯英雄 伍雲召報仇集眾將
  再說伍建章之子雲召,身長八尺,面如紫玉,目若朗星,聲如銅鐘,力能舉鼎,萬
夫莫敵,擁雄兵十萬,鎮守南陽,是隋朝第五條好漢,夫人賈氏,生一位公子,才方週
歲。一日,伍雲召在金頂太行山打圍,來至山邊,叫軍士安營,擺下圍場,各理鷹犬,
追兔逐鹿。此山周圍有數百餘里,山中有一大王,姓雄名闊海,本山人氏,身高一丈,
腰大數圍,鐵面虯須,虎頭環眼,聲若巨雷。使兩柄板斧,重一百六十斤,兩臂有萬斤
氣力。在本山落草,聚集嘍囉數千,打家劫舍,往來商客,不敢單身行走,是隋朝第四
條好漢。這日因山中錢糧缺少,他即令眾頭目各帶嘍囉下山,到各處打劫往來客商。眾
頭目得令,帶著嘍囉下山去了。

  那雄闊海就換便服,走出寨門,望山下而來。行到半山,見林中跳出兩隻猛虎,撲
將過來。闊海上前雙手擎住,那兩隻虎動也不敢動,將右腳連踢幾腳,舉手將虎望山下
一丟,那虎撞下山崗而死。又把一隻虎,一連幾拳打死。這名為「雙拳伏兩虎」。那伍
雲召在山上打圍,望見前村有一好漢,不消片時,將兩虎打死。便吩咐家將,上前相請
家將領命上前,大則:「壯士慢行,我老爺相請。」闊海就問:「你老爺是何人?」家
將道:「我老爺是南陽侯伍老爺。」闊海心中暗想:「伍老爺乃當世之英雄,無由進見
今來相請,是大幸了!」就隨家將來到營前,入營進見雲召,朝上一揖。雲召看此人,
相貌堂堂,威風凜凜,即出位迎接道:「壯上少禮,請問壯土姓甚名誰?那裡人氏?作
何生理?」闊海道:「在下姓雄名闊海,本山人氏,作些無本經紀。」雲召道:「怎麼
叫做無本經紀?」闊海道:「只不過在山中聚集嘍囉,白要人財帛,故叫做無本經紀。
伍雲召笑道:「本帥見你雙拳打虎,定是一個豪傑。本師回府,意欲為你進表招安。同
為一殿之臣,你意下若何?」闊海道:「多謝元帥。」雲召道:「本帥今日欲與你結拜
為兄弟。」闊海道:「在下一介鹵夫,怎敢與元帥結拜?」雲召道:「說那裡話來!」
即吩咐家將擺著香案,雲召年長一歲,拜為哥哥,闊海拜為兄弟。立誓後日要患難相扶
若有私心,天地不容。拜畢,雲召道:「賢弟,你回山中守侯,待哥哥回到南陽,修本
進朝,招安便了。」闊海謝道:「多謝哥哥!」二人告別,闊海自回山寨。

  雲召令眾將擺齊隊伍,回轉南陽,到了城外,眾將出城迎接。雲召同眾將入城,至
衙門大堂中坐下,那旗牌官四營八哨,游擊把總,千戶百戶,齊齊上堂。行禮畢,雲召
吩咐眾將,各回汛地,四營八哨,各回營寒。眾將士得令,一齊退出,放炮三聲,封門
退堂。夫人接著,就問:「相公出去打圍如何?」雲召就把與雄闊海結拜之事,細說一
遍。夫人大喜,即吩咐擺宴,與老爺接風。夫妻二人,對坐同飲,按下不題。

  再說那馬夫伍保,逃出長安,在路聞得又差韓擒虎起大兵,前來討伐,心中著急,
便不分星夜,趕到南陽。來至轅門,把鼓亂敲,旗牌官上前喝問何事,伍保道:「咱是
都中太師爺府中差來,要見老爺,煩你通報。」旗牌官聞言,即到裡面,對中軍說了。
中軍將走到內堂稟道:「都中太師爺差官在外面,要見老爺。」雲召大喜,吩咐喚那差
官進來,中軍將此話傳出,旗牌官就請差官進內。伍保聞言,走到後堂,望見雲召,坐
在椅中,兩旁數十名家將站立。伍保走進一步,大叫一聲:「老爺,不好了!」禁不住
眼中流淚。伍雲召心下大驚,急問道:「太師爺,太夫人,在都中何如?可有書信?拿
來我看。」伍保道:「那裡有書信?」雲召道:「為何沒有書信?你快快說與我知道。
伍保道:「太子楊廣與奸臣謀死聖上,要太師爺草詔,太師爺不肯,就把太師爺殺了。
又圍住府門,將家中三百餘口,盡行斬首。小人在後槽越牆而逃。報與老爺知道。」

  雲召聽了,大叫一聲,暈倒在地。夫人與家將上前叫喚,雲召半晌方醒。家將扶起
雲召,放聲大哭,夫人流淚勸解。雲召道:「我家世代忠良,我們赤心為國,南征北伐
平定中原。今日昏君弒父篡位,反把我父親殺了,又將我一門盡行斬首,此恨如何得消
伍保道:「老爺,那昏君把太師爺殺了之後,又聽奸臣之言,差韓擒虎為元帥,麻叔謀
為先鋒,宇文成都為後應,領兵前來討代,老爺作速打點。」夫人道:「公公婆婆既被
昏君所害,伍氏只存相公一人,並無哥弟,相公還須打點主意,決不可束手無策,坐以
待斃。」

  雲召道:「夫人所言有理,待下官與眾將商議,然後舉行。」遂打鼓升堂,三聲炮
響,把門大開,眾將齊入參見,分立兩旁。雲召道:「眾將在此,本帥有句話兒,要與
眾將商議。」眾將道:「老爺吩咐,末將怎敢不遵?」雲召道:「我老太師在朝,官居
僕射。又兼南征北討,平定中原,不想太子楊廣,弒父篡位,與奸臣算計,要老太師草
詔。頒行天下,老太師忠心不昧,直言極諫,楊廣反把老太師殺了,並家眷三百餘口,
盡行斬首,言之真可痛心!今差韓擒虎、麻叔謀、宇文成都,領兵前來拿我,我欲棄了
南陽,身投別處,不知諸將意下如何?」忽見總兵隊裡,閃出一員大將,複姓司馬名超
身長八尺,青面紅須,使一柄大刀,有萬夫不當之勇,大叫道:「主帥之言差矣!楊廣
弒父篡位,人人可得而誅。老太師盡忠被戮,理當不共戴天,奈何欲棄南陽,逃遁他方
而不念君父之仇乎?今末將願隨主帥,殺入長安,去了楊廣,別立新主。一則為君,二
則為親,豈不是忠孝兩全?」雲召道:「將軍赤心如此,不知眾將如何?」只見統制班
內閃出一員上將,姓焦名芳,身民七尺,白面長鬚,使一桿長槍,上馬臨陣,無人抵敵
大聲叫道:「主帥不必費心,末將等願同主帥報仇。」又見四營八哨,齊聲願隨報仇。
雲召道:「既然如此,明日下教場操演。」眾將得令,齊聲答應退出,放炮三聲,掩門
退堂。

  夫人把他迎接進去,就同眾將之意若何?雲召就把眾將之言,說了一遍,又道:「
本帥明日即下教場,點齊眾將,分兵各處把守,調齊各處糧草。待擒了韓擒虎,然後殺
上長安,與父報仇,豈不快哉!」夫人道:「相公主意不差!」

  次日天明,眾將各各收拾兵器盔甲鞍馬,帶領管下軍馬,往教場伺候,雲召用了早
膳,來到大堂,點齊三百名家將,出了轅門,來到教場將臺邊上。三聲炮響,雲召下馬
坐在虎皮交椅上,眾將進前參見禮畢,站立兩旁。雲召傳令著總兵官司馬超領兵二萬,
前去把守麒麟關各處營寨,須要小心抵敵,不可有違。司馬超得令,領了人馬,往麒麟
關去了。雲召又著統制官焦芳,領令箭一枝,往各處催趲糧草,不可有誤。焦芳得令,
領了令箭,前往各處去了、雲召吩咐,大小將官,須要盔甲鮮明,各歸營寨,操演該管
軍士,候命不日聽點。眾將得令,各歸營寨,操演軍士。伍保牽過馬匹,三聲炮響,雲
召上馬,帶了家將,回轉帥府。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麒麟關莽將捐軀 南陽城英雄卻敵
  再說齊國公韓擒虎,奉旨征討南陽,令麻叔謀領前隊先行,自領中軍在後,緩緩而
行。看官,你道韓擒虎為何在道延遲?只因他與伍建章有八拜之交,意欲使伍雲召知覺
逃往別處,故此打發麻叔謀領前隊。那叔謀在路上,縱容軍士,擄掠百姓,奸人妻女,
罪不可當。及兵至麒麟關,麻叔謀出馬觀看,只見總兵司馬超,關門緊閉,關上扯起兩
面白旗。那旗上大書「忠孝王與父報仇」七個大字。叔謀看了,十分大怒,令軍個叩關
下寨,自己到軍中見韓擒虎稟道:「小將領兵到麒麟關,那總兵司馬超扶助反賊,把關
門緊閉,扯起旗號,上寫著『忠孝王與父報仇』。」韓擒虎道:「這廝反叛朝廷,殊為
無禮。」吩咐三軍,拔營前去。

  眾軍得令,直至關下,韓擒虎道:「那一位將軍前去討戰?」有副先鋒雷明,進前
應道:「末將願取此關。」遂翻身上馬,手執方天畫戟,直至關下大叫道:「關上軍士
快報與守將知道,有本領的出來會戰!」軍士飛報入府說,有一位隋將討戰。司馬超聞
言,提刀上馬,領兵出關。雷明看見大叫道:「青面賊,你是何人?」司馬超大喝道:
「吾乃伍元帥帳下總兵司馬超便是。」雷明聽說大喝道:「我乃天朝大將,豈識你反臣
賦子?」拿戟便刺,司馬超舉刀相迎,不上幾個回合,雷明看司馬超這把大刀,神出鬼
沒,自己招架不住,慌忙要走,被司馬超撇開畫戟,舉刀把雷明砍做兩段。敗兵逃去,
飛報入營,說:「雷將軍被賊將殺了!」擒虎大怒道:「未曾破關,先折一員大將。」
即叫道:「眾將官,那一位與我去擒這賊來?」閃過正先鋒麻叔謀道:「小將願往擒此
反賊。」遂提槍上馬,來到關下,大叫道:「反賊,你是朝廷命官,乃助這逆賊,有違
天命,自取滅亡。如今趁早投降,饒你性命!」司馬超大怒喝道:「放屁!」上前把刀
劈面砍來,麻叔謀將槍架住,兩馬相交,槍刀並舉,大戰四十回合,不分勝敗。麻叔謀
暗想:「戰他不勝,必須回馬一槍,方可勝他。」就把槍虛幌一幌,分開大刀,拖槍回
馬而走。司馬超在後邊趕,麻叔謀見他漸漸走近,即取槍在手,回馬一槍。槍還未起,
司馬超把刀在馬後砍來,叔謀將身一閃,跌下馬來。眾將搶上前去,救了叔謀。天色已
晚,各自收兵。

  叔謀回營,來見元帥道:「小將出去,與那賊交戰四十回合,看他本事高強,意欲
用回馬槍挑他,不料馬失前蹄,自己跌下馬來,敗走回營,來見元帥,望乞恕罪。」韓
擒虎道:「勝敗兵家常事,何足為慮?但此關不破,此賊難擒,待本帥明日自去擒他便
了!」

  及至次日,韓擒虎全裝披掛,直抵關前討戰,探子報入軍中,司馬超聞報道:「這
老匹夫,合當要死,待我出去斬了他。」便吩咐三軍,齊出會戰。那司馬超頂盔貫甲,
當先出見,欠身施禮道:「老元帥,小將甲冑在身,不能全禮,馬上打躬了。」看官,
那司馬超昔日也在他麾下,做過指揮,知他本事。他十二歲打過老虎,十三歲出兵,曾
破番兵數十萬。南往北討,至今年近七旬,鬚髮蒼白,不知會過多少英雄,並無敵手。
後歸隋朝,封為齊國公。當時他見司馬超馬上欠身,口稱老元帥,忙答禮道:「將軍少
禮,本帥有句直言。不知肯容納否?」司馬超道:「元帥有何金言,末將自當洗耳。」
韓擒虎道:「本帥奉旨南征,大兵六十萬,戰將一千員,後隊天保將軍宇文成都,不日
就到。將軍退回關中,與雲召商議,早早打點。不然,打破南陽,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韓擒虎心中,不過要雲召逃走,不好明言,故此暗暗點醒。但司馬超是個莽夫,那
裡聽得出這話?又且昨日勝了二將,今又欺其年老,即大喝道:「不必多言,看兵器吧
!」當頭一刀劈來。擒虎大怒道:「這狗頭,如此無禮!」忙把刀架住。那司馬超雖勇
,不是韓擒虎對手,當時戰了七八回合,被韓擒虎架開司馬超的刀,照頭一刀砍下。可
憐他為主忠心,不能成功,竟死於擒虎之手!眾軍見主將已死,四散逃走,擒虎乘勢搶
關,關內無主,開關投降。擒虎兵馬入關,點明戶口,盤算錢糧,養息三日,就起兵直
抵南陽,離城十里,安營下寨,不表。

  再說那探子飛馬報進南陽,見了雲召,把司馬超交戰始末,說了一遍。「今韓元帥
乘勢起兵,直抵南陽來了,大老爺須速速打點迎敵。」雲召聽說微笑道:「自古說『兵
來將擋,水來土掩』。他人馬雖多,有何懼哉!」遂傳令眾將,整頓盔甲,操演兵馬,
預備交戰。又見外面報道:「催糧將軍焦芳繳令。」雲召喚他進來,焦芳步進轅門,上
堂參見,雲召叫聲:「免禮。」焦芳道:「末將奉主帥將令,往新野等縣,催運糧米十
萬斛,今在城外渭河裡。」雲召道:「將軍路上辛苦,且回營安歇,再候本帥令吧!」
焦芳拜謝主帥,出了轅門回營,不表。

  再說韓擒虎升帳。眾將參見畢,就問道:「哪一位將軍前去擒拿反賊?」閃過汜水
關總兵何倫暄:「元帥,待小將去擒來!」韓擒虎道:「那反臣武藝高強,你須要小心
前去!」何倫道:「元帥放心,末將此去,拿伍雲召不來,誓不回營。」即提斧上馬,
領兵近城討戰。城上軍士報至府中,雲召聞報。即提槍上馬,領兵出城迎敵,大叫道:
「來將何名?」何倫向前喝道:「反賊,你不識得我犯水關總兵何倫麼?你速速下馬受
縛,免污我宣花斧。」雲召大喝道:「啐!你乃無名小卒,敢來說這大言?速速叫韓擒
虎出來會戰,不然,先把你這匹夫,碎屍萬段。」何倫大怒,舉起宣花斧,劈面砍來,
雲召把槍一架,叮噹一響,何倫雙手酸麻,虎口震開。復一槍,結果了性命。眾將上前
圍住雲召,雲召一桿槍,神出鬼沒,一連幾槍,又挑死了隋朝十餘員將官,眾皆敗走。
雲召又趁勢把三軍亂砍,殺得血流成河,屍積如山,雲召得勝入城。

  那隋朝敗兵報進營中,把兵敗事情,說了一遍。擒虎聞報大驚,連忙出營,計點軍
士,折了十餘員大將,兵卒一萬,馬三千匹,盔甲不計其數。韓擒虎大怒道:「待本帥
明日親自臨陣,擒此匹夫,與何將軍報仇。」到了次日,韓擒虎點起三軍,正欲出戰,
忽閃出先鋒麻叔謀上前道:「元帥,今日待小將前去,擒拿反賊,解上朝廷,何勞元帥
親戰!」擒虎道:「既如此,將軍須要小心!」叔謀應聲:「得令。」回到營中,點齊
眾將,令帳下四員猛將,領三千人馬,在離此五里路名叫長平岡的地方埋伏。又命四員
心腹勇將,領三千人馬,離城三里埋伏。麻叔謀又對護從猛將四面道:「你四位將軍,
乃是我親信之將。要曉得那反賊英雄蓋世,勇冠三軍,今日元帥要親自臨陣,俺為先鋒
焉敢遲避?故此討下差來,與那反賊交戰,四位將軍,俱要緊隨著我,我若勝了反賊,
你們可速速幫助擒他。若我殺敗了,你們速速上前擋住,盡力死戰。若拿得反賊,功勞
是一樣的。」四人應聲道:「得令!」

  麻叔謀點了四萬人馬,與四將齊出營門,來到城下,大叫:「城上軍士,你可速報
與反賊知道。你說:『今日我先鋒親來,快早早出來受縛,免我先鋒動手。』」軍士報
入帥府道:「隋將麻叔謀在城外討戰。」雲召道:「殺不盡的狗頭,今日也來討死!」
遂執了長槍,掛了寶劍,帶了軍士,上馬出城,來到戰場。麻叔謀提槍上前,四員猛將
隨列於後,雲召出馬罵道:「殺不盡的狗頭!敢興無名之師,犯我南陽,速速下馬受死
免累三軍遭難。」遂把槍劈面刺來,叔謀舉槍便迎,兩馬相交,雙槍並舉。戰了三四回
叔謀氣力不加,大叫眾將上前抵敵,虛刺一槍,大敗而走。雲召後面迫來,四將上前擋
住,雲召獨戰四將,不上二三合,二將中槍落馬而死。另外那二將見勢頭不好,正待要
走,被雲召拔出青虹劍,俱斬落馬下。

  隋兵敗走,雲召追至長平岡,只聽一聲炮響,閃出埋伙四將,領了三千人馬,攔住
去路。後面那四員大將,聽得炮聲吶喊,連忙領兵從後面殺來。雲召急引兵回時,韓擒
虎又差二員大將,一員是陳州總兵吳烈,一員是曹州參將王明,各帶兵馬五千,四面圍
住。雲召東衝西突,隨兵愈加眾多,雲召手執長槍,殺上前面,四將來迎,雲召大喊一
聲,竟衝四將。那四將抓敵不住,被雲召刺死三將,一將往前逃走,又被雲召一箭射死
前軍四散逃生。雲召從後追來,兩脅下伏兵齊起,吳烈、王明,各執大刀,一齊殺來。
雲召在中央獨戰二將,全無懼怯,不上五個回合,吳烈中槍落馬。王明要走,也被雲召
一槍,結果了性命。軍士亂逃,被雲召把青虹劍亂砍,如砍瓜切菜一般,不消半個時辰
四將皆喪在沙場。可憐麻叔謀帳下十二員將官,俱傷於伍雲召之手。只逃走了麻叔謀。

  那麻叔謀虧了四將擋住,雜入小軍中逃脫,盔袍盡落,衣甲全無,急急然如喪家之
狗,忙忙然加漏網之魚,逃到營中,來見擒虎,大叫:「元帥,不好了!」擒虎抬頭一
看,見叔謀盔甲全無,衣衫不整,垂著頭,拐著腳,好似落湯雞一般,忙問道:「先鋒
為什麼這般光景?」叔謀將交戰敗走的事情,說了一遍,韓擒虎大怒道:「我差二員大
將,前來接應,你怎麼不與那反賊死戰,私下逃回?前日被司馬超殺敗,本帥念你初次
今又喪師誤國,軍法難逃,左右與我綁去砍了。」叔謀大叫:「饒命!」左右不由分說
把叔謀綁出營門。未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韓擒虎調兵二路 伍雲召被困危城
  當時左右把叔謀押出營門,叔謀大哭道:「眾將快來救我,必與犬馬相報。」當有
軍中參謀包勿殺上前稟道:「未破南陽,先斬大將,於軍不利。不如暫恕先鋒,待破了
南陽,與反賊一並解上朝廷,候旨定奪。」擒虎道:「此言有理。」即叫左右將叔謀免
斬,發軍政司重打四十,令他後營管馬。左右答應一聲,就解往軍政司去發落了。忽見
敗兵來報說:「麻爺手下十二員大將,並總兵吳爺,參將王爺,俱被反賊殺了。」擒虎
聞言人怒道:「這反賊猖狂如此,待本帥自去擒他。」便去執刀上馬,帶了三軍,齊出
營來,不表。

  再說伍雲召殺死隋將二十餘員,士卒不計其數,當下殺出長平岡,只見探子報道:
「韓元帥大兵到了!」伍雲召遂列陣以待。只見韓擒虎當先出馬,雲召馬上欠身道:「
老伯,小姪甲冑在身,不能全禮,馬上打拱了,望老伯恕罪!」擒虎答禮道:「賢姪少
禮。老夫有一言相告,不知賢姪可容納否?」雲召道:「老伯有何見教,小姪自當恭聽
擒虎道:「賢姪,你世食隋祿,官居極品,乃不思報效,叛逆稱王,自立旗號,稱為忠
孝王。你知忠孝二字之義否?自古道:『君要臣死,不死非忠;父要子亡,不亡非孝。
』又稱與父報仇,你的仇在那裡?今老夫奉命征討,你又抗拒天兵,殺害朝廷大將、罪
孽重大。何況你南陽一郡之地,如何敵得天下之兵?不如歸降,待老夫回奏朝廷,赦你
之罪,封你為王,你意下如何?」雲召道:「我父親赤心為國,並無過犯,老伯所知。
不料楊廣弒父篡位,納娘為後,古今罕有。我父親忠心不昧,直言極諫,那楊廣反把我
父親殺了!又把我一門三百餘口,盡行斬首,又煩老伯前來拿我。小姪本該引頸受刑,
奈君父之仇,不共戴天。老伯請速回兵,待小姪不日殺進長安,除昏君,殺奸逆,復立
東宮,以定天下。復立東宮謂之忠,除昏君,報父仇謂之孝,豈不是忠孝兩全?老伯請
自詳察。」

  擒虎大怒道:「反賊,我好意勸你去邪歸正,你卻有許多支吾。」遂舉起大刀,照
頭砍去,雲召將槍架住道:「老伯,念小姪有大仇在身,還求老伯憐恤!」擒虎不聽,
又一刀砍下,雲召又把槍架住道:「老伯,我因你與我父親有八拜之交,故此讓你兩刀
你可就此回去,不然小姪要得罪了。」擒虎又是一刀砍下,雲召逼開大刀,把槍一刺,
兩下大戰十餘合,擒虎看看抵敵不住,回馬就走,雲召拍馬趕來。擒虎不走自己營門,
竟往側首山下而走。雲召看看趕上,擒虎看四面無人,住馬大叫道:「賢姪休趕,老夫
有言相告。」雲召住馬道:「你且講來。」擒虎道:「賢姪少年英雄,無人可敵,是未
逢敵手耳!後隊救應使宇文成都,好不厲害,賢姪雖勇,恐非所敵。今老夫勸賢姪棄此
南陽。投往河北,暫且守候。想目下真主已出,隋朝氣數亦不久矣!然後自當報仇,賢
姪意下如何?」雲召道:「老伯此言雖是,但我大仇在身,刻不容緩。宇文成都到了,
有何懼哉!老伯請速回去。」擒虎轉馬就走,叫道:「賢姪,你仍舊追趕,以別嫌疑。
雲召依言追出山口,那隋朝眾將,看見大叫道:「反臣不可傷我元帥!」一齊進前擋住
保護擒虎回營。雲召也不追趕,收兵而去。

  擒虎入營,吩咐眾將,退回麒麟關扎住,一面修表進朝求救,一畫差官催救應使字
文成都,速來討戰。又發令箭兩枝,一枝去調臨潼關總兵尚師徒,一枝去調紅泥關總兵
新文禮,前來助戰。差官得令,各自分頭前去。

  且說伍雲召戰勝入城,到了私衙,夫人接住,就問交戰如何。雲召把殺敗擒虎之事
細說一邊,夫人大喜,即吩咐擺酒賀慶,此話不表。

  再說宇文成都趲糧已齊,來到麒麟關,聞元帥尚在關上,遂入關進營參見。擒虎道:
「將軍少禮。」成都道:「元帥起兵已及三月,因何還在這裡?」擒虎就把兩次交戰
折會許多將士,細說一遍。成都大怒道:「那反賊如此猖獗,待小將明日出城,擒那反
賊,與諸將報仇。」言訖,辭別出營,令軍士將糧草上了倉廒。吩咐隨征將士,明日同
進南陽,擒拿反賊,眾將得令。

  那宇文成都身高一丈,腰大十圍,虎目龍眉,使一柄流金鐺,重二百斤,乃隋朝第
二條好漢。一日,跟隨文帝到甘露寺行香,文帝見殿內寺前有一鼎,是秦始皇鑄的,高
有一丈,大有二抱,上寫著重五千零四十八斤,遂謂成都道:「朕聞卿力能舉鼎,可將
此鼎舉與朕看。」成都領旨,走下殿來,將袍脫下,兩手把鼎腳拿住。將身一低,托將
起來,離地有三尺高,就走了幾步,復歸原所放下。兩旁文武看見,無不喝采。成都走
入殿上,神氣不變,喘息全無。文帝大喜,即封為無敵大將軍。這是說成都力大,也不
必表。

  再說成都次日,領兵下南陽,離城十五里安營。那探子飛報入城,把這事說與伍老
爺知道。雲召聞報,暗想宇文成都猛勇難當,必須預備保守城池,就令伍保帶領三百名
家將,到南山斲伐樹木,備作城上擂木,伍保得令前去。雲召又令焦芳帶領三千人馬,
往吊橋守住,倘後隋兵追來,即將弓箭芥射,不得有違。焦芳得令,自領人馬,前去準
備。

  雲召遂帶人馬出城,來到陣前,只見宇文成都大叫道:「反賊,速來受縛,免我動
手!」雲召大罵道:「奸賊,你通謀篡逆,死有餘辜,尚敢陣前大言!」就把槍劈面刺
去。成都大怒,把流金鐺一擋,叮噹一響,雲召的馬倒退二步,成都又是一鐺,雲召拿
槍架住,兩個戰了十餘合,雲召料難敵他,回馬便走。成都縱馬追趕,看看相近,雲召
回馬挺槍,又戰了二十餘臺。雲召氣力不加,虛刺一槍,回馬又走,成都縱馬又趕。

  恰好伍保在南山斲樹,見前面有二將大戰,一將敗下來。伍保一看,大驚道:「這
是我家老爺敗回,如今我手無寸鐵,如何是好!」只見山邊一技大棗樹,用力一拔,拔
起來,去了枝時,拿在手中,趕下山來,大喝一聲道:「勿傷我主!」忙把棗材照成都
馬前劈頭一打,成都把流金鐺一擋,那馬也退三四步。看官,那成都算是一條好漢,為
何也倒退了三四步?只因這枝棗樹大又大,長又長,伍保氣力又大,成都的兵器短,所
以倒退了。雲召一看見是伍保,那伍保將樹又打去,成都把流金鐺往上一迎,將樹截做
兩段。雲召在前面山崗,忙拔箭張弓,照成都射去。成都不防暗箭,叫聲:「啊呀,不
好了!」一箭正中在手,回馬走了。伍保趕去,雲召叫聲:「不要趕!」伍保回步,同
三百家將上山,抬了樹木,回進南陽吊橋邊,焦芳接著,叫聲:「主將得勝了!」雲召
道:「若無伍保,幾乎性命不留。」言訖,同眾將回至轅門,吩咐眾將緊閉四門,安擺
擂木炮石,緊守城池。眾將得令,前去準備不題。

  再說韓擒虎坐在營中,探子來報說:「宇文老爺大敗回來,請元帥發兵相救。」擒
虎正要發兵,只見兵士報臨潼關總兵尚師徒,和紅泥關總兵新文禮,各帶雄兵,在外候
令。擒虎吩咐進來。二將進營參見。擒虎道:「二位將軍,可帶領本部人馬,前去助宇
文將軍,同擒反賊。」二將應聲:「得令。」各帶人馬來到宇文成都營中。軍土報進,
成都出營迎接,二將下馬同進營中,三人相見行禮畢,各敘寒溫,成都命軍士擺酒接風
次日,軍士報元帥到了。三人出接元帥進營,下馬坐定,三人上前見禮。擒虎道:「將
軍少禮,我想反賊昨日出戰,見我兵將強勇,緊閉城門,不出相敵,如何是好?」成都
道:「元帥放心,待小將打破城池,捉拿反賊便了!」擒虎大喜,便同三位將軍,離營
來至城下,把城池周圍,細細看了一遍。就令尚師徒領本部人馬,圍住南城,新文禮領
本部人馬,圍住北城;宇文成都領眾將人馬,圍住西城,各各不得縱放反賊。三將應聲
得令,各上馬分頭前去。韓擒虎自領三軍,圍住東城。

  那伍雲召坐在衙中,忽見軍士報道:「韓擒虎調臨潼關總兵尚師徙,紅泥關總兵新
文禮,與宇文成都,將東西南北四城圍住,好不厲害。」雲召聞報,只得親督將士巡守
四城,安擺大炮擂木弓箭。成都督兵攻城,城上炮石矢箭,如雨而下,折損了許多人馬
只得吩咐暫退三里,候元帥軍令定奪。未知攻城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焦芳借兵沱羅寨 天錫救兄南陽城
  再說南陽軍一見隋兵退去,忙入帥府報知。雲召聞報,便上城一看,果然退去有三
里遠近。只是放心不下,早晚上城,巡視數回,見隋營人馬,如螻蟻之密,一到夜來,
燈火照耀,有如白日,只得吩咐眾將,盡心把守。雲召下城謂眾將道:「隋兵如此之多
眾將如此之勇,如何是好?」統制官焦芳上前道:「主帥勿憂,明日待小將同主帥殺入
隋營,斬其主帥,隋營兵將自然退去,主帥意下如何?」雲召道:「將軍有所不知,隋
營將帥,皆不足慮,惟有宇文成都勇猛無敵,倘殺出去,枉送性命。我有一個族弟,名
喚伍天錫,身高一丈,腰大十圍,紅臉黃鬚,使一柄混金鐺,重有二百多斤,有萬夫不
當之勇。他在河北沱羅寨落草,手下嘍囉數萬,若有人前去請他,領兵到此相助,方能
敵得宇文成都之勇。」焦芳道:「既主帥令弟將軍有如此之勇,待宋將往河北淪羅寨,
請他領兵前來相助便了。」焦芳即時提槍上馬出營,前往河北去了。行了一里,只見埋
伏軍士向前大叫道:「唗,反賊,你往那裡走!」焦芳不應,軍士一齊圍將攏來,焦芳
大喝道:「來,來,來,你閃來一個,我殺一個!」軍士各執兵器前來。焦芳大怒,左
手提槍,右手執刀,槍到處人人皆死,刀著處個個皆亡。焦芳殺出重圍,往前飛走,那
敗兵將這事報進營中,新文禮聞報,提刀上馬,趕出營來,那焦芳已去遠了,只得回營
,喚過隊長喝道:「你怎麼不來早報於我?拿去砍了,以警將來。」此言不表。

  再說焦芳殺出重圍,渴飲饑餐,在路不分早夜,來到河北。卻不知淪羅寨在那裡,
一路地廣人稀,無從訪問。看看天色已晚,不免趲向前去。走不上三里多路,只見金烏
西落,玉兔東升,前面一座高山,好不峻險。樹木森茂,山林嵯峨,猿啼虎嘯,澗水潺
潺。焦芳不管好歹,只顧策馬前行。忽聽得地鈴一響,早被絆馬索一絆,將焦苦連人帶
馬,跌符下來。兩邊走出嘍囉見個,把焦芳拿住綁了。

  嘍囉牽了馬,抬了槍,將焦芳押過三四個山頭,見小崗下,一個大大的圍場,方圓
數裡。過了圍場,又見兩山相對,中間一座關柵,兩旁刀劍密密,槍戟重重。嘍囉來到
關前,叫道:「打關!」那關上嘍囉認是自家的人,遂開了側首小關,嘍囉帶了焦芳,
望內而走,過了三重柵門,來到聚義廳上。裡面擺著虎皮交椅一張。案桌上點了兩枝畫
燭,嘍囉把焦芳綁在將軍柱上。只見裡面報出來道:「大王出來了!」嘍囉立在兩旁,
大王出來,坐在交椅上問道:「你們今日出去劫客商,有多少財物?」嘍囉上前稟道:
「大王,今日小人下山,沒有客商經過,只拿得一個牛子,與大王醒酒。」大王道:「
與我取來。」

  嘍囉取一盆水,放在焦芳面前,手拿著刀,把焦芳胸前解開,取水向心中一噴。原
來那心是熱血裹住的,必須用冷水噴開熱血,好取心肝來吃。焦芳見明亮一把刀,魂飛
天外,大叫道:「我焦芳橫死於此,亦無足惜,可恨誤了南陽伍老爺大事!」大王聽得
問道:「那一個說南陽伍老爺?」嘍囉道:「這牛子口中說的。」大王大驚,忙叫道:
「與我把這牛子喚過來。」嘍囉把焦芳解了綁,帶將上來,那焦芳已嚇得半死。大王問
道:「你這牛子,怎麼說起南陽伍老爺?」焦芳道:「他是小將的主帥,官受南陽侯,
名喚伍雲召。被隋將宇文成都圍住南陽,攻打城池,危在旦夕。差小將到河北沱羅寨那
邊,求取救兵。不料遇著大王。乞大王放回小將,救伍老爺城池。」

  大王便立起身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焦芳道:「小將是伍老爺帳下統制官,
叫做焦芳。」大王道:「請起,看坐。」左右忙把交椅過來,焦芳坐定,抬頭一看,只
見那大王身長一丈,紅臉黃鬚,因吃人心多了,連眼睛也是紅的。大王道:「焦將軍,
你說伍大王叫什麼名字?」焦芳道:「是主帥的兄弟,名喚伍天錫。」大王道:「俺就
是伍天錫,這裡就是沱羅寨了,將軍受驚了。」便吩咐左右擺酒壓驚,又問道:「我雲
召哥哥,不知為的何事,被宇文成都圍住南陽?」焦芳就把楊廣弒父,老太師受害,前
後事細說了一遍。天錫聞言大怒道:「這昏君害我一家,我必把這昏君碎屍萬段,才得
出氣。既是奸臣之子宇文成都這狗頭厲害,待俺去擒來,作醒酒湯。」當下兩人談論飲
酒,直飲到天明,伍天錫遂留焦芳守寨,點了數千嘍囉,救取南陽。眾頭目相送肉程,
伍天錫對眾頭目道:「俺此去救了南陽,不日就要回來。你們與我把守山寨,各路須要
小心,不得有違。」頭目應聲:「得令。」那伍天錫離了沱羅寨,曉行夜住,一日來到
太行山,安營造飯,按下不表。

  單說那金頂山中雄闊海,坐在聚義廳,暗想:「伍雲召哥哥說回轉南陽、申奏朝廷
不日就有招安到了。為何一去數月,並無音信?如今山寨人眾糧少,只得再劫客商,以
備山寨之用。」即令頭目到各路打聽來往客商,有財帛的盡行取來。頭目得令,帶領嘍
囉分頭下山,各路打聽,不表。

  再說當時有一班客商,都是販珠寶金銀的,共有二十餘人,在路商議道:「此地盜
賊甚多,倘被他瞧見,性命難保。不如把這貨物藏在身邊,各人身上換了破碎衣服,有
人看見,只道我們是求乞的,便不來想了。」眾客人都道:「有理。」各人換了衣服,
藏了珠寶,在路緩緩而行。及行近太行山,被眾嘍囉望見,皆認為乞丐,不以為意。內
中一個頭目打聽有大商下來,因說道:「這班人必定是販珠寶的大商,故意扮作乞丐,
以瞞我們,我們不可錯過。」眾嘍囉聽說,就鳴鑼一聲,跳出數百人,手執短刀,大叫
道:「來的留下買路錢來,放你過去。」眾客道:「小人們是關中難民,要往南陽去求
乞的,望大王方便。」只見跳出一個頭目,厲聲大叫道:「我們知道,你這班人是販珠
寶的大商扮下來的。快快留下金寶,饒你性命。不然,照我斧頭吧!」言訖,舉起斧頭
劈來,眾客大喊,往前亂跑,嘍囉在後追趕。

  眾客看見前面一所大營,即搶進營中跪下道:「小人是求乞的難民,後面有大王追
來捉拿,乞老爺救命,公侯萬代。」那伍天錫正要拔營前去,見外面走進許多乞丐,哀
求救命,天錫認以為真,便叫往後營出去。眾客叩謝,一齊往後營逃走,不表。

  那追來的嘍囉,見眾客進入營中,就上前問道:「你們是那裡人馬,在此紮營?」
嘍囉答道:「你這班瞎眼狗頭,豈不認得沱羅寨伍大王的營寨麼?」嘍囉道:「你不要
開口就罵,兄弟們也是有名目的,乃是太行山雄大王的頭目,方才追下一班客商,入你
營中,求伍大王發放還,我好回山繳令。」沱羅寨的嘍囉笑道:「原來是我同道中的朋
友。既如此,待我進去稟大王,還你便了。」言訖,進營稟道:「啟大王,今有太行山
雄大王頭目,追趕一班客商,乞大王發放他去。」伍天錫道:「沒有什麼客商呀!想是
指的這班破衣乞丐,但我已放他們往後營去了。你可去回覆他,說沒有客商進營。」嘍
囉答應,就把這話出來回覆。那頭目道:「好奇怪,我方才明明見這班客商,望你營中
進去,說什麼沒有?想是你家大王,要獨吞此寶貨了!」嘍囉大怒道:「你這不知方向
的狗頭,有什麼客商!什麼寶貨!你等不要在此妄想了。」

  那頭目敢怒而不敢言,只得跑回太行山,將這事報與雄闊海知道。闊海大怒,遂帶
嘍囉親身趕來。未知此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太行山伍天錫鏖兵 關王廟伍雲召寄子
  卻說伍天錫見雄闊海的頭目去了,遂拔營前行,行未一里,忽見後面有人趕來,飛
馬大喊道:「伍大王人馬慢行,雄大王趕來,要討客商寶物,望乞發還。」嘍囉聽了,
遂將這話報與伍天錫知道。天錫聞言,令嘍囉擺開兵馬,以待闊海。闊海望見,便叫嘍
囉扎住人馬,列兵相侍,遂縱馬出陣。伍天錫問道:「雄大王久不相會了,今日臺駕前
來,有何話說?」雄闊海道:「俺因頭目打聽山南有一班大客商下來,是咱家的衣食,
故令嘍囉上前攔阻,要劫他寶物。不想這班客商,逃進大王營中,不見出來。頭目取討
不還,故此咱自來,要大王送還這班客商。」伍天錫道:「俺從沒有見什麼客商進營,
若果然有這班客商,自然送還人王。大王若不信,請大王進來一搜,就明白了。」雄闊
海道:「豈敢!咱與大王是同道中人,這一班客商的寶貝貨物,大王拿出來對分罷了。
伍天錫道:「那裡有什麼寶貨,俺也不管。俺有正事在身,不與你講,各自走吧!」闊
海大怒道:「我們衣食被你奪去,若不拿出來對分,你也去不得!」天錫大怒道:「放
屁!你敢攔阻我們的去路麼?」闊海道:「不分,我與你戰三百合。」說罷,雙斧掄起
劈面砍來,天錫將混金鐺擋住,?瑯一聲,只見兩人戰了五十餘合,並無高下。天色已
晚各自收兵,安營造飯。次日,又戰了二百餘合,不分勝負。兩下鳴金,各回營寨。自
此兩人直殺了半月,不肯住手,此話不表。

  再說南陽伍雲召,一日同眾將上城觀看,見城外隋兵十分凶勇,雲梯火炮弓箭,紛
紛打上城來,喊聲不絕,炮響連天,把城池圍得鐵桶相似。雲召看了,無計可施,想此
城池,料難保守,只得返下城來,回至私衙。夫人問道:「相公,大事如何?」雲召道:
「噯!夫人,不好了!隋兵四門圍住,下官前日差焦芳往沱羅寨,請兄弟伍天錫來助,
不料一去二月,並無音信。如今城中少糧,又無救兵,如何是好?」夫人道:「為今之
計,相公主意若何?」雲召低頭一想,長歎道:「夫人!我有三件事放心不下。」夫人
道:「是那三件事不能放心?」雲召道:「第一件,父仇未報;第二件,夫人年輕,行
路小便;第三件,孩兒年幼,無人撫養。為這三件,實難放心。」夫人道:「要報父母
之仇,那裡顧得許多?」

  正談論間,忽聽炮響連天,喊聲震地,軍士報進道:「老爺,不好了!那宇文成都
已打破西城了!」雲召面皮失色,吩咐軍士再去打聽,就叫:「夫人啊!事急矣!快些
按上界璧水上馬。待下官保你殺出重圍,逃往別處,再圖報仇。夫人意下如何?」夫人
道:「言之有理。你抱了孩兒,待妾往裡面收拾,同相公去便了。」就將孩兒遞與雲召
,往內去收拾,誰知一去竟不出來。雲召走進一看,並不見夫人影子,連叫數聲,又不
答立。忽聽得井中咚咚響,雲召向井一看,說聲:「不好了!一定夫人投井死了!」只
見井中水面上有一雙小腳二蹬,一連幾個小泡,不見了。雲召扳井大哭道:「夫人呀!
你因家亡,投井身死,深為可憐。」哭叫了幾聲,將井邊一堵花牆推倒,掩了那井,忙
走出來,把戰袍解開,將孩兒放在懷中,便把袍帶收緊了,又到井邊跪下道:「夫人,
你陰魂保佑孩兒,下官去了!」拜了幾拜,就走出堂來。

  只見眾將大叫:「主帥,怎麼處?」雲召吩咐伍保,汝往西城擋住宇文成都。伍保
得令,手拿二百四十斤一對鐵鎚,竟走西城,只見數萬人馬,擁入城來,伍保把鐵鎚亂
打,那伍保只有膂力,不會武藝,見人也是一鎚,見馬也是一鎚。一路把鎚打去,只見
人亡馬倒,無人可敵。忙報宇文成都,飛馬進前,正遇伍保。伍保拿了大鐵鎚劈面打來
宇文成都把流金鐺一迎,這鐵鎚倒打轉來,把伍保的頭打碎了,身子望後跌倒,成都令
軍士將伍保斬首號令。

  那伍雲召殺出南門,被臨潼關總兵尚師徒攔住,雲召無心戀戰,提槍撞陣而走。尚
師徒拍馬道趕道:「反臣那裡走?」照背後一槍刺來,雲召回馬,也是一槍刺去。大戰
八九合,尚師徒那裡戰得過,竟敗下來。雲召不追,竟回馬往前而走,那尚師徒又趕上
來。這伍雲召的馬,是追風千里馬,尚師徒如何就追得上?原來尚師徒的馬,是龍駒馬
名曰呼雷豹,其走如飛,更快於千里馬。若有人交戰不過,那馬頭上有一宗黃毛,用手
將毛一提,那馬大叫一聲,別馬聽了,就驚得尿屁直流,坐上將軍就顛下來,性命不保
就是尚師徒那枝槍,名曰提爐槍,也好不厲害,若撞著身上,見血就不活了。雲召見尚
師徒追來,走避不脫,只得復又回馬再戰十餘合。尚師徒到底戰不過,只得將馬頭上把
這宗毛一拔,那呼雷豹嘶叫一聲,口中吐出一陣黑煙。只見雲召坐的追風馬,也是一叫
倒退了十餘步,便屁股一蹲,尿屁直流,幾乎把雲召跌下馬來。雲召心慌,將手中槍往
地上一拄,連打幾個旺壯,那馬就立定了。尚師徒見他不曾跌下,又把馬頭上的毛一拔
那馬又嘶叫起來,口中又吐出一口黑煙,往雲召的馬一噴,那追風馬驚跳起來,把頭一
登,前蹄一仰,後蹄一蹲,把雲召從馬上翻跌下來。

  尚師徒把槍刺來,只見前面一個人,頭戴氈帽,身穿青衫,面如黑漆,眼似銅鈴,
一部鬍鬚,手執青龍偃月刀,照尚師徒劈面砍來。尚師徒大驚,說道:「不好了!周倉
來了!」回馬就走。那黑面大漢要趕去,雲召大喚道:「好漢,不要趕了。」那人聽得
回身轉來,放下大刀,望雲召便拜。雲召答禮,便問姓名。那人道:「恩公聽稟,小人
姓朱名燦,住居南莊。我哥哥犯事在獄,多蒙老爺釋放,此恩未報。小人方才在山打柴
見老爺與尚師徒交戰,小人正要相助,因手無寸鐵,只得到關王廟中,借周將軍手中執
的這把大刀來用用。」雲召喜道:「關王廟在那裡?」朱燦道:「在前面。」雲召道:
「快同我前去。」朱燦道:「當得。」就引雲召來到廟中。雲召向關王下拜,祝道:「
先朝忠義聖神,保佑弟子無災無難。伍雲召前往河北,借兵復仇,回來重修廟字,再塑
金身。」

  況罷,對朱燦道:「恩人,我有一言相告,未知肯容納否?」朱燦道:「有何見諭
無不允從。」雲召便把袍帶解開,胸前取出公子,放在地下,說道:「恩人,我有大仇
在身,此去前往河北,存亡未卜。伍氏只有這點骨血,今交托恩人撫養,以存伍氏一脈
恩德無窮。倘有不測,各從天命。」便跪下道:「恩人,念此子無母之兒,寄托照管。
朱燦也跪下道:「恩公請起,承蒙見托公子,小人理當撫養。」就把公子抱過,問道:
「公子叫什麼名字?後來好相認。」雲召道:「今日登山,在廟內寄子,名字就叫伍登
吧。」

  二人廟中分別,朱燦將刀仍放在周將軍手內,將公子抱出廟門,說道:「老爺前途
保重,小人要去了,後會有期。」雲召道:「恩人請便。」言訖,流淚而去。未知雲召
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韓擒虎收兵復旨 程咬金逢赦回家
  雲召別了朱燦,提槍上馬,匆匆行去,行到太行山。忽聽得金鼓之聲,喊殺連天,
暗想道:「此地怎麼有兵馬在此廝殺?」遂走上山頂,向下一看,叫聲:「不好了!這
兩個都是我兄弟,為何在此廝殺?」即縱馬跑下山來。

  那兩人正在殺得高興,只見山上走下一個騎馬的人來。伍天錫認得是雲召,便叫道
「哥哥,快來幫我。」雄闊海也認得是雲召,也叫道:「哥哥,快快幫我。」雲召道:
「二位兄弟不要戰了,都是一家人,快下馬來,我要問個明白。」二人聽了下馬,天錫
問道:「哥哥為何認得他?」雲召道:「他是我結拜的兄弟。」就把前日金頂山打獵,
遇見他打虎因由,說了一遍,故此與他結義。雄闊海也問道:「哥哥為何認得他?」雲
召道:「他是我堂弟伍天錫。」二人聽了,一齊大笑,各道:「得罪!」

  闊海遂請天錫、雲召到山寨去坐坐。二人應允,各自上馬,帶領兩寨嘍囉,到太行
山中聚義廳下馬坐定。闊海吩咐擺酒接風,就問雲召道:「前日哥哥說回轉南陽上表,
奏過朝廷,不日就有招安。為何一去,將及半年,尚未見來?」雲召道:「一言難盡。
就把父親受害,滿門斬首,以及城陷妻子離散,細細的說了一遍,不覺淚如雨下。闊海
大怒道:「哥哥請免悲淚,待我起兵前去,與兄收復南陽,以報此仇。」天錫大怒道:
「前日哥哥差焦芳來取救兵,兄弟隨即前來,被這個黑賊阻住廝殺,誤我大事。致我哥
哥城破,嫂嫂身亡,我好恨也!」闊海道:「你休埋怨我,前日相會,你就該對我說明
我也不與你交戰這許多日期了。自然同你領兵去救哥哥,擒拿宇文成都,豈不快哉!如
今埋怨也遲了。」雲召道:「二位兄弟不必爭論。也是我命該如此,說也枉然了!」

  這時只見嘍囉來報道:「筵席完備。」闊海就請二位上席,嘍囉送酒,三人輪懷把
盞。雲召愁容滿面,吃不下咽。闊海道:「哥哥不必心焦,待弟與天錫哥哥,明日幫助
大哥,殺到南陽,斬了宇文成都,復取城池。」天錫道:「雄大哥說得有理,明日就起
程便了。」雲召搖手道:「二位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昔日我鎮守南陽,有雄兵
十萬,戰將百員,尚不能保守。今城池已失,兵將全無,二弟雖勇,若要恢復南陽,豈
不難哉!明日我往河北,投奔壽州王李子通處。他久鎮河北,兵精糧足,自立旗號,不
服隋朝所管。又與我姑表至戚,我去借兵復仇。二位兄弟,可守本寨,招兵買馬,積草
屯糧。待愚兄借得兵來,與二位兄弟,同去報仇便了。」闊海苦勸再三,雲召只是不聽
闊海道:「既是哥哥要往河北去,不知幾時方可起兵?」雲召道:「這也論不定日期,
大約一二年間耳!」闊海道:「兄弟在此等候便了。」雲召道:「多謝賢弟。」

  到了次日,雲召辭別起身,天錫隨行,闊海送出關外。兩人分手,行到沱羅寨,焦
芳接著。天錫請雲召先到山中歇馬,設筵款待,極其豐盛。次日,雲召將行,吩咐焦芳
且在山中操演人馬,待一二年後一同起兵報仇。說罷,與天錫分別,取路而去。

  卻說李子通坐鎮壽州,掌管河北等處,有雄兵百萬,戰將千員,各處關寨,遣將把
守;因此隋文帝封他為壽州王,稱為千歲。一日早朝,文武兩班朝參畢,只見朝門外報
進來說:「外面有一員大將,匹馬單槍,口稱南陽侯伍雲召特來求見。」李千歲聞報大
喜道:「原來我表弟到此,快宣他進來。」手下領旨,出來宣進。雲召走到殿上,口稱
「千歲,末將南陽侯伍雲召參見。」李千歲叫左右扶起,問道:「表弟,你鎮守南陽,
為何到此?」雲召把父親被害,宇文成都打破南陽的事情,說了一遍。言訖,放聲大哭
李千歲道:「你一門遭此大變,深為可歎,待孤家與你復仇便了。」雲召叩謝。軍師高
大材奏道:「大王正缺元帥,伍老爺今來相投,可當此任。」李千歲大喜,即封雲召為
大元帥,掌管河北各路兵將,雲召拜謝。自此伍雲召在河北為帥,此話不表。

  再說宇文成都打破西城,殺進帥府,聞說反臣逃出南城走了。不多時,軍士聽聞元
帥逃走,軍中無主,遂開城投降。韓擒虎、新文禮,俱進帥府,獨尚師徒不見。擒虎問
道:「反臣如今何在?」成都道:「末將攻城之時,他已開了南城逃走,末將想南城有
尚師徒把守,必被遭擒。」須臾尚師徒來帥府參見元帥,擒虎問道:「反臣拿住了麼?
尚師徒道:「不曾拿得。」就把追趕的事情,並周倉將軍顯聖,說了一遍。擒虎道:「
原來雲召大數未絕,故有神明相佑。」遂差人盤查倉庫,點明戶口,養馬五日,放炮回
軍。成都稟道:「元帥,那麻叔謀雖然失機有罪,但他非反臣對手,乞元帥開莫大之恩
,釋他元罪。」韓擒虎聽了,就令麻叔謀仍領先鋒之職。叔謀得放,即來叩謝。擒虎吩
咐尚帥徒,回臨潼關把守,新文禮回紅泥關把守。二將得令,各帶本部人馬回去。

  韓擒虎委官把守南陽,不許殘害百姓,遂班師回朝。軍馬浩蕩,旌旗遮道,正是:
「鞭敲金鐙響,齊唱凱歌聲。」行到長安城外,擒虎令三軍扎住教場內,自同宇文成都
麻叔謀三人進城。來到朝門,時煬帝尚未退朝,黃門官啟奏:「韓擒虎得勝班師回朝,
門外候旨。」煬帝命宣進來,韓擒虎等進殿俯伏,山呼萬歲,將平南陽表章上達。煬帝
展開看,龍顏大悅,封韓擒虎為平南王,宇文成都為平南侯,麻叔謀為都總管。其餘將
士,行皆封賞,設太平宴,賜文武群臣。又出赦書,頒行天下。除犯十惡大罪,謀反叛
逆不赦外,其餘流徒笞杖等,不論已結證,未結證,已發覺,未發覺,俱皆赦免。

  赦書一出,放出一個大蟲來。他乃是一個慣好闖禍的賣鹽浪漢。那人身長力大,罔
賣私鹽打死巡捕官,同官憐他是個好漢,審做誤傷,監在牢內。得此赦書一到,他卻赦
了出來。此人住居山東濟南府歷城具一個鄉村,名喚斑鳩鎮,姓程名知節,又名咬金。
身長八尺,虎體龍腰,面如青泥,發似硃砂,勇力過人。父親叫做程有德,早卒。母親
程太太,與人做些生活,苦守著。他七歲上與秦叔寶同學讀書,到大來卻一字不識。後
來長大,各自分散。因有幾個無賴,和他去賣私鹽,他動不動與人廝打,個個怕他,都
喚他做「程老虎」。不料一日撞著一起鹽捕,相打起來,咬金性發,把一個巡鹽捕快打
死。官府差人捉拿凶身,他恐連累別人,自己挺身到官,認了凶身,問成大罪。問官憐
他是個直性漢子,緩決在獄,已經三年。時逢煬帝大赦天下,他也在赦內。

  一日監門大開,犯人紛紛出去,獨程咬金呆呆坐著,動也不動。禁子道:「程大爺
朝廷大赦,罪人都已去盡了,你卻賴在此怎的?」咬金聽見「賴在此」三字,就起了風
波,大怒起來,趕上前撩開五指打去。眾牢頭曉得他厲害,俱來解勸。咬金道:「入娘
賊的,你要我出去,須要請我吃酒,吃得醉飽,方肯干休。」那幾個老成的牢頭,知拗
他不得,就沽些酒來,買了些牛肉,請他吃,算做是賠罪的。那咬金正在枯渴,拿這酒
肉,直吃了個風捲殘雲,立起身來道:「酒已吃完,咱要去了!但咱的衣服都破,屪子
露出來,怎好外邊去見人?你們可有衣服,拿來借咱穿穿?」禁子道:「這是難題目了
我們只有隨身衣服,日日當差,那裡有得空?」咬金紅著眼,只是要打。禁子無奈,說
道:「只有孝衣一件,是白布道袍,一頂孝帽,是麻布頭巾,是閒著的,程爺若不嫌棄
我們就拿出來。」咬金道:「咱如今也不管他,你可拿出來。」禁子就拿孝衣孝帽遞與
咬金,咬金接著,就穿戴起來,跑出監門。因記念著母親,急急向西門而去。未知回家
見母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俊達有心結好漢 咬金學斧鬧中宵
  程咬金回到家中,程母認是咬金,母子抱頭大哭一場。然後程母說道:「兒啊!自
從你打死捕人,問成死罪,下在獄中三年,我做娘的十分苦楚。欲要來看看你,那牢頭
禁了如狼似虎,沒有銀錢把他,那肯放我進監?因此做娘的日不能安,夜不能睡,逐日
與人做些針黹,方得度命。如今不知我兒因何得放回家?」咬金道:「母親的苦楚,孩
兒也盡知道,如今換了皇帝,大赦天下,不管大小罪犯,一齊赦了,故此孩兒遇赦回來

  程母聞言大喜,咬金道:「母親,我餓得很了,有飯拿來我吃。」程母道:「說也
可憐,自從你入牢之後,做娘的指頭上做來,每日只吃三頓粥,口內省下來,餘有五升
米,在牀下小缸內,你自去取出來煮飯吃吧!」咬金聽說,就把米取出來洗好了,放在
釜裡煮飯,等得熟了,吃一個不住。待吃了個光,還只得半飽。程母道:「看你,如此
吃法,若不掙些銀錢,如何過得日子。」咬金道:「母親,這也不難,快些拿銀子出來
待我再去販賣私鹽,就有飯吃了。」程母道:「我那裡有銀子?就是銅錢也沒何,你不
要想差了。」咬金道:「既沒有銀子,當頭是有的,快拿出來,待孩兒去當來做本錢。
程母道:「我有一條舊布裙子,你拿去當幾十個銅錢吧。不要販私鹽,買些竹子回來,
待我做幾個柴扒,拿去賣賣,也可將就度日。」咬金道:「母親說得是。」

  當下程母取出裙子,咬金接了,出門竟奔斑鳩鎮上來。那市上的人,見了都吃驚道
「不好了!這個大蟲又出來了!」有受過他氣的,連忙閉門不出。咬金來到當鋪。大叫
道:「當銀子的來了!走開!走開!」把那些贖當的人一齊推倒,都跌在兩邊。他便將
這條布裙,望櫃上一拋,把手一搭,騰的跳上櫃檯坐了,大喝道:「快當與我!」當內
大小朝奉,齊吃了一驚。內中一個認得他是程老虎,連忙說道:「啊呀!我道是誰,原
來是程大爺。恭喜!賀喜!遇赦出來了!小可尚未來作賀,不知程大爺要當多少?」咬
金道:「要與一兩銀子。」朝奉連忙打開一看,卻呈一條布裙,又是舊的。若是新的,
所值有限,那裡當得一兩銀子?心中想道:「不當與他,打起來非同小可,若當與他,
今日也來,明日也來,那如何使得?倒不如做個人情吧!」主意已定,就稱了一兩銀子
雙手捧過來,說道:「程大爺,恭喜出來,小可不曾奉賀。今有白銀一兩,送與程大爺
作貿禮,裙子斷不敢收。」咬金笑道:「你這人倒也知趣。」說著,接了銀子,拿了布
裙,跳下櫃來,也不作謝,竟出當門,到竹行內來。

  那竹行的主人名喚王小二,向日與咬金賭銀錢,為咬金所打,正立在門首觀看,遠
遠望見咬金走來,連忙背轉身朝裡面看,假意說道:「你們這班人,吃了飯不要做生活
把這些竹了放齊了。」話還未完,咬金一見,奔至後邊,登的一腿,將王小二踢倒。王
小二連忙爬起來說話:「是那個?為甚的踢我一交?」咬金又打了一掌,罵道:「入娘
賊,你不識得我程大爺麼?快送幾十枝竹子與我,我便饒你。」王小二道:「我怎麼不
認得你?實是方才不曾見你,你休冤屈了人,白白踢我一交,打我一掌。要竹子自去拿
便了,拿得動,竟拿兩排去。」咬金笑道:「你這入娘賊,欺我程大爺拿不動麼?竟叫
我拿兩排去,我就拿兩排與你看!」當下咬金將銀子含在口內,布裙拴在腰間,走至河
邊,把一排竹子一提,將索子背在肩上。又提了一排,雙手扯住,飛跑去了。驚得王小
二目定口呆,眼巴巴看他把三十枝毛竹拖去了,又不敢上前扯住他,只得忍耐。

  再說程咬金拽了這兩排毛竹,奔至自家門首放下,口中取出銀子來,搦在手內。程
母看見,又驚又喜說:「我兒,這許多竹子,又有銀子,是那裡來的?」咬金道:「孩
兒拿了裙子,到當鋪去當。那朝奉是認得的,道我遇赦放出。送我一兩銀子作賀,不收
當頭。這竹子是一個朋友送與我做本錢的。」程母聞言大喜道:「你今再去買一把小竹
刀來,待我連夜做些柴扒起來,明日清早,好與你拿到市上去賣。」咬金即將這一兩銀
子,去買一把刀,一擔柴,幾斗米,稱了些肉,沽了些酒,回到家中,燒煮起來,吃個
醉飽。程母削起竹來,叫咬金去睡。咬金道:「母親辛苦,孩兒怎生睡得?」便陪他母
親直到四更,做成了十個柴扒,方才去睡。未到天明,程母起來,煮好了飯,叫咬金起
來吃了,咬金問道:「母親,這個柴扒,要賣多少價錢一個?」程母道:「每個扒,要
討五分,三分就好賣了。」咬金答應,背了柴扒,一直往市鎮上來。

  到了市中,兩邊開店的人見了他,都收店關門。咬金放下扒兒,等人來買。不想鎮
上這些人,都知道他厲害,准敢來買?就要買的,看見他也躲避開去。咬金直等到下午
不見人來買,心中一想:「要等一個體面人來,扯住他買,不怕他不買。」主意已定,
又等了一回,再不見個人影,肚中饑餓,思道:「且去酒店內,吃他一頓,再作計較。
背了柴扒,要往酒店裡去,眾店看見,各各緊閉。直到市梢盡頭,卻有一所村酒店,原
來那店中老兒老婆兩個,是別處新移來居住的。這情形他們那裡知道?一見咬金走進店
來,便問道:「官人要吃酒麼?」咬金道:「是。」放下柴扒,向一處座頭坐了。那婆
子連忙暖起酒來,老兒切了一盤牛肉,並碗筋,拿到咬金面前,婆子送酒過來,咬金放
開大嘴,只顧吃,不一時,把一壺酒,一盤肉,吃得罄盡。抹抹嘴,取了柴扒,往外便
走。老兒道:「官人吃了酒,酒錢呢?」咬金道:「今日不曾帶來,明日還你,吧!」
老兒趕出來,一聲喊,一把扯住,將他舊布衫扯破。咬金大怒,拋下柴扒,回身打下一
掌,把老兒打得一個發昏,跌入店裡去。那老婆大聲叫屈,惹得咬金性發,登的一腳,
把鍋灶踢翻,雙手一掀,把架上碗盞物件,一齊打碎。老兒老婆見不是路,奔上樓去,
將扶梯扯了上去,大叫:「地方救命!」此時外邊的人,見是程咬金撒潑,誰敢上前來
勸?咬金把店中桌凳,打個罄盡,喝一聲:「入娘賊,你不下來,我把這間牢房打坍,
不怕你不下來!」登的一腳,踢在中央柱上,把房子震得亂動。老兒老婆在樓上嚇慌,
大叫:「爺爺救命!」

  正打之間,忽見一個大漢,分開旁觀眾人,趕入門內,叫一聲:「好漢息怒,有話
好好的說,不必動手。」咬金回身一看,見這個人身長九尺,面加滿月,目若寒星,頦
下微有髭須,頭戴線紫巾,身穿綠戰袍,像是個好漢,便說道:「若非老兄解勸,我就
打死了這入娘賊,方肯干休。」那人叫老兒老婆放好扶梯下來,陪咬金的罪,又叫家丁
取十兩銀子與了他,就對咬金道:「請仁兄到敝莊上,可另有話說。」言訖,就挽咬金
的手要走。咬金說:「我還有十個柴扒要拿了去。」那人道:「賞了這老兒吧。」咬金
道:「便宜了他!」

  他二人挽手出了店門,行到莊上,只見四下裡人家稀少,團團都是峻嶺高山,樹木
叢茂。入得莊門,到了堂上,那人吩咐家丁,請好漢用香湯休浴,換了衣中,進堂來見
禮,又吩咐擺酒。不多時,咬金換了衣冠,整整齊齊,來至中堂見禮,分賓主坐定。

  那人問道:「不知長兄尊姓大名?家居何處?府上還有何人?」咬金道:「小可姓
程名咬金,字知節,斑鳩鎮人。自幼喪父,只有老母在堂。請問仁兄高姓大名?」那人
道:「小弟姓尤,名通,字俊達,祖居此地。向來出外,以賣珠寶為業,近因年荒過亂
盜賊頻多,難以行動。今見兄長如此英雄,意欲合兄做個伙計,去賣珠寶,不知兄意下
如何?」咬金聞言,起身就走。尤俊達忙扯住道:「兄長為何不言就走?」咬金道:「
你真是個癡子,我是賣柴扒的,那裡有本錢,與你合伙,去賣珠寶?」俊達笑道:「小
弟不是要你出本錢,只要你出身力。」咬金道:「怎麼出身力?」俊達道:「小弟一人
出本錢,只要兄同出去,一路上恐有歹人行劫,不過要兄護持,不致失誤,賣了珠寶回
來,除本分利,這個就是合伙了。」咬金道:「原來如此,這也使得。只是我母親獨自
在家,如何是好?」俊達道:「這個不難,兄今日回去與令堂說明,明日請來敝莊同住
如何?」咬金聽說大喜道:「如此甚妙,這合伙便合得成了。」

  說話之間,酒席完備,二人開懷暢飲,直吃到月上。咬金辭別要行,俊達叮嚀不可
失信,叫兩個家丁,取了幾件衣服首飾,抬一桌酒,送咬金回去。俊達送出莊門,咬金
作別,同兩個家丁來到家裡。程母看見咬盆滿身華麗,慌忙便問,咬金告知其故,程母
大喜。家丁搬上酒肴,送上衣服首飾,竟自去了。母子二人,吃了酒肴,安睡一夜。

  次日天明,尤俊達著家丁轎馬到門相請,程母把門鎖好上轎,咬金上馬,一齊奔到
武南莊來。俊達出門相接,咬金下馬,挽手入莊。俊達妻子出來,迎接程母,進入內堂
見禮一番,內外飲酒。酒至數杯,俊達道:「如今同兄出去做生意,不久就要起身。只
是一路盜賊甚多,要學些武藝才好,未知兄會使何等兵器?」咬金道:「小弟不會使別
的兵器,往常劈柴的時候,就把斧頭來舞舞弄弄,所以會使斧頭。」俊達聞言,就叫家
丁取出一柄八卦宣花斧,重六十四斤,拿到面前。咬金接斧在手,就要舞弄。俊達道:
「待我教兄斧法。」就叫家丁收過酒肴,把斧拿在手中,一路路的從頭使起,教導咬金
不料咬金心性不通,學了第一路,忘記第二路;學了第二路,又忘記了第一路。當日教
到更深,一路也不會使。俊達無法,叫聲:「住著,吃了夜飯睡吧!明日再教。」二人
同吃酒飯,吃罷,俊達喚家丁同咬金在側廳耳房中歇了,自己入內去睡。

  且說咬金方才合眼,只見一陣風過去,來了一個老人,對他說:「快起來,我教你
的斧法。你這一柄斧頭,後來保真主,定天下,取將封侯,還你一生富貴。」咬金看那
老人,舉斧在手,一路路使開,把八十四路斧法教會了,說一聲:「我去也。」說罷,
那老人忽然不見。咬金大叫一聲:「有趣。」醒將轉來,卻是南柯一夢,叫聲:「且住
待我趕快演習一番,不要忘記了。只是沒有馬騎,使來不甚威武!」想了半晌,忽說道
「馬有了,何不將廳上一條板凳,當作馬騎,坐了跑起來,自然一樣的。」遂開了門,
走至廳上。取一條索子,一頭縛在板凳上,一頭縛在自己頸上,騎了板凳,雙手掄斧,
滿廳亂跑,使將起來。只是這廳上用地板鋪滿的,他騎了板凳,使了斧頭,震動一片響
聲。尤俊達在內驚醒,不知外邊什麼響,連忙起來,走至廳後門縫裡一覷,只見月光照
人,如同白晝,見咬金在那裡舞斧頭,甚是奇妙,比日間教不會的時節,大不相同,心
中大喜,遂走出來,大叫道:「妙啊!」這二聲竟衝破了,他只學得三十六路,後邊的
數路就忘記了。俊達道:「有這斧法,為何日間假推不會?」咬金聽說,就裝體面,說
起搗鬼的大話來了,呵呵大笑道:「我方才日間是騙你,難道我這樣一個人,這幾路斧
頭不會使的麼?」俊達道:「原來如此!我兄既然明白,連這下面幾路斧頭索性一發使
完了,與我看看如何?」咬金道:「你若要看這幾路斧使來,可牽出馬來,待我試他一
試看。」俊達叫家丁到後槽牽出一匹鐵腳棗騮馬來。咬金抬頭一看,見是一匹寶駒,自
頭至尾,有一丈長,背高八尺,四足如墨,滿身毛片兼花。那匹馬卻也作怪,見了咬金
如遇故主一般,擺尾搖頭,大聲嘶吼。咬金大喜道:「且把他牽過一邊,拿酒來吃,等
至天明,騎馬演幾路斧頭便了。」家丁擺下酒肴,二人吃了。天色微明,咬金起身,牽
馬出莊,翻身上馬,加上兩鞭,那馬一聲嘶吼,四足登開,往前就跑,如登雲霧一般。
頃刻之間,跑上數十餘里。試畢回莊。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眾馬快薦舉叔寶 小孟嘗私入登州
  咬金回到莊上,尤俊達道:「事已停妥,明日就要動身,今日與你結為兄弟,後日
無憂無慮。」咬金道:「說得有理。」就供香案,二人結為生死之交。咬金小兩歲,拜
俊達為兄。俊達請程母出來,拜為伯母。咬金請俊達妻子出來,拜為嫂嫂。大設酒席,
直吃到晚,各自睡了。

  次日起來,吃過早茶,咬金道:「好動身了。」俊達道:「尚早哩!且等到晚上動
身。」咬金問其何故,俊達道:「如今盜賊甚多,我賣的又是珠寶,日裡出門,豈不招
人耳目?故此到晚方可出門。」咬金道:「原來如此。」

  到晚,二人吃了酒飯,俊達令家丁把六乘車子,上下蓋好,叫聲:「兄弟,快些披
掛好,上馬走路。」咬金笑道:「我又不去打仗上陣,為何要披掛?」俊達道:「兄弟
不在行了,黑夜行路,最防盜賊,自然要披掛了去。」咬金聽了,同俊達一齊披掛上馬
押著車子,從後門而去。

  走了半個更次,來到一個去處,地名長葉林。望見號燈有數百盞,又有百餘人,各
執兵器,齊跪在地下,大聲道:「大小嘍囉迎接大王。」咬金大叫道:「不好了!響馬
來了!」俊達連忙說道:「不瞞兄弟說,這班不是響馬,都是我手下的人,愚兄向來在
這裡行動。近來許久不做,如今特請兄弟來做伙計,若能取得一宗大財物,我和你一世
受用。」咬金聽說,把舌頭一伸道:「原來你是做強盜,騙我說做生意。這強盜可是做
得的麼?」俊達道:「兄弟,不妨,你是頭一遭。就做出事來,也是初犯,罪可免的。
咬金道:「原來做強盜,頭一次不妨得的麼?」俊達道:「不妨得的。」咬金道:「也
罷,我就做一遭便了。」

  俊達聽了大喜,帶了嘍囉,一齊上山。那山上原有廳堂舍宇,二人入廳坐下,眾嘍
囉參見畢,分列兩邊。俊達叫道:「兄弟,你要討帳,要觀風?」咬金想道:「討帳,
一定是殺人劫財;觀風,一定是坐著觀看。」遂應道:「我去觀風吧。」俊達道:「既
如此,要帶多少人去行劫?」咬金道:「我是觀風,為何叫我去行動?」俊達笑道:「
原來兄弟對此道行中的啞謎都不曉得。大凡強盜見禮,謂之『剪拂』。見了些客商,謂
之『風來』,來得少謂之『小風』,來得多謂之『大風』。若殺之不過,謂之『風緊』
好來接應。『討帳』,是守山寨,問劫得多少。這行中啞謎,兄弟不可不知。」咬金道
「原來如此。我今去觀風,不要多人,只著一人引路便了。」俊達大喜,便著一個嘍囉
引路下山。

  咬金遂帶嘍囉,來到東路口,等了半夜,沒有一個客商經過,十分焦躁。看看天色
微明,嘍囉道:「這時沒有,是沒有的了,程大王上山去吧!」咬金道:「做事是要順
溜,難道第一次空手回山不成,東邊沒有,待我到西邊去看。」小嘍囉只得引到西邊,
只見遠遠的旗旛招颭,劍戟光明,旗上大書:「靠山王摃」。一枝人馬,溜溜而來,原
來這鎮守登州淨海大元帥靠山王,乃煬帝叔祖,文帝嫡親叔父,名喚楊林,字虎臣。因
煬帝初登大寶,就差繼子大太保羅芳,二太保薛亮,解一十六萬餉銀,龍衣數百件,路
經長時林,到長安進貢。

  咬金一見,叫聲:「妙呀,大風來了!」嘍囉連忙說道:「程太子,這是登州老大
王的餉銀,動不得的。」咬金喝道:「放屁,什麼老大王,我不管他!」遂拍動自己乘
坐的鐵腳棗騮駒,手持大斧,大叫:「過路的,留下買路錢來!」小校一見,忙入軍中
報道:「前面有響馬斷路。」羅芳聞報,叫聲:「奇怪!難道有這樣大膽的強人,白日
敢出來斷王摃!待我去拿來。」說罷便上前大喝一聲:「何方盜賊,豈不聞登州靠山王
的厲害。敢在這裡斷路!」咬金並不回言,把斧砍來,羅芳舉槍,往上一架,噹的一聲
響,把槍折為兩段,叫聲:「哎呀!」回馬便走。薛亮拍馬來迎,咬金順手一斧,正中
刀口,噹的一聲,震得雙手血流,回馬而走。眾兵校見主將敗走,吶喊一聲,棄了銀桶
四下逃走。咬金放馬來趕,二人叫聲:「強盜,銀子你拿去罷了,苦苦趕我怎的?」咬
金喝道:「你這兩個狗頭,休認我是無名強盜,我們實是有名強盜。我叫做程咬金,伙
計尤俊達,今日權寄下你兩個狗頭,遲日可再送些來。」

  咬金說罷,回馬轉來。羅芳、薛亮驚慌之際,錯記了姓名,只記著陳達、尤金,連
夜奔回登州去了。咬金回馬一看,只見滿地俱是銀桶,跳下馬來,把斧砍開,滾出許多
元寶,咬金大喜。忽見尤俊達遠遠跑來,見了元寶,就叫眾嘍囉,將桶劈開,把元寶裝
在那六乘車子內,上下蓋好,回至山上。過了一日,到晚一更時分,放火燒寨,收拾回
莊,從後門而入。花園中挖了一個地穴,將一十六萬銀子盡行埋了。到次日,請了二十
四員和尚,掛榜開經,四十九日梁王懺。劫摃這日,是六月二十二日,他榜文開了二十
一日起懺,將咬金藏在內房,不敢放他出來,此話慢講。

  且說登州靠山王楊林,這一日升帳理事,外面忽報:「大太保,二太保回來了。」
楊林吃了一驚道:「為何回來這般快?」就叫他們進來。二人來至帳前,跪下稟道:「
父王,不好了!王摃銀子,被響馬盡動去了!」楊林聽了大怒道:「響馬劫王摃,要你
們押摃何用?與我綁去砍了!」左右一聲答應,將二人拿下。二人哀叫:「父王啊,這
響馬厲害無比,他還通名姓哩!」楊林喝道:「強盜叫甚名字?」二人道:「那強盜一
個叫陳達,一個叫尤金。」楊林道:「失去王摃,在何處地方?」二人道:「在山東歷
城縣地方,地名長葉林。」楊林道:「既有這地方名姓,這響馬就好拿了。」吩咐將二
人鬆了綁,死罪饒了,活罪難免,叫左右捆打四十棍。遂發下令旗令箭,差官齎往山東
限一百日內,要拿長葉林劫王摃的響馬陳達、尤金。百日之內,如拿不著,府縣官員,
俱發嶺南充軍,一直行臺節制武職,盡行革職。

  這令一出,嚇得濟南文武官員,心碎膽裂。濟南知府錢天期,行文到歷城縣,縣官
徐有德,即刻升堂,喚馬快樊虎,捕快連明,當堂吩咐道:「不知何處響馬,於六月二
十二日在長葉林劫去登州老大王餉銀一十六萬。臨行又通了兩個姓名。如今老大王行文
下來,限百日之內,要這陳達、尤金兩名響馬。若百日之內沒有,府縣俱發嶺南充軍,
武官俱要革職。自古道:『上不緊則下慢。』本縣今限你二個月,要拿到這兩名響馬。
每逢三六九聽比,若拿得來,重重有賞;如拿不來,休怪本縣!」

  二人領牌出衙,各帶公人去尋蹤覓跡,並無影響。到了比期,二人重責三十板,徐
有德喝道:「如若下卯比沒有響馬,每人打四十板。」二人出來,會齊眾人商量道:「
這兩個響馬,一定是過路的強盜,打劫去往外州縣受用。叫我們那裡去拿?況且強盜再
沒有肯通個姓名的,這兩個名姓,一定是假的。」眾人道:「如此說來,難道就此死了
不成?」樊虎道:「我有一計在此;到下卯比的時節,打完了不要起來,只求本官把下
卯比一齊打了吧。本官一定同是何故,我們一齊保舉秦叔寶大哥下來。若得他下來,這
兩個響馬,就容易拿了。」連明道:「秦大哥現為節度旗牌,如何肯下來?」樊虎道:
「不難,只消如此如此,他自然下來了。」眾人大喜,各自散去。

  不幾日,又到比期,徐有德升堂,問眾捕人道:「響馬可拿到了麼?」眾人道:「
並無影響。」有德道:「如此說,拿下去打。」左右一聲吶喊,扯將下去,每人打四十
大板。及打完,眾人都不起來,一齊說道:「求老爺將下次比板,一總打了吧!就打死
了小的們,這兩個響馬也沒處拿的。」徐有德道:「據你們如此說來,這響馬一定拿不
得了。」樊虎道:「老爺有所不知,這兩個強人,一定是別處來的。打劫了,自往外府
去了,如何拿得他來?若能拿得他,必要秦瓊。他盡知天下響馬的出沒去處,得他下來
,方有拿處。」徐有德道:「他是節度大老爺的旗牌,如何肯下來追緝響馬?」樊虎道
:「此事要老爺去見大老爺,只須如此如此,大老爺一定放他下來。」徐有德聽了迫:
「說得有理,待本縣自去。」即刻上馬,競投節度使衙門來。

  此時唐璧正坐堂理事,忽見中軍官拿了徐有德的稟摺,上前稟道:「啟老爺,今有
歷城縣知縣在轅門外要見。」唐璧看了稟招,叫:「請進來。」有德走至簷前,跪下拜
見。唐璧叫免禮賜坐。徐有德道:「大老爺在上,卑職焉敢坐?」唐璧道:「坐了好講
話。」徐有德道:「如此,卑職告坐了。」唐璧道:「貴縣到來,有何事故?」徐有德
道:「卑職因響馬劫了王摃,緝獲無蹤,聞貴旗牌秦瓊大名,他當初曾在縣中當過馬快
不論什麼響馬,手到拿來。故此卑職前來,求大老爺將秦瓊旗牌發下來,拿了響馬,再
送上來。」唐璧聞言喝道:「唗!狗官,難道本藩的旗牌,是與你當馬快的麼?」徐有
德忙脆下道:「既然大老爺不肯,何必發怒?卑職不過到了百日限滿之後,往嶺南去走
一遭,只怕大老爺也未必穩便。還求大老爺三思。難道為一旗牌,而棄前程不成?」唐
璧聽說,想了一想,暗說:「也是,前程要緊,秦瓊小事。」因說道:「也罷!本藩且
叫秦瓊下去,待拿了響馬,依舊回來便了。」有德道:「多謝大老爺。但卑職還要稟上
大老爺,自古道:『上不緊則下慢,』既蒙發下秦旗牌,若逢比限不比,決然怠慢,這
響馬如何拿得著?要求大老爺做主。」唐璧道:「既發下來,聽從比限便了。」就叫秦
瓊同徐知縣下去,好生著意,獲賊之後,定行升賞。秦瓊見本官吩咐,不敢推辭,只得
同徐有德來到縣中。

  徐有德下馬坐堂,叫過秦瓊,吩咐道:「你向來是節度旗牌,本縣豈敢得罪你?如
今既請下來,權當馬快,必須盡心獲賊。如三六九比期,沒有響馬,那時休怪本官無情
叔寶道:「這兩名響馬,必須出境緝獲,數日之間,如何得有?還要老爺寬恕。」有德
道:「也罷,限你半個月,要這兩名響馬,不可遲緩。」叔寶領了牌票,出得縣門,早
有樊虎、連明接著。叔寶道:「好朋友!自己沒處拿賊,卻保我下來!」樊虎道:「小
弟們向日知仁兄的本事,曉得這些強人出沒,一時不得已,故此請兄長下來,救救小弟
們的性命。」叔寶道:「你們依先四下去察訪,待我自往外方去尋便了。」遂別了眾友
回家,見了母親,並不提起這事,只說奉公出差,別了母親妻子,帶了雙鐧,翻身上馬
出得城來,暗想:「長葉林乃尤俊達地方,但他許久不做,決不是他。一定是少華山的
王伯當、齊國遠、李如珪前來劫去,通了兩個鬼名,待我前去問他們便了。」遂縱馬竟
向少華山來。

  到了山邊,小嘍囉看見,報上山來。三人忙下來迎接,同到山寨,施禮坐下。王伯
當道:「近日小弟正欲到單二哥那邊去,知會打點,前來與令堂老伯母上壽。不料兄長
到此,有何見教?」叔寶道:「不要說起。不知那一個於六月二十二日,在長葉林劫了
靠山王餉銀一十六萬,又通了兩個鬼名,叫陳達、尤金。楊林著歷城縣要這兩名強人,
我只恐是你們,到那裡打劫了,假意通這兩個鬼名,故此來問一聲。」王伯當道:「兄
長說那裡話?我們從來不曾打劫王摃,就是要打劫,登州解來餉銀,少不得他要經此山
行過,就在此地打劫,卻不省力,為何到那裡去打劫?」李如珪道:「我曉得了!那長
葉林是尤俊達的地方,一定是他合了一個新伙計打劫了去,那伙計就如上陣一樣,通了
姓名,那押摃的差官慌忙中聽差了。」齊國遠道:「是啊,你說得不差。叔寶兄你只去
問尤俊達便了。」叔寶聽了,即便動身,三人苦留不住,只得齊送下山。

  叔寶縱馬加鞭,竟往武南莊來,到了莊前,忽聽得裡邊鐘鼓之聲。抬頭一看,見榜
文上寫著:「演四十九日梁王懺,於六月二十一日為始。」想他既二十一日在家起經,
如何二十二日有工夫去打劫?如今不要進去問他吧。想了一想,竟奔登州而來。及到登
州,天色微明,一直入奔城去。未知此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楊林強嗣秦叔寶 雄信暗傳綠林箭
  卻說楊林自從失去餉銀,雖向歷城縣要人,自己卻也差下許多公人,四下打聽。這
日早上,眾公人方要出城,只見秦叔寶氣昂昂,跑馬入城。眾公人疑心道:「這人卻來
得古怪,又有兩根金裝鐧,莫非就是劫王摃的響馬,也未可知。」大家一齊跟了走來。

  叔寶到了一個酒店下馬,叫道:「店小二,你這裡可有僻靜所在吃酒麼?」店小二
道:「樓上極僻靜的。」叔寶道:「既如此,把我的馬牽到裡邊去,莫與人看見,酒肴
只顧搬上樓來。」店小二便來牽馬到裡邊去了。叔寶取鐧上樓。小二牽馬進去出來,眾
公差把手招他出來,悄悄說道:「這個人來得古怪,恐是劫王摃的響馬,你可上去套他
口風,切不可泄漏。」店小二點頭會意,搬酒肴上樓擺下,叫:「官人吃酒。」

  叔寶問道:「那長葉林失了王摃,這裡可拿得緊麼?」小二道:「拿得十分緊急。
」叔寶聞言,臉色一變,呆了半響,叫道:「小二,你快去拿飯來我吃,吃了要趕路。
」小二應了,走下樓來,暗暗將這問答形狀,述與眾公人知道。眾公人道:「必是響馬
無疑,我們幾個,如何拿得他住?你可慢將飯去,我去報與老大王知道,著將官拿他便
了。」遂即飛報楊林,楊林即差百十名將官,如飛趕至酒店門首,團團圍住,齊聲吶喊
,大叫:「樓上的響馬,快快下來受縛,免我動手。」叔寶正中心懷,跑下樓來,把雙
鐧一擺,喝道:「今日是我自投羅網,不必你們動手,待我自去見老大王便了。」眾將
道:「我們不過奉命來拿你,你若肯去,我們與你做什麼冤家?快去!快去!」

  大家圍住叔寶,竟投王府而來,到了轅門,眾將報入。楊林喝令:「抓進來!」左
右答應,飛奔出來,拿住叔寶要綁。叔寶喝道:「誰要你們動手,我自進去!」遂放下
雙鐧,走入轅門,上丹墀來。楊林遠遠望見,贊道:「好一個響馬!」叔寶來至殿階,
雙膝跪下,叫道:「老大王在上,山東濟南府歷城縣馬快秦瓊,叩見大王。」楊林聞言
把眾將一喝道:「你這班該死的狗官,怎的把一個快手當作響馬,拿來見孤?」眾將慌
忙跪下道:「小將拿他的時節,他自認是響嗎,所以拿來。」當有羅芳在側跪稟道:「
啊,父王,果然不是劫餉銀的強盜。那劫餉銀強盜是青面獠牙,形容十分可怕,不比這
人相貌雄偉。」

  楊林便叫:「秦瓊,你為何自認作響馬?」叔寶道:「小人欲見大王,無由得見,
故作此耳。」楊林點頭,仔細將叔寶一看:面如淡金,五綹長鬚,飄於腦後,跪在地下
還有八尺來高,果然雄偉,便問道:「秦瓊,你多少年紀?父母可在否?」叔寶道:「
小人父親秦理,自幼早喪,只有老母在堂,妻子張氏,至親三口。小人今年二十五歲。
」看官,你道叔寶為何不說出真面目來?只因昔日楊林在濟南府槍挑了秦彝,若說出來
,恐性命不保,故此將假話回對。

  楊林道:「你會什麼兵器?」叔寶道:「小人會使雙鐧。」楊林道:「取鐧來,使
與孤看。」眾將抬叔寶的雙鐧進來放下,叔寶道:「大王在上,小人焉敢無禮?」楊林
道:「孤不罪你。」叔寶道:「既蒙大王吩咐,小人不攻推辭,但盔甲乃為將之威,求
大王賜一副盔甲,待小人好演武。」楊林聞言,遂叫左右:「取我的披桂過來。」左右
答應,連忙取與叔寶。楊林道:「這件盔甲,原不是我的,向日我出兵征戰,在濟南府
殺了一名賊將,叫做秦彝,就得他這件盔甲,並一枝虎頭金槍,孤愛他這盔甲,乃赤金
打成,故此留下,今日就賞你吧。」叔寶聞言,心中悽慘,只得謝了一聲。立起身來,
把盔甲穿戴起來,換了一個人物。就提起雙鐧,在手擺動。初時人鐧分明,到了後來,
只見金光萬道,呼呼的風響逼人寒,閃閃的金光眩雙目。這回鐧使起來,把個楊林歡喜
得手舞足蹈,不一時,把五十六路鐧法使完了,跪下稟道:「大王,鐧法使完了。」

  楊林大喜道:「你還會使什麼兵器?」叔寶道:「小人還會使槍。」楊林道:「甚
妙。」即叫左右抬過虎頭金槍,左右答應,把八十二斤虎頭金槍扛過來。叔寶雙手接過
將柄上一看,上寫:「武衛將軍秦彝置。」知是父親之物,不敢明言,只好暗暗流淚。
遂將身子一搖,使將起來。楊林一見問道:「這是羅家槍,你如何曉得?」叔寶道:「
前小人在潞州受了官司,發配燕山,見羅元帥在教場演槍,小人因此偷學他的槍法,故
此會使。」楊林道:「原來如此,快使起來。」叔寶就將十八門,三十六路,六十四招
,盡行使出。

  楊林見了大喜,將槍也賜了叔寶,說道:「孤年過六旬,苦無子息,雖有十二太保
過繼為義子,本事皆不著你。如今孤欲過繼你為十三太保,不知你意下如何?」叔寶暗
想:「他是我殺父仇人,不共戴天,怎可拜他為父?」就推卻道:「小人一介庸夫,焉
敢承當太保之列,決難從命!」楊林聞言,二目圓睜,喝道:「胡說,孤繼你為子,有
何恥辱於你?如若不從,左右看刀。」叔寶連忙說道:「小人焉敢不從,只因老母在堂
放心不下,若大王依得小人一件,即便允從,如若不從,甘願一刀。」楊林道:「是那
一件?」叔寶道:「待小人回轉濟南,見了母親,收拾家中,乞限一月,同了老母前來
便了。」楊林道:「這是王兒的孝道,孤家豈有不依?」叔寶無奈,只得拜了八拜,叫
聲:「父王,臣兒還有一句話,要求父王依允。」楊林道:「有何話說?」叔寶就道:
「失餉銀一事,要求父王寬限,令府縣慢懼訪拿。」楊林道:「孤只待限滿,將這些狗
官,個個重處。既是王兒說了,看王兒面上,再發令箭下去,吩咐府縣慢慢拿緝便了。

  叔寶拜辭楊林,楊林令眾將送出城外。叔寶回到濟南,坐在家中,儼然是一個爵主
爺爺。光陰迅速,過了一月,楊林不見叔寶到來,心中焦躁。依舊發下令箭,拿這兩個
響馬。薛亮吩咐差官到歷城縣,著縣官依舊叫秦瓊拿賊。徐有德這次反了臉,到三六九
沒有響馬,從重比責,叔寶卻受了若干板子,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少華山正伯當,對齊同遠、李如珪道:「叔寶母親九月二十三日,是六旬壽誕
日期將近,咱要往潞州知會單二哥,前去拜壽。你二人稍停幾天動身,山東相會便了。
二人應允,王伯當就起身下山,竟投山西潞州府二賢莊上。不一日,到了莊上,單雄信
聞知,迎接入莊,禮畢坐下。

  雄信道:「多時不會,我兄弟甚風吹得到此?」伯當道:「九月二十三日,乃叔寶
兄令堂壽辰,小弟特來知會吾兄,前去祝壽。」雄信道:「原來如此,如今事不宜遲,
即速通知各處兄弟,同去恭祝。」說罷,即取綠林中號箭,差數十家丁,分頭知會眾人
限於九月二十三日,在濟南府東門會齊。如有一個不到,必行重罰。一面打點各樣賀禮
擇日同王伯當往山東進發。那時各處好漢,得了單雄信的號箭,各各動身,不表。

  單講幽州燕山羅元帥夫人秦氏,一日對羅公說道:「妾身有句話,不知相公肯允否
羅公道:「何事?」夫人道:「九月二十三日,乃家嫂六旬壽誕。我已備下壽禮,欲令
孩兒前去與舅母拜壽,不知相公意下如何?」羅公道:「這是正理,明日就叫孩兒動身
夫人大喜。

  這信一傳出來,早有外邊張公瑾、史大奈、白顯道、尉遲南、尉遲北、南延平、北
延道七人皆要去拜壽,都來求公子點撥同行。羅成依允,就在父親面前點了他七人隨往
到次日,羅成拜別父母,收拾壽禮,帶著七人投濟南而來。未知羅成在路如何,且聽下
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秦叔寶劈板燒批 賈柳店拜盟刺血
  今不暇說羅成在路。且說山西太原柴紹,說知唐公,要往濟南與叔寶母親上壽,唐
公道:「去年你在承福寺遇見恩公,及至我差人去接他時;他已回濟南去了。大恩未報
心中不安。如今他母親大壽,你正當前去。」即備黃金一千兩,白銀一萬兩,差官同柴
紹往濟南來。

  再說少華山齊國遠、李如珪兩人計議道:「我們要去濟南上壽,將甚壽物為賀?」
李如珪道:「去年鬧花燈時節,我搶一盞珠燈在此,可為賀禮。」二人遂收拾珠燈,帶
了兩個嘍囉,下山而來,將近山東地界,望見羅成等八人來了,齊國遠不認得羅成,說
道:「好啊!這班人行李沉重,財物必多,何不打劫來去做壽禮?」遂拍馬掄刀大叫道
「來的留下買路錢!羅成見了,就令張公瑾等退後。自家一馬當先,大喝道:「響馬你
要怎的?」齊國遠道:「要你的財物。」羅成道:「你休妄想,看我這桿槍。」齊國遠
大怒,把斧砍來,羅成把槍一舉,噹的一響,攔開斧頭,拿起銀花鐧就刺,正中國遠頭
頸上。國遠大叫一聲,回馬便走,李如珪見了,舉起兩根狼牙棒,拍馬來迎。被羅成一
槍逼開狼牙棒,也照樣的一鐧,正中左臂。如珪負痛,回馬便走,兩個嘍囉拋掉珠燈,
也走了。羅成叫史大奈取了珠燈,笑道:「這個毛賊,正是偷雞不著,反折一把米。」
按下不表。

  且說齊、李二人敗下來,一個被打了頭頸,一個掛落了手,正想:「財物劫不來,
反失了珠燈,如今卻將何物去上壽?」忽見西邊轉出一隊人來,卻是單雄信、王伯當,
後邊跟了些家將。齊國遠道:「好了!救星到了!」二人遂迎上前去,細言其事,雄信
大怒,叫眾人一齊趕來。羅成聽見人喊馬嘶,曉得是敗去的響馬,糾合同伙追來,遂住
馬候著。看看將近,國遠道:「就是這個小賊種。」雄信一馬當先,大喝道:「還我珠
燈來便罷,如不肯還,看俺的傢伙!」羅成大怒,正欲出馬相殺,後回張公瑾認得是雄
信,連忙上前叫道:「公子不可動手,單二哥也不必發怒。」二人聽得,便住了手。公
瑾告羅成知道:「這人就是秦大哥所說的大恩人單雄信便是。」羅成聽說,便與雄信下
馬相見畢,大家各敘過了禮。取金槍藥與齊國遠、李如珪搽好,疼痛即止。都說往濟南
拜壽,合做一處同行,不表。

  且說尤俊達得了雄信的令箭,見壽期已近,吩咐家將,打點賀禮,即日起身。程咬
金問道:「你去到誰家拜壽?我也去走一遭。」俊達道:「去拜一個朋友的母親,你與
他從未不熟,如何去得?」咬金道:「且說這人姓甚名誰?」俊達道:「這人乃山東第
一條好漢,姓秦名瓊,字叔寶。你何曾與他熟識?」咬金聞言大笑道:「這人是我從小
相知,如何不熟,我還是他的恩人呢。他父親叫做秦彝,官拜武衙將軍,鎮守濟南,被
楊林殺了。他那時年方三歲,乳名太平郎,母子二人,與我母子同居數載,不時照顧他
後來各自分散,雖多年不會,難道不是熟識?」俊達道:「原來有這段緣故,去便同你
去,只是你我心上之事,酒後切不可露。」咬金應聲:「曉得。」二人收拾禮物,領了
四個家將,望濟南而來。

  那咬金久不騎馬,在路上好不燥皮,把馬加鞭,上前跑去。轉出山頭,望見單雄信
一隊人馬,咬金大叫:「妙呀!大風來了!」遂掄起宣花斧,大叫:「來的留下買路錢
去!」雄信笑道:「我是強盜頭兒,好笑那廝目不識丁,反要我買路錢!待我賞他一槊
遂一馬上前,把金頂棗陽槊就打。咬金把斧一架,架過了槊,噹噹的連砍兩斧,雄信急
架忙迎,那裡招架得住?叫聲:「好傢伙!」回馬忙走。羅成看見,一馬衝來,搖槍便
刺,咬金躲避槍,把斧砍來,羅成攔開斧,閃的一槍,正中咬金左臂。咬金回馬要走,
不提防腿上又中了一槍,大叫:「風緊!風緊!」只見後邊尤俊達到了,見咬金受傷,
遂掄起樸刀,拍馬趕來。單雄信認得,連忙叫住羅成,不要追趕。俊達喚轉咬金,各各
相見,取出金槍藥,與咬金敷了傷痕,登時止痛。大家合做一處,取路而行。

  將近濟南,見城外一所客店,十分寬敞,板上寫著賈柳店,雄信對眾人道:「我們
今日且在這裡居住,等齊了眾友,明早入城便了。」眾人皆說:「有理。」遂一齊入店
店主賈閏甫、柳周臣,接進眾人,上樓去坐。幾個家丁,派在路上,要等上壽的朋友,
招呼進店。當下吩咐安排七八桌酒,先拿兩桌上來吃。不一時,來了潞州金甲、童環、
梁師徒、丁天慶,家丁招呼,入店上樓,各各見禮,又添上了一桌酒。不多時,又來了
柴紹、屈突通、屈突蓋、盛彥師、黃天虎、李成龍、韓成豹、張顯揚、何金爵、謝映登
濮固忠、費天喜一班豪傑,陸續俱到,各上樓吃酒。忽聽外面漁鼓響,走入魏徵、徐勣
二人上樓來,各各見禮,坐下飲酒。這時樓下又來了兄弟兩人,叫做魯明月、魯明星,
他二人乃是海賊,所以家丁不認得。二人走入店中,看見樓上有客,就在樓下坐了。走
堂的擺上酒肴,二人對飲。

  且表樓上呼三喝四,吃得熱鬧,咬金暗想:「我當初貧窮,衣食不足,今日大魚大
肉,這般富貴,又且結交眾英雄,十分榮耀。」想到此處,歡喜之極,不覺把腳在樓上
當的一登。恰好底下是魯家兄弟的坐處,把那灰塵落在酒中,好似下了一陣花椒末。魯
明星大怒,罵道:「樓上入娘賊的,你登什麼?」咬金在上面聽見,心頭火發,跑下樓
來,罵一聲:「入娘賊,焉敢罵我?」就一拳望魯明星打來,早被明星舉乎接位。咬金
擺不脫,就舉右手一拳打來,魯明月又上前接住。兄弟兩個,兩手扯住咬金兩隻手,這
兩隻空手,盡力在咬金背上如擂鼓一般打下。樓上聽得,一齊下樓來。雄信認得二人,
連忙叫住,挽手上樓,彼此陪罪,依前飲酒。

  且表賈閏甫見這班人不三不四,心內疑惑,悄悄對柳周臣道:「這班人來得古怪,
更兼相貌凶奇,莫非有劫王摃的陳達、尤金在內?你可在此看店,待我入城叫叔寶兄來
看看風色,卻不可泄漏。」柳周臣點頭會意,賈閏甫飛奔往縣前來,看見叔寶,就說道
「今日小弟店中,來了一班人,十分古怪。恐有陳達、尤金在內,故此急來,通知兄長
叔寶就叫樊虎、連明同閏甫走到店中,叔寶當先入內,走上樓梯一看,照面坐的卻是單
雄信,連忙縮下頭來。早被雄信看見,遂立起身來叫:「叔寶兄!」叔寶躲避不及,只
得與連明、樊虎上樓,逐一相見行禮,敘了闊別之情。

  叔寶走到咬金面前,卻不認得,竟作一揖,又無言語,就向別人行禮。尤俊達扯住
咬金低低說道:「你說與他自小好相知,如今何不與你敘話?倒像個從不識面的!」咬
金聞言大怒,扯住叔寶道:「你這勢利小人,為何不睬我?」叔寶笑道:「小可實不認
得仁兄。」咬金大喝道:「太平郎,你這等無恩無義,可記得當初住在斑鳩鎮上,我母
子怎樣看顧你?你今日一時發跡,就忘記了我程咬金麼?」叔寶聞言叫聲:「啊呀!原
來你就是程一郎哥!我一時忘懷,多多有罪。」說罷跪將下去。咬金大笑道:「尤大哥
如何?我不哄你!」連忙扶起叔寶道:「折殺!折殺!」又重新行禮,各敘別後事情。

  言訖,叔寶叫賈、柳二人,一齊上來喝酒,酒至數巡,叔寶起身勸酒,勸到雄信面
前,回轉身來,在桌子腳上撞了痛處,叫聲:「啊呀!」把腰一曲,幾乎跌倒。雄信扶
起叔寶,忙問為何痛得如此厲害?樊虎把那王摃被劫,緝訪無蹤,被縣官比板,細細說
了一遍。所以方才撞了痛處,幾乎暈倒。雄信與眾人聽了,一齊罵道:「可恨這個狗男
女,劫了王摃,卻害得叔寶兄受苦。」此時尤俊達心內突突的跳,忙在咬金腿上扭,咬
金大叫道:「不要扭,我是要說的。」便道:「列位不要罵,那劫王摃的就是尤俊達、
程咬金,不是尤金。陳達!」叔寶聞言大驚,忙將咬金的口掩住道:「恩兄何出此言?
倘給別人聽見,不大穩便。」咬金道:「不妨,我是初犯,就到官也無甚大事。」李如
珪道:「如何?我說一定是尤俊達合了新伙計打劫的。如今怎麼處?」咬金道:「怎麼
難處?快找索子綁我去見官就是了!」叔寶道:「恩兄呀!弟雖鹵莽,那情理二字,亦
略知一二。怎肯背義忘恩,拿兄去見官?如兄不信,弟有憑據在此,請他做個見證。」
言訖,就在懷中取出捕批牌票,將佩刀一劈,破為兩半,就在燈火上,連批文一齊燒了
眾人看見,齊說道:「好朋友,這個才是好漢!」

  徐茂公道:「今日眾英雄齊集,是很難得的。今叔寶兄如此仗義,何不就在此處擺
設香案,大家歃血為盟,以後必鬚生死相救,患難相扶,不知眾位意下若何?」眾人齊
說道:「是!」就於樓上擺設香案,個個寫了年紀,茂公寫了盟單,眾人跪下。茂公將
盟單念道:

    維大業二年,九月二十二日,有徐勣、魏徵、秦瓊、單通、張公瑾、史大奈、
尉遲南、尉遲北、魯明星、魯明月、南延平、北延道、白顯道、樊虎、連明、金甲、童
環、屈突通、屈突蓋、齊國遠、李如珪、賈閏甫、柳周臣、王勇、尤通、程咬金、梁師
徒、丁天慶、盛彥師、黃天虎,李成龍、韓成豹、張顯揚、何金爵、謝映登、濮固忠、
費天喜、柴紹、羅成三十九人,歃血為盟。不願同日生,只願同日死。吉凶相共,患難
相扶,如有異心,天神共鑒。

  祝罷,眾人舉刀,在臂上刺出血來,滴入酒中,大家各吃一杯血酒。叔寶道:「天
色已晚,我同表弟入城回家,明朝在舍等候眾兄弟便了。」眾人齊道:「有理。」即時
別了眾友,同羅成進城到家,羅成拜見舅母,秦母見羅成一表人物,十分歡喜,各敘寒
溫。就叫張氏與羅成見過了禮,吩咐擺酒,請羅成吃酒。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慶壽辰羅單相爭 劫王摃咬金被捉
  次日清晨,秦叔寶先到後邊一個土地廟中,吩咐廟祝在殿上打掃,等候眾人殿上吃
酒。你想這班人,可在自家廳上久坐得的麼?萬一有衙門中人來撞見,如何使得?所以
預先端整,一等拜完了壽,就在土地廟中吃酒。早飯畢,眾人到了廳上,擺滿壽禮,無
非是珠寶彩緞金銀之類。大家先與叔寶見禮,然後請老伯母出來拜壽。叔寶道:「不消
待小弟說知便了。」大家定要請見,叔寶只得請老母出房。秦母走到屏風後一張,見眾
人生得異相,不覺心驚,不肯出來。叔寶低聲指道:「那青面的是單二員外,藍臉的是
程一郎,這一個是秀才柴紹,乃唐公的郡馬。其餘眾人,都是好朋友,出去不妨。」

  正在說話,外邊程咬金性急,就走入內,看見秦母,就叫:「老伯母,小姪程咬金
拜壽。」遂跪下去。秦母用手扶起,便問叔寶:「這就是程一郎麼?」叔寶道:「正是
秦母就問:「令堂近日可好麼?」咬金道:「家母近來無病,飯也要吃,肉也要吃,叫
姪兒致意伯母。」說罷,就請秦母出來。秦母不肯,咬金竟將秦母抱出廳來,對眾人道
「我是拜過壽的了,你們大家一總拜吧。」眾人齊說:「有理。」一齊跪下。秦母要回
禮,被咬金一把按定,那裡動得?只得道:「老身折福了!」叔寶在旁回禮,拜罷起身
叔寶又跪下,拜謝眾友。秦母又致謝單雄信往日之情,雄信回稱:「不敢!」秦母又向
眾人謝道:「今日老身賤辰,何德何能,敢勞列位前來,惠賜厚禮。叫老身何以克當?
眾人齊說:「老伯母華誕,小姪等理當奉拜,些須薄禮,何足掛齒?」彼此禮畢,秦母
入內去了。

  叔寶請眾人到土地廟來,進得山門,卻是一塊平坦空地。走入正殿,酒席早己擺設
端整,一齊坐下吃酒。不多時,只見秦安來說道:「有節度使衙門中眾旗牌爺來家拜壽
請大爺暫時回去。」叔寶忙起身說道:「家中有客,不得奉陪,煩咬金代我做主,小弟
去去就來。」眾人道:「請便。」叔寶竟自回去。

  飲酒中間,咬金暗想,在席眾友,惟有單雄情與羅成厲害。待我哄他二人,打一陣
看看,有何不可。想罷,立起身來勸酒,勸到單雄信面前,低聲道:「我通個信與你,
羅成要打斷你的肋子骨哩!」雄信吃驚道:「他為什麼緣故?」咬金道:「他罵你坐地
分贓的強盜頭,倚著財主的勢,不把他靖邊侯公子放在眼內,把你肋子骨打斷,這句話
是我親耳聽見的,好意來通知你,你須小心防備。」雄信聽罷大怒。咬金復向眾人勸過
勸到羅成面前,輕輕叫道:「羅兄弟,你可曉得麼?雄信要摟出你的烏珠哩!」羅成道
「他為什麼緣故?」咬金道:「他道你仗著公子的勢,不把他放在眼內。要尋著事端,
把你的烏珠摟出來,你須小心!」羅成聽了,微微而笑。咬金依舊坐下,照前飲酒。兩
個心中越想越惱,各懷了打的念頭。

  少時換席,眾人下階散步,羅成在空地走了一轉,回身入殿,雄信立在殿門,兩下
肩頭一撞,羅成力大,把雄信哄的一聲,仰後一交,直跌入殿內。眾人吃了一驚,不知
就裡。雄信大怒,爬起來罵道:「小賊種,焉敢跌我!」羅成道:「青臉賊,我就打你
怕你怎的?」奔近前來,雄信飛起一腳踢去,早被羅成接住,提起一丟,有如小孩子一
般,撲通響撩在空地上去了。眾人上前勸解,那裡勸得住?雄信被羅成抓住,按倒在地
揮拳便打。恰好叔寶走到,喝開羅成,扶起雄信。雄信道:「好打!好打!我怕你這小
畜生難脫我手!」羅成道:「我不怕你這個坐地分賊的強盜!」叔寶喝道:「胡說,還
要放屁!」羅成見表兄罵他,回身就走,竟到家中,拜別舅母,撇了張公瑾等七人,上
馬回河北去了。

  秦母不知何故,忙著秦安來通知叔寶,叔寶大驚道:「如此一發成仇了!那一位兄
弟去追他轉來?」咬金道:「我去。」帶了斧頭上馬追去。叔寶問為何相打,雄信就把
咬金所言,說了一遍。尤俊達道:「這程咬金慣會說謊,你如何聽他?」茂公道:「既
如此,咬金追去,羅成決不轉來。」叔寶道:「何以不轉來?」茂公道:「他方才在內
做鬼,若把羅成追轉來,豈非對出是非來?要叫他追,是催他走了。」俊達道:「待我
去追。」遂取雙股托天叉,飛身上馬趕去。

  單表這程咬金追到黃土崗,看見王摃銀子來了。原來楊林又起了十六萬王摃,恐路
中有失,親自解來,這咬會那裡知道楊林不是兒戲的?一見王摃便大叫道:「妙啊!大
風來了!」遂搖斧高叫道:「來的留下買路錢!」這邊羅芳看見認得,飛報老大王說:
「前日長葉林劫王摃的響馬又來了!」楊林聞言大怒,提起兩根囚龍棒,飛馬出來,喝
問:「響馬,你是陳達、尤金麼?」咬金笑道:「我是程咬金,伙計尤俊達,不是陳達
尤金。你快把王摃送過來,免我動手!」楊林道:「你可曉得登州靠山王楊林麼?」咬
金道:「我不曉得什麼靠山王、靠水王,照我的斧吧!」遂舉宣花斧照楊林頭上砍了過
來。楊林大怒,把囚龍棒攔開宣花斧,伸過手來,一把扯住咬釜的圍腰帶,叫聲:「過
來吧!」遂提過馬拋在地上,叫左右綁了。隨後尤俊達趕到,見咬金被擒,飛馬動叉,
直奔上前。被楊林攔開,也擒過來,拋下綁了。

  當下楊林就叫安營,發一枝令箭,著濟南府中大小官員,並眾馬快手,前來聽令。
個個聞知,同文武官員忙出城來。單雄信等三十餘人,也出城住在賈柳店內,打聽消息
那文武官員一齊到了黃土崗營外候令。楊林喚歷城縣徐有德進營,有德聞喚入營,恭拜
楊林。楊林問道:「你縣裡有一個馬快秦瓊麼?」徐有德道:「有一個秦瓊,現在營外
候令。」楊林叫左右喚秦瓊過來。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劫囚牢好漢反山東 出潼關秦瓊賺令箭
  左右一聲答應,傳令出營,秦瓊慌忙進見跪下。楊林問道:「秦瓊,你請你母親去
,因何直到如今,不前來見我?」叔寶道:「小人因家母偶然得病,所以違了千歲之令
。」那程咬金綁在旁邊,卻待要叫,叔寶把頭只管搖,咬金便不做聲。當下楊林道:「
孤今承繼你為子,你今隨孤到京,回來之日,接你母親去登州便了。」叔寶不敢違命,
只得拜謝,並要回家,取披甲兵器。那楊林道:「不必自去,可寫下書信與你母親,我
差官去取來便了。」叔寶無奈,退出帳外,索了紙筆,於無人之處,寫了兩封信,交與
差官說:「一封送到西門外,有個賈柳店中投下:一封到我家中取東西,不可錯了。」
那差官接了,飛馬而去。楊林問兩個強人,是何處響馬?咬金道:「我們是太行山好漢
,還有十萬個在那裡。」楊林叫左右押去斬了!叔寶上前叫聲:「父王,這兩個人不可
殺他,可交濟南府下在牢中。待父王長安回來,那時追究,前贓明白,誅滅餘黨,然後
斬他未遲。」楊林道:「說得有理。」吩咐左右將二名響馬,交與濟南府監候。少時,
差官取到叔寶的盔甲兵器,楊林令叔寶引兵先行,遂拔營往長安去了。

  且表留在賈柳店的三十五位好漢接了叔寶書信,拆開一看,方知前事。叫眾人設計
救出二人。茂公道:「要這二人出獄,必大反山東,方能濟事。」眾人道:「若能救出
兩個朋友出獄,我們大家就反何妨。」茂公道:「我有一個計策在此,眾兄弟必須聽我
號令方好。」眾人道:「謹遵大哥號令。如有違逆者,軍法從事!」茂公道:「如此齊
心,事必濟矣!只是柴郡馬在此不便,可收拾回去。」柴紹即忙帶了家將,回太原去了

  茂公道:「單二哥打扮販馬客人,將眾人的馬匹,趕入城去,到秦家等候。」茂公
問賈、柳二人,取了十來個箱子,放了短兵器並盔甲,貼上爵主的封皮。著幾個兄弟,
輸入城去,秦家相會。再取毛竹數根,將肚內打通,藏了長兵器,拖進城中,也在秦家
相會。眾兄弟陸續進城,當下眾好漢依了茂公吩咐,各各進城,齊到秦家。茂公叫秦安
請老太太出來說話,秦母不知何故,忙走出來。茂公把事情說了一遍,暗暗道:「今晚
就要動手,特來請老伯母同秦大嫂往小孤山。如今可快快收拾起身。」秦母聞言,連聲
叫苦,卻不敢不依從,暗暗把秦瓊罵個不住,茂公吩咐貿、柳二人,帶了樊虎、連明的
家眷,扮做家人,隨老太太秦大嫂出去,只說廟中進香,到自己店中。二人領命,即帶
樊虎、連明的家眷,隨秦母與秦大嫂出城,到店中收拾完備,帶了家小,往小孤山回去
了。

  茂公因樊虎衙門相熟,叫他入牢,暗暗約定程咬金、尤俊達,今夜只聽號炮一響,
可就動手,自有人來接應。茂公再叫:「單二哥,你可在城外黃土崗等候。明日若有追
兵,你獨自一馬擋住。」雄信答應,上馬而去。又叫魯明墾、魯明月扮做乞丐,如此如
此。又叫屈突通,屈突蓋、尉遲南、尉遲北、南延平、北延道,各帶引火之物,如此如
此。又叫張公瑾、史大奈、樊虎、連明去劫牢。齊國遠、李如珪、金甲、童環攔住府門
王伯當、謝映登攔住節度使衙門。梁師徒、丁天慶攔住縣門,俱不可放那官員出來。又
叫盛彥師、黃天虎斬開西門,以便走路。眾兄弟俱各聽號炮為號,不可有誤。其餘眾兄
弟,往來接應,齊出西門,往小孤山會齊。大家應聲「得令」,分路而去。茂公同魏徵
坐在廳上,只聽號炮一響,即使動身。

  當下魯明星、魯明月扮做乞丐,籃內藏著火炮,在街上遊走。到了人靜更深,二人
走到城東,見前面有一座寶塔。二人手腳伶俐,走上塔頂,取出火炮,把火石打出火來
點著藥線,往空中一拋,那炮雖小,卻十分響亮,四下裡一齊動手。屈突通、屈突蓋城
南放火,尉遲南、尉遲北城北放火,南延平、北延道城東放火。城中百姓,逃出火來,
又遇眾好漢廝殺,號哭之聲,震動山嶽。那張公瑾、史大奈、樊虎、連明乘亂打入獄中
尤俊達聽見號炮響,遂與程咬金掙斷鐵索,大聲喊叫:「眾囚徒要性命者,隨我們一齊
反出去吧!」眾囚徒一齊答應,打出牢來。

  恰好眾好漢前來救應,俊達、咬金取了披掛馬匹兵器,打入庫中,劫了錢糧。此時
各衙門聞報,因被眾好漢拒住,那裡取出來?單雄信在黃土崗等候,先見徐勣、魏徵過
去;又見眾好漢並咬金、俊達,載著錢糧,隨著許多囚徒,一齊過去,並無遺失。此時
天色微明,看見節度使唐璧、知府孟洪公,領兵追至。雄信一馬攔住廝殺,那裡當得住
許多官兵?正在十分危急,忽見王伯當趕來,衝入重圍,招呼雄信,兩馬殺出,知府孟
洪公逞勇追來,被王伯當一箭時死。隨後又有幾個將官趕來,也是一箭一個,斷送了性
命。餘者不敢上前,一齊退入城去。雄信、伯當見無追兵,即來小孤山繳令,茂公令各
人回去,取了家眷,遂扯起招兵旗號。

  那唐璧返回城中,有人報叔寶舉家潛逃,響馬卻在他家安歇。唐璧大驚,連忙在秦
瓊家內一看,見正桌上有一張大紅盟帖,是眾好漢結盟的。茂公因要叔寶回來,故放在
此出首,只塗抹了柴紹、羅成二人。當下唐璧一看,見第三名就是秦瓊,遂連夜修下表
章,連盟帖封了,差官星夜送往長安。

  此時楊林已到長安面過君王,把秦瓊封為十三太保。一日,楊林接了唐璧的文書,
拆開一看,上說:「九月二十四日,有響馬劫牢,大反山東。殺了知府孟洪公,劫了錢
糧,殺了百姓一萬餘人,燒燬民房二萬餘間。那響馬都是十三太保的朋友,現有盟帖一
張,眾響馬名字在上。」楊林看了大吃一驚,又疑秦瓊未必有此事,就發一枝令箭,差
了一個旗牌名叫尚義的,去召秦瓊來問,那尚義前日有罪當死,遇叔寶極力保救,今日
領了令箭,知此消息,連忙來見叔寶,低聲說道:「小人向蒙恩公保救,今日恩公大難
臨身,小人豈敢不以實告?」就把唐璧的文書所言之事,說了一遍,並道:「今大王狐
疑,差小人來召,此去決無好意,我勸恩公不如走了吧!」叔寶呆了半晌,方才說道:
「走出長安不打緊;只恐不能走出潼關。」尚義道:「小人總無妻子,願隨恩公逃走,
有令箭在此,賺出潼關便了。」叔寶大悅。二人飛身上馬,出了長安,竟奔潼關而來。

  這楊林坐在殿上,直等到下午,不見叔寶回前來。又差官去催,少停報說:「有人
看見二人,飛馬出東門去了!」楊林聞言,遂取了囚龍棒,上馬趕來。若說叔寶的黃驃
馬,行走甚快,楊林是趕不上的。但尚義所騎的是一匹川馬,行走不快,叔寶只得等他
以此行慢。日將下山,後邊楊林趕到,大叫道:「王兒住馬。」叔寶對尚義道:「你速
去賺開潼關,待我去擋他一擋。」遂帶回了馬。楊林趕近叫道:「王兒,你要往那裡去
如今快同孤家回轉長安。」叔寶道:「楊林,你要我轉回去,今生休想了!」楊林怒道
「畜生,怎麼叫起我名字來?既不肯轉去,照我的傢伙吧!」就把囚龍棒打難,叔寶把
槍一架,當的又是一棒。叔寶用盡平生的氣力,那裡招架得住?回頭就走,看見尚父的
馬,還在前面,楊林又在後趕來,此時月色又不甚明亮。叔寶暗想:「他只管追來,待
我回覆他吧!」又帶轉馬來,放下槍,取雙鐧在手,叫聲:「楊林,你知道我是甚麼人
楊林道:「畜生,你不過是一個馬快罷了!」叔寶道:「我不是別人,我乃先朝武衛將
軍秦彝之子。我父被你槍挑而亡,我與你不共戴天之仇。拜你為父,正欲殺你,以報父
仇,不料不能遂意,且饒你再活幾時!」楊林聽了大怒,舉囚龍棒亂打,叔寶忙舉雙鐧
招架。被楊林一連七八棒,叔寶攔擋不住,回馬便走。

  楊林拍馬趕來,後面十二家太保又帶了兵丁追來。此時已有二更時分,叔寶一馬跑
到灞陵橋上。看見這橋十分高大,連忙上橋占住上風,下面一條大溪,又無船隻。那楊
林趕到橋邊,叔寶在橋上看得分明,一箭射下,把楊林頭上龍紫巾射脫,連頭髮也削去
一把。楊林吃了一驚,不敢上去。後面十二家太保趕到,叫道:「父王,為何不過橋去
楊林道:「秦強盜在上邊,占了上風,上去不得!」羅芳、薛亮道:「不難,待我兄弟
上去戰住他,父王在後接應。」說罷,一齊要上橋,被叔寶連發二箭,各各射中,跌下
馬來。楊林道:「上去不得,且待天明上去,諒他也飛不出潼關。」遂相持到五更時分
叔寶心生一計,把馬頭上九個金鈴取下來,掛在橋頭欄杆紫藤上。微風略動,那金鈴朗
朗的響,叔寶輕輕退下橋來,加上兩鞭,飛馬直奔潼關。

  卻說尚義到了潼關,此時天色尚未大明,走至帥府,把鼓亂敲。魏文通大開府門,
出來迎接,尚義遞過令箭道:「老大王得報,反了山東,連夜差十三太保同我先行,後
軍就到,你且速速開關。」魏文通取出令箭一看,果然是金鈚令箭,遂發鑰匙去開關。
叔寶一時趕到,兩人一齊出關。叔寶對文通道:「後面老大王就到,你可速去迎接。」
文通道:「是。」遂退入關。叔寶與尚義行了些時,兩人分別,叔寶往山東去,尚義往
曹州去,按下不表。

  再說楊林等到了天明,方知秦瓊走了,連忙趕向潼關來。只見魏文通率領眾將迎接
楊林道:「秦瓊這個強盜那裡去了?」文通道:「十三太保出潼關去了!」楊林大怒道
「你好大膽,擅自放走強盜!」喝聲手下拿去綁了。文通大叫道:「方才他有千歲爺的
令箭來叫關,故此小將開關。」羅芳道:「就是父王與那尚義的令箭,他假傳令旨,已
賺出關。父王就差魏文通去捉他便了!」楊林聽了,就令文通速速追去。

  這魏文通乃隋朝第九條好漢,因他面貌似關爺,有「賽關爺」之稱。當下他奉令趕
出潼關,趕了五十里,看見叔寶大喝道:「好強盜,賺我出關,快下馬受縛!」叔寶回
馬,與他交戰,抵敵不住,回馬便走。文通急急追來,直戰九陣,皆不能敵。未知後事
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秦叔寶走馬取金 程咬金單身探地穴
  叔寶見殺文通不過,回馬又走,文通大叫道:「秦強盜,你上天,我也跟你上天,
你入地,我也跟你入地。看你走那裡去!」直趕到下午時分,下面有一條大河,半乾不
乾。那邊有一石橋,名曰「石龍橋」。叔寶看見,到橋邊還有五六箭之路,自知這馬本
事好,不如跳過去吧。把馬加上兩鞭,那馬一聲吼叫,將前蹄一縱,後蹄一起。誰知這
馬一日一夜,走乏的了,到得河心,身體疲軟,跌下河中。卻是沒水的,把四足陷住了
。

  文通追到河邊,把刀望後砍來,不料對岸有一個人把箭射來,正中文通左手。那人
又叫道:「我要射你右手。」又是一箭射來,果中右手,說道:「你還不走,我要射你
心口。」文通大驚,忙回馬走了,那射魏文通的,就是王伯當,當下救了叔寶。叔寶便
叫:「賢弟,為何在此!」伯當道:「徐大哥因許久不見你,叫我專程前來探望,卻不
料在此地會面。」叔寶大喜,二人同行。

  一日,行近金堤關,望見兵馬在關前廝殺。你道那廝殺的是誰?原是徐茂公在小孤
山招兵萬餘,又見眾好漢取家眷齊到,就令三軍搶取金堤關,以為基業。不料守將華公
義,十分勇猛,連戰數陣,不能取勝。當日咬金與公義一戰,被公義打下一鞭,正中左
臂,回馬便走。公義縱馬趕來。叔寶看見咬金敗陣,忙舉槍向前敵住。公義看見叔寶,
頭戴一頂雙龍鬧珠的金盔,想是賊人立了王。即忙把大戟刺來,叔寶用槍攔住。兩人戰
了三十餘臺,不分勝負。叔寶見公義戟法高強,不能取勝,只得虛閃一槍,回馬便走。
公義趕來,叔寶把槍右手橫拿,將左手扯出鐧來,執在胸前。華公義馬頭相握馬尾,舉
戟望叔寶後心便刺,叔寶左手把槍反在背後往上一架,扭回身一鐧打去,把公義的頭都
打得不見了,跌下馬來。這個名為「殺手鐧」。叔寶回馬乘勢搶關,眾將隨後應接,取
了金堤關。只因叔寶長安進回初到,人不卸甲,馬不卸鞍,因此名為「走馬取金堤」。

  叔寶隨到後營,安慰母親妻子,說道:「金堤關已破,孩兒養兵三日,邀同眾兄弟
一同攻取瓦崗寨。」當下眾好漢一齊入關,養馬三日,留賈閏甫、柳周臣分兵一下鎮守
金堤關,其餘一齊竟奔瓦崗寨而來。到了瓦崗寨,放炮安營。徐茂公問道:「那一個兄
弟前去取瓦崗寨?」程咬金道:「小弟願往。」遂提斧上馬出營,直到關下,大叫道:
「關上的軍士,快報守將得知,說我程爺爺討戰。」探子報入帥府,守將馬三保聞報,
即問眾將道:「那一位將軍前去迎敵?」有胞弟馬宗應道:「小弟願往。」遂披掛上馬
手執大刀出城。見了咬金,狀貌非常,便喝道:「醜鬼何人?」咬金大怒喝道:「我乃
是賣私鹽、劫王摃、反山東的程咬金便是,你這廝卻是何人?」馬宗道:「俺乃大隋朝
正印元帥馬三保胞弟馬宗是也。」咬金道:「不管你是什麼馬,吃我一斧!」遂舉斧劈
面砍來,馬宗把刀在上一架,不想刀桿被咬金砍斷,馬宗措手不及,被咬金一斧,砍落
馬下。咬金便又抵關討戰。

  此時徐茂公一干眾將,領兵齊出營門觀看。那敗兵報入帥府,馬三保聞報大驚,忙
問:「那位將軍再去迎敵?」閃出第三個胞弟馬有周道:「兄弟願與二兄報仇,殺此賊
人。」遂披掛出城,一馬衝來。咬金催馬向前,當頭就是一斧,有周兵器未舉,一斧就
斬下馬來。敗兵又飛報入帥府,馬三保聞報,長歎一聲道:「總是當今無道,因此天下
荒亂,盜賊四發。也罷,眾將收拾家小,待本帥自去開兵。若不能勝,穿城走了吧!」
收拾齊備,馬三保提刀上馬,衝出城來,大喝道:「那個是反山東的程咬金?」程咬金
道:「爺爺便是。想你也是要來嚐嚐爺爺的大斧頭滋味麼!」遂把斧當頭劈下,馬三保
叫聲:「好傢伙!」回馬便走。背後程咬金、徐茂公眾好漢一齊趕上,馬三保帶了眾將
並老小,穿城而走,投奔山東去了。

  徐茂公鳴金收軍,與眾好漢入城,安民查庫,在帥府中擺了筵席。正吃酒之間,忽
聽得豁喇喇一聲,震天的響,大家齊吃一驚。左右來報:「啟眾位爺們,教軍場中演武
廳後,震開一個大地穴了。」徐茂公與眾好漢一齊上馬,來至教場中演武廳後一看,只
見黑洞洞,不知多少淺深。程咬金道:「這個底下,一定是個地獄。」徐茂公叫取數丈
的索子來,索頭上縛了一隻黑犬、一隻公雞,放下去順手一鬆,便到底了。咬金道:「
這是甚麼意思?」茂公道:「賢弟有所不知,若放下去,雞犬沒有了,這是個妖穴;若
雞犬俱在,這是個神穴。」咬金道:「原來如此。」少時拽起來,雞犬雖在,卻是凍壞
的了。咬金道:「原來是個寒水地獄。我們走開吧,不要跌下去凍死了。」徐茂公道:
「是神穴。必須那一位兄弟下去探一探,便知分曉了。」咬金道:「大哥捨得自己,莫
說他人,就是你下去便了。」徐茂公道:「我有個道理,寫下三十七個紙鬮,三十六個
『不去』,一個『去』字;那個拈著了『去』字的,就下去。」眾人道:「有理。」茂
公遂寫了,個個摺好,叫眾人拈。眾人個個拈完了,打開來看,大家都是「不去」二字
,那一個「去」字,恰好是程咬金拈著。茂公道:「這沒得說,卻是你自拈的。」咬金
道:「我又不識字,你們作弄我,說我是『去』字。」茂公道:「『不去』是兩個字,
『去』字是一個字,難道你也不識?」眾人拿出來看,都是兩個字。程咬金看自己手中
,卻是一個字,便扯住尤俊達道:「我的哥哥,都是你害我。我在那裡賣柴扒,你卻招
我做伙計劫王摃、反山東。如今要下這寒冰地獄,料想不能活了,只是我與你相好一番
,我的母親望你朝夕照管。」俊達道:「兄弟,說那裡話?你下去,包你不妨。」咬金
道:「甚麼妨不妨?不過做個寒冰小鬼罷了。」茂公吩咐取一個大筐子,縛住索頭。一
丈掛一個大鈴,叫咬金坐在筐內。咬金不得已,帶了大斧,坐在筐子內。眾人放下索子
去,那兒朗朗的響,放下有六七十丈大索子,就到了底。索子一鬆,上面住了手。咬金
爬出筐子,提斧在手,卻黑洞洞不見有些亮光,只管摸去,轉過了兩個彎,忽見前面有
一對亮光,咬金道:「哎呀!這一定是妖怪的兩隻眼睛了。」趕上前,一斧劈去。豁浪
一聲砍開,原來兩扇石門裡面,又是一天世界。遂走進石門,見上邊也有天,下邊一條
大河,中間一條石橋。走過了橋,卻是三間大殿,靜悄悄並沒一人。咬金走上廳中間,
見桌上擺著一頂沖天翅的金璞頭、一件杏黃龍袍、一條碧玉帶、一雙無憂履。咬金見了
,以為希奇,就把頭上紫巾除去,將沖天翅的金璞頭戴在頭上,把杏黃龍袍穿了,將碧
玉帶緊了,脫去皮靴,登上了無憂履。又見桌邊有一個寶匣,開來一盲,見一塊玄圭,
一張字紙,咬金卻不識得。就把匣塞在懷裡,就下廳來。走至橋上,見寒氣侵人,只得
跑出石門,那石門一聲響,即時關上。咬金七爬八跌,奔過來摸著筐子,坐在裡面,把
索子亂搖。那鈴兒響動,上面連忙拽起,出得了地穴。咬金方走出筐,一聲響,地穴就
閉了。咬金道:「造化了,略遲些兒就活埋了。」眾人見他這般穿戴,大家希奇起來。
咬金細言前事,取出寶匣與茂公看。茂公把那字紙一看,只見上寫道:

    程咬金舉義集兵,為三年混世魔王,擾亂天下。

  咬金大喜道:「這個自然我做皇帝。」茂公道:「雖然你為主,恐眾將不服。今可
將旗桿帥字旗放下來,我們大家個個拜過去,若那一個拜得旗起的,即推他為主。」眾
人齊說:「有理。」遂一個個拜完,那裡能拜得起?咬金道:「待我來拜。」遂上前拜
下去。呼一聲響,那面旗拽將起來。咬金大喜道:「到底我做皇帝!」

  徐茂公吩咐把帥府改作皇殿,擇吉日請程咬金升殿。眾人朝賀畢,徐茂公請主公改
年號,立國號。咬金道:「我在此做皇帝,不過混混而已!如今可稱長久元年,混世魔
王便了。」茂公道:「請主公封官賞爵。」咬金道:「徐茂公為左丞相,護國軍師;魏
徵為右丞相,秦叔寶為大元帥,其餘一概都是將軍。」眾人聽了,各各謝恩。咬金吩咐
大擺御宴,與各位皇兄御弟吃酒。

  正吃之間,忽見探子來報道:「啟大王爺,今有山東節度使唐璧,領兵十萬,在瓦
崗東門外下營了。」又見探子來報道:「啟大王,今有臨潼關總兵尚師徒,領兵十萬,
在瓦崗南門外安營了。」又見探子報道:「啟大王,今有紅泥關總兵新文禮,領兵五萬
在瓦崗北門外下寨了。」一時三路兵馬,齊來報到。咬金道:「啊呀,罷了!罷了!你
們再去打聽。」探子齊應道:「得令。」忽又來報說:「靠山王楊林領十萬人馬,離瓦
崗只有一百里了。」咬金聽說大驚道:「這……這……這……楊林那廝來了麼?如今要
駕崩了!這個皇帝當真做不成了,大家散伙吧!」徐茂公道:「主公不必心焦,自古道
『兵來將擋,本來土掩。』趁楊林未到,臣等保主公出南門面會尚師徒,待臣用一席之
話,說退尚師徒。若師徒一退,這新文禮不戰而自去矣。唐璧這枝人馬,不足為憂,待
楊林到來,臣等再設計退之。」咬金道:「既如此,備孤家的御馬來!」咬金遂上了鐵
腳棗騮駒,提著宣花斧,大小將官,一齊上馬。擁著龍鳳旗旛,飛虎掌扇,三聲號炮,
大開南門,一擁而出。未知如何說退尚師徒,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茂公智退兩路兵 楊林怒擺長蛇陣
  卻說尚師徒聞瓦崗寨出兵,遂跨上馬,帶了十萬大兵出營。這尚師徒乃隋朝第十條
好漢,向年因征南陽,走了伍雲召,所以今日不奉聖旨,合了新文禮來攻瓦崗寨,要圖
頭功。

  這尚師徒坐下的馬,卻是個名駒。那馬身上毛片,猶如老虎一般,一根尾巴似獅子
一般。馬頭上有一個肉瘤,瘤上有幾根白毛,一扯白毛,這馬一聲吼叫,口中吐出一口
黑煙。凡馬一見,便尿屁滾流,就跌倒了,真算是一匹寶馬。

  當下程咬金一馬上前,大叫道:「尚師徒,我與你風馬無關,你為何興兵到此?」
尚師徒喝道:「好強盜,你反山東,取了瓦崗,我在鄰近要郡,豈可不興兵來擒你?」
咬金大叫道:「將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今皇帝無道,欺娘弒父,酖兄圖嫂,嫉賢
害忠,荒淫無道,出此英雄四起,佔據州府,將軍何不棄暗投明,歸降瓦崗,孤家自當
賞爵封官,不知將軍意下如何?」尚師徒聞言大怒,舉槍就刺。叔寶飛馬來迎。徐茂公
恐怕他扯那馬的白毛,急令眾將一齊上去,這番二十多員好漢,各使器械,團團圍住。
尚師徒使槍招架眾人的兵器,那裡有工夫扯那馬的白毛,暗想:「我從來不曾見有如此
戰法。」茂公叫眾將下馬住手,眾好漢一齊跳下馬來,舉兵器圍住尚師徒。

  徐茂公叫聲:「尚將軍,不是我們沒體面,圍住交戰,只怕你的坐騎叫起來,就要
吃你虧了。這且不要管他,但將軍此來差矣!卻又自己冒了大大的罪名,難道不知麼?
尚師徒道:「本帥舉兵征討反賊,有何罪名?」茂公道:「請問將軍此來,還是奉聖冒
的,還是奉靠山王將令的?」尚師徒道:「本帥聞你等猖獗瓦崗,理直征剿,奉甚麼旨
奉甚麼令?」茂公道:「將軍獨不記向年奉平南王韓擒虎將令,往征伍雲召,令你把守
南城,卻被伍雲召逃走,幸而韓擒虎未曾對你責怪,如今靠山王楊林,不比韓擒虎心慈
若將軍勝了瓦崗還好,倘或不勝,二罪俱發。況又私離汛地,豈不罪上加罪。且目下盜
賊眾多,倘有人聞將軍出兵在外,領眾暗襲臨潼,臨潼一失,將軍不惟有私離汛地之罪
還有失機之罪矣!我等從山東反出來,那唐璧乃職分當為,是應該來的;即新文禮私自
起兵,亦有些不便。」尚師徒聞言,大驚失色道:「本帥失於算計,多承指教,自當即
刻退兵。」徐茂公吩咐眾將不必圍住:「保主公回瓦崗,讓尚將軍回營。」這尚師徒忙
回營內,知會新文禮,二人連夜拔寨,各自領兵回關去了。

  再說楊林兵至瓦崗西門,安了營寨,唐璧聞知,入營參見,楊林大喝道:「好狗官
你為山東節度使,孤家把兩個響馬,交付與你。卻被賊眾劫牢,反出山東。孤家聞得只
有三十六個強盜,你今卻掌令數十萬兵馬,如何拿他不住?又不及早追滅,卻被賊人成
了基業,還敢來見我?」言罷即吩咐左右:「與我把狗官綁出營門斬首。」左右一聲答
應,便將唐璧捆綁。唐璧大叫道:「老大王,你卻斬不得臣!」楊林喝道:「狗官,怎
麼孤家斬你不得?」唐璧道:「臣放走了響馬,還是三十六個,所以拿他不住。請問大
王,秦瓊只是一個,為何也拿他不住?況臣只有一座城池,三十六個反了出來,那長安
卻是京城,外有潼關之險,一個秦瓊,也被他走了,大王不自三思,而反責臣,臣死去
也不瞑目!」楊林聽了道:「你這狗官倒會強辯,如今孤家且饒了你,就著你身上去拿
秦瓊。若拿不到秦瓊,你這狗官休想得活,去吧!」

  當下唐璧回到東門自己營內,沒奈何,領眾將抵關討戰,要叔寶答話。探子飛報入
殿,程咬金對秦瓊道:「秦王兄,唐璧討戰,你可出馬對陣。」叔寶領旨,披掛上馬,
出了東門,只見唐璧親在營外。叔寶橫槍出馬,馬上欠身道:「故主在上,末將甲冑在
身,不能全禮,望乞恕罪!」那唐璧道:「秦瓊,本帥從前待你不薄,今日楊林著我拿
你,你著想我平昔待你之恩,便自己綁了,同我去吧。」叔寶道:「末將就肯與故主拿
去,只怕眾朋友不肯,故主亦有些不便。若末將不與故主拿去,楊林又不肯干休。況今
皇上無道,弒父欺娘,酖兄圖嫂、殘害忠良,天下大亂,因此四方反者,不計其數。當
此之秋,正英雄得勢之時,成王定霸之日也。故主倒不如改天年,立國號,進則可為天
子,退亦不失為藩王。何苦反受人之辱?」唐璧聞言,如夢初覺,叫聲:「叔寶,本帥
雖有此心、只恐楊林不容。」叔寶道:「不妨,他若有犯故主,我瓦崗自當相救。」唐
璧道:「本帥今日聽你言,退兵自立,他日若有患難,你等必須相助。」叔寶道:「這
個自然,必不有負故主之恩。」唐璧遂回營下令,則將官將大隋旗號改了,自稱為濟南
王,興兵拔寨,反回山東去了。

  那楊林坐在營內,忽見探子來報說:「唐璧與秦瓊合謀,反回山東了。」楊林聞言
大怒,即披掛上馬,率領十二太保、大小眾將,領兵出來捉拿唐璧。叔寶在城上看見楊
林率兵下去,料必追趕唐璧,忙與眾將領兵出城,齊聲吶喊,大叫快拿楊林,一齊殺來
哨馬飛報楊林道:「啟大王,城中賊將殺出來了!」楊林道:「這強盜怎敢殺出?」吩
咐:「不必追趕唐璧,把後隊作前隊,前隊作後隊,先去殺強盜。」那叔寶等見楊林回
兵,即忙退入城去。楊林見了,又回軍來追趕唐璧,叔寶等又殺出來。及楊林轉來,叔
寶等又退人城。楊林大怒,必要滅除這班強盜。遂同十二個太保,擺下一陣,名曰「一
字長蛇陣」,把瓦崗四面圍了。秦叔寶一班人,在城上見楊林調兵,布下一個陣勢,眾
將俱皆不識,便問軍師:「此是何陣?」茂公道:「此乃『一字長蛇陣』。擊首則尾應
擊尾則首應,攻其腰則首尾相應。須得一員大將能敵楊林者,從頭殺入,四面調將,衝
入陣中,其破必矣!」叔寶道:「不知何人能敵得楊林?」茂公道:「如要敵得楊林,
除令表弟羅成不能也!必須奏知主公,差一位兄弟前去,請他到來方妥。」叔寶道:「
徐大哥此言差矣!俺姑爹鎮守燕山,法令嚴明,豈容我等猖獗?他若得知,還要見罪,
焉肯使表弟前來助我?」茂公道:「我自有妙算,只消差一個的當兄弟,前往燕山,悄
悄相請令表弟同來,包你令姑丈一些也不知道。」叔寶道:「徐大哥妙算雖好,小弟細
想到底使不得。縱然我姑爹瞞得過了,那楊林雖未會過羅成,槍法是瞞不得的。倘一時
泄漏,干係不淺。」茂公笑道:「賢弟,我若泄漏,那盟帖上也不抹去囉成的名字了。
我自有安排,包你一些不妨。」

  當下眾人下城到朝中來、咬金看見,忙問:「眾位王兄,方才出兵,勝敗若何?」
茂公道:「楊林那廝被臣等攻擊,激怒了他。他擺下一陣,名為『一字長蛇陣』。」咬
金道:「這陣,不知王兄怎樣破法?」茂公道:「故破此陣,必須燕山羅成到來,方可
破得。」咬金聽了大喜道:「妙!妙!妙!徐主兄,你可速速替孤家寫起詔書來,差官
前去,連他父親也召來。他是靖邊侯,孤家就封他為靖邊侯,快快寫詔書來!」茂公一
班人,看咬金這般侷促,心中倒也好笑。卻欺他不識字,胡亂應聲「領旨」。茂公寫了
書,咬金道:「念與孤聽。」茂公便依他口氣,假做詔書,召他父子,念了一遍。咬金
道:「要差那二位去?」茂公道:「此事必須王伯當前去方妥。」當下封好了書,茂公
叫過了伯當,附耳低言道:「過隋營如此如此,見羅成這般這般。」伯當領命,將書藏
好,手提方天畫戟,上馬出城,竟奔隋營而去。

  那隋兵一見,飛報入帳說:「啟大王爺,有賊人單身匹馬,來衝營了!」楊林聞報
就令第七太保楊道源來出戰。道源領命,提槍上馬出營,一看見王伯當,忙喝道:「來
將何名?」伯當橫戟在手,忙叫道:「將軍請了,我卻不來交鋒,要去請個人來。」道
源喝問道:「你去請什麼人?」伯當道:「將軍有所不知。我們起初原不肯反,只因秦
叔寶有個堂兄弟,名叫秦叔銀,他叫我們反的。我們說:『反是要反,只怕楊林興兵來
十分厲害,如何反得?』他說:『不妨你們竟反,若楊林來,待我把這老狗囊挖出眼睛
用兩根燈草,塞在他那眼眶之內,做眼燈照。』我們一時聽了他,所以反了。不料老大
王果然到來,我今要去山東請他,特與將軍說聲,可去說與大王知道。若怕我去請他來
挖大王眼睛做燈兒呢,你不放我會。若不怕呢,你放我去。」

  楊道源一聞此言,這把無名火直透頂梁門,高有三千丈,說聲:「啊呀!罷了!罷
了!你去請他來。」伯當道:「將軍不要著惱,還該與大王說了,大家計較一下。將軍
若放我去,倘老大王怕他,豈不要見罪將軍?」楊道源氣得三尸爆跳,七竅生煙,大喝
道:「不必多講,你去便了!」吩咐三軍道:「讓他一條大路,放他去吧。」自己回進
營來。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假行香羅成全義 破陣圖楊林喪師
  楊道源回到營中,楊林見他顏色不平,兩個眼烏珠,滴溜溜不勝怒氣的形狀,便問
道:「王兒為何如此?」道源道:「噯,父王不要說起,真活活氣死!」楊林道:「為
何呢?」道源就把伯當的言語,一一述了一遍,並道:「如今臣兒放他出營,叫他請來
。」楊林聞言,氣得眼珠突出,銀須倒豎,叫過:「好兒子,放得好,這廝焉敢無禮,
辱沒孤家!待他到來。看他是怎麼樣!」

  不表楊林營中生氣,再說王伯當出了隋營,竟往燕山而來。不一日,到了燕山,入
城尋個下處歇了,問店主人道:「羅元帥公子,可在府中麼?」店主人道:「羅公子不
在府中。」伯當道:「他到那裡去了?」店主人道:「因邊外突厥,興兵犯邊關,羅元
帥令公子帶領兵馬,出征去了。」伯當道:「可曉得幾時回來?」店主人道:「早間聞
公人說,羅公子大破番兵,明日就回來了。」伯當大喜,就在店中宿了。

  到了次日,早飯後伯當出城,到一個僻靜處等候。到了下午,忽見有幾個敲鼓鑼的
過去,少時,又見一隊隊的兵過去。將次過完,卻見羅成有四五個家將跟隨在後面,按
轡而來。伯當唿哨一聲。羅成早看見是伯當,即吩咐家將先行,自己跳下馬來,與伯當
施禮。羅成道:「你們反了山東,今日因何到此?」伯當道:「我們反了山東,秦大哥
反出潼關,取了金堤,得了瓦崗,令舅母亦在瓦崗,眾人奉程咬金為主。今被楊林擺了
一字長蛇陣,圍困瓦崗。弟奉徐茂公之令,來請羅賢弟,故爾到此。」懷中取書,付與

羅成。羅成拆開一看道:「兄且在下處坐著,待我回去與母親商量,設個計較。若能脫
身,弟自差人來知會兄。」遂別伯當,上馬入城,回至帥府繳了令,羅公自去賞軍。

  羅成入後堂來見母親,行禮畢,羅成道:「母親,好笑得緊,秦叔寶表兄,立程咬
金在瓦崗寨為王。舅母也在那邊。今被楊林圍困,寫書來請孩兒去救他。母親,你道好
笑不好笑?」老夫人道:「書在那裡?」羅成便從懷中取出,老夫人接過一看,不覺墮
下淚來,叫聲:「我兒,你母親面上,只有這點骨血。楊林殺你母舅,仇還未報,今又
要害你表兄,一有差錯,秦氏一脈休矣!兒啊,必須設個法兒,去救他才好。」羅成道
「只怕爹爹得知,不大穩便。兒有一計,少停爹爹進來,母親可如此如此,爹爹一定允
的,孩兒便好前去。」夫人依允,把這封書燒燬了。

  少時,只聽雲板一響,夫人便大哭起來。羅公進來見了,十分驚駭,忙問道:「夫
人卻是為何?」夫人道:「我當初懷孕的時節,曾許武當山香願,日遠事忙,至今未曾
了得。昨日晚間,夢見神聖震怒,要傷我兒,故此啼哭。」羅公道:「大人既有此兆,
作速差人前去,還此香願便了。」夫人道:「這香願原是為孩兒許的,須待孩兒自去方
妙。」羅公依允,令羅安打點香燭祭品,明日動身前去。羅成悄悄吩咐羅安,去通知王
伯當,叫他去城外僻靜處相等,羅安領命自去知會。

  次日天明,羅成收拾盔甲器械,暗暗叫羅安拿去,寄在中軍廳。然後別了父母,羅
安、羅春一同起身,到中軍廳,取了盔甲器械,吩咐羅安、羅春在朋友處借住,等他回
來,進帥府復命,不可泄漏。自己一馬奔出城來。伯當在前相等,二人拍馬,連夜兼行
不一日,來到瓦崗,果見許多人馬,團團圍住。羅成叫聲:「伯當兄,我今殺入陣去,
你可乘勢入城去知會。」伯當依允,羅成遂縱馬衝入陣內,大喝道:「隋兵讓開路,俺
秦叔銀來了。」隋兵聽了,齊說:「不好了,要挖老大王眼珠的來了。」大家把箭射來
羅成把槍一攆,那射來的箭,都叮叮噹噹落在地下。被羅成哄一聲響,衝進營盤,直衝
得一路兵東倒西歪,死者不計其數。楊林聞報,同眾將一齊上馬,先是楊道源一馬殺來
被羅成掄槍攔開刀,喝聲過來。將手勒住甲縧,提過馬來,扯了雙腳,哈喇一聲響,撕
為兩半片,拋在地下。那徐茂公在城上看見塵上沖天,知是羅成已到,忙令眾將大開城
門,分頭殺出,齊攻大寨。

  且說羅成在陣內,撕開楊道源,槍挑盧芳,鐧打薛亮,十二太保被他殺了八個。楊
林大怒,舉囚龍棒劈面來迎,羅成使開槍,如銀龍出水,猛虎離山。楊林道:「這是羅
家槍法。」羅成道:「我哥哥秦叔寶學得羅家槍,難道我堂弟秦叔銀,學不得羅家槍麼
遂提槍直刺,楊林舉棍相迎,大戰十餘合。楊林只戰得平手,卻被瓦崗眾好漢殺來,楊
林心中一慌,被羅成耍的一槍,正中左腿,楊林幾乎墜馬,大叫一聲,回馬便走,羅成
縱馬趕來,隋兵降者二萬餘人,棄下糧草馬匹軍器,不計其數。追趕二十餘里,鳴金收
兵。羅成會見叔寶,訴說前事,雄信也撞見,彼此賠罪。羅成對叔寶道:「哥哥,弟今
不敢入城見舅母,恐有泄漏。如今就要回去,可為我致意舅母。」叔寶道:「這個自然
我也不敢相留。」羅成遂別叔寶,連夜回燕山去了。

  當下叔寶等收兵入城,咬金問道:「羅成御弟呢?為何不來朝見?」叔寶道:「他
瞞了父親,私自走來,恐有泄漏,已回燕山去了。」咬金道:「前日孤家去召他的詔書
難道他不奉詔嗎?」王伯當道:「臣路上遇見他的,因此不曾說起。」咬金道:「這也
罷了!這次敗了楊林,豈不是孤家之福星?王王兄,你可為孤家去金州取景陽鐘。秦王
兄,你可為孤家去雷州取龍鳳鼓。」二人領旨,分頭而去。

  且說楊林敗去二十餘里,收了殘兵,再欲來打瓦崗,忽有聖旨到來,說:「海外離
石湖劉留王,起兵來犯登州,令楊林回登州鎮守,不可擅離。」楊林無奈,只得上本,
保舉潼關總兵魏文通,攻打瓦崗寨,自回登州鎮守。那劉留王聞得楊林已回,亦收兵回
去,若楊林一離登州,他又引兵復來,因此楊林不敢遠離,按下不表。

  卻說煬帝得了楊林本章,下旨魏文通領本部人馬,攻打瓦崗,又差大將楊訥鎮守潼
關。魏文通點齊十萬雄兵,殺奔瓦崗而來,離西門五十里下寨。徐茂公得報,不與交兵
暗暗差齊國遠、李如珪、金甲,童環、梁師徒、丁天慶,帶一千人馬出東門,轉總路口
等候。

  且說秦叔寶雷州取鼓回來,遠遠見有人馬正在紮營,吩咐從人,將龍鳳鼓藏在樹林
自己一馬衝來,大喝道:「何處人馬?閃開讓路!」魏文通方才下寨,見有人衝營,遂
捉刀上馬出來。叔寶一見,有些膽寒道:「原來是你!」文通見是叔寶,大喝道:「好
強盜,前日被你走了,今日相逢,吃我一刀。」兩人遂交戰十餘合,叔寶力怯,回馬就
走。文通催馬趕來,卻逢王伯當金州取鐘回來,看見魏文通追趕叔寶,伯當忙取弓箭,
開弓射去,正中魏文通咽喉,翻身落馬,叔寶取了首級。那十萬兵見主將被殺,慌忙退
去,被齊國遠等攔住去路,大叫:「投降,免我誅戮。」十萬大兵,盡棄刀降順。眾將
收兵,齊回瓦崗。叔寶、伯當,一齊繳旨。咬金見射死魏文通,又得了十萬兵馬,十分
快活,吩咐大擺御宴,吃酒賀功,不表。

  再說煬帝聞報魏文通身死,十萬兵盡降瓦崗,十分大驚,便問宇文化及如何是好。
此時楊素出鎮黎陽,因此兵權盡歸化及。當下化及就保舉兵部尚書、征戎大元帥、長平
王邱瑞,大有將才,可當此任,必破瓦崗。煬帝依奏,召過邱瑞,封為兵馬大元帥,領
十五萬雄兵,攻打瓦崗。揚帝又問:「誰敢為前部先鋒?化及次子宇文成龍道:「臣願
掛先鋒印。」煬帝大喜,即封為正印先鋒,化及欲待阻住,奈聖旨已下,無可奈何,退
朝回府,埋怨成龍道:「你沒有本事,如何掛先鋒印?此去若有一失,性命難保。」即
備一副厚禮,來見邱瑞說道:「愚男成龍,不自揣菲才,冒掛先鋒之印。老夫因聖旨已
下,難以違令,千歲若到瓦崗,乞相看一二,回兵之日,自當重報。」邱瑞道:「這事
自當從命。」化及大喜,即叫家將把金銀禮物送上。邱瑞正色道:「丞相若送金銀,是
以利心動邱瑞耳!本藩不敢領命。」化及見他色變,連忙道:「千歲既然不收,老夫不
敢相強。」則家將收回,辭別回府,邱瑞退入後堂,夫人與公子邱福迎接,邱瑞就把出
征之事,說與夫人知道。夫人聞言,暗暗悲傷,只得吩咐擺酒送行。次日五更,邱瑞點
齊人馬,三聲炮響起行。未知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降瓦崗邱瑞中計 取金堤元慶揚威
  邱瑞領了軍馬,一路浩浩蕩蕩,來至瓦崗,放炮安營。探子飛報入朝說:「兵部尚
書邱瑞,領兵十萬,在城外安營。」咬金忙問茂公,有何妙計。茂公道:「臣有一計,
包管十餘萬雄兵不出兩月,盡降主公。」話未盡,又有探子報道:「啟上大王,隋兵先
鋒宇文成龍在外討戰。」茂公叫單雄信出兵,許敗不許勝。雄信得令上馬而去。咬金道
:「出兵要勝,如何反說要敗?」茂公道:「兵機不可預泄,到後自然明白。」那單雄
信出城,與成龍戰了十餘合,若說這樣將官,不消一二合,就可擒來。雄信因奉軍師將
令,虛閃一槊,回馬敗入城去。成龍縱馬趕來,又抵關討戰,次後又令秦叔寶出來,又
敗。再遣齊國遠李如珪、金甲、童環前去,個個敗回。一日連敗十五員大將,打得勝鼓
回營。邱瑞大喜擺酒賞功,遂寫書一封,差官上長安報捷。

  次日宇文成龍又抵關討戰,瓦崗諸將堅守不出,成龍令軍士大罵,城中只是不出。
一連半個月,不見有一點動靜。成龍那一日到關大罵討戰,茂公令叔寶出戰:「只三合
內,可把他生擒來。」叔寶得令,上馬出城,與成龍戰無三合,攔開刀,把成龍擒過馬
來,拿入城去。小軍飛報入營說:「先鋒被他擒去了!」邱瑞聞報大驚,下令緊守營門
不可出戰。

  叔寶把成龍拿入城中,茂公吩咐斬了首級,石灰拌了。茂公早已造下一個夾底的竹
箱,把頭放在箱底下,前日有邱瑞的地書,叫魏徵照筆跡寫了一封,叫王伯當帶了五十
個人並竹箱與許多行頭,包在袱肉,吩咐如此如此,不可泄漏。伯當領命,與五十人到
夜間,悄悄出城,從別路竟奔長安而來。

  及到長安,伯當只叫一人取了竹箱,叫餘人在兵部衙門左邊相等,自與那拿竹箱的
竟往宇文丞相府來。到了府門,伯當上前道:「眾位哥們,相爺可在府中麼?」門上的
道:「相爺在朝未回,你是那裡來的?」伯當道:「我是瓦崗寨中邱老爺差來,有書一
封,竹箱一個,送與相爺。既相爺不在府,書信與竹箱,都放在此。我往別處去了;相
爺到後,再來討回書。」說罷,就將書信與竹箱,遞與門上人,自與隨來的這個人,竟
往兵部府門後邊,一條僻靜巷內去了,那五十人正在內邊相等。伯當打開包袱,取出行
頭,個個打扮起來,把囚車裝好了,竟往邱瑞府中。一聲:聖旨下。夫人與邱福出來接
旨,便開讀道:「邱瑞無故傷殺大將,把家屬拿下。」眾人動手拿了,齊囚入囚籠,趕
散眾人,將拿來的布包,把囚的人都包了頭。出了府門,把一張假封皮,貼在門上,飛
奔出城,往瓦崗去了。

  再說宇文化及回府,家將稟道:「方才有邱老爺差官,把書一封,竹箱一個,送與
老爺,停一會要來討回書。」化及先打開竹箱一看,卻是空的。細看底下,又有一個屜
兒,抽出來一看,見是一個人頭,不覺吃了一驚。仔細看來,原來是自己兒子的頭,忙
把那封書拆開一看,卻說:「你兒子恃功,不把我元帥放在眼內,屢次違我軍令,今已
把他斬首,特此告知。」化及看罷,大哭、大罵:「邱瑞老賊,我子與你何仇,把他斬
首!」即入朝把邱瑞的書,並兒子的頭,與煬帝看。煬帝大怒,即著錦衣衛去拿邱瑞家
屬。錦衣衛領旨出朝,來到兵部衙門,見門上貼上封皮,細細問了居民,即復旨道:「
據附近居民說,早上有校尉到府,把家屬盡行拿去了。」煬帝聞言大驚道:「朕卻不曾
有什麼旨意。」化及跌足道:「這是邱瑞降了瓦崗,暗暗差人盜取家眷去了!聖上如今
事不宜遲,可差官前去,若邱瑞還未曾降,可賜他三般朝典,令其自盡。」煬帝即差官
一員,校尉四名,飛奔瓦崗行事,此話不表。

  且說王伯當賺取邱瑞家小,到了瓦崗,茂公吩咐收拾房屋,好好安頓。遂令叔寶出
城討戰,叔寶得令,領軍放炮出城。邱瑞聞報,就令大小官將,擺齊隊伍出城。兩軍相
對,叔寶橫槍在手,欠身說道:「將軍在上,小將秦瓊,甲冑在身,不能全禮,馬上打
拱了。」邱瑞連忙回禮,叫聲:「秦將軍,老夫聞你是個英雄,為何做這反賊勾當,豈
不可惜?不如下馬投降,本藩也不計你從前之過,保你做個將官。你意下如何?」叔寶
道:「將軍但知其一,不知其二。當今皇上無道,殺害忠良,英雄並起,料來氣數不久
我瓦崗寨混世魔王,有仁有義,賞罰分明,將軍不如降順瓦崗,亦不失為王侯之位。將
軍意下如何?」邱瑞大怒道:「好匹夫,焉敢來說本藩,看傢伙吧。」遂把雙鞭打來,
叔寶招槍一架,大戰四十餘合,不分勝負。邱瑞暗想:「叔寶本事高強,不如用獨門鞭
打死他。」遂把雙鞭並為一條,打將下來。叔寶將槍往上一架,就趁此把槍往後一拖。
邱瑞的馬拖近,叔寶雙手扯住了邱瑞甲帶,要提過馬來。此時邱瑞見叔寶扯住甲帶。心
中慌了,卻將鞭放下,一把捧住了叔寶的頭。叔寶把帶一扯,說聲:「過來!」邱瑞也
把頭盔一捧,說聲:「過來!」兩下一扯,一齊跌下馬來。又是你一般,我一扯,叔寶
扯斷了邱瑞甲帶,邱瑞扯落了叔寶盔纓。大家不好看相,各自收兵。

  邱瑞回營,換了戰袍,忽把長安家人邱天寶到。邱瑞叫他進來,天寶入營,哭拜於
地,邱瑞忙問其故。天寶細述前事,邱瑞大驚道:「宇文成龍是瓦崗拿去,那有此事?
」外邊又報公子到來,邱瑞一發疑心。邱福來到營中,拜了父親,那邱瑞忙問道:「你
已被拿,緣何到此?」邱福道:「此乃瓦崗寨茂公之計,要爹爹歸降,如今家屬俱已賺
在瓦崗城中,叫孩兒來奉請。」邱瑞聞言,急得七竅生煙,一些主意全無。又見傳報說
:「天使到。」邱瑞接了聖旨,差官開讀道:「邱瑞被順瓦寨,故殺大將,速令自盡!
旨未讀完,邱福大怒,一刀砍了天使。邱瑞大驚,邱福道:「爹爹,這樣昏君,保他何
益?今瓦崗混世魔王,十分仁德,不如歸順了吧!」邱瑞長歎一聲,吩咐邱福先去通報
即使收拾十五萬人馬,歸降瓦崗。咬金率領眾將,迎接入城,設宴慶賀不表。

  再說隋朝天使的校尉逃回長妾,飛損入朝。煬帝大怒,問誰敢領兵再打瓦崗,宇文
化及道:「若非上將,焉能取勝?今有山馬關總兵裴仁基,他有三子,長元紹,次元福
三元慶。這元慶雖只十二歲,他用的兩柄錘,卻有五升斗大,重三百斤,從未遇過敵手
聖上可差官召他來,封他為元帥,他若提兵前去,必破瓦崗矣。」煬帝大喜,即差官星
夜往山馬關,宣召裴仁基。

  差官飛馬到關,裴仁基父子接了旨,即時起行。來到長安午門外,問聖上何在,黃
門官道:「聖上同國丈在紫微殿下模。」裴仁基見說,率三子到紫微殿,果然煬帝與張
大賓,對坐下棋,裴仁基與三子俯伏於地,說道:「臣山馬關總兵裴仁基父子朝見,願
我皇萬歲!」煬帝一心下棋,那裡聽得?仁基再宣一遍,又不曾聽得。足足等了一個時
辰,不見動靜。裴元慶大怒,立起身來,走上前,一把扯住張大賓舉起來。煬帝吃了一
驚,忙問道:「這是何人?」裴仁基道:「是臣三子裴元慶,因見國丈與聖上下棋,分
了聖心,不理臣等,故放肆如此。」煬帝道:「原來是卿,朕實不知,快放下來!」此
時國丈肚子被扯住喊痛得緊,大叫:「將軍放手!」那元慶又聞聖冒說:「快放下他!
竟把他一拋,跌在地下,皮都抓下了一大塊。煬帝看元慶年紀不大,又如此勇猛,心中
大喜,便叫:「裴愛卿,朕封卿為元帥,卿子為先鋒,興兵征討瓦崗,得勝回來,另行
升賞。」又道:「朕欲封一位監察行軍使,以觀卿父子出兵,不知何人可去?」張大賓
道:「臣願往。」煬帝大喜,就封大賓為行兵都指揮,天下都招討,四人謝恩而出。

  那大賓懷恨在心,思想要害他父子,遂點起十萬雄兵,剋日興師,離了長安。張大
賓下令:先取金堤關,然後攻打瓦崗,以此兵到金堤關下寨。張大賓吩咐裴元慶道:「
限你今日要取金堤關,若取不得關,休想回來見我!」元慶心中想道:「呀,是了,我
曉得張大賓記恨我提他之仇,今欲害我父子了!咳,張大賓,你若識時務便罷,若不識
時務,我父子一齊降瓦崗,看你怎生奈何我?」吩咐帶過馬來,那匹馬竟像老虎,不十
分高大。元慶拿兩柄鐵鎚,飛身上馬,跑到關前討戰。

  守關將官乃賈閏甫、柳周臣,得了報,即上馬領兵,出關交戰。二人一看裴元慶年
紀甚小,手中拿斗大兩柄鐵鎚,心中奇異,喝問道:「來將何名?你手中的鎚敢是木頭
的?」元慶道:「我乃山馬關總兵裴仁基三子裴元慶便是。我這兩柄錘,只要上陣打人
你管我是木頭的不是?」賈柳二人大笑,把刀一齊砍下。元慶把兩柄鎚輕輕往上一架,
賈柳二人的刀,一齊都震斷了,二人虎口也震開了,只得叫聲:「好厲害!」回馬就走
元慶一馬趕來,二人方過吊橋,元慶也到橋上。城上軍士認了自家主將,不敢放箭,倒
被元慶衝入城來。賈柳二人,只得奔向瓦崗去了。張大賓領兵入金堤關,遂向瓦崗而來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裴元慶怒投瓦崗寨 程咬金喜納裴翠雲
  不說張大賓領兵前來,且說瓦崗寨這日程咬金升殿,眾將拜畢,忽報金堤關賈柳二
位老爺,在外候旨,咬金叫宣進來。二人入殿俯伏,叫聲:「主公,不好了!」把裴元
慶勇猛難當,說了一遍。咬金道:「這是你二人無用,待他來時,必要殺他大敗而去。
」這時閃過邱瑞,說道:「主公有所不知,這裴仁基第三子元慶,論他年紀,不過十來
歲,使兩柄鐵鎚,重有三百斤,英雄無比。若是這位小將來了,大家須要小心。」咬金
聽了微笑,不以為然。

  眾人說話之間,外邊隋兵已到,紮下營寨。張大賓吩咐裴元慶道:「今日限你取瓦
崗,若取不得瓦崗,休來見我!」裴元慶見說,微微一笑,遂上馬抵關討戰。探子報入
城中,咬金便問:「那位王兄前去迎敵?」忽見史大奈出班應道:「小將願往!」遂提
刀上馬,衝出城來,見了裴元慶,不覺大笑道:「你這個小孩子就是裴元慶麼?」元慶
道:「正是。」史大奈道:「我看你乳臭未乾,到此做什麼?好好回去吧!」裴元慶道
「我若怕你,也不算為好漢!」史大奈遂把刀照頂門砍來,元慶將身一側,舉鎚照刀柄
上略架一架,刀便斷為兩截。史大奈一個虛驚,登時跌下馬來。裴元慶喝道:「這樣沒
用的!也要算什麼將官!我小將軍不殺無名之將,饒你去吧!」史大奈爬起來,跳上馬
奔入城中。咬金忙問道:「小將可曾拿來麼?」史大奈搖搖頭道:「不要說起,嚇殺嚇
殺!」就把前事述了一遍,眾將見說,旨以為奇。

  正說之間,又報小將在外討戰,單雄信大怒,上馬出城,遠遠一望,那裡見甚麼將
官?到了元慶面前,還不見他。元慶大喝道:「青臉賊,那裡去!」雄信往下一看,只
見一個小孩子,坐的馬竟像驢子一般,遂大笑道:「你這小孩子要來送死麼?」元慶道
「你這青臉賊,還不知道我小將軍的厲害,待來殺你!」雄信大怒,把槊打下去。元慶
把左手的鎚舉著,等他槊打到鎚上,方將右手的鎚舉過來,把槊一夾。雄信用力亂扯,
那裡扯得脫?元慶笑道:「你在馬上用的是虛力,何不下馬來,在地下扯?我若在馬上
身子動一動,就不算好漢。」雄信竟跳下馬來,用盡平生之力亂扯,竟像猢猻搖石柱,
動也不動一動。雄信只漲得一張青臉內泛出紅來,竟如醬色一般。元慶把鎚一放,說道
「去吧!」把雄信仰後跌去,跌了一臉的血,忙爬起來,跳上馬,飛跑入城來。

  咬金見了這形狀。又好笑,又好惱,便叫:「秦王兄,你去戰一陣看。」秦叔寶上
馬出城,一看裴元慶,暗想:「小孩子為何如此厲害?不要管他,賞他一槍再說。」把
槍刺來。元慶將鎚當的一架,把一桿虎頭金槍,打得彎彎如蚯蚓一般。連叔寶的雙手都
震開了,虎口流出血來。叔寶回馬便走,敗入城中。咬金大怒道:「何方小子,敢如此
無禮!」下旨:「孤家親征。」帶領三十六員大將,放炮出城。咬金一馬上前,把斧砍
下,元慶把鎚一架,當的一聲響亮,斧轉了口,震得咬金滿身麻了,雙手流血,大叫:
「眾位王兄,快來救駕。」眾將遂放開馬,齊聲吶喊,團團圍住。裴元慶見了,哈哈大
笑,把鎚往四下輕輕擺動,眾將那裡敢近他身?有幾個略攏得一攏,撞著鎚鋒的,就跌
倒了。眾將只得遠遠吶喊。

  那隋營裴仁基,在營前見三子元慶戰了一日,恐他脫力,忙令鳴金收兵。張大賓聽
見,就召裴仁基入帳喝道:「你身為大將,怎麼貪惜兒子,不與國家出力。他正欲取城
你為何私自鳴金收兵?目中全無本帥,綁去砍了!」左右答應一聲,就把仁基綁縛,他
兩個兒子元紹、元福上前說道:「就是鳴金收兵,也無處斬之罪。」張大賓喝道:「你
兩個人也敢來抗拒本帥!」吩咐左右:「綁去砍了。」左右一聲答應,把裴仁基父子三
人綁出營門。陣上裴元慶聽得鳴金,把鐵鎚一擺,眾將分開,就衝出去了。咬金收兵,
上城觀看。

  且說元慶回到營前,見父親哥哥都被縛著。元慶大喝一聲道:「你們這些該死的,
焉敢聽那張好賊,把老將軍和小將軍如此!還不放了!」這些軍校被喝,怎敢不遵?連
忙放了。元慶叫聲:「爹爹,今皇上無道,奸臣專權,我們盡忠出力,也覺無益。不如
降瓦崗吧!」父子四人,勢不由己,竟奔瓦崗而來。到了城下,見咬金在城上觀看,裴
元慶叫道:「混世魔王在上,臣裴元慶父子四人,被奸臣謀害,特此前來歸降。」咬金
大喜道:「三王兄,難得你善識時宜。但恐歸降是計,乞三王兄轉去,把張大賓拿了,
招降隋家兵馬,那時孤家親自出城相迎。」裴元慶道:「既如此,千歲少待,父親哥哥
等一等,待孩兒去拿便來。」說罷,即便回馬,跑入隋營。

  此時張大賓正在帳中發落放走裴家父子的軍士,忽見裴元慶匹馬跑來,張大賓要
走,被裴元慶跳下馬來,一把擒住,又喝道:「大小三軍,汝等可同我歸降吧!」十萬
兵齊應道:「願隨將軍!」裴元慶一手提著張大賓,跳上了馬,招呼大隊人馬,來至瓦
崗城下,向城上叫道:「張大賓已捉在此了!請開城受降。」程咬金看見是真,就領眾
將出城,迎接入內,到了殿上,裴仁基率三子朝見畢,咬金命武士絞死張大賓,封裴仁
基為逍遙王,裴元慶為齊眉一字王,並命擺宴款待。裴仁基寫書一封,寄與山馬關焦洪
那焦洪是仁基的外甥,將書與他,要他與夫人並翠雲小姐說知,收拾府中錢糧,與二十
萬人馬,一齊到瓦崗來。咬金封焦洪為鎮國將軍,令賈柳二人依舊鎮守金堤關。徐茂公
與咬金為媒,娶翠雲小姐為正宮。咬金大喜,即令擇日迎娶成親,自此瓦崗威聲大震。

  消息傳入長安,煬帝大驚,即與字文化及商議。化及道:「如今發不得兵了,只好
與他議和,可封程咬全為混世魔王,割瓦崗之東一帶地方,與他講和便了!」煬帝依奏
就差一官員,齎詔到瓦崗封咬金。咬金竟不奉詔,亦不遣回使者,按下不表。

  且說洛陽城外,有一安樂村,村中一個英雄,姓王,名世充。他武藝高強,件伴皆
精,父母俱亡,止有一個妹子,名叫青英,年方十五歲,同住在家。這王世充射鳥為活
有一個族兄,叫做王明德,常常照顧他。明德母親養了一個鸚鵡,會說好話。不想有一
天被他掙斷了金絲索,飛去了,四下尋覓,並無蹤跡,其母氣出病來。明德煩惱,即來
求王世充,代他尋覓。若尋得到,願謝一百銀子,今先交五十兩銀子。世充許諾,接了
銀子,明德回去。世充將銀子交與妹子,就拿了黏竿鳥籠,入城尋覓,並未看見,只得
回家。歇了一夜,到次日就在鄉村尋覓,尋至日中,貝前面林子內,眾小孩子團團圍住
世充向前一看,正是白鸚鵡,在一株鬆樹上與小孩子相罵。那鸚鵡看見世充便叫道:「
二員外,你來,我腳上的金絲索被樹枝兜住了,飛不動,回去不得。二員外,你上樹來
,替我解一解。」世充聽了,即放下黏竿鳥籠,溜上樹去,將金索兒解了。鸚鵡得放,
即跳在王世充頭上。王世充爬下樹來,就向頭上取下鸚鵡,放在籠內,取了黏竿,提了
竹籠,忙忙回來。

  他從一個莊院經過,那莊內一個員外,姓水名要,在莊前乘涼,看見這鸚鵡會說話
又認得是王世充,就叫道:「王兄弟,你籠內的鸚鵡,借我看看。」世充依言,取出來
與他看。水要接過一看,問道:「這鸚鵡肯賣麼?」世充道:「這是我伯母最喜之物,
是不肯賣的。」那鸚鵡也叫道:「二員外,我要回去,不要賣我。」水要道:「與你三
百銀子,賣與我吧。」世充道:「就是與我三千兩銀子,總是不賣。」水要變臉道:「
你果然不賣?」世充道:「果然不賣。」水要用兩手扯了鸚鵡兩腳,一撕撕做兩塊,丟
在地下,回身去了。

  王世充敢怒而不敢言,把撕開的鸚鵡拋在籠內,提了籠,走入城來,見了明德,明
德見籠內鸚鵡撕開,忙問其故。世充把水要之事,說了一遍。不料有個丫頭聽見此言,
忙報與老太太。那時才太太正在吃藥,一聞此言,一口藥一噎,老人家一口氣轉不過,
就鳴呼哀哉了。丫頭飛報出來,明德大哭,拋了世充,哭入內房去了。世充見了這事,
不覺大怒,就出門去了。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王世充避禍畫瓊花 麻叔謀開河擾百姓
  世充忙走出來,回到家中,向妹子取些銀子,拿了一口寶刀,並一隻包袋,奔到做
粉食店內,稱了三四錢銀子,買了幾百個饅頭,用包袋包好。時天色將晚,就拿出店,
行至一更時分,才到水家莊邊,忽有十多只犬,看見人影,都吠起來。世充忙向包袋內
,取出饅頭,一齊拋去,眾犬吃著饅頭,就不吠了。世充放膽,走到莊門,把門就敲。
那管門的老兒在牀上問道:「是那個敲門?」世充道:「是我。」老兒道:「你敢是張
小二討帳回來?待我來開。」遂披衣起來,把門一開,被世充兜胸一把,提翻在地。那
老兒欲要喊叫,因見他手中執著明顯晃的鋼刀,只得哀求道:「好漢饒命!」世充道:
「你快快說,員外在那裡?領我會見他,我便饒你。」老兒道:「員外在東廳吃酒,待
我引你去。」

  老兒就把莊里門開了,走出去,轉了兩個彎,見前面有一個門關緊。老兒道:「這
裡進去,就是東廳,待我敲門。」世充就把老兒殺了,爬上牆去,輕輕跳下。望見水要
與妻妾在那裡呼三喝四,世充趕入,就殺了七八個家人。水要看見要走,被世充趕上前
一刀砍死,又把他妻女盡行殺完。又到四下裡房中找尋,有睡的,有未睡的,都殺個乾
乾淨淨。就割死屍血衣,題四句於壁上道:「王法無私人自招,世人何苦逞英豪!充開
肺腑心明白,殺卻狂徒是水要。」每句頭上藏著一字道:「王世充殺。」

  世充題罷,把血衣服抹了刀,就走出門,奔回家來,已是五更時分。把門敲了,妹
子走來開門,看見世充身上衣服都是鮮血,吃了一驚。世充脫了血衣,穿了乾淨衣服,
叫:「妹子隨我來。」妹子問道:「到那裡去?」世充道:「你隨我來就是了,問甚麼
!」世充扶妹子出了門,走入城來,卻好城門已開,來到明德家裡。見了明德,細言前
事。明德大驚道:「兄弟,此時不走,等待何時,可將妹子交與我,你決快走吧!」即
取銀子一百兩,付與世充。世充拜謝,飛奔出城而去。

  卻說府尹聞報,水家莊上殺死多人,即吩咐備下棺木,親來收屍。見了壁上血詩四
句,知是王世充殺,差人捉拿,方知早已走了。有人出首說,明德是他哥子,必躲在他
家,府尹就把明德一家老幼拷打,不招,監禁在獄,不題。

  再說王世充逃至揚州,走入段家飯店,那店主把王世充一看,就問道:「足下莫非
姓王,大號叫世充麼?」世充道:「為何知道小可賤名?」那主人忙請入內,納頭便拜
道:「主公在上,臣段達見駕。」世充道:「足下敢是瘋顛麼?」段達道:「昨日有個
神仙到臣家,叫做鐵冠道人,能知道過去未來。他說明日巳牌時候,有個真命天子,姓
王名世充,逃難到此,你可留住家中,到明年我來助他洛陽起兵。吩咐了,如飛而去。
所以臣知道。」世充道:「原來如此。若果有這一日,足下就是大元公矣。」段達謝恩
擺酒接風,收拾一間潔淨房子,與世充安歇,日日講論兵法。

  揚州城裡有一羊離觀,是個著名的道觀。一天晚上,道士們只見空中響亮,有火球
滾下,落在觀中。隨即天井中開了一株異花,高有一丈,頂上一朵五色鮮花,如一隻小
船樣大,上有十八片大葉,下有六十四片小時,香聞數里,哄動遠近。恰巧王世充這天
日裡游觀,晚上投宿觀中,親眼看見這異花,好生奇怪。他夜間做夢,夢見有人向他道
「這花出現,是天下大亂的預兆。你快把這花圖畫下來,趕往長安,自有奇遇。」王世
充一覺醒來,心裡異常高興,就細細畫好一幅異花的圖像,請人裱好,隨即趕赴長安。

  那時煬帝在官,夢見花園中現出一朵花來,高有一丈,頂上一朵五色鮮花,上有十
八片大葉,下有六十四片小時,異香無比。又見在頂上立著一個人,天庭開闊,地角方
圓,面如傅粉,唇若塗朱,頭戴沖天翅,身穿杏黃袍。又見一十八片大葉,化為一十八
路反王;六十四片小葉,化為六十四處煙塵,一齊殺來。煬帝大驚,又見花上跳下兩人
來:一個黃臉長髯,手執雙鐧,一個黑臉虎髯,手執鋼鞭,打死了一十八路反王,剿除
了六十四處煙塵。煬帝大喜,忽然醒來,乃是一夢,遂對蕭妃細言夢中之事,蕭妃道:
「陛下夢見異花,必有其種。可宣召名手畫工,畫出形像,張掛朝門。若有人識得此花
在何處者,官封太守,不知聖意如何?」煬帝大喜。遂召畫工細細將夢中花樣,描畫出
來,命黃門官張掛午門。百官觀看,並無一個識者。

  那時王世充來到長安,聞得午門掛榜,世充上前一看,竟與自己的畫無二,心中大
喜,即向前揭了榜文,兩邊太監見了,連忙扯住,領入朝門。太監先進內殿,奏道:「
有人認識此花,前來揭榜,現在外面候旨。」煬帝道:「宣進來。」太監領旨出來,帶
王世充到內殿。世充拜伏在地道:「小民王世充見駕,願吾皇萬歲萬萬歲!」煬帝道:
「你知此花何名?出在何處?」世充道:「此花名為瓊花,在揚州羊離觀內。八月十五
夜,生出此花,小民已描了一幅在此,與那榜上的一般無二,請萬歲龍目一觀。」內侍
將畫取上,放在龍案上,煬帝打開一看,果然與夢中所見一樣。龍顏大喜,即封世充為
瓊花太守,先領兵一千到揚州,吩咐羊離觀改為瓊花觀,以備駕來觀玩瓊花。世充道:
「小民有罪,不敢前往。」煬帝道:「卿有何罪?」世充把明德在監之事,細細說了一
遍。煬帝聽說,即行赦書到洛陽,放出明德。世充領旨出朝,領一千兵馬,往揚州而來
。路逢段達、鐵冠道人,下馬相見。段達道:「隋朝氣數不久,我與軍師到洛陽守候主
公便了。」世充大喜,謝別二人,上馬下揚州不表。

  再說煬帝次日又得了揚州地方官報告異花的表章,即與宇文化及計議上揚州,化及
奏道:「主公,長安到揚州是旱路,勞於行動。陛下可傳旨意,令魏國公李密作督工官
將軍麻叔謀作開河總管,令狐達副之。大發民夫人十萬,自龍池起工。凡是長平關隘山
嶺,必由去路,淺處開深,仄處開闊,以便龍舟行走。並乘機限李淵三個月在太原府造
一所晉陽宮,用金玉鋪陳,以候聖駕。倘若不遵,只說他慢君,罪該斬首,他若造了,
又說他私造王官,也把他殺了,除此後患。」煬帝大喜,旨意一下,當時百姓,就是軍
丁戶女,也要他們應工。稍有差池,禁不住督工官鞭撻,在路上不知死了多少。看看開
到河南,李密聞知朱燦勇猛善謀,就來請他為總管。朱燦大喜,伍雲召兒子,時年已六
歲,即將他交由其兄朱然撫養,朱然許諾,朱燦別了哥哥,同李密而去,此話不表。

  再說那開河總管麻叔謀,一路開河,不管住房墳塋。一直開去。這麻叔媒又十分兇
惡,好吃小兒肉,使人四下裡偷來烹煮吃食。百官被他擾害,遠近皆聞。當時附近小兒
都吃盡了,無處可偷。又生出一個計策來,把文書行到各州縣去,凡一州一縣,押喚掘
河人去,並要解送三歲以下週歲以上的小兒一百個。這文行到相州,那相州刺史高談聖
看了文書,大怒道:「既拘人夫開河,又要一百小兒何用?」就把那差官夾起來。那差
官受刑不起,招出原由。高談聖大怒,立刻把差官打死。麻叔謀聞報大怒,即刻點兵親
來,要殺高談聖。驚動相州百姓,大叫道:「可惜這樣清官,難道憑他奸賊拿去殺了不
成?」眾人沸沸揚揚,驚動了一個英雄。你道是誰?就是太行山雄闊海。這日同各嘍囉
到相州打聽消息,聞了這事,即大怒道:「原來麻叔謀這般作惡,你們眾人隨俺來!」
眾百姓遂同雄闊海殺出城來。遇著麻叔謀,也不說話,闊海把斧砍來,叔謀把槍架住,
不知怎的,叔謀覺得兩手酸麻,回馬就走。闊海趕到,一斧砍作兩段;又用斧把隋兵亂
砍,隋兵驚慌,齊聲投降。闊海方才住手,領了兵民入城,進了府堂,不由高談聖不從
定要立他為王。高談聖勢不由己,只得依從,下令府堂改為王府,自稱為白御王,封雄
闊海為大元帥。闊海差嘍囉往太行山,裝載糧草,並大小嘍囉,到相州攻打,該管州縣
俱望風而降。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造離宮袁李籌謀 保御駕英雄比武
  再說麻叔謀敗兵到李密處,李密大驚,一面上本啟奏,一面差總管朱燦前去,監督
開河。開近曹州地方,曹州城外三十里有一村,名曰宋義村。村中有一員外,家私巨萬
,傭工之人,不計其數。此人姓孟名海公,就是尚義的母舅,前年尚義潼關救了秦瓊,
就投奔此處。那孟海公家中有一個先生,名喚白順,足智多謀,才能文武,能識陰陽。
孟海公有三個妻房,十分厲害。第一個叫做馬賽飛,善用二十四口柳葉飛刀,第二個叫
做黑夫人,第三個叫做白夫人,都是有本領的。那孟海公心懷不軌,私置盔甲刀槍,蓄
養不法之人。恰好他父母及祖宗的墳墓,是在開河的道路上。孟海公知道這事,就四出
打點,想花掉一些銀子,使督工的人稍改路線,可以保全祖墳。不料督工的人收受了他
的銀子,等到開近墳邊,卻推說朝廷制定路線,任何人不能徇情更改。就把孟海公的祖
宗墳墓,發掘一空,並盜去了棺中珍寶。孟海公一時大怒,點齊家丁,與三個妻子,外
甥尚義,反入曹州,殺了守將,自稱宋義王,封尚義為元帥,白順為軍師。那李密開成
了河,自去復旨,自此天下反者甚多,且將最厲害者說明。

    瓦崗程咬金稱混世魔王

    相州高談聖稱白御王

    蘇洲沈法興稱上樑王

    山後劉武周稱定陽王

    濟寧王溥稱知世王

    濟南唐璧稱濟南王
    湖廣雷大鵬稱楚王

    江陵蕭銑稱大梁王

    河北李子通稱壽州王

    魯州徐元朗稱淨泰王

    武林李執稱淨梁王

    楚州高士達稱楚越王

    明州張稱金稱齊王

    幽州鐵木耳稱北漢王

    夏州高士遠稱夏明王

    沙陀羅於突殿稱英王

    陳州吳可宣稱勇南王

    曹州孟海公稱宋義王

  共有十八路反王。還有六十四處煙塵,為首的是杜伏威、張善相、薛舉,其餘按下
不表。

  且說唐公李淵,得旨限三個月,要造一所晉陽宮,如何造得及?心中不悅,便與四
個兒子計議。此時唐公有四子,長建成、次世民、三元吉、四元霸。這李元霸年方十二
歲,生得尖嘴縮腮,面如病鬼,骨瘦如柴,力大無窮。兩柄鐵鎚,其重有八百斤,坐一
騎萬里雲,天下無敵,在大隋稱第一條好漢。當下唐公說道:「這旨意,一定是宇文化
及的奸計。造不成只說違旨要殺,造成又說私造王殿,也要殺。我想起總是一個死,不
如不造,大家落得一個快活吧。」李元霸道:「爹爹不要心焦,那個狗皇帝若來,待我
一鐵鎚就打死了。爹爹你做了皇帝就是了!」唐公大喝一聲:「唗,小畜生住口!」話
未畢,忽家將來報道:「府尹袁天罡、縣尉李淳風要見。」唐公聞言,忙出外廳。袁天
罡、李淳風早在廳上,施禮後分賓上坐定。袁天罡道:「聞聖上有旨下來,要千歲三個
月造一所晉陽宮,為何不造?」唐公長歎一聲道:「我想造也是死,不造也是死,所以
不造。」袁天罡道:「千歲差矣!聖上要千歲造殿,卻並未說出宮殿大小,何不趕緊招
集民夫,造起一座宮來。只須多多鋪陳金玉,不必計較宮殿房屋多寡。聖上見了,自然
沒有話說。」唐公聽罷點首,下令即著袁天罡、李淳風二人為監造官,多集民夫,限三
月以內造起一所精緻的晉陽官來。

  再說煬帝留次子代王侑守長安,封無敵將軍宇文成都為保駕將軍,帶了蕭后和三宮
六院,並宇文化及一班近臣,起駕往太原而來,唐公率文武官員迎入太原。煬帝進了新
造的晉陽宮,見宮殿房屋不多,卻造得十分齊整,心中歡喜,宇文化及在側邊道:「主
公所懷之事,難道忘了?」煬帝點頭下旨道:「李淵私造宮殿,心謀不軌,綁下斬了。
唐公分辯道:「臣奉旨起造,焉敢有私?」煬帝喝道:「你既無私,焉有不及三個月,
造得這樣宮殿,一定是先造下的。」竟把唐公綁了出去。此時世民在午門外,見父親綁
出來,忙去擊鼓。太監拿他上朝來,煬帝一見,忙問:「你是何人?」世民道:「臣李
淵次子世民見駕,願我皇萬歲萬萬歲。」煬帝道:「你到此何幹?」世民道:「臣特來
為父親辯冤。」煬帝道:「你父私造王殿,有何可辯?」世民道:「臣父是奉旨造的,
聖上若說沒有這樣快,新舊可辯的。萬歲可下旨,起出鐵釘來看。若是舊的,釘子一定
俱鏽;若是新的,自然不鏽。」煬帝即下旨起出釘來一看,果是新的,遂赦李淵。

  李淵進朝謝恩,煬帝問道:「有幾個兒子?」唐公道:「臣有四子:長子建成,這
個就是次子世民,三子元吉,四子元霸。」煬帝道:「卿可為朕召三子來。」唐公領旨
召到三人,俯伏在地。煬帝道:「平身。」四子分立兩旁。煬帝看三子皆不及世民,遂
說道:「朕欲將卿次子世民,承繼為子,不知卿意若何?」唐公謝恩。世民拜了煬帝,
煬帝即封世民為秦王。

  唐公道:「如今賊盜叢生,陛下駕幸揚州,不知何人保駕?」煬帝道:「有無敵將
軍宇文成都保駕。」李元霸在旁笑道:「那一個是無敵將軍?請出來看看。」只見班中
閃出宇文成都道:「在下便是。」元霸一看,又笑道:「這就叫無敵將軍!恐未必然!
成都怒道:「若有能敵的,你可尋一個來。」元霸道:「不必去尋,只我就是。」成都
笑道:「你這樣的孩子,只消我一個指頭,就斷送你命了。」煬帝道:「既出大言,必
有本事,二卿可便交交手看。」元霸道:「臣用一條臂膊挺直在此,若推得動,扳得下
就算他做無敵將軍。」說畢,即挺直臂膊過來。成都大怒,趕上來一把扯住元霸的手,
用力一扯,好似蜻蜒搖石柱一般,莫想動得分毫。

  元霸把手一掃,成都撲通翻筋斗,仰後一交。成都爬起來道:「你這是練就的,不
算好漢。我見午門外那個金獅子,約有三千斤重,若舉得起,便算好漢。」元霸道:「
你先去舉。」成都忙走出午門,一手托著腰,一手抵住獅子腳,就舉起來,一步一步走
到殿上,又舉出去,放在原處,復回身進來道:「你可去舉來。」元霸也走出午門,左
手提起左邊獅子,右手握起右邊獅子,一齊舉起,走到殿上。煬帝與眾臣看了,皆說真
是天神。元霸在殿上,把兩手舉上舉下十數遍,依舊舉出午門,把兩個獅子放好了,復
走入來。成都道:「我不與你賭力,明日與你下教場比武藝,勝的方為好漢。」元霸道
:「說得有理。」當下百官散朝,各各回府,化及與成都計議,暗差五百名有本事家將
,吩咐:「明日得勝便罷,若不得勝,你們一齊上前,把他殺死。」家將們領命,不表
。

  且說煬帝次日帶了文武官員,下教場,百官朝見畢,煬帝下旨。令李元霸與宇文成
都比武。二人領旨,下演武廳,各各上馬。宇文成都立在左邊,李元霸立在右邊。成都
大喝道:「李元霸快來納命。」遂舉起流金鐺,向前當的一鐺,李元霸把鎚往上一架,
當的一聲,把流金鐺打在一邊。成都叫過:「這孩子好傢伙!」舉起流金檔,又是一鐺
那元霸又把鎚一架,將流金鐺幾乎打斷,震得成都雙手流血,回馬便走。元霸一馬趕來
伸手夾背心一把提過馬,煬帝見成都被擒,怕傷了性命,忙傳旨放了。宇文化及大叫道
「聖上有旨,李公子快快放手。」元霸暗想:「我當年在後花園中學習武藝,師父紫陽
真人曾吩咐我,不可傷了使流金鐺的性命。」又聞有旨,遂把他望空一拋。不知死活如
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眾王盟會四明山 三杰圍攻無敵將
  當下李元霸將宇文成都望空一拋,就雙手一接,叫聲:「我的兒,饒你去吧!」往
地下一拋,撲的一聲,跌得個尿屁直流。那五百家將見主人被跌,齊舉兵器上前,直奔
李元霸。元霸笑道:「替死的來了!」把雙鎚四下一擺,打死了十餘人,其餘個個驚走
。當時元霸得勝,把雙鎚插在腰間,走上演武廳,下馬繳了令旨。煬帝大喜,封為西府
趙王,鎮守太原,遂擺駕回宮。

  住了幾天,夏國公竇建德奏:「龍舟造完,前來復旨,請萬歲駕幸江都。」煬帝下
旨,把三宮六院,俱留住晉陽宮。令李淵、元霸,同守太原,秦王世民,同往江都,李
淵謝恩。煬帝帶了蕭后與些寵妃,上頭一座龍舟居住。第二座秦王世民,第三座宇文化
及與保駕將軍成都,第四座文武百官。龍舟四座,皆以錦綵為帆,又有千艘騎兵,緊傍
兩岸而行。煬帝坐的龍舟,挽牽俱用婦女,各穿五色彩衣。煬帝觀岸上婦女,挽牽錦纜,
這些五色彩衣,紅紅綠綠,心中大喜。此話不表。

  再說曹州宋義王孟海公,聞知昏君來游江都,必從四明山經過,忙發下一十八道矯
詔,差官各處傳送,令舉兵齊人四明山相會,捉拿昏君,共舉大事。

  且說那河北壽州王李子通,得了孟海公詔書,忙傳伍雲召上殿道:「孤家正欲興兵
與元帥報仇,不料昏君遊幸江都,今有宋義王孟海公矯詔到來,要孤家舉兵,同集四明
山相會,捉拿昏君,元帥就此發兵前去。」雲召大喜道:「多謝主公。」說罷,退出朝
門,點起十萬雄兵。又發書到沱羅寨伍天錫處,令他為先鋒,在前相等,同往四明山去
不表。

  且說瓦崗寨程咬金得了這矯詔,十分大喜。即下旨興二十萬雄兵,命秦叔寶為元帥
裴元慶為先鋒,與徐茂公軍師,並諸將起身。又命邱瑞保瓦崗寨。三軍浩浩蕩蕩,往四
明山進發。

  到了四明山,孟海公早興十萬大兵,在山下紮寨。報混世魔王到了,孟海公即迎接
咬金入帳。次後相州白御王高談聖、山東濟南王唐壁、濟寧知世王王溥、蘇州上樑王沈
法興、湖廣楚王雷大鵬、山後定陽王劉武周、河北壽州王李子通、沙沱英王羅於突厥、
幽州北漢王鐵木耳、魯州淨秦王徐元朗、江陵大梁王蕭銑、武林淨梁王李執、明州齊王
張稱金、楚州楚越王高士達、陳州勇南王吳可宣、夏州夏明王高士遠,各領雄兵十萬齊
到。杜伏威、張善相、李芙蓉、薛舉,四個為領袖,帶領六十四處煙塵,共兵二十二萬
,戰將千員,陸續俱到。孟海公接入帳內見禮,分班坐定。

  孟海公道:「列位王兄在此,孤有一言相告,今昏君誅害忠良,弒父親兄,欺娘奸
嫂。又遊幸江都,開河害民,種種罪惡,萬至怨苦。今諸位王兄,俱要同心協力,捉拿
昏君,眾王兄意下如何?」眾反王道:「孟王兄之言有理。」班中閃出徐茂公道:「今
日請先立盟主,調用各路大兵。」眾王道:「徐先生之言有理。」遂共推程咬金為盟主
徐茂公道:「那宇文成都勇冠三軍,力敵萬人,必須立下先鋒,然後可擒成都。」忽李
子通隊裡閃出元帥伍雲召說道:「小將願為前部先鋒。」眾王一看,見那員將士銀盔銀
甲,面如紫玉,目若朗星,三綹長髯,堂堂儀表,立於帳下。壽州王李子通對眾王道:
「列位王兄,此乃南陽侯伍雲召,隋朝右僕射伍建章之子。伊父被昏君斬首,又差宇文
成都圍困南陽。他殺傷了隋朝三十多員上將,內無糧草,外無救兵,他殺出重圍,相投
孤家。他心存報仇,封為先鋒,無有不竭力的。」咬金大喜,與了先鋒印,雲召謝恩。

  只見高談聖隊裡,閃出一員大將,身長一丈,腰大數圍,鐵面鋼須,手執雙斧,大
叫道:「俺情願同哥哥去。」眾五抬頭一看,原來是雄闊海。高談聖道:「你去須要小
心!」闊海應聲道:「是!」便同雲召回至帳中,天錫看見闊海,忙問道:「兄弟因何
到此?」闊海把相州之事,細說一遍。雲召道:「俺今請得先鋒印,我兄弟三人一同前
去,何愁這宇文成都擒他不來?」天錫道:「是。」三人置酒暢飲,不表。

  卻說靠山王楊林在登州,聞得駕幸江都,吃了一驚。忙令四家太保守登州,自家星
夜趕上龍舟,保駕而行。不一月,駕到四明山,探子來報:「啟萬歲爺,不好了!今有
一十八家反王,六十四處煙塵,齊集會兵。現有三個先鋒,在前阻路。」煬帝聞報,即
令宇文成都前去退敵。成都領旨,提鐺上馬,殺上前去,大喝道:「無名草寇,怎敢抗
拒聖駕!」眾軍飛報上山,伍雲召聞報,遂手執長槍,與雄闊海、伍天錫一齊殺下山來
大叫道:「奸賊,快快下馬受死,免我老爺動手!」宇文成都看三人生得兇惡,認得一
個是伍雲召,大叫道:「反賊伍雲召,你又來尋死麼?」雲召喝道:「奸賊休得誇口!
把槍刺來。成都將鐺一架,兩人戰了十餘合,天錫也把握金鐺殺來,三人又戰十餘合。
闊海見二人戰成都不下,就把雙斧殺入,成都把鐺迎住,又戰了二十餘臺,不分勝負。

  四人自辰時戰起,直戰至午後,那楊林卻想宇文化及有不臣之心,仗著兒子成都厲
害,不如借反賊之手殺了他,以絕後患。就令軍士只管擊鼓,再不鳴金。宇文成都見三
人終不肯退,又與他再戰四十餘合,三人雖勇,到底招架成都不住,雄闊海料戰不過,
大喊一聲,回馬先走。雲召、天錫見闊海走了,便對成都道:「我們今日不能取勝,放
你回去,明日再戰吧。」言訖,回馬就走。成都不捨,在後追來,追至半山,只見裴元
慶手執雙鎚,殺下山來,成都上前把流金鐺一擋,裴元慶把雙鎚一架,叮噹一響,成都
擋不住,回馬便走。裴元慶飛馬追來。這宇文化及心甚著慌,忙上金頂龍舟啟奏道:「
臣兒從早晨直戰至今,腹中饑餓,力不能勝,望主公開恩。」煬帝遂傳旨,鳴金收軍,
楊林聞旨,長歎一聲,只得傳令鳴金,成都大敗,回到龍舟。裴元慶見天色晚了,也回
四明山去。

  成都回到舟中,撲的跌了一交,暈死去了。化及哭救醒來,扶入艙中將養,即來啟
奏道:「臣兒戰乏有病,無人退敵,怎生是好?」煬帝聞奏,就吩咐龍舟暫退五十里,
問眾臣道:「這些反王兵馬阻路,如何得退?」夏國公竇建德奏道:「欲退反王,可速
召太原趙王李元霸來,此兵自然退矣。」煬帝聞奏,忙下一道旨意,差一員將官,連夜
飛奔太原而來。不一日,到了太原,唐公得旨,即打發元霸起身,便叫:「我兒你去,
我有一件事吩咐你。」忽又住了口,一想道:「我若說了,是不忠而為私了,你去吧!
元霸心疑,起身往佛堂來拜別祖母獨孤氏,老太太念佛方完,便問:「孫兒何往?」元
霸道:「孫兒因聖旨來召,說有瓦崗寨程咬金立為盟主,會十八路反王,今四明山劫駕
故叫孫兒去破敵。」老太太道:「你此去四明山,天下人馬都憑你打,惟有瓦崗寨人馬
一個也打不得。」元霸就問:「這是何故?」老太太道:「有一個元帥,叫做秦叔寶,
卻是你我大恩人。」就將臨潼關相救之事,細說一遍,又道:「若沒有他,你也生不出
來,前去不可撞他。」元霸道:「原來有這緣故,怪道爹爹欲言不言,但不知那姓秦的
是什麼樣?」老太太指畫上道:「就是這人!」那元霸一看,只見畫上一人,淡黃臉,
手執金裝鐧,三綹長鬚。桌上一個牌,牌上寫著:「恩公秦叔寶長生祿位。」看罷說道
「孫兒就記住這秦恩公便了!」駕下元霸別了老太太出來,拜別爹爹母親,同柴紹帶了
四名家將,望四明山而來。

  再說徐茂公探得李元霸前來保駕,忽叫聲苦。眾王驚問其故。茂公道:「今有李元
霸前來保駕,我這裡眾將無人敵他,昏君拿不成了,只好保全自家兵馬為幸。賴有一點
救星。」就暗叫伯當去半路,如此如此。那李元霸與柴紹並馬而行。王伯當遠遠的大呼
小叫,立在那裡搗鬼。柴紹認得是伯當,忙叫:「元霸賢弟,你且慢行,待我前去看看
遂一馬上前,叫聲:「伯當兄,我家四舅來了,你速速前去,通知眾將,自己保個性命
每人頭上插小黃旗一面便了。」伯當聞言,回馬跑去。元霸來到面前,叫聲:「姊兄,
那人做什麼?」柴紹道:「想是瘋的,見我們來,他卻跑去了。」二人依然行路,柴紹
道:「四舅,那瓦崗寨的元帥,叫做秦叔寶,卻是我們大恩人,你去不可得罪他。」元
霸道:「我曉得了。祖母曾對我說過了。」柴紹道:「他力量雖不如你,但他兩根金裝
鐧卻會飛的,我知他好朋友最多,你卻不可打他的朋友,你若打了他的朋友,他就飛起
鐧打你了。」元霸道:「他的朋友是怎麼的?」柴紹道:「他的朋友是有記認的,有一
面小黃旗插在頭上。」元霸道:「既如此,凡有插黃旗的,我不打他便了。」兩下說定
及行到金頂龍舟,煬帝聞報李元霸到了,即宣上龍舟。柴紹與李元霸見了駕,煬帝傳旨
明日發兵與反王交戰。未知這番交戰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冰打瓊花昏君掃興 劍誅異鬼楊素喪身
  再說徐茂公得了王伯當的回報,連夜下令十六家反王的人馬,都退在後,四路八方
,卻布上了瓦崗的人馬。眾將官頭上,每人分插一面小黃旗,獨裴元慶不肯插。茂公再
三相勸,裴元慶道:「俺七歲行軍,如今一十四歲,兩柄鎚之下,打了多少英雄,豈怕
一個李元霸?待我拿他來便了!」遂帶一支人馬,往西山屯紮。茂公令諸將各插黃旗,
依令分頭而去。又暗囑叔寶,此番大戰,非你莫能當,不可退避,叔寶會意而去。

  且說李元霸離了金頂龍舟,擺鎚縱馬,往四明山衝來。當頭就是秦叔寶,手執虎頭
槍,腰掛金裝鐧,大喝道:「來者莫非趙王李千歲麼?」李元霸道:「正是。足下可是
恩公秦叔寶麼?」叔寶道:「然也。」元霸道:「我認得了。」勒開馬,往東而跑,叔
寶隨後邊來。元霸到東邊,看見張公瑾、史大奈攔住,頭上有黃旗,知是恩公的朋友,
回馬轉來。叔寶舉槍就刺。元霸道:「恩公不須動手。」說著就往西跑去。早有齊國遠
,李如珪攔住,頭上又有黃旗。元霸勒馬回身,又遇著叔寶,叔寶把槍又刺,元霸道:
「恩公不必動氣。」把鎚虛架一架,戰了幾回合,遂望南衝來,又見是插黃旗的攔住。
回馬又撞著叔寶,假意又戰數合。望著四方裡衝來跑去,皆是插黃旗的,心下暗想:「
為何恩公的朋友這樣多?」及回馬轉來,又被叔寶阻住,只得又跑開去。

  當下叔寶真認元霸戰他不過,心中想道:「待我刺死了他便了!」東攔西阻,直到
下午時分,李元霸心中焦躁道:「這秦恩公也甚不識時務了!我只管讓他,他卻只管來
阻我去路。」催馬往西而來,見叔寶又在面前,把槍劈向刺來。元霸見四下無人,叫聲
:「恩公不要來吧!」把一柄鎚往上一架,當的一響,把八十斤虎頭槍,打脫了不知去
向。叔寶大驚,下馬叫道:「恕小將之罪。」元霸也下馬道:「恩公休得吃驚,多蒙恩
公救我一家性命,生死不忘,豈敢害了恩公?恩公快去取槍來。」叔寶走上前數步,方
才望見那槍拋去有數十步遠,忙去取來,拾在手中,猶如彎弓一般,拿來遞與元霸。元
霸接過,將手一勒,就直了,倒長了一寸。交與叔寶,叫:「恩公上馬,追我出去,速
回瓦崗寨,不可再出。」叔寶應諾,上馬又追出來,先回四明山去。

  元霸衝到西邊,當頭裴元慶一馬迎來。見頭上沒有黃旗,就把鎚打來。裴元慶把鎚
一架,大叫道:「好傢伙!」元霸又連打二鎚,元慶連架二下,叫道:「果然好厲害!
」回馬便走。元霸大叫:「好兄弟,天下沒有人當得我半鎚,你能連接我三鎚,也算是
個好漢,饒你去吧!」一馬衝入營來,正撞著伍雲召,雄闊海、伍天錫。三人圍將攏來
戰元霸。元霸大怒,把手中鎚一擺,撞著三般兵器,當的一響,三人虎口震開,大敗而
走。可憐十八家反王的兵馬,遭此一劫。被元霸的雙鎚,打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眾
反王個個捨命奔逃。那倒運的楊林,他埋伏一支人馬在後山,截住反王去路。不期遇了
裴元慶一人一馬,那裴元慶受了李元霸一肚悶氣,沒處發洩,這楊林不識時務,大叫:
「反賊休走!」上前攔住。元慶大怒,把鎚打來,楊林雙手把囚龍棒一架,豁喇一聲,
把一條囚龍棒打為兩段,震開虎口,雙手流血,大敗而走。又被眾反王的敗兵衝下來,
回不得龍舟,直敗回登州去了。李元霸在後殺來,又虧叔寶攔住,因此眾反王才得脫逃
,各回本邦去了。

  那李元霸在四明山匹馬雙鎚,打死各反王大將五十員,軍士不計其數。後來各反王
聞了李元霸之名,無不喪膽。元霸回龍舟奏聞賊退,煬帝大喜,下旨開舟起行。及到揚
州,文武百官迎接,煬帝命世民、元霸:「先往城中,打掃瓊花觀,朕明日進城遊覽。
秦王領旨,命趙王進城,竟到瓊花觀來。秦王先到花邊一看,只見一株樹,中間一朵花
有笆斗大,果然異樣奇香,五色鮮明,花底梗上,有十八株大葉,下邊有六十四瓣小葉
世民與元霸看了一會,出觀往新造的行官安歇了。不料到晚,狂風大作,飛砂走石,落
下冰片來,足足有碗口大,把一株瓊花打落乾淨,花葉無存。到了天明,竟成了一座冰
山。

  次日,煬帝聞得落了冰片,打壞瓊花,只叫可惱。及起駕到瓊花觀一看,只存一株
枯木,心下不樂,因問眾臣道:「卿等可知有遊覽之所,待朕一觀否?」閃出個宇文化
及奏道:「臣聞金山比揚州更好。」煬帝大喜,遂登上龍舟,吩咐往金山遊覽。化及令
家將速至瓜州,備辦彩船千隻,游於江中。勞民傷財,百姓嗟苦。

  煬帝龍舟出了瓜州,來到江中,見彩船無數,心中大喜,來到金山,將舟停住,擺
駕上山。那煬帝在金山行宮內,四下觀看,見江山澄空,舟船如蟻,心中得意。

  是夜在行宮歇息,煬帝睡去,只見父王文帝及太子楊勇、僕射伍建章,和無數冤鬼
前來討命。忽見一隻金犬趕上前來,眾鬼方才避去。煬帝驚醒,卻是一場大夢。次日煬
帝將此夢問宇文化及,不知古凶若何?化及奏道:「金犬者,婁金狗也。今魏國公李密
乃婁金狗轉世。主公回轉江都,除了此人便了。」

  過了兩日,煬帝傅旨,駕回江都。同蕭后上了龍舟,進得瓜州。采女在岸挽牽錦纜
此時李密隨駕,乘了一匹駿馬在岸上觀看。貝見蕭后在龍舟內觀覽岸邊風景,果然有天
姿國色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不覺魂消魄散,只是不住眼的觀看。那蕭后偶然抬頭看見
便大怒問宮妃道:「這岸上乘馬的是誰?」宮妃道:「是魏國公李密。」蕭后聽了,暗
記在心。待來到江都,煬帝命擺駕入城,進了行宮。當晚蕭后便奏李密偷看之事,煬帝
大怒道:「這廝無禮可惡!」

  次日坐朝,命夏國公竇建德,將李密綁出法場斬首。建德領旨,就將李密綁出西郊
限午時處斬。此時正是辰未巳初,李密謂建德道:「小弟與兄,情同骨肉,今弟無辜受
戮,何不一言保奏?」建德道:「聖旨已出,誰敢保奏?今事已如此,兄長不必憂慮,
弟自有相救之策。」忽朱燦聞聖上要將李密處斬,心中大驚,跑到法場,就與建德商議
救出李密。又有瓊花太守王世充,因段達在洛陽招兵數萬,前日有書來相請,欲要反出
未得其便。今見李密無故受戮,心中不平,恰好煬帝差他為催刑官,手執小旗,走進法
場。三人遂相議定,朱燦將刀割斷綁索,放了李密。四人各執兵器,帶了家將,反出江
都。有行刑軍士忙通報與宇文化及,化及聞報大驚,即來奏聞。煬帝大怒,即令世民、
柴紹、元霸追趕。三人領旨,離了江都,也不迫趕,竟回太原去了。

  這竇建德逃到四明州,遇已故人劉黑闥,與蔡建方、蘇定方、梁廷方招集亡命,連
夜取了明州,殺了張稱金,盡降其眾,自稱夏明王。封任宗為軍師,劉黑闥為元帥.蘇
定方、蔡建方、梁廷方、杜朗方為大將軍,按下不表。

  再說王世充逃到洛陽,段達接著問道:「主公為何今日才來?」世充把救李密之事
說了一遍,段達大喜。次日,王世充自稱為洛陽王,以法嗣為軍師,段達為元帥,周甫
王林為大將,此話不表。

  再說朱燦逃到楚州,適值高士達無道,被手下殺死,國中無主,要推一人為王,並
無一個有力量有肝膽的人。這一天正遇見朱燦,睡在廟中,眾人見他有火光照體,就立
他為南陽王,按下不表。

  且說李密逃至黎陽,來見越國公楊素。楊素原與密是至好,留他在府中住了幾日,
李密見楊素並不升坐大堂,問其何故。楊素道:「不要說起。前日我坐大堂,見有五個
惡鬼,現形亂扯亂打,所以不坐。」李密道:「千歲今日可坐坐去,待李密看是何物作
擇,待我除之。」楊素即同李密到大堂,楊素一坐上去,果見幾個鬼,青臉獠牙,將楊
素亂扯亂打。李密大怒,拔出寶劍,照定鬼身砍去,鬼並不見,卻把楊素砍死在地。這
楊素今日大數該絕,故被李密殺了。當下楊素之子楊玄感,見父親被殺,即將李密拿下
痛打一番,上了囚車,親自押解朝廷,奏訴處斬。

  再說瓦崗寨程咬金,這日臨朝,對眾人道:「我這皇帝做得辛苦,絕早要起來,夜
深還不睡,何苦如此!如今不做皇帝了!」就把頭上全冠除下,身上龍袍脫落,走下來
叫道:「那個願做的上去,我讓他吧!」眾將道:「主公何故如此?」咬金又叫道:「
我真不做了!」徐茂公暗想:「他原只得三年,運氣今已滿了。軍中無主,如何是好?
」便屈指一算,叫聲列位將軍,有個真主到了。未知真主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眾將攻打臨陽關 伯當偷盜呼雷豹
  眾將問道:「真主在那裡?」茂公道:「真主誤罹人命,被仇家捉住,押解送朝廷
治罪,如今已到瓦崗東路了。」程咬金道:「有這等事,待我去救他來。」說罷,就提
斧上馬,竟從東門而去。茂公即同眾將上馬出城,往東趕來。那楊玄感正押著囚車趕路
而來,咬金望見明白,飛馬跑去,玄感措手不及,被咬金一斧砍作兩段。後面茂公同眾
將趕來,殺散從人,打開囚車,取過金冠龍袍,請李密上輦回城,李密道:「小可李密
,正犯大罪,今蒙列位相救,願為小卒足矣,焉敢出此異望?」徐茂公道:「天數已定
,主公不必多慮。」李密大喜,上輦回到瓦崗寨,眾將俱更朝服,請李密升殿。眾文武
參賀畢,降旨改天年,立國號,自立為西魏王,改瓦崗寨為金墉城。咬金把家眷移出府
外,另居別第李密遂封徐茂公為軍師,魏徵為丞相,秦瓊為飛虎將軍,邱瑞為猛虎將軍
,王伯當為雄虎將軍,程咬金為螭虎將軍,單雄信為烈虎將軍。其餘眾將,封為七驃八
猛十二騎將軍大開筵宴慶賀。

  稍停兩月,李密下旨取五關,殺上江都,捉拿昏君。加封叔寶為掃隋兵馬大元帥,
程咬金為先鋒,徐茂公為行軍軍師,邱瑞、單雄信、裴元慶為運糧官。其餘眾將,悉令
隨征。裴仁基協同魏徵守國保駕,興兵二十萬,殺奔臨陽關而來。

  離關不遠,放炮安營。那臨陽關是尚師徒新來鎮守,當時程咬金為先鋒,先來抵關
討戰。尚師徒聞知,手執提爐槍,上了呼雷豹,出關對敵,見了咬金大喝道:「你這呆
犬,怎麼皇帝不做,讓與別人?今又領兵出戰,分明是來送死!」咬金道:「俺不喜歡
做皇帝,與你何干?如今情願做先鋒,出陣交兵,好不快活。你若知事,快快下馬投降
免我動手。」尚師徒道:「你這呆子,說這無氣力的屁話!」咬金笑道:「胡說!你說
我無氣力,來試試我的傢伙吧!」即舉宣花斧欣來,尚師徒知他三斧厲害,第四斧就無
用了。忙把槍架住他斧,就把這匹坐騎領上癢毛一扯,那馬兩耳一豎,呼的一聲吼,口
中吐出黑煙。那咬金的坐騎一交跌倒,四腳朝天,尿屁直流,把咬金跌下馬來。尚師徒
喝一聲:「與我拿了。」當下眾兵把程皎金綁入關中去了。

  西魏敗兵報進營來,說:「先鋒程咬金被尚師徒活捉去了!」叔寶聞報大驚。正要
發兵,忽報運糧官邱瑞到了。叔寶命左右請入帳中。相見畢,叔寶把咬金被捉的話,說
了一遍。邱瑞道:「元帥放心,尚師徒的武藝,是老夫傳授他的。向來師生情重,待我
去勸他前來歸降。」正談論間,忽報尚師徒討戰,邱瑞道:「元帥放心,他今討戰,老
夫即去叫他來。」遂上馬來到陣前。尚師徒一見,口稱:「老師在上,弟產甲冑在身,
不能全禮.馬上打拱了。」邱瑞道:「賢契少禮,老夫有一言相告。」尚師徒道:「不
知老師有何言語?」邱瑞道:「當今主上無道,弒父殺兄,奸嫂欺娘,殺害忠良,以致
天下大亂。料來氣數不久,賢契何不棄暗投明,同老夫為一殿之臣,豈不為妙?賢契請
自熟思。」師徒聞言,高叫一聲道:「老師差矣!自古道:『食君之祿,必當分君之憂
你這些言語,只可對那貪財慕祿之人說,我尚師徒忠心赤膽,豈肯效那鼠輩之行?今日
各為其主,只恐舉手不容情,勸老師早早回去為是。」邱瑞聽了大怒,舉起鞭來,照頭
就打。尚師徒把槍架住,叫:「老師不要動怒,還是回去吧!」邱瑞那裡肯聽,又是一
鞭,尚師徒舉槍來迎,戰了八九合,尚師徒把呼霄豹領上癢毛一扯,吼叫一聲,口中吐
出黑煙,把邱瑞的坐騎跌翻在地。尚師徒道:「報君以忠,容情便不忠了。」提起槍,
就把邱瑞刺死。

  敗兵報知叔寶。叔寶大怒,上馬出城,叫聲:「尚師徒,俺秦叔寶在此,特來會你
。先有一言奉告。」尚師徒道:「有何話說?」叔寶道:「我知你乃頂天立地的男子,
如上陣交鋒,生擒活捉,槍挑劍剁,是個手段,死也甘心。你卻倚了腳力本事,弄他叫
一聲,使人跌下馬來,你就捉去,豈是好漢所為?」尚師徒道:「你說得有理。我今不
用坐騎之力,有本事擒你。」叔寶道:「還有一說。我今與你比手段,兩下不許暗算,
各將人馬退遠,免生疑忌,才見高低。」尚師徒道:「有理。」各把人馬一邊退到關下
,一邊退到營前,兩下遂舉槍齊起,叔寶又叫:「且住!你的馬作怪,我終不放心。若
你戰我不過,又把坐騎弄起來,豈不仍受你的虧了?要見手段,我們還是下了馬,用短
兵器步戰,就要擒你。」尚師徒微笑道:「也罷,就與你步戰。」兩人齊跳下馬,各把
槍插在地上,各把馬拴在槍稈上,一齊取出鞭鐧,就步戰起來,

  叔寶一頭戰,只管一步一步往左邊退走,尚師徒只管一步一步逼過去。徐茂公看見
了,忙令王伯當如此如此。伯當便悄悄走過去,拔起提爐槍,跳上呼雷豹,就飛跑回營
來。叔寶眼快,瞟著了王伯當,就又敗到落馬所在,叫聲:「尚師徒,我和你仍舊上馬
吧!」拔了虎頭槍,跳上黃驃馬。師徒一看道:「我的馬呢?」叔寶道:「想是我一個
敝友牽回營中去了。」尚師徒道:「可笑你這些人,到底是強盜,怎麼把我的馬偷去?
」叔寶道:「你可放出程咬金來還我,我便還你呼雷豹。」尚師徒道:「我就放程咬金
還你,須要對陣交換。」叔寶道:「使得。」尚師徒就叫軍士進關,還了程咬金盔甲斧
馬,送出關來。兩邊照應,這邊放程咬金過來,那邊放呼雷豹並槍過去。其時天色已晚
,各人收軍。

  當晚秦叔寶吩咐王伯當,連夜到城東曠野,如此如此。王伯當得令,同幾名軍士,
往城東一株大樹底下,掘下一個大窟。伯當鑽身伏在下面,令軍士用席遮蓋,上面放些
浮土,眾軍士遂回營復令。次日,叔寶單騎抵關討戰,尚師徒聞知,跳上呼雷豹出關。
交戰五六合,叔寶半戰半敗,望東南而走。師徒工緊緊追來,叔寶忽叫道:「尚將軍,
今日不曾與你說過,卻是為要卻那腳力才好!」尚師徒道:「我昨日說過就是,不必多
言。」叔寶道:「口說無憑。我到底疑著這匹馬,還是下馬戰好。」尚師徒道:「我下
了馬,你好再偷。」叔寶道:「這裡是曠野去處,離營七八里路,四下沒個人影。那個
跑來偷你的?」尚師徒聽了,四下一看,便說:「也罷,就下馬戰便了。」

  二人下了馬,都將韁繩拴在樹上,交手緊戰。叔寶又步步敗將過去,尚師徒緊緊追
逼,那王伯當在窟中輕輕頂起席,鑽出窟來,將呼雷豹解了拴,即跳上身,加鞭回營去
了。叔寶兜轉身,叫聲:「尚將軍,我和你仍上馬戰吧。」遂跳上黃驃馬。尚師徒一看
叫聲:「啊呀,我的馬呢?」叔寶笑道:「又是我敝友牽去了。」說罷,大笑回營,氣
得尚師徒三尸直爆,六孔生煙,只得匆匆回關。

  這裡叔寶回營,見了呼雷豹,心中大喜。吩咐牽到後槽,急急上料,一面擺酒慶賀
是晚,程咬金想這馬為何這等厲害,遂走到後槽看看,只見眾馬皆遠遠立著,不敢近他
咬金就把呼雷豹帶住,一發將他癢毛一拉,他就嘶叫一聲,眾馬即時跌倒,尿屁直流。
咬金搖頭道:「為什麼生這幾根毛,這般厲害?外面好月光,我自牽他出去,放過轡頭
看。」遂將馬牽出營來,跳上馬背,往前就走。走一步,址一扯,那馬一聲吼叫。程咬
金把毛亂扯,那馬就亂叫不住,咬金大怒,一發將他這宗癢毛,盡行拔起來。那馬性發
顛跳起來,前蹄一起。後蹄一豎,掀翻程咬金在地,遂跑到臨陽關來,守關軍士認得是
元帥坐騎,忙出關帶進報知。尚師徒大喜,近身一看,卻沒有癢毛了,憑你扯他,只是
不叫。尚師徒因這馬雖然不叫,還是寶駒,便吩咐軍士好好上料,按下不表。

  單說程咬金當下被呼雷豹掀翻在地,及爬起來,不見了這馬,就回營去睡了。次早
叔寶升帳,軍士報稟此事,叔寶大怒,喝令把咬金綁去砍了。咬金叫道:「秦大哥,你
為何輕人重畜,為一匹馬,就殺一員大將?而且你我是好朋友,虧你提得起!」叔寶聽
了,吩咐鬆了綁,說道:「你這匹夫,不知法度,暫寄下你這顆頭,日後將功贖罪。」
話未說完,忽見軍校來報,尚師徒討戰,叔寶即使提槍上馬出營。未知後事如何,已聽
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叔寶戲戰尚師徒 元慶喪身火雷陣
  當下叔寶出營,尚師徒罵道:「你這伙賊,兩次盜我寶駒,將他癢毛拔去,使他不
叫。今日相逢決不饒你!」說著就把槍刺來,叔寶將槍架住,這尚師徒使開這桿槍,猶
如銀龍閃鑠,叔寶抵擋不住,回馬往北而走。尚師徒緊緊追來,叔寶戰一陣,敗一陣,
直走至一個所在,是一條大澗,水勢甚險,有一條石橋,年遠坍頹,仰在澗中,已不能
走過的了。望到上首,有一根木橋。又見尚師徒趕近,一時手忙,就在這一個橋頭,把
馬加上一鞭,要跳過澗去。不料這匹馬,戰了一日,走得乏了,前蹄一縱,腰肚一軟,
竟撲落澗中。那水底都是石橋,折在下面,利如快刀。其馬跌在石上,連肚皮也破開了
,死在水中。叔寶忙將槍向馬前盡力一插,卻好插在石縫裡。就趁勢著力,在槍桿上一
扳一縱,刮喇一聲響,人便將近了岸,那條槍竟折做兩段。

  叔寶爬到岸上,那尚師徒已從木橋過來,叔寶便取雙鐧迎敵。尚師徒見他沒了槍馬
穩殺他,把槍就刺。叔寶將身一閃,在左邊順手一鐧,卻照馬腿打來。尚師徒忙伸槍一
架,攔開了鐧,復手一槍,叔寶又跳在右邊。原來叔寶是馬快出身,竄縱之法,是他絕
技。那尚師徒的槍法雖然高強,卻一邊在地下,一邊在馬上,不便施為。怎當得秦叔寶
竄來跳去,或前或後,或左或右,東一鐧,西一鐧!那尚師徒恐怕傷了坐騎,暗想,這
個戰法,如何拿得他,必須與他步戰,方可贏他。遂四下一看,見沒有人,就取過雙鞭
跳下馬,把提爐槍往地上一插,纜定韁繩,掄鞭直取叔寶。叔寶舞鐧相迎。兩人又鬥了
一回,叔寶心生一計,將身側近呼雷豹,連發幾鐧,大叫一聲:「兄弟們,走緊一步快
來救我。」把雙鐧往身上一護,就地一滾過去,尚師徒倒縮開了兩步,四下一看,不見
一個人影。掇轉頭來,叔寶已跳在馬上,連槍拿在手中,跑過木橋,大叫:「尚將軍,
另日拜謝你的槍馬吧!」言罷飛跑去了。尚師徒氣得目瞪口呆,只得回關,修書去請紅
泥關總兵新文禮,前來助戰。

  那秦叔寶得了槍馬回營,不勝歡喜。豈知那日叔寶勞倦過度,又在澗中受了一驚,
又饑又濕,回來又多飲了酒食,饑寒傷飽。次日發寒發熱,病倒營中。徐茂公吩咐諸將
緊閉營門,將養叔寶不表。

  再說紅泥關總兵新文禮,身長丈二,使一條鐵方槊,重二百斤,在隋朝算是第十一
條好漢。那一日得了尚師徒的請書,便將本關軍務,委官料理,自往臨陽關而來。尚師
徒迎入帥府,將前事備述了一遍,並說:「因此特請將軍到來,望乞扶持。」新文禮道
「不妨,明日待我出馬,殺退他便了。」尚師徒稱謝,擺酒接風。

  次日,新文禮持槊上馬出關,抵營討戰。探子忙報入營,徐茂公吩咐緊閉營門,弗
與交戰。新文禮在營外惡言叫罵,天晚回關,次日又來討戰,令軍七百般辱罵,不料運
糧官裴元慶解糧到此,望見營外一員大將,領了許多軍士,叫罵討戰。元慶大怒,叫手
下押過糧草,拿了雙鎚進前喝道:「何處賊將,敢在此無禮!」新文禮聽了,回頭一看
只見是個小孩子,便喝道:「來將何名?」元慶道:「俺乃西魏王駕前,天保將軍裴元
慶便是。你這廝卻是何人?」新文禮道:「我乃紅泥關總兵新文禮便是。你這孩子,要
來尋死!」遂把鐵方槊照頭頂打下,裴元慶把鎚往上一擊,當的一聲響,把鐵方槊打斷
一節。新文禮虎口出血,叫聲:「啊呀!」回馬就走。元慶緊緊巡趕,城上軍士,連忙
放下吊橋。新文禮上得吊橋,裴元慶追上,照著馬尾一鎚,打中那馬屁股,新文禮跌下
水去。元慶卻要搶關,城上矢發如雨,因押的糧草未曾交卸明白,便回馬轉去,城上軍
士出城,救起新文禮。尚師徒留在帥府,將養了七八天,方才無事。這邊裴元慶回至營
門,押入糧草,見了徐茂公,給了收糧回批。元慶備言殺退新文禮,諸將慶賀,元慶又
去候了叔寶,不表。

  再說新文禮將養好了,便與尚師徒商議,先除元慶,而後可破各賊。尚師徒道:「
下官有一計在此,不怕不除此人。」遂附耳低言,如此如此。新文禮聽了喜道:「妙計
!妙計!」遂差人到城南慶墜山中,暗暗埋下地雷火炮,石壁上令軍士預備筐籃伺候。
次日,新文禮上馬抵城,單要裴元慶出戰,探子飛報進城。裴元慶聞報,就要出戰,徐
茂公止住道:「將軍今日不宜出馬交戰,決然不利。」元慶道:「軍師又來講腐氣的活
了!我今日不殺新文禮,也不算成好漢!」竟上馬出城去了。徐茂公只是叫苦。眾將忙
問其故,茂公道:「不必多言,這是大數難逃,此去不能活矣!」眾將各各驚疑。

  當下元慶出營,見是新文禮,舉鎚便打。文禮擋了一鎚,回身向南便走,元慶緊緊
追去。新文禮且戰且走,引入慶墜山,見兩邊皆是石壁,直追至窟中。外邊軍士就塞斷
了出路,石壁上放下筐籃,新文禮下馬坐入筐籃,上邊軍士把他拽上去,遂點著乾柴火
箭拉下來,發動地雷,一時烈燄飛騰,可惜這少年勇將裴元慶,就這樣燒死在窟中,其
年十五歲。

  新文禮就乘勢領兵衝下山來,又到營前討戰,茂公得報,便說:「不好了!裴將軍
命決休矣!眾將可一齊迎敵。」眾好漢一聲吶喊,各執兵器,殺出營來。戰鼓如雷,把
新文禮裹在核心,用力大戰。那秦叔寶病在牀上,忽聽得戰鼓亂響,叫聲秦安:「天色
已晚,那處交鋒,戰鼓甚急?」秦安道:「只因天保將軍被新文禮引到慶墜山中燒死了
,新文禮又來衝營,為此眾位老爺一齊出戰,在那裡廝殺。」叔寶聞言,說聲:「啊呀
!」眼珠一挺,忽然昏去。秦安見了忙叫道:「大爺,甦醒!大爺,甦醒!」叔寶漸漸
醒轉,開眼一看,大罵新文禮:「這狗頭,傷我一員大將,誓必親殺此賊,快快取我披
掛過來。」秦安道:「大爺病重,取披掛何用?」叔寶怒道:「誰要你管,快去取來!
」秦安沒奈何,只得取過披掛來。叔寶走下牀來,兩隻腳還是澀流流的抖著。秦安道:
「大爺,這不是兒戲的,還是睡睡好,且待病好了,殺他未遲。」叔寶道:「唗!還要
多話,速去備馬,取我雙鐧來。」秦安又不敢違,只得牽出呼雷豹,又把雙鐧捧出來。
叔寶兩手抱了雙鐧,勉強上馬,一隻腳踏在鐙上,另一隻腳又不住的抖,那裡跨得上?
便罵秦安道:「狗才,還不來扶我一扶!」秦安走過去,攀著肩扶了上去。

  叔寶才出營門,但見四下燈球火把,如同白晝。眾將周圍馳驟,喊殺連天。那新文
禮在中間,左衝右突,大步奔騰。叔寶一見大怒,兩眼一睜,挺身舉鐧,大叫一聲:「
眾兄弟不要放走那廝,俺秦瓊來也!」誰知這一聲大叫,渾身毛孔都開,出了一身大汗
,身子就鬆了大半,一馬衝進陣內,眾人看見,齊吃一驚。新文禮舉起鐵方槊,正要迎
擊,卻因被金墉諸將圍殺半天,弄得筋疲力盡。忽然頭一眩暈,手法錯亂,鐵方槊還未
壓下,便被叔寶縱馬一鐧,打倒在地。眾將一齊上前,把他剁為肉醬。

  那尚師徒聞知新文禮被圍,正領兵來救,亦被眾將圍住。徐茂公乘勢連夜領兵搶關
叔寶見尚師徒與眾將混戰,便叫:「尚將軍,你關隘已失,何苦如此戀戰?我勸你不如
降了吧!」尚師徒回頭一看,果見關上燈火通明,吶喊奔馳,遂長歎道:「罷了,我不
能為朝廷爭氣,死有何惜!」遂拔劍自刎而死。叔寶遂得了尚師徒盔甲,領兵入關,並
令人到慶墜山收取元慶骸骨安葬,一面發兵來取紅泥關。

  到了關下,將新文禮首級示關上軍士,招他們歸降。軍士見主將被殺,一齊開關投
降。叔寶入城安民,養兵三日,又起兵往東嶺關迸發,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打銅旗秦瓊破陣 挑世雄羅成立功
  這東嶺關守將,乃楊義臣,官拜大元師,有萬夫不當之勇。他有五個兒子,名喚楊
龍、楊虎。楊豹、楊熊、楊彪,都有本事。當下聞報叔寶來取東嶺關,即聚眾將計議道
:「叔寶為帥,十分勇猛,此人只可計擒,不可力敵。可在關外擺下一陣,周圍用二十
萬雄兵把守,中間立一旗桿,用八枝大木頭,合成一枝,長有十丈,上邊放著一個大方
斗。那斗有一丈餘大,內坐二十四各神箭手。叫東方伯為守旗大將,此人有萬夫不當之
勇,前面赤須,使一把大刀,站立在銅旗之下。此陣名銅旗陣,外又擺著八面金鎖陣,
內藏絆馬索、鐵蒺藜、陷馬坑,只待叔寶闖來,必定被擒。除了此人,西魏易破矣!」
楊義巨又寫一封書,差官到幽州請羅藝前來,保守銅旗。差官奉命,往幽州而去。

  卻說燕山羅元帥,得了楊義臣的書,大驚道:「原來西魏王造反,秦瓊為帥,已奪
數關,兵到東嶺,來接我去,保守銅旗陣。」即對差官道:「你且先同,本帥身為元戎
,汛地難離,恐防邊外擾亂。就差公子羅成前去,擒拿反賊便了。」差官謝了,竟回東
嶺關報知。那羅公吩咐羅成道:「你去保守銅旗,不要認那反賊為親。必要生擒見我,
待為父的親斬此賊,不可違令。」羅成道:「爹爹放心,兒是隋家之將,他為金墉之帥
,兩下交兵,各為其主,豈肯為私而喪國家大事?」羅公大喜,叫聲:「我兒,若能如
此,我心無憂矣!你可速速收拾,即便動身。」

  羅成應諾,即回身走入內堂收拾,暗暗對母親說知。夫人道:「我兒,你爹爹的話
,你卻聽他不得。須看你娘的面上,只有一個表兄,你前去切不可助那楊義臣,卻要助
你表兄破陣。」羅成道:「孩兒曉得。但助了表兄,人人得知,回來見了爹爹,性命不
保」夫人道:「孩兒,你此去,只消明保銅旗,暗助西魏,隨機應變。若保了表兄,不
要回來便了。」羅成領命,答道:「孩兒知道了。」遂收拾盔甲馬匹軍器,出來拜別爹
娘,不帶人馬,只同二十名家將,竟奔東嶺關而來,心中想道:「我且慢往東嶺關,先
去見過表兄,通知消息,然後到東嶺,會楊義臣便了。」主意已定,竟往西魏營中而來
。

  隔了幾日,西魏營軍士報進幽州羅公子要見,茂公同秦瓊出營,迎接入內,施禮畢
吩咐擺酒接風,席間羅成問道:「曾與楊義臣交兵否?」茂公道:「尚未曾交兵。因楊
義臣排下一座銅旗陣,外面又有八門金鎖陣,要你表兄獨打銅旗,故爾未敢進兵。今公
子到此,必有所教。」羅成道:「小弟自幼看過兵書,憑他什麼陣圖,無不曉得。但家
父甚怪表兄,不與王家出力,反助西魏兵奪關,命小弟前來保護銅旗,共助義臣,大破
西魏。」叔寶道:「表弟若如此,金墉兵士難保矣!」羅成道:「表兄勿憂,小弟蒙母
親吩咐,明保銅旗,暗助西魏。表兄若打陣時,小弟在內照應,決不使表兄受虧。若打
倒銅旗,義臣這廝,就不相干了。」茂公大喜,羅成告別,眾將送出營外,帶了家將,
來到東嶺關。楊義臣聞報,率領家將,迎入關中,擺酒接風,此話不表。

  再說單雄信在席上,聽得羅成言語,心中想道:「這賊種,看得西魏無人,全誇自
己十分本事,使我心內不平。我想這銅旗陣,有什麼厲害?我今晚且瞞過諸將,也不與
叔寶得知,就悄悄殺奔前去,把這銅旗陣打倒,叫他笑笑。」遂提金頂棗陽槊,上馬出
營,竟往東嶺,來到陣邊,大叫一聲,竟從休門殺入陣去。那隋兵叫道:「有人衝入陣
了。」萬弩齊發,箭如雨下,雄信見勢不好,把槊亂打,將箭撥開,往東衝來,要逃性
命。那東邊那裡殺得出?又走到西邊,見西邊地下,都是些絆馬索、鐵蒺藜、陷馬坑。
雄信大叫如雷道:「不想吾單通死於此地矣!」正在慌張,忽見一將奔來,大叫道:「
員外不要心慌,隨俺來。」雄信聽了,只得隨那將殺出,並無攔阻。雄信道:「恩公請
通名姓,後當圖報。」那將道:「小將姓黑名如龍,乃鬼閃關總兵。向年流落山西,蒙
員外周濟,贈我盤費,使我回家,得投楊義臣標下。今升總兵,皆員外之恩也。令員外
從休門而入,決是不知陣法,我故從生門領你出來,請快快前往,不可耽擱。」雄信稱
謝去了。黑如龍回進營來,楊義臣早已得知,十分大怒,把黑如龍斬首示眾,此話不表
。

  再說叔寶在營,齊集眾將,不見單雄信,即道:「單二哥不見,軍師快快查他。」
茂公道:「元帥有所不知,今日羅成到來,口出大言,顯見得西魏無有人物倒得銅旗,
單二哥是個直性的人,他心中不服,必是私自去打陣了。」叔寶道:「快些點兵去救。
」茂公屈指一算,道:「元帥不要著忙,單二哥已有人救出陣了。但他不到西魏,又要
在到處去了,待我差人去接他回來。」說罷,遂吩咐王伯當,速速趕到太平莊飯店,請
單二哥回來。伯當領命去了。

  卻說單雄信當時走出陣來,心中想道:「我今不到西魏去了,省得受人的氣,不如
往別處去吧!」遂走了二十多里路,天色大明,遠遠見一所莊子,就想到那裡投了飯店
吃了早飯再走。及行到莊前,入店吃完飯,正要出門,忽見王伯當走入店中來。伯當道
「單二哥,你為何昨夜私自出來,走到這裡?」雄信道:「兄弟不要說起。昨夜愚兄見
羅成這小賊種,好不著惱。向年慶秦伯母生辰,受了他一場吃虧,至今心中還不干休。
誰想他昨晚到來,因秦大哥十分奉承,他又口出大言,說銅旗怎麼樣長短,許多嚕嚕囌
蘇。我向年大反山東,我一人在黃泥崗,殺返唐璧數萬人馬,那裡在我心上?因此瞞了
元帥,私自開兵。倘殺破了銅旗陣,羞這小賊種一場,出出心中惡氣,也是好的。不料
殺入銅旗陣,果然厲害,只有進路,沒有出路,險些送了性命,幸虧一個朋友叫黑如龍
救我出來,所以到此。」王伯當道:「元帥昨夜不見二哥,好不著急!軍師算定你在這
裡,因此差弟來接你回去。」雄信聽了,與伯當出店上馬,回到營來,叔寶接著大喜。

  次日,茂公對叔寶道:「元帥今日先去探一陣,明日好倒銅旗。」叔寶聞言,遂提
槍跳上呼雷豹,來到陣前,大叫:「隋兵讓開路,俺秦瓊來破陣也!」那隋兵萬箭齊發
箭如雨下,叔寶把槍一撥,向箭叢中衝入陣來,卻從旗桿邊殺進。那些將士齊聲吶喊,
將叔寶困在核心,叔寶左衝右突,不得出來。忽見坐騎呼雷豹,兩耳一豎,鼻子一張,
大叫一聲,放出一道黑氣。只見那陣中千萬匹馬,一齊仆倒,叔寶一馬衝出陣來,回到
本營,對眾將道:「這銅旗有些難倒,闊有一丈,高有十丈,上有一個大方斗,斗內藏
二十四名神箭手。休說倒得來,連近也近他不得。」徐茂公道:「元帥不必心焦,朗日
點將,四面殺入。元帥竟去倒旗,包他箭不能發,自有神人暗助,決倒銅旗。」叔寶聞
言,疑信參半。

  次日,徐茂公令王伯當、謝映登,領一千兵從東陣殺入,令齊國遠、李如珪,領一
千兵從南陣殺入,令尉遲南、尉遲北,領一千兵從西陣殺入,令史大奈、張公瑾,領兵
一千從北陣殺入。其餘各將,各按方向而入,秦叔寶從正中殺入。那羅成在將臺上,見
四面八方,殺入陣中,下令叫斗上神箭手,不許放箭,看他們如何倒得銅旗。叔寶一馬
衝入陣來,有楊龍、楊虎攔住交戰,被叔寶架開刀,一槍刺死楊龍。楊虎要走,亦被叔
寶刺死,遂奔到銅旗下,取出金裝鐧,照銅旗盡力一打,雙手一合,又打一鐧。銅旗已
有些搖動了,叔寶使著生平氣力,接著又是一鐧,哄通一聲,震天的響,銅旗竟倒了,
跌死了二十四名神箭手。這喚做「三鐧打銅旗」。當下東方伯、楊豹、楊彪、楊熊一齊
殺來,叔寶極力抵擋,那裡抵擋得住?羅成在將臺上望見,即提槍上馬衝來,眾將只道
他來助戰,不想馬到面前,一槍斷送了東方伯的性命,又取鐧打死楊豹、楊彪。眾將大
驚,齊叫:「羅成反了!」那楊義臣一聞羅成反了,長歎一聲:「罷了!」遂拔劍自刎
而亡。

  當下金墉眾將,一齊殺入。那楊熊飛馬逃出東營,不想撞著王伯當,被他一箭射死
二十萬隋兵,一齊歸降。茂公鳴金收兵,大軍遂進東嶺。眾將會了羅成,十分大喜。叔
寶道:「兄弟,你如今回不得燕山了!」羅成道:「小弟未來之時,已與母親說過,竟
保魏王,不必回去了。」叔寶大喜,擺酒慶賀。

  到了次日,忽見魏王有旨到來,說有涿州留守孽世雄,興兵十萬,來犯金墉,老將
軍裴仁基戰死。叔寶大驚,下令退軍,以救金墉。不日兵回金墉,果見許多兵馬,圍著
城池。羅成道:「小弟初來,並無尺寸之功,願斬世雄,以為進身之路。」叔寶大喜。
羅成提槍上馬,大喝一聲,殺入其營。那些涿州兵看見羅成殺入營來,一齊發弩,箭如
雨點。羅成把槍一擺,箭頭紛紛落地,哄的一聲,衝入營中。槍到處紛紛落馬,鐧到處
個個身亡。眾軍齊聲吶喊,孽世雄聞知,提刀趕來,大喊:「來將何名?」羅成道:「
我羅成便是。你這廝可是孽世雄麼?」世雄道:「然也。」即把刀砍來。羅成攔開刀,
把槍往世雄咽喉一刺,將世雄挑下馬去。這邊叔寶大兵殺入,把世雄十萬大兵,殺個乾
淨,鳴金收兵入城。叔寶、羅成上殿,細奏前事,魏王大悅,封羅成為猛虎大將軍,羅
成謝恩出殿,自去秦家拜見舅母。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創帝業李淵舉兵 鋤反王楊林劃策
  卻說太原唐公李淵德高望重,手下兵多將勇,見煬帝遊幸未歸,天下大亂,就益發
修理甲兵,漸有問鼎中原之志。

  一日,唐公召建成、世民、元吉、元霸,並李靖、袁天罡、李淳風、長孫無忌、長
孫順德、殷開山、馬三保及一雙將士商量國事。世民道:「今主上無道,百姓困窮,晉
陽城外,變為戰場。大人若守小節,下有寇盜,上有驚危,亡無日矣!不若乘此機會,
成就帝業,實天授之時也。且太原兵多糧足,掃除暴亂,直如探羹取物耳!」唐公聽了
,沉吟半晌,乃歎曰:「今日破家亡軀,亦由汝,化家為國,亦由汝矣。」遂點齊眾將
,分佈各門,鳴盆擊鼓,升大殿,即王位。眾將朝賀參拜畢,自稱唐王,立建成為世子
,封李靖為護國軍師,袁天罡、李淳風為左右軍師,其餘眾將,各各受封。令元霸為先
鋒,來取長安。一路關隘守將,那個是元霸的對手,到處無故,勢如破竹。不幾日,得
河西,取潼關,殺入長安。唐王下旨安民,諸將皆勸唐王即皇帝位,唐王道:「不可。
」乃立代王楊侑為皇帝,尊煬帝為太上皇。時楊侑年十歲,權柄盡歸唐王,此話不表。

  再說燕山羅藝,自羅成去後,放心不下。忽報羅成裡應外合,破了銅旗陣,降了金
墉,羅公聞信,氣得半死。正要興兵去拿羅成,忽報明州夏明王竇建德,差劉黑闥為元
帥,蘇定方為先鋒,領兵來犯燕山。羅公正在大怒,又聞此報,火上添油,即忙點兵出
城。羅公一馬上前,不問來由,舉槍便刺。蘇定方舉戟相迎,不及三合,定方敗走。羅
公趕來,定方拈弓搭箭,回身射去,正中羅公左目,大叫一聲,回馬便走入城,定方領
兵圍住。羅公敗回帥府,眼中取出毒箭,疼痛不止,死於後堂,老夫人大哭。當下他的
義男羅春說道:「夫人不必哭,且商議正事。老爺已死,軍中無主,倘賊兵攻進城來,
如何是好?如今可把老爺屍首火化,收拾骸骨,小人出去,令三軍隨後,到金墉公子那
邊投奔便了。」夫人聽了,即令家將火化老爺屍首,包了骸骨。羅春吩咐三軍隨行,大
家收拾端正。到了黃昏,羅春保夫人與眾將,大開南門殺出來,向金墉而去。劉黑闥領
兵進城,得了燕山不表。    

  再說羅春與眾將。保夫人行到金墉,羅春先進城,將這事報知羅成。羅成大哭一聲
暈倒在地。叔寶叫醒扶起,出城迎接夫人進城,秦母姑嫂相逢,放聲大哭。羅成在府開
喪,隨來眾將,分頭調用,擇日將羅公骸骨埋葬,不表。

  且說登州靠山王楊林,聞李淵得了長安,天下大半俱屬反王,心中憂悶。即來朝見
煬帝,定下計策,要滅反王。發十八道聖旨,會齊天下反王,各路煙塵,不論他州外國
之人,齊上揚州演武。反王中有武藝高強,搶得狀元者,立他為反王頭兒,必須年年進
貢。這個計策,意思要眾反王到來,使他先自相殺一陣,傷殘一半。教場裡先埋下西瓜
火炮,俱用竹筒引著藥線,待演武後,點著藥線,放起大炮,又打死他大半。其餘逃脫
的,在揚州城上放下千斤閘,把他們再閘死一半。再有逃脫的,楊林自與一個繼子,叫
做殷岳,也有十分本事,同領一支兵,埋伏在龍鱗山,攔住剿殺。宇文成都領大兵,保
煬帝在西苑。這旨一下,各處反王並煙塵,及他州外國,紛紛而來。

  那靠山王楊林,聞知沱羅寨伍天錫英雄,隨差人前去,聘他來鎮守天昌關,擋那各
路反王,俱要關前考武,考過武舉,然後進關搶狀元。伍天錫聞召大喜道:「我正要到
揚州,不想有這機會,這昏君少不得死在我手裡。」忙點兵馬到天昌關,等候各路反王
。那各路反王到了天昌關,正要進關,看見一將紅面黃鬚,立於關前,高叫:「眾王聽
著俺伍天錫奉靠山王今旨:如有將士,在我馬前戰三合者,中為武舉,然後進關搶狀元
。如不能戰三合者,休想進關!」

  眾反王聞知此言,俱紮營關外,商議這事。忽見李子通元帥伍雲召上前說道:「眾
王爺在上,那天昌關守將,是小將的兄弟。待小將明日去對他說,他自然放進關中。」
眾反王道:「甚妙!」次日,伍雲召率眾反王至關下,軍士通報,伍天錫聽了,便手執
混金鐺,開關出來,看見伍雲召在前,眾反王並眾將在後,遂問:「哥哥也來考武舉麼
?」雲召道:「然也。我聞揚州開科考狀元,兄弟怎麼聽信楊林,在此考武舉?」天錫
:「哥哥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豈不曉得?然我在此,卻有益於眾反王哥哥迸場,須
要小心,場中不懷好意,作速同眾王進關,見機而作。」眾反王大喜。同伍雲召並諸將
進關,來到揚州,都紮營在城外安歇,不表。

  再說李元霸征西番回來,朝過父王,問道:「哥哥秦王那裡去了?」唐王道:回他
往揚州考武去了。」元霸道:「既如此,我也要去考武。」唐王道:「你去不可生事。
」元霸道:「曉得。」遂同家將四名,星夜趕到天昌關。忽見有幾家反王來迎接,元霸
道:「你們為何還在這裡?」眾王道:「千歲有所不知,眾王先來,早已進去了。我們
來遲了幾日,還在這裡。如今天昌關有一主考,要進武場,必要在他馬前戰三合。戰得
過,算中武舉,戰不過,性命難保。」元霸道:「有這等事!待孤家先考過了,然後列
位王兄來考,」言未畢,忽走出一員大將,姓梁名師泰,生得金臉紅須,手執雙鎚,十
分猛勇,乃是元霸面前開路將軍,上前叫道:「千歲爺且慢前往,待末將先與他比個高
下,再處。」元霸道:「既如此,你先去。」未知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羅成力搶狀元魁 闊海壓死千金閘
  當下樑師把馬一拍,衝到關前,眾反王同元霸也到關外,梁師泰叫聲:「關上軍士
,快報主試知道,今有眾反王到此,要考武舉進場。」只見關上放炮三聲,關門大開。
伍天錫一馬跑出,看見梁師泰不是良善之相,不如先下手為妙。就把混金鐺劈頭盞下,
師泰招雙鎚一架,震得兩臂酸麻。天錫又是一鐺,師泰又把雙鎚一架,面上失色。天錫
見了,將混金鐺又望頂上蓋下,師泰躲閃不及,正中頭盔,跌下馬來,復一鐺結果了性
命,大叫道:「那一位敢再來考?」李元霸看見大怒,縱馬進前道:「孤家來了!」伍
天錫見是李元霸,大驚失色道:「千歲為何也來考試?末將讓千歲進關。」元霸大喝道
:「紅面賊,你把孤家開路將打死了,孤家來取你命也。」就把鎚打來,伍天錫只得招
混金鐺一架,震得兩手流血,回馬就走。元霸一馬趕來,伸手照背心一提,提過馬來,
往空中一拋,又接住腳,雙手一撕,分為兩開,眾反王遂同元霸進關。不料外國興兵來
犯邊庭,兵勢甚銳,唐王差官來召元霸,回去迎敵。元霸聞召,即辭眾王回去,此話不
表。

  再說眾反王齊集,同到揚州,有封德儀出城招接,請到教場安歇。次日,眾王與外
邦煙塵,齊到演武場,分列兩行,等候演武。不多時,三聲炮響,監軍官封德儀升堂,
各邦眾將上前打拱。只有白御王高談聖的元帥雄闊海未到。那雄闊海因武林公幹,聞知
這個信息,也連夜趕來,不表。

  再說封德儀與眾將打拱過,各歸本位,就吩咐取武狀元盔甲袍帶,擺在演武廳上,
遂傳令道:「有人能奪此狀元盔甲袍帶者,稱為國首,汝等有本事的,進前來取。」這
令一下,早有山後定陽王劉武周先鋒甄翟兒,把斧出馬,大叫道:「待我取狀元,誰敢
與俺比武?」早有洛陽東鎮王王世充元帥段達,持戟出馬,大叫一聲:「我來與你比武
。」二人戰了數合,被甄翟兒砍作兩段。又有知世王壬溥的大將彭虎,用竹節鋼鞭來戰
,未及三合,亦被甄翟兒砍了。又有淨秦王徐元朗的元帥暴天虎,出馬交戰,又破他砍
了,遂大叫道:「誰人敢來奪俺的狀元?」忽見金墉虎將王伯當,手執銀槍,出馬交戰
數合。伯當放下銀槍,取出弓箭射去,正中甄翟兒咽喉,翻身墜落馬下。

  王伯當大叫道:「誰敢來搶狀元?」有突厥老英王的大將鐵木金,使一條鐵棒,大
喝道:「我來也!」兩下交鋒,不及三四合,伯當抵敵不住,敗回本陣。又有壽州王李
子通的元帥伍雲召,拿一條槍出馬,大叫道:「待我來搶狀元。」舉槍刺來,鐵木金將
棒一架,雲召把槍逼開棒,又是一槍,把鐵木金刺落馬下,卻有高麗國的大將左雄,手
執板斧,騎一匹異馬,沒有尾巴,名為「沒尾駒」,大叫道:「留下狀元,我來也。」
就與伍雲召交戰、左雄不能敵,回馬便走。雲召拍馬趕來,左雄把沒尾駒頭上連打幾下
,那馬前蹄一低,後蹄一立,屁肌內一聲響,撒出一丈多長的尾巴來,向後一掃,把雲
召的頭打得粉碎,死於馬下。叔寶大怒,催開呼雷豹來戰左雄。戰了數合,左雄回馬就
走,叔寶趕來,左雄又將沒尾駒連拍幾拍,又撒出尾巴來。叔寶叫聲:「不好!」把身
往後一側,一尾打中呼雷豹的頭,那呼雷豹十分疼痛,吼叫一聲,口中吐出黑煙,那沒
尾駒撲地跌倒了,尿屁直流。叔寶一槍先刺倒沒尾駒,後刺死左雄。有楚國雷大鵬的大
將金德明拿起大刀來戰叔寶。未及三合,見叔寶本事高強,難以取勝。一手舉刀招架,
一手暗扯銅鎚,閃的一鎚,正中叔寶左手,叔寶回馬便走。羅成大怒,挺槍來戰,耍的
一聲,刺中金德明咽喉,死於馬下。

  那羅成算是第七條好漢。第一條好漢李元霸,第二條好漢宇文成都,皆不在此。第
三條好漢裴元慶已死了,第四條好漢雄闊海還未到。第五條好漢伍雲召,第六條好漢伍
天錫,亦皆死了。除了這六人,那個是羅成的對手?縱有眾王將官來奪,被他把槍連挑
四十二將下馬,其餘一個也不敢來,竟取了狀元盔甲袍帶。

  忽聽得演武廳後三聲炮響,原來這小炮一響,然後點著大炮的藥線。豈知竹筒內藥
線濕了,再也不響,眾反王都有些知覺,防有不測之變,便一齊上馬,飛奔到城卞,忽
聽得一聲炮響,城上放下千斤閘來,那雄闊海剛剛來到城門口,只見上邊放下閘來,忙
下馬來,一手托住,大叫道:「眾王爺,裡面有變麼?」眾王爺道:「正是。」闊海道
:「既然有變,趁我托住千斤閘在此,你們快走出城去。」那十八家王子。與各路煙塵
,一齊爭出城來,剛剛都走脫了。雄闊海因跑了一日一夜,肚子饑餓,身子已乏。跑到
這裡,就托了這半日千斤閘,上邊又有許多人狠命的推下來。他頭一暈,手一鬆,撲撻
一聲,壓死在城下。

  這裡眾王子望前取路而行,奔到龍鱗山,忽所得一聲炮響,伏兵齊出。當先一將,
正是楊林,手提囚龍棒打來。羅成挺槍相迎,兩下交戰,來及三合,羅成回馬便走。楊
林拍馬趕來,看看趕到,羅成反身把槍一舉,楊林把囚龍棒往下一按,不料槍不及架,
往上一舉,正中咽喉,楊林跌下馬來,死於地下。叔寶道:「兄弟,好回馬槍啊!」那
時殷岳大怒,拍馬把狼牙棒殺來,叔寶舉提爐槍迎敵,大戰三十餘合,不分勝負。叔寶
回馬便走。殷岳隨後趕來。叔寶左手執槍,右手舉鐧,見殷岳一棒打來,叔寶把槍折在
後背一架,扭回身來,耍的一鐧,把殷岳打下馬來。復一槍,嗚呼哀哉。羅成道:「哥
哥好殺手鐧啊!」二人大笑,把伏兵殺退,眾反王各自回國不表。

  且說煬帝見計不成,楊林又死,料必滅亡,便與蕭后眾美人道:「朕大事去矣!快
共飲酒,趁早快活。」酒後,取鏡自照道:「好頭頸,誰來砍之?」蕭后道:「陛下何
出此不利之言!為今之計,奈何?」煬帝道:「中原已亂,無心北歸,欲保江東,以聽
天命。」遂下旨整治丹陽宮不表。

  且說宇文化及見天意喪隋,英雄四起,遂與諸將共謀篡位,令宇文成都連夜領兵入
宮。有虎衛將軍獨孤盛,領兵前來攔住,破成都把流金鐺結果掉,眾人懼怕,一齊歸服
。煬帝聞變,逃於東閣,被校尉令狐行達扶出。帝見成都道:「朕有何罪?」成都道:
「你弒父酖兄,納娘圖嫂,又兼窮奢極欲,以致盜賊四起,何謂無罪?」遂進前欲殺煬
帝。煬帝道:「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鋒刃?」成都就把煬帝縊死,又將皇室宗親,
盡皆殺戳,是日化及登基,即皇帝位。國號大許,封成都為武安王,智及、士及為左右
丞相。欲知化及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甘泉關眾王聚會 李元霸王璽獨收
  卻說唐王李淵,聞知宇文化及殺了煬帝,放聲大哭,遙祭煬帝靈魂,開喪掛白。諸
將皆勸李淵即皇帝位,李淵猶豫未決,適恭帝侑知天意在唐,遂禪位於李淵。李淵再拜
受命,戴冕冠,披黃袍,升大殿。即皇帝位,是為高祖神堯皇帝。眾臣朝賀畢,高祖下
旨,國號大唐,改元武德。封世子建成為殷王,立為太子,次子世民為秦王,三子元吉
為齊王,四子元霸為趙王,李靖為魏國公,馬三保為開國公,殷開山為定國公,長孫無
忌為楚國公。其餘文武百官,各加封賞。廢恭帝侑為譙國公。眾臣一齊謝恩。李靖拜辭
高祖,雲遊海外,此話不表。

  再說西魏王李密,聞煬帝被宇文化及所弒,自立為許帝,心中大怒。即與軍師徐茂
公商議,發下十八道矯旨,差十八員官,遍約各家反王,興兵征討反賊。俱齊集在甘泉
關相會,如不到者,以反賊論。這矯旨一傳,各路反王,果然興師到甘泉關,惟有大唐
李淵這支兵不見來,他卻在宇文化及背後殺來,故此不曾來會。看官要曉得,為什麼自
背後殺來?原來高祖當日得了李密的矯旨,聚集眾官商議,可差何人往揚州去殺宇文化
及,搶取傳國玉璽來。李淳風出班奏道:「陛下欲誅宇文化及,並獲得傳國玉璽,非趙
王李元霸前去不可。」高祖准奏,即著李元霸領二千驍騎,出潼關而來,化及聞報,即
差宇文成都到潼關拒敵,成都領旨,提兵前往潼關迎敵,這且慢表。

  再說甘泉關眾王子會齊,大家計議道:「必須舉一人為十八邦都元帥,提調人馬,
方有約束。只是大將無數在此,舉得那個好?」徐茂公道:「有個方法在此,憑天吩咐
,將甘泉關閉了,一人叫三聲,誰叫得關開,就推他為十八邦都元帥。」眾王子齊說道
:「有理!」當下閉上關門。先是十八邦的反正,一個個叫過去,然後眾將大家各依次
序叫去,那裡叫得開,輪到程咬金,他便誇口說道:「我當初做混世魔王,三斧頭取了
瓦崗,何況這座關門,讓我來叫他開。」遂向前大叫道:「關門!關門!你依了老程開
了吧!」說也奇怪,才叫得兩聲,只聽得一陣狂風,呼的一聲響,兩扇關門就大開了。
程咬金大笑道:「何如?還要讓我當下。」當下眾人信服,推他上臺,拜了十八邦都元
帥之職。十八邦大小將官,一齊下拜。當下程咬金令三軍殺奔江都而來。

  宇文化及在江都聞十八路反王,合兵一百八十萬,由甘泉關殺奔前來,心中大驚,
只得留兄弟宇文士及守揚州,自己帶了蕭后與宮峨,連夜逃奔,入淮而去,這裡眾王子
一到城下,宇文士及就開城投降。咬金下令眾將官無分晝夜,追趕宇文化及,違令者軍
法從事。眾將只得星夜趕來。這且慢表。

  且說宇文成都領兵十萬,在潼關紫金山下。不料唐兵殺到,為首的大將就是李元霸
,成都看見,嚇得魂消魄喪,欲待退走,無奈人已照面了,只得歎口氣道:「罷,小畜
生,今日與你拼命也!」硬著頭皮,舉流金鐺打來。那元霸的師父紫陽真人叮囑他,若
日見使流金鐺的,不可傷他性命。所以向年比武,就不傷害,今日見他有相害之意,竟
忘記了師父之言。就把錘將成都的鐺打在半邊,撲身上前,一把抓住成都的勒甲縧,提
過馬來,望空一拋,跌了下來。元霸趕上接住,將他兩腳一撕,分為兩片。兵士見主將
死去,走個乾乾淨淨。

  再說眾王子兵馬晝夜趕來,追著化及,已是黃昏時候。大殺一陣,殺得那化及拋下
家小,並金銀寶貝,望紫金山而逃,蕭后被竇建德所獲,傳國玉璽為李密所得。復又合
兵追奔前去,那宇文化及正在逃奔,只見前面燈火照耀,當先一將攔阻,乃李元霸也。
化及一見大驚,回身逃命,又撞見竇建德殺到。化及措手不及,被建德一刀,砍為兩段
。

  誰知李元霸又抄出後山,見眾王子進了紫金山,他就拒住山口,大叫道:「山上何
人得了傳國玉璽,快快獻過來!」眾王齊吃一驚。程咬全大怒道:「我們這裡十八家大
將甚多,何懼你一個黃毛小廝?」遂令眾將一齊殺去。那些將官沒奈何,一齊上前衝殺
高張燈火,喊殺連天。李元霸大吼一聲,衝入陣中,錘到處紛紛落馬,個個身亡。羅成
挺槍來戰,被元霸一錘打來,羅成當的一架,把槍打做兩段,震開虎口,回馬逃生。可
憐一百八十萬人馬,遭此一劫,猶如打蒼蠅一般。

  李密無奈,只得獻上玉璽,求放回國。元霸大叫道:「玉璽我便收了。你這些狗王
若要歸國,可寫下降表跪獻上來。便饒你等狗命,不然便都殺死。」眾王無奈,只得寫
下降表,跪獻上去。卻有魯州淨秦王徐元朗,不肯跪獻。元霸喝道:「為何不跪獻上來
?」徐元朗道:「你是王子,俺也是王子,為何要俺跪獻?此言甚屬放肆!」元霸聽了
,冷笑一聲,就把元朗抓過米,擎起兩腿,撕為兩片。眾王子看了大驚,只得一齊跪下
,獻上降表,輪到竇建德,說道:「我是你嫡親母舅,難道也跪不成?」元霸逍:「不
相干,你若在唐家做臣子,自然與你些名分。如今做了反王,若不跪獻,將徐元朗為例
。」建德無奈,只得忍氣脆下,獻上降表。元霸收完降表,竟奔潼關而去。

  眾王計點兵馬一百八十萬,止剩得六十二萬。程咬金大罵道:「這小畜生,願你前
去身死,那時俺殺上長安,則你老子認得俺的斧便了!」眾王各回本國,那西魏王李密
在路思想,蕭后天姿國色,未知下落。軍士報說,夏明王竇老爺獲得。李密便對眾將道
「孤看蕭后乃世之活寶,今被竇建德所獲,我欲將真珠烈火旗前去易換,未知諸卿那一
位可去?」程咬金道:「不才願去。」李密道:「既是程王兄肯去,如若得來,其功不
小。」咬金就接了真珠烈火旗而去。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遭雷擊元霸歸天 因射鹿秦王落難
  當下咬金上馬,趕上夏明工,取出真珠烈火旗送上,細言前事。竇建德笑道:「此
乃無用之婦,既是真珠烈火旗來換,焉有不肯之理?」遂將蕭后送與程咬金,一路保回
。李密一見,心中大喜,就回金墉不表。

  再說李元霸回到潼關,有駙馬柴紹前來接應,二人遂同路而行。只見風雲四起,細
雨霏霏,少頃雷光閃爍,霹靂交加,大雨傾盆而降。那雷聲只在元霸頭上響,如打下來
的光景。元霸大怒,把錘指天大叫道:「天,你為何這般可惡,照我的頭上啊?」就把
錘往空中一撩,抬頭一看,那四百斤重的錘墜落下來,撲的一聲,正中在元霸臉上,翻
身跌下馬米。柴紹大驚,連忙來扶,又見一陣怪風,捲得飛沙走石,塵土沖天,霹靂聲
中,火光亂滾。柴紹與兵將避入人家簷下。少頃,風停雨止,出來看,只見元霸的金冠
落地,那雙錘與馬卻在一旁,人已喚不醒了。柴紹放聲大哭,只得殮了元霸遺體,連同
他的遺物和玉璽降表,回轉長安。入朝拜見高祖,哭倒於地。高祖忙問何故,柴紹具奏
其事,獻上玉璽,並十八邦降表。高祖一聞元霸身亡,大喊:「皇兒好苦!」暈倒在龍
椅上,文武百官扶起救醒,又大哭一場,下旨遙祭重殮開喪。

  這消息傳到洛陽,王世充大喜道:「此子一死,吾仇可報矣!」就起兵十萬,直殺
至牢口關下寨。把關守將張方,忙寫本章,差官入長安告急。高祖見本大驚,忙問眾將
誰敢去退敵?閃出秦王奏道:「臣兒不才,願領兵前去。」高祖大喜,發兵十萬,秦王
帶領馬三保、殷開山,一干戰將,行至牢口關,守將張方接入帥府,擺酒接風。次日秦
王領兵出關,與王世充對陣。秦王道:「你何故興兵犯我疆界?」王世充道:「唐童,
我前次在紫金山,被你兄弟李元霸衝殺一陣,打得俺十八家沒了火種,還縣跪獻降表。
我只道他永世不朽,原來如今就死了!今日我興師復仇,殺上長安,滅你唐家!」秦王
背後殷開山大怒,飛馬搖斧,衝將過來。王世充手下大將程洪,忙舉刀敵住,大戰二十
餘合,不分勝敗。秦王使定唐刀,同馬三保眾將一齊殺出,王世充抵敵不住,大敗而走
。秦王領眾追趕,直抵洛陽。王世充敗入城中,閉門不出,秦王下令安營。

  是晚明月皎潔,如同白日,秦王同殷馬二將,出營觀賞。行上山坡,忽見一只白鹿
,慢慢走來。秦王取得弓箭射去,正中白鹿頭上,那鹿如飛走去。秦王縱馬追趕,趕了
許多路,回頭一看,不見了殷馬二將。到了一座山上,又不見了白鹿。對面有一座大大
的城池,秦王又不知是什麼城池。原來這就是金墉城。是夜秦叔寶與程咬金巡城,只聽
得那邊山上有馬鈴響,二人疑心,下城上馬提了兵器出城,奔上山來。秦王看見兩馬跑
來,咬金一馬先到,大喝道:「山上是何人,敢來私探俺金墉城?」秦王吃了一驚。忙
應道:「我乃大唐皇帝次子李世民便是。請問王兄,卻是何人?」程咬金聞言大怒道:
「唐童,你來得正好。」即舉斧砍來。秦王把定唐刀一架,叫一聲:「王兄,我與你無
仇,為何如此?」咬金道:「你不曉得俺程咬金,在紫金山被你兄弟元霸,打得十八家
王子沒了火種。又搶了俺們的玉璽去,怎說無仇?今日相逢,難逃狗命。」當的又是一
斧,秦王抵擋不住,回馬敗走。咬金緊緊趕來,前邊走的,好似猛風吹敗葉;後邊趕的
,猶如驟雨打梅花。趕得秦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叫得苦。

  叔寶也在後趕來,趕到天色微明,秦王轉過山坡,又叫一聲苦。原來是一條盡頭路
側邊有所古廟,上有匾額,寫道「老君堂」三字。秦王下馬,悄悄牽馬入廟,伏在菜桌
下。外邊咬金、叔寶二人趕到,咬金看道:「此間四下無路,一定在廟內。」跳下馬,
一斧劈開廟門,果然秦王伏在桌下。咬金道:「如今沒處走了!」便把斧砍來。叔寶將
鐧架住道:「他是重犯,如何擅自殺他?且拿他見主公發落才是。」咬金道:「有理。
」遂將腰間皮帶解下來,把秦王綁在逍遙馬上,咬金上前牽著秦王的馬,望金墉而來。

  再說殷開山、馬三保見主人射鹿,隨後趕來,轉過山坡,忽然不見。二人登高一望
,見山下有三人前來,一個執斧,一個提槍,一個捆縛在馬上。二人見了,好生疑惑,
忙走下山仔細一看,原來綁縛在馬上的,就是秦王。二人大驚,忙來搶奪。叔寶心中本
要放走泰王,怎奈程咬金牽住秦王的馬。忽見馬三保、殷開山來奪,咬金大怒,舉斧交
戰。早有探軍報到金墉城,眾將都來接應。殷馬二人見人多了,料想寡不敵眾,不敢上
前搶奪,竟逃回本營,領兵回牢口關,差官飛報入長安去了。

  這邊叔寶、咬金將秦王拿入金墉見魏王李密,李密見秦王,拍案大怒道:「孤家舉
義興兵,追殺宇文化及,乃汝弟元霸毫無情面,自恃凶狠,搶奪皇家玉璽。這也罷了,
又要眾王寫降表,跪送投降。我只道你唐家永遠有這小畜生,不料天理難容,短命死了
孤家正要興兵報仇,你卻自投羅網。」吩咐左右綁去砍了。忽見徐茂公出班奏道:「啟
主公,那世民雖然該斬,但他與主公曾有恩惠,將他暫禁,另尋別故,殺之未遲。」李
密道:「孤家與他並無干涉,有何恩惠?」茂公道:「主公未知其詳。昔日主公曾被煬
帝加罪,雖虧朱燦救出,後來煬帝差世民、元霸追趕,其時若非世民賣情,暗縱逃脫,
已被元霸擒殺矣!今日主公驟然殺之,必被諸邦豪傑譏笑。」李密聽說,皺眉一想,俄
而開言道:「既是軍師這等講,將他發在天牢,留限一年處斬,不必多議。」遂把世民
入天牢監禁不表。

  且說馬三保報入長安,高祖得報大驚,放聲大哭。滿朝文武,各各下淚,惟有殷齊
二王,暗暗歡喜。忽見當駕官啟奏說:「三原李靖現在午門候旨。」高祖聞言,反憂作
喜,道:「此人到來,我兒有命矣!」令宣入朝,李靖山呼已畢,高祖問道:「卿向在
何處?」李靖道:「臣向在海外訪友,今聞秦王被拘在金墉,特來設計相救。恐聖躬憂
壞,先來安慰,包管百日之內,秦王安然回國矣。」高祖大喜,忙問何策救取吾兒。李
靖道:「臣今密下小策,侍秦王回國之時,自然明白。」說罷,辭別高祖出朝,竟往曹
州而來。曹州宋義王孟海公,一日坐朝,黃門官啟奏:「有一道人,自稱三原李靖,要
見大王。」孟海公叫宣進來。李靖入朝,參見孟海公,孟海公道:「先生此來,必有高
議,乞請賜教。」李靖道:「貧道曾遇異人傳授,善於呼風喚雨,算陰陽,先知吉凶。
見大王乃是真正帝星,故特來請大王興師,先取金墉,次取和安,以圖一統基業。若天
時一失,反為不美,乞人王裁之。」孟海公大喜道:「多承先生指教,不知該何日興師
?」李靖道:「天時已至,不宜遲緩。貧道當保大王,即日興師,先下金堤,次取金墉
,最為上策。」孟海公欣然降旨,親統大兵十萬,直奔金堤而來。

  那金堤關守將賈閏甫、柳周臣,引兵出關交戰,被宋義王打得大敗,入關堅守不出
,便差人連夜往金墉告急。孟海公將金堤圍住,日夜攻打,李靖道:「大王要破此關,
不出十日。貧道暫別,與大王往太行山借一件寶貝來。待李密救兵一到,管叫他片甲不
存。」孟海公大喜道:「速去速來。」李靖應允,竟往海外訪道去了。

  那金墉李密,得了告急表章,親自點兵五萬,帶領五虎大將,來救金堤。其餘諸將
同徐茂公等守國。兵到金堤關,賈閏甫、柳周臣接入。次日,李密領眾將出關對敵,羅
成一馬衝到陣前,孟海公手下元帥尚義,提刀迎住。戰未三合,被羅成攔開刀耍的一槍
打中左肩,伏鞍而走。李密將號旗一展,五虎大將,一齊衝殺過來,如砍瓜切菜一般。
殺得曹州人馬,屍山血海。孟海公率領殘兵,奔回曹州去了。

  且說李密鳴金收兵,入了金堤關,心中得意,即降旨傳修撰官寫赦書一道:「頒諭
金墉眾臣知悉。孤家親救金堤,賴上天之佑,馬到成功,合該賞軍澤民,赦宥一切罪犯
。凡已結案未結案,除十惡大罪外,盡行赦除。預仰朝臣悉行釋放,欽此遵依!」修撰
官寫畢詔書,啟讀一遍,排在案上。李密暗想:「南牢李世民赦不得。」遂拿起筆,在
赦書後面,批下二句云:「滿牢罪人皆赦免,不赦南牢李世民。」批畢,即差官齎詔到
金墉,徐茂公、魏徵等開讀過了,即令職使釋放一切罪人。茂公收了詔書,私對魏徵道
:「李世民乃是真命天子,你我日後歸唐,俱是殿下之臣。如今監禁南牢,應當及早救
他才好,怎奈魏王赦書後面,又批這二句,如何是好?」未知魏徵怎說,且聽下回分解
。

第四十三回    
改赦書世民被釋 拋彩球雄信成婚
  當下魏徵接過赦書一看,沉吟半晌,便說道:「不難。可將第二句中『不』字上,豎
出了頭,下添一畫,改作『本』字,『本赦南牢李世民』,便可以放他了。」茂公稱善。
二人隨即改了赦書,令從人帶了秦王的逍遙馬、定唐刀,同到牢中見秦王。將改詔放走之
事說知,秦王拜謝。徐、魏二人道:「主公,臣等不久亦歸輔主公。今事在匆促,請主公
作速前去,恐魏王早晚回來,難以脫身矣!」秦王十分感激,提刀上馬,拱手辭別而去。

  再說魏王班師回來,問起秦王如何,徐茂公道:「主公詔書後批語:有『滿牢罪人
皆赦免,本赦南牢李世民』,故臣已放他去了。」李密聞言,大怒道:「取詔書我看。」
徐魏二人連忙取上,李密細細看出改詔的弊端,拍案大喝道:「都是你二人弄鬼,侮玩
孤家。本當處斬,姑念有功有前,饒你們一死。你們去吧,孤今用你們不著。」喝令廷
尉將二人趕出。茂公冷笑,寫詩一首,貼在午門上,詩曰:
    喪失賢良事可傷,昏君無智太荒唐;

    強郃壓境誰堪恃,不及當年楚霸王。

  茂公將詩貼畢,與魏徵出城而去。

  這邊午門外有值日官連忙報知李密,李密看了詩句大怒,即差秦叔寶、羅成趕走,
拿他們回來,以正國法。叔寶,羅成出城,鬼混了一日,進朝回覆道:「臣等追尋二人
,並無蹤跡,不知去向。」李密大怒道:「好奸黨,明明私情賣放,還敢在孤家面前搪
塞!」喝左右綁這二人,押出斬首。閃出程咬金大叫道:「主公,這個使不得,你不想
想,這皇帝是那裡來的?如今怎麼無情,動不動就要殺起來。」李密大喝道:「好匹夫
,焉敢奚落孤家!」吩咐左右,一並把他推出斬首。嚇得兩班文武,一齊跪下道:「乞
主公息怒,看他三人從前之功,免其一死。」再三保奏,李密怒猶未息,說:「既是眾
卿力保,將三人削去官職,永不復用。」三人勉強謝恩而出。程咬金一路大叫道:「有
這樣可笑的人!我讓他做皇帝,如今他倒作威作福起來!」叔寶道:「事已如此,說也
無益。」咬金道:「秦大哥、羅賢弟,我們如今週遊列國,到處為家,看有甚麼機會罷
了。」羅成道:「說得有理。」

  此時秦母、程母俱已去世,只有羅成母親在堂,三人各各收拾車輛,帶了家眷,一
同登程,沿路週遊去了。當時金墉關六驃八猛十二騎,見魏王如此,漸漸分散。那洛陽
王世充聽了這消息,心中大喜,即密傳將令,暗暗起兵來取金墉不表。

  再說李密兵勢大衰,手下只有王伯當、張公瑾、賈閏甫、柳周臣保護,心中也有些
著急。時值荒年,糧餉均無著落,心中十分著急。一天黃昏時分,忽聽炮響連聲,軍士
來報說:「王世充來襲金墉,攻打甚急。」李密大驚,連夜與眾將計議,都是面面相覷
,糧草又無,兵馬又少,怎生迎敵?君臣商議,惟有棄了金墉。投奔別國,再作區處。
李密道:「如今投那國去好?」王伯當道:「若投別國,俱是小邦,未必相容;莫特投
唐,庶可苟全。」李密道:「我與世民有隙。」伯當道:「不妨。向來李淵仁厚,世民
寬宏,決不會難為主公的。」李密猶豫未決,忽報王世充人馬攻破兩城了,李密大驚,
伯當道:「主公快上馬。」張公瑾、賈閏甫、柳周臣都棄了家小,走馬出城,望長安而
奔。這裡王世充入城安民,只斬了蕭后,其餘各家家小,俱皆赦免,不在話下。

  再說李密一行五人,行到長安,在午門外,先自綁縛,送人本章。高祖看了,對世
民道:「金墉李密,被王世充暗襲,破了城池,今來投順,我欲殺之,以消你之恨。你
意若何?」世民道:「乘人之危,殺之不仁,又失人望。望父王憐而赦之,復以恩結之
,則天下歸心矣!」高祖大悅,即宣進來。李密到金階,俯伏在地,高祖離坐,親解其
縛,赦其前罪,封為邢國公。又將淮陽王李仁的公主,配與李密為妻。封張公瑾、王伯
當、賈閏甫、柳周臣為廷尉。伯當不受,願為李密幕將,高祖許之。這話休表。

  再說洛陽王世充得勝回國,想起妹子青英公主尚未招駙馬,遂下旨在午門搭一彩
樓,憑妹子擲球自擇。公主遵兄之命,在彩樓上,拋球擇婿,對天祝道:「姻緣聽天由
命。」就吩咐宮女,將球擲下.卻落在一個青面紅須大漢身上。你道那大漢是誰?卻就
是單雄信。只因他拋棄了李密,來到洛陽,在彩樓邊經過,公主一球,正中頂梁。兩邊
宮官太監,邀住雄信,延入午門。王世充見了,心中大悅,立與成親。過了數日,叔寶
羅成、咬金三人。游到洛陽,聞得單雄信為駙馬,同來投他,雄信接見大喜,意欲奏知
王世充,封他們官爵。但恐他們與唐家有舊恩,異日反覆無常,反為不美,不如且款留
在此,再作理會。便奏過王世充,將金亭館改作三賢館,供養他三人在內,逍遙安樂,
不表。

  且說李密雖為駙馬富貿,焉能比得前日為魏王時快意?欲要反唐,未得其便。適值
山西有變,李密就在高祖面前,討差出師,願效微勞。高祖下旨,命他收服山西。李密
得旨甚喜,退回府中,意欲公主同去,遂將心思,一一說知,並道:「此去成功,公主
即為王後。」公主大怒罵道:「你這狼心狗肺之人,我家伯伯何等待你,你不思報恩,
起此反心,真逆賊也!」李密罵道:「你這賤人,如此無禮!」遂拔出寶劍,將公主殺
了,即招伯當相商。伯當見殺了公主,大吃一驚道:「不好了!還有什麼商議?此時不
走,等待何時?」李密慌忙與伯當上馬,逃出東門而走。

  這裡邢國公府中家將,飛報入朝,高祖得報大驚,命秦王領兵追趕,碎屍萬段。秦
王領兵出東門一路趕去,李密回頭一看,只見一隊人馬飛奔趕來。李密與王伯當縱馬加
鞭,行不上十里,到了艮官山斷密澗,見追兵已到,李密連聲叫苦。王伯當把戟向前,
大喝道:「唐兵休趕,俺王伯當在此。」秦王道:「王兄,李世民特來勸你。今日之事
猜理皆虧,勸王兄不如降了唐家吧!」伯當道:「千歲,不必多言。俺王勇素重綱常,
事雖無濟,有死而已!」遂勒馬挺鼓刺來。這裡眾將一齊放箭,伯當恐傷了李密,把身
向前擋住。用戟挑撥,叮叮噹當,把箭桿都撥在地下。不料旁邊一箭,射中李密左腿,
李密啊呀一聲。伯當回頭,才掇得一掇,就著了數箭,手戟一鬆,萬弩射身而死。李密
並同行數人,亦被射死。秦王下令,將王伯當屍首葬在艮宮山,把李密首級斬下,收兵
回長安,入朝復旨。高祖命將李密首級,號令午門示眾。

  不多幾日,徐茂公、魏徵,行至午門外,見了孿密首級,哭拜於地。有守門軍人,
將二人綁縛,入朝啟奏。高祖聞知,叫推進來,軍士將二人拿到金階,秦王一見,忙奏
道:「這就是徐勣、魏徵,改詔私放臣者。」高祖聞奏,即令秦王下殿解縛。秦王領旨
下階解縛,謝敘前情,就要二人歸唐。二人道:「要臣歸輔,必須葬祭了魏王屍首,以
盡舊主之誼,然後歸附。」秦王將此言奏請高祖,高祖准奏,命秦王前往主等。秦王就
將李密屍首,用天子禮葬於艮宮山。致祭畢,徐勣、魏徵,就舊唐朝。高祖封徐勣為軍
師,魏徵為洗馬,按察四方,招集金墉七驃八猛十二騎。那些金墉舊將,聞二人歸唐,
皆來歸附。欲知後事,再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尉遲恭搶關劫寨 徐茂公訪友尋朋
  卻說山後朔州麻衣縣,有一人姓尉遲、名恭,字敬德。生得身長一丈,腰大十圍,
面如鍋底,一雙虎眼,兩道粗眉,腮邊一排虎鬚。善使雌雄兩條竹節鞭,有萬夫不當之
勇。娶妻梅氏。妻舅梅國龍、梅國虎,在麻衣縣當馬快。他住在城外打鐵,務農為業。
  一天,梅國龍、梅國虎到尉遲恭家裡看姐姐,同遲恭道:「我聞定陽王劉武周,特
差元帥宋金剛,在麻邑募選先鋒。要想前去,只因你姐姐有孕在身,如今二位老舅到此
,愚兄拜托前行,凡事全賴照顧,我留下雌鞭在此,倘或生下孩兒,取名寶林。日後夫
妻父子重逢,可將雌雄二鞭為證。」當下拜別,彼此流淚。

  尉遲恭帶了盔甲槍鞭,往麻邑而來。到了麻邑,寫了投軍狀,投入帥府。宋金剛喚
他進來一看,好像煙燻太歲,火燒金剛。就命他演武,果然十分猛勇。即著他在午門候
旨,自己先入朝中啟奏,武周即降旨宣他進來。尉遲恭聞宣入朝,到殿下俯伏。武周看
他豹頭燕額,虎步熊軀。細問武藝行兵之事,尉遲恭對答如流,武周大喜。下旨封尉遲
恭為先鋒,宋金剛為元帥,來搶唐家世界。

  且說雁門關守將王天化得報,忙寫本章,差人上長安求救,高祖見了此本。便問:
「那位卿家可以領兵退敵?」閃出殷齊二王道:「臣兒願往。」高祖遂命點兵十萬,與
二王前去退敵。這邊尉遲恭前軍到了雁門關,守將王天化出殺迎敵,尉遲恭把槍衝殺過
來。王天化舉槍來迎,未及三合,被尉遲恭一槍刺死。搶進雁門關,宋金剛的大隊也到
,一齊進關。尉遲恭即領兵直奔偏臺關殺來。關中守將金日虎,領兵出關迎敵。戰不上
五合,被尉遲恭一鞭打下馬去,又占了偏臺關。即刻拍馬搶先,宜奔白璧關。其時殷齊
二王到了,忽報半日工夫,失了兩關,又報兵到城下,二王大驚,上城一看,見那尉遲
恭猶如灶君一般。二王忙令畫工,在城上描了他的形像,隨後領兵出城。卻被用遲恭鞭
打槍挑,連喪上將數十員,殺敗二王,搶了白璧關。宋金剛人馬也到,尉遲恭即起身追
趕二王。一夜之間,連劫他八寨,趕得二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幸喜宋金剛有令,著
尉遲恭先取太原,尉遲恭只得帶馬回白璧關去了。

  再說高祖駕臨早朝,忽報二王大敗回來,高祖大怒,叫聲:「宣進來。」二王到殿
下,俯伏奏說:「來將凶狠,一日一夜,被他奪了三關,劫了八寨,殺死上將數十員。
臣兒畫他形像在此,請父王觀看。」高祖命掛在殿旁,兩班文武見了形像兇惡,齊吃一
驚。高祖問道:「此人如此厲害,眾卿可有良策,退得他否?」閃出徐茂公奏道:「此
人必須秦王前去,方可收服。」高祖准奏,著秦王領兵前去。秦王奉命同茂公出朝,問
茂公道:「孤聞金墉五虎大將,王伯當盡義射死,單雄信在洛陽為駙馬,俱不必提。還
有秦叔寶、羅成、程咬金三人,不知下落,諒軍師必知蹤跡。孤家一再道及,軍師從未
實告。如今俺家被黑將殺敗,難道軍師終不肯與孤家圖謀?」徐茂公道:「主公不必心
焦,幾個大將都在洛陽,待臣就去訪尋,請他來保駕便了。」秦王大喜,就命茂公前去
尋訪,自己領兵先行。

  且說徐茂公扮做遊方道人,帶了尉遲恭圖形,向洛陽而來。不料洛陽鐵冠道人對王
世充道:「唐家被劉武周大將尉遲恭殺得大敗,不敢出戰,徐茂公必暗暗來請秦叔寶、
羅成、程咬金,前去保護唐家,早晚就到。」王世充聞言大怒道:「天下也沒有這樣便
宜,平靜時節,我卻供養她,如今用人之際,就要來請,理上也難容得去!」鐵冠道人
道:「徐茂公此來,一定扮作遊方道人,主公可下旨四門,凡有遊方僧道,一概不許入
城。」這旨一下,徐茂公那裡知道?敲著漁鼓簡板,要入城去。守門軍士喝道:「你這
道人,是瞎眼嗎?這裡現奉聖旨,掛著榜文,不許遊方僧道人城,你何不看看!」茂公
見喝,抬頭把榜一看,叫聲:「列位,貧道初來,不知令旨,如今不進去便了。」遂回
身走到一個麵店門首,化些面吃,就把手中漁鼓簡板敲動,唱起道情來。眾人圍住聽唱
,見他唱得十分好聽,聽的人一發多了。忽望見程咬金騎馬衝出城來,把眾人嚇得亂嚷
亂跌。程咬金見了,哈哈大笑,故意把馬連轉幾個窠羅圈,嚇得眾人個個跑走,一擁擁
進城去。茂公乘此也混入城,把門軍士也不由做主,那裡查點得許多?茂公一路訪問叔
寶住處,有人指引在三賢館內。茂公聽了,即往三賢館來。忽遇秦安在門首,秦安認得
茂公,就引入府,來見叔寶。叔寶看見茂公大喜,行過禮,茂公問:「羅成兄弟在那裡
?」叔寶道:「他有病睡在牀上。」就引茂公進房,見了羅成,相叫一聲,放下漁鼓簡
板,坐在牀上,與羅成把脈,說道:「羅兄弟,你的病,是個煙纏病,過幾日就好。」
忽見程咬金回來,走進房中,見了茂公,心中大駭。想他做了唐朝軍師,為何到這裡來
?又見他這般打扮,摸不著頭路,便叫道:「你為何做這般叫化生理?」扯過簡板,折
為兩段,拿起漁鼓,打得粉碎。撲通掉出一軸畫來,拾起來打開一看道:「啊呀,原來
是灶君菩薩!」叔寶一看道:「這不是灶君,是個將官的圖形。」茂公說道:「正是。
」咬金聽了便大叫道:「我曉得了。前日單二哥說:『劉武周有一員大將,叫做尉遲恭
,身長面黑,起兵伐唐,日搶三關,夜奪八寨,殺得唐家不敢出戰。』目下唐家用人之
際,就是秦王思想我們,故差你來請俺三人麼?」茂公道:「然也。」咬金道:「秦大
哥快快收拾,我們就走。」叔寶道:「兄弟,你為何說這等話?羅兄弟病尚未愈,我們
如何拋了他去?」羅成道:「表兄,你老大年紀,不趁此時幹些功名,等待何時?你二
人快快前去,勿以我為念。」叔寶流淚道:「表弟啊,承你好心,倘或我二人一去。單
雄信一定要難為你了,如何是好?」羅成道:「你放心,快快前去,兄弟自有道理。」
叔寶只得收拾二輛車子,載著張氏、裴氏,令秦安先送到長安去,又叫徐茂公遠遠相等
,遂拜別羅成,吩咐守門軍士,去報單雄信來城門口相別。未知雄信來別,說出什麼話
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秦王夜探白璧關 叔寶救駕紅泥澗
  當下單雄信聞軍士來報這事,即時上馬跑至城門口,跳下馬來,雙手搦住秦叔寶手
,叫聲:「秦大哥,你就要去。也須到小弟舍下相別一聲,小弟也擺酒送行。如何到了
這裡,方才通知,如今要往那裡去?」叔寶道:「小弟在此打攪不當,所以要往到處去
,尚未有定著。」雄信道:「秦大哥,何必如此相瞞,莫非要去投唐麼?」咬金道:「
然也。你竟是個神仙,我今好好把一個羅成交與你。若是病好了,還我一個人。若是不
濟事,也要還我一把骨頭。」叔寶道:「你這匹夫,一些道理都不曉!二哥,你也不必
介懷。」雄信叫家將斟酒來,捧與叔寶,叔寶一飲而盡,一連三杯。雄信又來敬咬金,
咬金道:「誰要吃你的酒?」叔寶與雄信對拜四拜,二人上馬而去。

  雄信遂上城觀看,望見樹林內走出徐茂公,同二人而去,雄信見了大怒道:「這牛
鼻道人,你來勾引了二人前去。那羅成小畜生不病,一定也要去了!」就下城提槊,要
來害死羅成。那羅成見二人去了,就叫羅春吩咐道:「你立在房門口。若單雄信來,你
可咳嗽為號。」羅春立在房門口,只見單雄信提槊走來,羅春高聲咳嗽。雄信問道:「
你主人可在房內?」羅春道:「病睡在牀上。」雄信走到房門口,聽羅成在牀上歎氣道
:「秦叔寶、程咬金,你這兩個狗男女,忘恩負義的,沒處去住,就在此間。如今我病
到這個田地,一些也不管,竟自投唐去了!呀,皇天呀!我死了便罷,若有日健好的時
節,我不把你唐家踏為平地,也誓不為人了。」雄信聽了,即忙棄了槊道:「我一時之
忿,幾乎斷送好人!」忙走進來,叫聲:「羅兄弟,你不必心焦。你若果有此心,俺當
保奏吾主,待兄弟病好之日,報仇便了。」羅成道:「多謝兄臺,如此好心,感恩不盡
。」過了數日,羅成病好了,雄信保奏,封羅成為「一字並肩王」,按下不表。

  再說茂公、叔寶、咬金三人正行之間,咬金大叫道:「此去投唐,自有大大前程。
」叔寶道:「我去不必說,但你去有些不穩便。」咬金道:「為什麼呢?」叔寶笑道:
「兄弟,你難道忘懷了斧劈老君堂,月下趕秦王麼?」咬金聞言叫聲:「啊呀,如今我
不去,另尋頭路罷了!」茂公道:「不妨,凡事有我在此,包你無事便了。」咬金道:
「你包我無事,這千斤擔是你一肩挑的。」茂公道:「這個自然。」三人行到白璧關寨
邊,茂公道:「二位兄弟,且在此等一等,待我先去通報,再來相請。」咬金道:「我
的事,須要為我先說一聲,不可忘記。」茂公應聲:「曉得。」走入帳去。

  秦王一見,就叫:「王兄,三人可來麼?」茂公道:「羅成有病不來,秦叔寶、程
咬金在外候旨。」秦王大喜,就要宣進來。茂公道:「且住,那程咬金進來,主公必要
拍案大怒,同他斧劈老君堂之罪,把他竟殺便了。」秦王道:「王兄此言差矣!那『桀
犬吠堯』,各為其主。今日到來,就是孤的臣子,為何又問他罪?」茂公道:「這人若
不同他以罪,他必認唐家沒有大將,才請他來退敵,他就要不遵法度了。主公須要殺他
,他方得伏伏貼貼,那時臣自然竭力保他便了。」秦王依允,下旨宣:「叔寶秦恩公入
營。」叔寶聞宣,即入營拜伏於地,秦王用手扶起,謝他前日大恩,又下旨:「宣程咬
金犯人入營。」咬金聞宣入營,俯伏在地,叫道:「千歲爺,臣因有罪,原不敢來,是
徐茂公力保臣來的。」秦王見了,心中不忍,只得硬了頭皮,叫聲:「綁去砍了!」茂
公、叔寶忙道:「主公權且赦他前罪,叫他後來立功贖罪便了。」秦工忙令鬆綁,當下
大擺筵席接風。

  次日叔寶提槍上馬,直到白璧關,單討尉遲恭交戰。探馬報入關來,此時尉遲恭往
馬邑催糧去了,宋金剛便問:「那位將軍出去會戰?」有大將水生金願往,提刀上馬,
衝出城來。戰了三合,被叔寶一槍刺落馬下。敗兵飛報入關,大將魏刁兒大怒,舉槍上
馬,又衝出城來。戰了二合,又被叔寶刺死,宋金剛失了二將,打聽來將是秦叔寶,便
令軍士閉關,不許出戰。叔寶知尉遲恭不在關內,便收兵回營,秦王聞叔寶得勝,吩咐
擺宴慶功,飲到黃昏,茂公、叔寶告辭,回自己帳內安歇。

  程咬金對秦王道:「主公你看,今夜月明如畫,臣聞白璧關十分好景,臣保主公去
探看如何?」秦王依允,君臣二人,悄悄上馬,離了營門。果然月色皎潔,萬里無雲,
走至白璧關下,見得關門十分險峻。君臣二人,正在城下講話,不料尉遲恭催了五千糧
草,入關繳令,宋金剛把日間與叔寶交戰事情,說了一遍,並道:「你今夜可去巡關。
」尉遲恭領了帥令,到關上來巡關。有軍士指道:「南首月光之下,有二人在那裡指手
畫腳。」尉遲恭一看,見遠遠一個插野雞翎的,說道:「這一定是唐童。」忙下關來,
提矛上馬,悄悄開關,把馬加鞭跑來,大叫:「唐童休走!」咬金道:「不好了!主公
退後些!」宣花斧迎上前來,見他如煙燻太歲,火燒金剛,比那畫上的更加兇惡。

  當下尉遲恭大喝道:「你這廝卻是何人?」咬金道:「爺爺就是程咬金。你這黑炭
團,可就是尉遲恭麼?」尉遲恭道:「然也。」咬金把斧砍來,尉遲恭把長矛架住,當
的又是一斧,他又架住。一連擋過三斧,到第四斧也沒勁了。尉遲恭叫聲:「匹夫,原
來是虎頭蛇尾!」即把蛇矛刺來,咬金把斧亂架,尉遲恭攔開斧,扯出鋼鞭,耍的一鞭
,正中左臂,跌下馬來。秦王叫聲:「動不得!」尉遲恭即把長矛來刺秦王,秦王把定
唐刀架住,尉遲恭又把蛇矛劈面刺來。秦王看看遮架不住,想不到程咬金跌在地上,並
未身死,他拾斧在手,跳上馬,叫聲:「尉遲恭,勿傷我主。」尉遲恭回身來戰咬金。
咬金道:「尉遲恭聽著,我有話說。」尉遲恭遂道:「咬金,你有何話?快快說來。」
咬金道:「我君臣二人,都是沒用的。你就打死,也不為好漢。我那邊有個秦叔寶,勝
你十倍,你若有本事對得他過,才算是好漢。你今不要傷我主公,待我去到營中,請了
叔寶來,與你對敵。若是怕他,不肯放我去,竟將我君臣或是拿去,或是打死,明日他
來問你,你卻也活不成了。」尉遲恭聽了,氣得三尸直爆,七竅生煙,叫聲:「快去叫
他來,我有本事,在他面前拿你們,你快去叫他來。」咬金道:「我不放心,萬一我去
了,你把我主公打死了,如何是好?」尉遲恭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有
本事,等那秦叔寶來,一並拿你三人。去,你快去!不必多言!」咬金道:「我只是不
政心,你可賭個咒與我,我好放心前去。」尉遲恭道:「你去之後,我若動手殺唐童,
日後不得好死!」咬金道:「如此我便放心前去。主公,你在此等一等,等臣去叫他來
便了。」

  當下咬金奔回營中,擂起鼓來。茂公起來,問有何事?咬金道:「不好了,快叫秦
大哥去救駕!」就把前事說了一遍。茂公聽了大驚,忙問道:「主公如今在那裡?」咬
金道:「主公,我交與尉遲恭了。」茂公喝道:「你這該死的人,怎麼把主公交與敵人
,自家卻走了!」叫一聲:「拿起鎖了,跪在轅門,若救主公不得,把你萬割千刀。」
左右將咬金綁出。一邊忙請秦叔寶起來,說出情由。叔寶遂頂盔貫甲,提槍上馬趕去。
這邊尉遲恭果然一些不動,那秦王卻倒去引他,勸他投降。尉遲恭聽了大怒道:「唐童
,你說這話,我也顧不得了。」就提起蛇矛刺來,秦王回馬便走,敬德縱馬趕來,看看
趕近,忽聽後面大叫:「尉遲恭勿傷我主,俺秦叔寶來了!」尉遲恭回頭一看,見叔寶
果然人材出眾。叔寶把尉遲恭看,真正好像黑煞神,忙提槍迎面刺去。尉遲恭舉矛相迎
,二人武藝,不相上下。

  二人正在交戰,忽聽得秦王叫聲:「秦王兄,下不得絕手,這人孤家要他投降的。
」尉遲恭聽了大怒,回馬竟奔秦王,秦王回馬便走,尉遲恭緊緊趕去,叔寶卻也追來。
此時天色微明,追到美良川,卻是一條極狹極小的彎路。尉遲恭追過山彎,就想要打叔
寶一個不防備,遂左手舉鞭,右手提矛等著。叔寶追到這個彎邊,心中一想:「這黑賊
若躲在那面,我若走去,他一鞭打來,怎樣的招架?」便按下了槍,取出雙鐧,上下拿
著。

    一過彎來,尉遲恭大喝一聲,將鞭打下。叔寶把左手的鐧架開鞭,右手的鐧打去。
尉遲恭把右手的矛一架,左手鞭又打來了。叔寶架開鞭,又打一鐧。尉遲恭一矛加開鐧
,又是一鞭,叔寶架開鞭,卻待要打,尉遲恭回馬就跑了。這名為「三鞭換兩鐧」,尉
遲恭打出三鞭,叔寶只換得兩鐧。

  當下尉遲恭追趕秦王,到了一個所在,秦王只叫一聲苦,原來是一條大澗,名為紅
泥澗,約有四丈闊,水勢甚急。秦王把馬加上幾鞭,叫聲:「過去!」那馬一聲嘶吼,
從空一躍,即跳過岸去。尉遲恭趕來,把馬一夾,叫聲:「寶駒,你也過去。」那馬撲
通一響,也跳過去。叔寶見了,便心下著急,把馬鞭在呼雷豹頭上亂打。此馬著急,吼
叫一聲,那尉遲恭幸也是寶駒,不致跌倒,叔寶的馬也跳過去。三人一路趕到一山,未
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獻軍糧咬金落草 復三關叔寶揚威
  當下尉遲恭趕秦王到一山,名為黑雅山,茂公早已算定,差下馬三保、殷開山、劉
洪基、殿志賢,盛彥師、丁天慶、王君起、魯明月八將,在此等候。見尉遲恭追來,一
齊出戰,尉遲恭挺起蛇矛,逼得那八將如走馬燈一般。忽有宋金剛傳令到來,叫尉遲恭
即刻回關聽差,不得有誤。尉遲恭得令,只得去了。

  叔寶遂保秦王回營,見咬金綁縛,跪在轅門首。咬金金見秦王。就叫道:「主公,
你見了軍師,求主公認是自己要去探白璧關,令臣保駕,臣方有幾分活命。不然,臣的
性命一筆勾了。」秦王應允,遂入營來,茂公迎入帳中,說道:「主公受驚!」秦王道
:「這是孤家自取其禍,要程王兄保駕,去看白璧關,不意撞見尉遲恭。」茂公微笑道
:「主公不必瞞臣,臣已知道了。」吩咐把程咬金推進來。左右答應一聲。即把程咬金
推入。茂公喝道:「你這匹夫,怎麼勸主公夜探白璧關,幾乎喪了性命?」咬金大叫道
:「屈天屈地,只是主公要我保駕,去探白璧關,故此我同去的。」秦王道:「軍師,
果然是孤家要他同去的。」茂公道:「既是主公認了,臣怎麼好殺他?但此人這裡用他
不著,吩咐冊上除名,速速趕出去。」咬金尚欲再言,茂公拍案大喝道:「你這匹夫,
還不快去,在這裡怎麼樣?」咬金沒光沒彩,只得向秦王道:「主公呀,軍師要趕我出
去,還求主公勸解軍師一聲。」秦王道:「凡事只可一,不可再,孤家說過一遭,難以
再講。」咬金看看茂公道:「軍師,你當真不用我麼?」茂公喝道:「你這匹夫,還不
快走,若梢遲延,吩咐左右看棍。」咬金道:「罷罷罷,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叫聲:「主公,臣去了!」秦王見茂公認了真,不好多言。

  咬金走出營外,跳上馬,招齊家將說:「軍師不用我,我們去吧。」一路走了二十
餘里,到一個所在。地名言商道。只聽得一聲鑼響,跳出五六個強人來,擋依去路。為
首的二人,一個叫毛三,一個叫勾四,大叫:「留下買路錢,饒你性命!」咬金大笑道
:「原來是我子孫在這裡!」勾四聽了這話,就問道:「你是什麼人,說我們是你的子
孫,難道你不怕死麼?」咬金道:「你這狗頭,人也認不得,爺爺就是瓦崗寨混世魔王
程咬金便是!」那一班強人聽說,皆跪下道:「果然是前輩宗親!不知老爺因何在這裡
?」咬金道:「我因與唐朝的軍師不和,因此出來,去向尚未有定。」眾人道:「既是
老爺方向未定,何不同小人們在這言商道中東嶽廟居住?」咬金道:「如此甚妙。」就
同眾人到廟中來,坐在公案上,眾人一齊拜倒,山呼千歲。咬金就封毛三為丞相,勾四
為閣老。令大小嘍囉,凡有孤單客商,不許搶劫。越是大風,越是奪他。眾人一齊答應
。

  且說秦王見茂公趕了咬金出營,便問道:「軍師今日因何這般認真?」茂公道:「
臣豈認真逐他,不過激他去與主公幹立一件功勞,使他將功折罪,不過六七日內,他即
來了也。」秦王道:「原來如此,孤實不知,今可放心了。」

  再說,過了幾天,毛丞相來告咬金道:「今嘍囉來報說:介休縣解了糧草上萬,打
從此處經過,我們去奪取來,不知可否?」咬金道:「妙甚!妙甚!」勾閣老道:「主
公,臣有一計,包管容易成功,如今主公可穿出大路,擋住解糧將官,臣等往斜路上搶
了就走,不怕不成功。」咬金道:「倘被他們追殺而來。又費力了。」毛丞相道:「主
公放心,這言商道中,路逕最雜。凡活路上都有圈兒暗號,死路上沒有圈兒暗號,我們
這班人認得明白,若外來的人,那裡曉得?憑他走來走去,沒處旋轉。縱有千軍萬馬,
亦是無用。」

  咬金聽了大喜,即提斧上馬,抄出言商道,遠遠望見糧草來了,一馬上前喝道:「
你們留下買路錢來!」眾兵見了,連忙退後,報知尉遲恭。尉遲恭挺槍上前,兩人一看
,各各認得。尉遲恭便問:「你這匹夫,在此做什麼勾當?」咬金道:「奉軍師將令,
在此候你。你今把糧草送我,我便饒你的狗命。」尉遲恭大怒,挺矛刺來。咬金把斧架
住戰了幾合,那邊毛三、勾四、一班嘍囉,殺散眾兵,推了糧草,擁入言商道中去了,
咬金把斧一按,叫聲:「承惠,改日相謝。」回馬一溜,也進言商道中去了。尉遲恭回
頭見失了糧草,拍馬追來,見咬金跑過兩彎,忽然不見。尉遲恭大叫程咬金,又不見答
應,催馬追前一步,兜轉去,是這個所在,兜轉來,又是這個所在,心向無法,暗想:
「沒有糧草,如何繳令?我今再往介休去見張士貴,告際此事,要他再發糧草一萬,以
應軍需便了。」遂領眾人往介休去,不表。

  再說程咬金打聽得尉遲恭去了,遂動眾人將這糧草投送秦王去,秦王自然重用。若
在此,終非了局。毛三道:「主公議論雖是,倘然軍師照前不用主公,那時豈不進退兩
難?」咬金道:「這有何難,若是不用,我們依舊再來。」眾人聽了,只得從命。咬金
令五百餘人報了糧草,竟往唐營。軍士報知秦王,秦王大喜,吩咐擺酒伺侯。咬金進營
,先拜見秦王,後參見軍師。秦王同咬金道:「這幾日在那裡安身?」咬金道:「臣前
日被軍師趕出,來到言商道,降伏了一班嘍囉,封了幾個臣子,做了草頭王。不料尉遲
恭在介休縣解來十萬糧草,被臣盡數劫來,獻與主公。軍師若肯收用,依舊歸保主公,
若一定不收,臣帶了糧草,自去圖王立業,日後兵精糧足,搶州奪縣,成了氣候,那時
主公不要怪我。」

  茂公微笑道:「你要我收你,且吃了酒,再到一處去,成了一椿功勞,即便收你。
」秦王遂賜坐與眾將飲宴。及飲罷,咬金就問:「軍師發令,要到那裡去幹甚功勞?」
茂公道:「你可帶領原來的人,我再差馬三保等八將,點兵一千幫你,仍到言商道去。
那尉遲恭又解一萬糧草來了,再劫了他的,便算你一大功勞。」咬金欣然領命,同八將
與原來的一班嘍囉,齊到言商道扎住。

  再說尉遲恭又往介休縣,來見張士貴,說出糧草被劫,如今要乞貴職,再發兵糧一
萬,以濟軍需。張士貴沒奈何,又發糧草一萬,交尉遲恭解去。尉遲恭領了糧草,起解
而來,到了言商道。程咬金望見糧草到了,就哈哈大笑,橫開宣花斧,出馬攔在路口。
尉遲恭趲行到此,一見咬金,便問道:「你這狗頭,又在此做什麼?」咬金道:「我家
軍師叫我來致謝你,你如今一發把糧草送我,改同一總奉謝。」尉遲恭大怒道:「好狗
匹夫,前日不曾捉防,被你劫去,今日又來,看爺爺的槍,送你命吧!」遂把槍刺來,
咬金又會跳縱法,如猴跳圈一般,竄來竄去。尉遲恭在這邊,他便跳到那一邊,尉遲恭
趕到那邊,他又閃在這裡。正在躲來躲去,那邊馬三保等一齊殺上,衝散軍士,搶了糧
草就走。程咬金戰了些時,料糧草已到手了,就說道:「多謝你今日的糧草,另日一並
總謝。」回馬一溜,竟往言商道去了。尉遲恭大怒,拍馬趕來,這一路兜轉去,依然是
這個所在,那一路抄出去,又是這個所在,心中又氣又惱,沒奈何,只得又往介休縣去
,這裡程咬金與馬三保一千人,推了糧草,竟往營中,來見秦王,細言其事。徐茂公道
:「你們不必停留,再往言商道中去。那尉遲恭還有糧草來,如今可如此如此,就算你
的功勞。」咬金等得令,又來言商道中等候,不表。

  再說尉遲恭又到介休縣,來見張士貴,細迷復失糧草之事,張士貴大驚道:「啊呀
,將軍失事二次,非同小可,如今糧草實在沒有了。」尉遲恭道:「實是小將不識路逕
之罪,如今萬望貴縣周全,隨多隨少,付我前去應用也罷。」張士貴只得又湊齊五千糧
草,交與尉遲恭。尉遲恭道:「貴縣如今可把車輛內用鐵環搭扭,搭做一連,使他搶劫
不動。再差人到白璧關通知宋金剛,領兵接應。」申發了文書,然後起解而行。

  再說徐茂公時刻算計,那日令秦叔寶帶領一千人馬,往白璧關西首埋伏,如此如此
。叔寶得令,領兵去了。再說宋金剛得了尉遲恭文書,心中著急,連夜點齊一萬人馬,
悄悄出關,往介休接應,正行之間,一聲炮響,叔寶當先攔住,大喝:「宋金剛,往那
裡走?」宋金剛見是叔寶,吃了一驚,戰未三合,被叔寶攔開刀,耍的一槍,刺落馬下
。梟了首級,殺散眾軍,竟奔白璧關來。那關中不曾提防,被叔寶殺入關中,接了秦王
兵馬進城。叔寶又往偏臺關、雁門關來,一夜復了三關,按下不表。

  且說尉遲恭解糧到了言商道上,程咬金攔住大叫道:「好軍師,料得到,果然又來
了。你今快快送過來,不然,大家得不成,就放火燒了吧。」尉遲恭大怒,拍馬使矛刺
過來,咬金遮攔招架,又跳來縱去。後面馬三保一千人馬過來,拋上乾柴烈火,竟把車
輛燒著,程咬金道:「如何,你不會做人情,如今大家得不成了,我也要告別了。」尉
遲恭回頭一看,好似火燄山一般,心中大怒,拍馬追來,咬金又兩三轉彎,竟不見了。
尉遲恭氣得目瞪口呆,只得回介休縣去。這裡程咬金一千人馬回來,見了秦王復命,秦
王就令起兵到介休縣下寨。不知又作了何事,且聽下回分懈。

          

  

第四十七回    
喬公山奉命招降 尉遲恭無心背主
  當下秦王安營事畢,便問茂公道:「孤再遣一人去勸尉遲恭,未知何人可使?」茂
公道:「臣聞此處有一隱士,名喚喬公山,與尉遲恭十分情厚。若得此人前去便好,主
公可差人以禮聘來,必有商處。」秦王遂令秦叔寶備禮往聘。不一日,叔寶聘取喬公山
來。秦王宣公山進帳,公山見秦王生得龍眉鳳目,實乃帝王之相,心中暗喜,口稱:「
山野農民喬公山參見。」秦王親手扶起,吩咐看坐,問公山:「素聞長者與尉遲恭交情
甚厚,不知真否?」公山道:「臣昔日在麻衣縣務農,尉遲恭打鐵營生,十分窮苦。臣
見他生得豹頭環眼,燕頷虎鬚,必是國家棟樑。因他時運未來,臣不時周濟。近聞他在
劉武周處為將,可惜誤投其主。」秦王道:「孤家聞劉武周拜宋金剛為元帥,封尉遲恭
為先鋒日搶三關,夜劫八寨。今孤家復奪三關,宋金剛已死。那尉遲恭現日在介休城內
,今欲煩長者往彼說降此人,不知可否?」喬公山道:「臣蒙主公委命,敢不願效微勞
?」秦王大喜,遂封喬公山為參軍之職。

  喬公山辭別,當即到介休城下,叫喊上軍士,相煩通報尉遲將軍,說有故人喬公山
相訪。城上軍士將此言報知尉遲恭,尉遲恭命軍士開城,請入帥府相見。行禮敘坐,拜
謝往日大恩。喬公山謙遜一回,尉遲恭道:「我虧了定陽王封我為先鋒,日搶三關,夜
劫八寨,殺得唐家亡魂喪膽。目今在此運糧,誰想在言商道上,被程咬金劫去了糧草二
次。又聞得秦叔寶殺了俺元帥,恢復了三關。俺今獨守介休,進退兩難,不知老員外到
此,有何貴幹?」喬公山道:「老夫此來,專為將軍而來。」尉遲恭道:「有何見教?
」喬公山道:「老夫聞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仕。將軍有這一身本事,可惜誤投
其主。老夫承秦王相召,封我為參軍之職。今我奉令旨,來勸將軍歸降,將軍可念老夫
昔日交情,降了唐家吧。」尉遲恭大叫道:「老喬,你此言差矣!我嘗聞烈女不更二夫
,忠臣不事二主。你這些不忠言語,不須提起。若不看昔日交情,就要一刀兩段。」吩
咐擺酒,道:「老喬,你快吃了酒去吧,休再多言。」

  喬公山無可奈何,只得坐下吃酒,正飲之時,忽聞得城外炮響連天,喊聲不絕。軍
士忙報進來說:「唐兵攻城,四圍架起雲梯,團團圍住,攻打甚急,請令定奪。」尉遲
恭拱拱手別了喬公山,提矛上城,往外一看,見城下程咬金、秦叔寶一班戰將,在城下
指手畫腳道:「尉遲恭,你此時不降,更待何時?」尉遲恭大怒,把箭射下,正中程咬
金坐騎。那馬前腳一低,後腳一起,把程咬金一個觔頭,跌在地上,忙爬起來上了馬,
也取了弓箭追到城下道:「黑面賊,降不降由你,為何射我一箭?難道我不會射你麼?
」也把一箭射上城去。尉遲恭大怒,吩咐軍士,一齊放箭射下去,秦叔寶也令軍士一齊
放箭射上去。那裡徐茂公、秦王出營觀看,只見一邊射上去,一邊射下來。秦王因見自
家的兵將多,恐傷了尉遲恭,忙令軍士不許放箭,只把介休團團圍住。

  尉遲恭在城上,督守了半日,見唐兵不十分攻打,心下寬了三分。過了下午,下城
回縣,見喬公山還在堂上,尉遲恭道:「你怎麼不去?」喬公山道:「還沒有將軍號令
,不敢擅自回去。」尉遲恭道:「你今快些回去,上復你家主公,我尉遲恭寧死不降。
若要歸降,除非我主公死了,我便歸順。」這話尉遲恭是說差的。他心裡要說斷絕的話
:除非我與主公都死了,然後降你。意思是來生才肯歸降你,不料說差了。那喬公山道
:「將軍既然如此說,日後不可失情。」尉遲恭也不開口。喬公山又道:「不可失信!
」尉遲恭只說:「死了便罷。」喬公山作別出城,回營繳令道:「他說主人死了方肯曰
唐」秦王道:「劉武週年尚未老,怎麼能死?他明明把這句話難我。」茂公道:「主公
放心,臣有一計,可在眾軍中覓一個像劉武周面貌的,封他子孫萬戶侯,贈千金,將他
殺了,把他首級送去,只說是劉武周是我們殺了送來,他一見了,自然認是真的,決來
歸降。」

  秦王就令將數上燈兵一一選過,有一個生得面貌與劉武周無二。秦王見了大喜,問
道:「你姓甚名准?年紀多少,可有妻子?孤家今日要借你一件寶貝,即封你了為萬戶
侯。」那人聽了不勝歡喜道:「小的名喚孟童,妻子死了,養了三個兒子,大的今年十
歲,兩個小的還小。小人的妻子死後,將三個兒子寄在外婆家裡。小人今年四十二歲,
若要小人有的東西,無有不肯借與千歲的。」秦王道:「孤家見你相貌與劉武週一樣,
故此要借你的首級,前去招那尉遲恭來降。孤家即封你子為萬戶侯,賜以千金。」那人
道:「啊呀,這事真正使不得!」咬金道:「只此一遭,下次不可。」那人大哭道:「
小人死了,千歲爺方才的話,切不可失信。小的住在太原東門外,青布橋西首,有一個
王阿奶,就是小人的丈母,三個兒子都在那裡。」程咬金道:「知道了,莫要累贅!」
就把那人的頭砍下,茂公取木桶盛了,付與喬公山,令他再往介休去。

  喬公山奉令,到了城下,大叫:「城上的,快報進去!那劉武周已死,特送首級在
此。」軍士忙報與尉遲恭知道,尉遲恭令開城門放人。喬公山來至堂上,尉遲恭道:「
老喬,俺主公首級在那裡?」喬公山道:「這木桶內就是。」尉遲恭把本桶蓋一開,只
見鮮血淋漓,一個劉武周的首級在內,即放聲大哭,雙手把首級提起來一看,便大哭道
:「我恩俺主公部下還有強兵十萬,戰將千員,焉能就取得他的首級?」便叫一聲:「
老喬,我問你,這首級果是誰的?你好生欺俺!」將首級照著喬公山劈面打來,喬公山
慌忙閃過,便道:「將軍,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將軍有言在先,說主公死了,即便歸
,而今你主公首級在此,如何你悔卻前言,豈是大丈夫的氣概:我說你悔卻前言,便為
不信,拋擲主公首級,又為不忠。不忠不信,何以為人?我家主公非無良策擒你,今苦
苦勸你,無非要你投降,故不加毒害,你只管越撫越醉,覺得太過了!」

  尉遲恭聞言大怒道:「你這老頭子學這些鬼話,只好騙三歲孩童,俺尉遲恭豈是為
你所騙得信的!你去對你主公說,有本事的前來斯殺,不要用這些鬼計!」喬公山道:
「將軍怎見得不是你主公的首級?」尉遲恭道:「老喬,俺主公鼻生三竅,腦後雞冠,
你豈不知雞冠劉武周?俺的主公若果真死,俺不會失信於你。」喬公山道:「將軍既不
失信,管教取雞冠劉武周首級來。」遂出城,將此言回覆秦王。徐茂公道:「要真的也
不難。武周手下有一人,姓劉名文靜,官拜兵部尚書。他心向主公久矣,待臣修書一封
與他,管叫將劉武周首級來獻。」秦王大喜,茂公遂修書差喬公山領五百人,用尉遲恭
旗號,如此如此,公山領命前去。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程咬金抱病戰王龍 劉文靜甘心弒舊主
  當下徐茂公見喬公山領兵去了,又令秦叔寶帶領一千人馬,埋伏在白璧關之南,地
名「多樹村」。吩咐說:「或見劉武周兵馬來時,不可攔阻,讓他過去。他若復回,方
可阻截,不許放他回兵,須要他首級回來繳令。」叔寶得令,領兵去了,茂公又令程咬
金也帶兵馬一千,慢慢而行。可迎著劉武周之兵,只許勝,不許敗,違令者斬。咬金道
:「稟軍師,小將昨夜受了風寒,肚裡作痛,難以交戰。須要帶個幫手同去,才可放膽
。」茂公道:「你自前去,少不得自有兵來接應,不必幫手就得的。」咬金道:「小將
實是有病,若能取勝,就不必言;倘然敗了,請軍師念昔日之情,莫要認真。」茂公道
:「自有公論,不必多言,快些前去。」咬金皺著雙眉,捧著肚子,走出營來,叫家將
扶他上馬,勉強提了斧頭,領兵前去,從軍師吩咐,慢慢而行,按下不表。

  再說喬公山奉了將令,領五百人馬,打著尉遲恭旗號,行近馬邑地方,忽見定陽王
劉武周帶了人馬,在前面紮下大營。你道劉武周為甚紮這大營?因他聞秦王復了三關,
元帥已死,又聞介休被困,恐尉遲恭有失,故此起兵前來接應。為因出兵日子不利,紮
營在此。喬公山來至營前,叫軍士報進去,說有先鋒尉遲恭差人到此求救。定陽王聞報
,就令宣進來。喬公山走進營來,雙膝下跪,口稱:「山野農民,朝見千歲。」武周就
問:「卿何方人氏?有何話說?」喬公山道:「臣喬公山乃朔州麻衣縣人,務農為生,
與尉遲將軍同鄉。自幼相交,因往介休訪尉遲將軍,正遇唐兵圍城,十分危急。今特奉
尉遲將軍之令,前來求救,望我王早起救兵。」劉武周道:「賢卿請起,孤家恨唐童復
了三關,殺了元帥,正要統兵前去救應,只為起兵性急,遇了黑道紅沙,故此紮營在此
。」喬公山道:「今日乃是黃道吉日,何不發兵?」武周大喜,吩咐大小三軍,即日起
兵,喬公山奏道:「臣乃農民,不諳武事,但聞廝殺之聲,就驚得半死。望大王放臣回
去,自耕自種,以終天年,臣之願也。」武周道:「卿不願為官,孤家也不好相強,賜
你回鄉去。」公山謝恩,竟往馬邑而去。

  劉武周興兵起行,來至白璧關,過了許多樹林,就是秦叔寶埋伏之處。他見武周兵
馬過去,方才出來,絕他歸路。那劉武周又引兵前進,不多時,忽見程咬金兵馬扎住,
不能前進。武周遂下令紮寨,便問:「那一位將軍出去戰一陣?」有大將王龍上前道:
「臣願往。」就提一柄月牙鏟,上馬直抵唐營討戰,此時程咬金有病在營,聞軍上來報
,營外有人討戰。心內好不驚慌,遂吩咐小軍道:「我老爺肚痛得緊,掛了免戰牌吧!
」小軍就把免戰牌掛出。王龍一見大怒,一馬來至營前,把免戰牌打得粉碎,高聲大叫
道:「我聞得唐家大將甚多,今日正要會戰,為何把免戰牌掛出?今日我若不衝你的營
,也不為上將!」把手中月牙鏟擺一擺,一馬衝來。這邊軍士把箭亂射,他進來不得,
只在營前討戰。

  軍士將這事報知程咬金,咬金道:「啊呀,我肚中疼痛,如何是好?待我解一解手
去戰他吧。」忽旁邊走出一個家將,叫道:「老爺,真正是『急驚風遇了個慢郎中』。
戰與不戰,速速定奪。若再停一會,被他殺進營來,這叫做『滾湯泡老鼠,一窩都要死
』。」咬金聽說,心中無奈,手也不解,心中想道:「『醜媳婦少不得要見公姑。』況
我程咬金也是一個好漢,不管死活,出去戰他一戰吧。」遂走至營門,家將扶他上馬,
咬金把斧一提,比平日重了許多。沒奈何,把斧雙手拿了,來至營前,抬頭一看,見不
是劉武周,心中放下幾分。兩將各通姓名,王龍道:「程咬金,俺一向聞你也有小小的
聲名,今日遇俺,只怕你難逃狗命了。」說罷,就是一月牙鏟鏟過來。咬金雙手把宣花
斧往上一架,叫聲:「住著,俺程爺爺一時害了肚瀉病,你略等一等,我前去解一個手
,再來與你交戰。」王龍大怒道:「你這狗頭,戲弄我王爺麼!」又是月牙鏟鏟過來。
程咬金見他連鏟二鏟,心頭火起,提起宣花斧,照著王龍一連三四斧,把王龍殺得盔歪
甲散,倒拖兵器,回馬便跑。

  咬金見他去了,意欲下馬出恭,在戰場上不好意思。看西邊一帶大樹,不免到那裡
解一解手吧。一馬來至樹林邊,下了馬,拿了斧頭,走出一株鬆樹背後。正撒得暢快,
王龍回馬一看,見咬金往西邊樹林內去了,他卻回馬輕輕走來。看見咬金的馬拴在樹上
,轉過樹林一看,又見咬金在那裡解手,心中大喜。想這狗頭該死了,便輕輕走至襯邊
。咬金見有人走來,只道是鄉民在那裡砍柴,遂叫一聲:「砍柴的,有草紙送一張來與
我。」王龍應道:「有,送你一鏟。」突的一鏟過來。咬金吃驚一看,見是王龍,叫聲
:「不好!」立起身來,一隻手提著褲子,一隻手提著斧頭,只揀樹多的所在就走,卻
去躲在一株大樹背後。王龍欺他無馬,放心追來。不防咬金提斧等候,王龍才到樹邊,
被咬金狠命一斧,砍著馬頭。王龍跌下馬來。咬金又是一斧,結果了性命,把王龍首級
砍下來,上馬回營,將首級號令示眾,自此咬金的肚瀉痛也好了。

  再說劉武周探子飛報進營說:「王將軍被程咬金殺了!把首級號令營前了!」武周
大怒,親自出馬,直抵營前討戰。這邊軍士連忙報進,咬金道:「說不得了!伸頭一刀
,縮頭也是一刀,怕不得許多。」就提了斧頭出營。來至陣前,只見劉武周金盔金甲,
身坐嘶風馬,手執大砍刀,赤面黃鬚,好似天神下降。咬金叫道:「定陽王請了。」武
周罵道:「唗,賣柴扒的匹夫,誰與你打拱?」咬金笑道:「你這人不識抬舉,我好意
與你打拱,你緣何開口便罵?難道我不會罵人麼?你這變不完的畜生!」武周舉刀劈面
就砍,咬金把斧急架,大戰十餘合。咬金那裡是武周的對手?因奉軍師將令在身,只許
勝,不許敗。故勉強支持幾個回合。況又水瀉病方好,如何支持得來,那武周把大砍刀
夾頭夾腦砍下來,咬金無法抵擋,只得回馬往白璧關南首敗下來。

  後面武周陣內,又轉出四個大將:一個姓薛名花,一個姓柏名樣,一個姓符名大用
,一個複姓太叔名原,隨武周在後趕來。程咬全心驚膽戰,向前亂跑。忽見前面樹林中
閃出一員大將,大叫:「秦叔寶在此!」咬金大喜,勒住馬看叔寶交戰。那武週一見叔
寶,大罵道:「黃臉賊,你殺孤元帥宋金剛,今日相逢,決難饒命!」即把砍刀砍來,
叔寶舉槍交戰,武周后面四個大將,一齊殺上前來。咬金看見,也殺入陣。叔寶一槍剌
中太叔原,咬金也一斧砍死柏祥,武周見損了二將,無心戀戰,回馬便走。叔寶、咬金
隨後追趕,直至武周營前,那營內閃出十數員將官,救駕進營去了。這邊叔寶、咬金合
兵一處,按下不表。

  再說喬公山來到馬邑,尋至兵部尚書衙門,就煩門上通報一聲,說:「有緊急軍情
的,要見你家老爺。」門上人遂進內通報,這老爺就是劉文靜,乃京兆人,與李靖同窗
,胸藏韜略,文武全才。數日前接得李靖錦囊一封,說他誤投其主,今應歸唐,世子秦
王,乃真主也,故而有意歸唐,但未有便。那日聞報有緊急軍情的來人求見,即吩咐叫
他進來。門上人傳話出來,喬公山來至裡邊,雙膝跪下,將書呈上。文靜拆書一看原來
是徐茂公的書,只見上面寫道:

    大唐皇帝駕前軍師徐勣,致書定陽王駕前兵部尚書劉老先生臺下:勣聞?

  識財務者為俊傑。目今兵困介體,尉遲恭不日歸唐,你主劉武周已入我牢籠

  之計,猶如網中之魚耳。先生豈未識天時而戀戀在彼耶!今念先生與李藥師

  係同窗好友,故特差參軍一員,致達先生。請先生通權達變,速取劉武周首

  級,以作歸唐計,不失公侯之位。書不盡言。徐勣頓首。

  文靜看了書,忙離座請喬公山起來見禮,問了姓名,留在內署,款待酒飯。次日領
了三千人馬,只說解糧為由,同公山帶了夫人馬氏,妻舅馬伯良,往介休而來。到了武
周營前,軍士忙報入營,武周命宣進來。文靜進營參拜道:「臣聞唐童害了元帥宋金剛
,又兵困介休,特解糧草,帶領兵馬三千,親來保駕,共破唐兵。」武周大喜,吩咐排
宴共飲,至晚方散。是夜劉文靜手提寶劍,來到帳中,守兵見是自家人,不甚提防,被
文靜閃入帳中,舉劍刺死,斬了首級,帶出營去,招呼軍士道:「有願投唐者同去;如
不願投唐者,大家散去。」斯時兵將一半散去,一半隨劉文靜來唐營投順。叔寶、咬金
接著,見了武周首級,不勝之喜。合兵一處,同往介休,來見秦王。一齊俯伏在地,各
獻功勞。劉文靜獻上劉武周首級,秦王大喜道:「列位王兄請起,吩咐記上功勞簿,命
排宴賀功。」

  次日就差劉文靜,往長安朝見高祖,又差喬公山進介休城,將劉武闊首級送去,招
降尉遲恭,使他心死,喬公山領令走到城下,叫守城軍士通報說:「喬公山來見將軍。
」軍士連忙報進,尉遲恭令開城門放人。軍士奉令,即放公山進城,背著木桶,走至堂
上,說道:「將軍,老夫不敢失信,今取得真正雞冠劉武周的首級在此。」就把桶放在
莫上,尉遲恭把桶蓋一掀,將首級仔細一看,果是劉武周的真頭,不覺大哭道:「啊呀
,主公啊,倒是臣害了你了!老喬,你這狗頭,如何殺我主公?」遂拔出腰刀,不由分
說,把公山砍做兩段,吩咐大小三軍,一齊帶孝,自己換了白盔白甲,點兵出城,要與
主公報仇。

  尉遲恭來到唐營,怒叫:「唐童出來會俺。」秦王聞報,領了三十六員上將,分為
左右,來至陣前。秦王叫道:「尉遲王兄,今日可該歸順孤家了吧!」尉遲恭見了一班
英雄俱在面前,遂心生一計道:「唐童,我主已死,本該歸順,但要依俺三件事。」秦
王道:「王兄願降,莫說三件,就是三十件也依你。」尉遲恭道:「第一件,要你同程
咬金在我鞭下鑽過去;第二件。要把俺主公的首級合屍一處,歸葬入土;第三件,要你
披麻帶孝,還要程咬金那廝拿哭喪棒。這三件,可依得麼?」眾將聽了,多有不平之色
。秦王道:「都依!都依!」

  尉遲恭道:「今日就要鑽鞭。」將烏騅馬一縱在正中,把手中竹節鑽鞭舉起,叫聲
:「唐童,快來鑽鞭,才見你的真心用俺。」秦王便叫:「程王兄,同孤家去走一遭。
」程咬金聽見秦王之命,心中畏懼,沒奈何,只得應承,又想:「這黑臉賊若是打了我
,主公定然不依;若不打下來,就顯得我是不怕死的好漢了。」即叫:「尉遲恭,俺來
了!」竟在鞭下鑽過來。尉遲恭正要舉鞭打下,忽又想道:「且住,若打了這狗頭,唐
童一定不來了,且饒他過去吧。」咬金在鞭底下彎著腰逼近尉遲恭身邊,忽將身一躍,
托住尉遲恭雙鞭,大喊:「主公快走。」秦王一馬上前,就如飛似的衝了過去。程咬金
也舍了尉遲恭,隨在秦王馬後溜去。尉遲恭見打秦王不著,歎口氣回馬入城去了。

  秦王令人入城,取出武周首級,又令軍士取出武周屍骸,湊成一處,結起孝堂。秦
王穿了孝服,咬金手拿哭喪棒,把武周首級屍骸,用硃紅棺木盛殮,靈前供獻全豬全羊
,秦王先舉行哀禮,咬金在地下叩頭,眾官一齊拜弔。尉遲恭在城上,望見秦王如此誠
心,又想,今日主公死了,莫若乘此機會,投降也罷,遂令三軍開了城門,插了降旗,
一馬出城,至唐營下馬,俯伏在地,口稱:「尉遲恭願降。」秦王出營,親手扶起,挽
手同行,來至營內,與眾官見禮,吩咐擺宴接風。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劉文靜驚心噩夢 程咬金戲戰羅成
  當下秦王見尉遲恭投降,就移兵進城,清查府庫錢糧;把劉武周葬於介休城北,那
張士貴也歸順唐家,遂起兵回長安不表。

  再說劉文靜奉秦王命,往長安朝見高祖,在路行了五日。是晚在客店安歇,睡到三
更時分,忽聽門外一陣陰風過處,閃出一個頭帶金盔、身穿黃袍、滿身流血的人,大叫
:「劉文靜奸賊,還孤家性命來!你這奸賊,孤家不曾虧負你,你何故殘害孤家?我今
在陰司告准,前來索命。」劉文靜此時嚇得半死,自知無理,只得跪下,口稱:「大王
饒命,臣自知罪了,乞大王放臣,見了唐王,若得一官半職,就將檀香雕成大王龍體,
每日五更三點,先來朝見大王,然後去朝唐王。若有虛情,死於刀劍之下。」那陰魂欲
要上前來擒文靜,幸虧文靜陽氣尚盛,陰魂不能近身,手指罵道:「你這好賊,少不得
惡貫滿盈,我在陰司等你。」又起一陣陰風,忽然不見。文靜驚醒,卻是南柯一夢,嚇
得一身冷汗。夜間不便對夫人說明,次日早飯後起行,往長安而來。不一日,到了長安
,朝見高祖,進上得勝表章。高祖大喜,就封為兵部尚書。文靜即日進府,用檀香刻成
劉武周形像,每日五更三點,朝拜不表。

  再說秦王一路回兵,對徐茂公道:「孤想金墉大將,尚有羅成、單雄信,不知此二
人可得歸降否?」徐茂公道:「主公,那羅成要他歸降容易;那單雄信要他投降實難。
」秦王忙問何故。茂公道:「那雄信與主公有仇。昔日聖上在楂樹崗,射死他的兄長單
雄忠,他誓死不投唐。那洛陽王世充招單雄信為駙馬,封羅成為一字並肩王,此二人俱
在洛陽。主公既想念二人,何不發兵竟取洛陽?單雄信雖不能得,羅成決然可以招來。
倘或打破洛陽,得其土地,亦是美事。」秦王大喜,吩咐三軍取路往洛陽進發。

  不一日,兵到洛陽,紮下營寨。秦王問眾將道:「那一位王兄出馬,以建頭功?」
閃出尉遲恭道:「臣歸主公,未有尺寸之功,待臣出馬取這洛陽,獻與主公。」秦王大
喜。尉遲恭提槍上馬,領了三千鐵騎,直抵洛陽城下,高叫:「城上軍士,報與王世充
知道,快挑有本事的將官出來會俺。」軍士忙報入朝,王世充即集眾將商議退敵。單雄
信道:「待臣出馬,以觀其勢。」世充大喜道:「駙馬願出,定能成功。」雄信提槊上
馬,出了城門,直抵陣前。看見對陣將官,一張黑臉,兩道濃眉,好似煙燻的太歲,渾
如鐵鑄的金剛,十分難看,雄信便叫:「醜鬼通名。」尉遲恭一看,見他青面獠牙,紅
髮赤須,就像玉帝殿內的溫元帥,又似閻王面前的小鬼,就說道:「我是醜的,你的尊
客也整齊得有限。」單雄信反覺羞顏,舉棗陽槊劈面就打,尉遲恭將矛一架,叫道:「
住著,俺尉遲恭的長矛,不挑無名之將,你快通個名來。」單雄信被他架得一架,知他
厲害,也不通名,回馬就走入城。

  尉遲恭一回高興,沒處發洩,只在城外叫罵半日,方才回營。次日又來討戰,這單
雄信當日來請羅成說:「有唐將討戰,甚是凶勇,望乞賢弟退得唐兵,不枉愚兄昔日拜
盟交情。」羅成道:「單二哥,說那裡話?自古道:『食君之祿,必當分君之憂。』今
兵臨城下,自然出去退敵。」雄信大喜。羅成提槍上馬,出了城門,來至陣前,只見尉
遲恭威風凜凜,羅成問道:「這黑鬼,可是尉遲恭麼?」尉遲恭道:「然也。你也通個
名來。」羅成道:「俺是燕山羅元帥的公子羅成便是。」尉遲恭道:「原來你就是羅成
。你來得正好,俺專待拿你去請功。」就把長矛刺來,羅成把槍隔過,回手也是一槍。
尉遲恭未曾招架,耍的又是一槍,連忙隔住。羅成一連三四槍,尉遲恭手忙腳亂,那裡
來得及隔,叫聲:「不好。」回馬就走。單雄信在城上看見,提兵殺出,那三千鐵騎,
殺得唐兵人乏馬倦,打著得勝鼓回城去了。


  尉遲恭殺得喘吁吁的敗回營中,見了秦王,叫聲:「厲害!」程咬金道:「想是你
得勝回來了!」尉遲恭道:「程將軍休得取笑,這羅成我是戰他不過的,請程將軍明日
出去,自然得勝。」咬金道:「不敢相欺,若是我去,不但得勝,還要降服他來投順。
」尉遲恭心想:「他口出大言,待我明日去掠陣,看他光景,說他幾句,以消今日譏誚
之恨。」次日單雄信又請羅成出陣,那程咬金沒處推托,只得出陣。尉遲恭奏道:「主
公,末將今日願去軍前掠陣。」咬金道:「甚妙,你不跟來看看,也不見我的手段!」
秦王道:「王兄肯去掠陣,亦可助威。」二人隨即出營。尉遲恭在後看咬金交手,誰料
程咬金心中早有成算,必須如此如此,方可安妥。他打馬來到陣前,先丟一個眼色,又
對羅成把張嘴來嚕這麼兩嚕,然後叫道:「你為何昨日欺侮我的尉遲恭?」又把眼睛向
羅成霎霎,那尉遲恭在背後那裡曉得他做鬼?羅成看見咬金做出許多嘴臉,不知何意。
咬金一馬上前,輕輕說道:「羅兄弟,你今日長我些威風,這一遭兒,我感激你不盡了
。」羅成笑了一笑,兩邊會意。咬金舉斧就砍,羅成假意回手。戰了二十餘合,羅成虛
閃一槍,回馬就走。咬金大叫小呼,隨後追趕,追至城外,見他進城去,方才轉來。

  尉遲恭那裡曉得他們是相好的兄弟?見了他今日交鋒,這般威風,心內不解,就問
道:「程兄,前日在言商道上,你的本領也只平常。為何今日大不相同了?」咬金道:
「難道是假的麼?你若不信,就與你試試。」尉遲恭道:「這有什麼要緊,何必如此?
」咬金道:「料你也不敢。」二人回營,見秦王說明戰勝之事,秦王大喜。茂公心中明
白,微笑道:「今日果然有功。明日可再去,須要羅成歸順,如不能說得他來,軍法從
事。」咬金聞言,暗想:「這是難題目來了!我是與黑炭團說耍兒的話,誰知今番軍師
弄假成真起來。」沒奈何,只得領令。此言不表。

  再說羅成進城回府,單雄信在城上坐看,見他兩個眉來眼去,說了多少鬼話,又見
羅成敗了回去,心中疑惑,遂下城來見羅成道:「兄弟,愚兄有一句不怕人怪的話,要
與你講。」羅成道:「二哥有話,但說何妨。」雄信道:「方才我在城上,見你同咬金
交頭接耳。他的本事,我豈不知,如何勝得你來?俺單某待你不薄,莫非你欲投唐,來
滅我洛陽麼?」羅成道:「二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昨日與尉遲恭交鋒,只消三槍
,殺得他大敗。今日程咬金來,小弟正要拿他,不知他見了兄弟,鬼頭鬼腦。小弟猜他
不出,只道他有意歸降洛陽,故此假敗一陣。此言句句是真,怎敢欺瞞二哥?」

  雄信道:「原來如此,我還放心不下,你若果有真心,明日再去出戰,須要生擒程
咬金進來,才顯得你是真心為了洛陽。」羅成道:「是。」雄信別了回去,羅成心中想
道:「好沒來由,被他絮絮叼叼這一番嚕囌。俺生平性直,耳內何曾聽得這些話?」遂
悶悶坐在椅上,長呀短歎。被一個丫環看見,忙進去報與老夫人得知。老夫人道:「既
如此,你去請大老爺進來。」丫環領命,叫聲:「大老爺,老太太有請。」未知說出什
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對虎峪咬金說羅成 御果園秦王遇雄信
  當下羅成聞母親呼喚,遂走到裡邊,深深作揖,就問:「母親喚孩兒進來,有何吩
咐?」老夫人道:「我聞你心上不快,特喚你來問,是為什麼事?」羅成道:「母親,
孩兒因秦王起兵,攻打洛陽,那秦王帳下,卻有表兄秦叔寶,並程咬金一班朋友,都在
那裡為將。今日出戰,恰遇程咬金。孩兒想起昔日在山東賈柳店拜盟情況,一時之間,
不好動手。那程咬金又對孩兒做了些手勢,孩兒一時不明白,只得假敗回來。誰想單雄
信疑心於我,將孩兒嚕嚕囌蘇了一番,為此孩兒悶悶不悅。」老夫人聞言說道:「我兒
呀,做娘的為了你表兄,連你父親也要拗他的。再沒有今番為了單雄信,倒要與表兄為
難的道理。況且那邊朋友多,這裡只有一個單雄信。依我主意,不如歸唐吧!」羅成道
:「孩兒聞秦王好賢愛士,有人君之度,投唐果是。只是單雄信面上,過意不去。」老
夫人道:「這有何難,只是將計就計,瞞他便了。日後遇見他避了開去,不與他交戰,
就是你周旋朋友之情了。」羅成道:「母親廝言有理。」

  到了次日,程咬金又來到城下討戰,尉遲恭照前掠陣。單雄信聞知,即來對羅成說
:「羅兄弟,今日該把程咬金拿進城來,方算你與單通是個知心朋友。不可又被他殺敗
了。若再殺敗回來,那時你羅家的名色都無了。說你一個程咬金也戰不過,豈不被人取
笑麼?」羅成聽了,又氣又惱,只得提槍上馬,開了城門,來至陣前。只見咬金又做出
鬼臉,丟了眼色。那羅成又好氣,又好笑。只聽咬金說道:「羅兄弟,昨日承你盛情讓
我,今日我有一句好話,對你講。但此處不是講話的所在,你略略讓我三分,我與你戰
到沒人處,細細對你說明。」羅成點頭,二人就假意殺起來。戰了七八合,咬金虛閃一
斧,回馬向北落荒而走。羅成隨後趕去。尉遲恭道:「程咬金這狗頭,今番輸了,想他
追去,決然無命。俺奉命掠陣,豈可袖手旁觀?主公知道,豈不有罪?不免前去幫他一
幫。」就縱馬往後追來。

  再說羅成同程咬金到了一個所在,離洛陽二十里,地名「對虎峪」,並無人家。咬
金道:「羅兄弟,我看這裡無人來往,正好說話。」羅成道:「有什麼話,快快說來。
」咬金道:「羅兄弟,你家舅母一向對我說:『我家並無至親,只有羅成外甥,我歡喜
他,但願他時刻與我叔寶孩兒聚在一處。自從那年來拜我壽,不知為甚把一個青面獠牙
的人打了一頓,他就使性走了,使我放心不下。』我想羅兄弟如今與那青面獠牙的人同
住,豈不使你舅母之心不安?況且他做事未必妥當,兄弟何苦與他為伴?」羅成道:「
汝言是也!我昨日為你,受了他一肚子的臭氣,實是難忍。」咬金道:「既然如此,羅
兄弟何不投唐?況且又不負令舅母之心,得與表兄叔寶時刻相親,同為一殿之臣,有何
不可?你今回去,與令堂太夫人商量,是在洛陽好,還是投唐的好。」羅成道:「何用
商量,自是投唐好。但我母親妻子,在洛陽城內,待我設法送他出城,那時就來歸唐,
同保秦王便了。我去也!」程咬金道:「我還有一句話對你說。今日我與你在此說了半
日,還有尉遲恭在那裡掠陣。就是單雄信想必也在城上觀看,他不見了我兩個,豈不生
了疑心?我今與你殺出去,若遇見尉遲恭,須要把他一個辣手段看看,日後使他不敢在
我朋友面前放肆。」羅成道:「說得有理。」

  兩個重新殺轉來,羅成拖槍敗走。咬金在後追來。恰好遇著尉遲恭。尉遲恭那裡曉
得底細?心中想道:「他前日賣弄手段,今日待我報仇。」就大叫:「羅成,你前日的
威風那裡去了?今日不要走,吃我一槍。」遂招槍刺來。羅成正為單雄信在城上觀看,
正沒有計較解他疑心,一見尉遲恭,十分歡喜。又聽了咬金一番言語,招槍一隔,就回
一槍。尉遲恭連忙招架,羅成又連耍了三四槍。尉遲恭招應不下,招望咬金來幫助,回
頭一看,不見咬金,手一鬆,腿上先著了一槍,叫聲:「啊唷,不好了!」回馬就走。
羅成緊緊追來,追到一株大樹邊,尉遲恭就往大樹後要走。被羅成耍的一槍,又正中著
。不防樹後閃出一員大將,用兩根金裝鐧把槍架住,叫聲:「不要動手。」羅成一看,
原來是叔寶表兄。秦叔寶進樹後,把手一招,羅成點頭會意,回馬往洛陽去了。原來這
大樹離城不遠,恐怕單雄信看見,故此羅成去了。那徐茂公事先料定,故預先差秦叔寶
在此等候。

  閒話休講,那程咬金先來繳令道:「今日大戰羅成,被巨一番言語,他已依允,明
日准來歸顧。」秦王大喜,重賞咬金。隨後叔寶同尉遲恭亦來繳令,這話不表。

  再說羅成進城,雄信下城相見,叫道:「羅兄弟,今日辛苦了!方才愚兄在城上看
戰,雖不能生擒程咬金,這尉遲恭被你殺得大敗,躲入林內,兄弟正好拿他,為何又放
走了?」羅成道:「二哥,那樹後因有埋伏,故此回兵。」雄信道:「原來如此,倒是
愚兄多疑了。」二人拱手,各回本府。羅成走入內堂,老夫人道:「你今日開兵,遇見
何人?」羅成道:「孩兒遇見程咬金。」遂把他言語說了一遍。老夫人道:「兒啊,那
程咬金的言語有理,須當從之。」羅成大喜,連夜把家眷送出城外。

  次日,羅成來見單雄信道,「單二哥,家母思鄉甚切,弟欲送家母前往燕山,然後
再來扶助洛陽,故此特來告訴一聲,即時就要起身。」雄信道:「啊呀,羅兄弟,你好
薄情!愚兄不曾虧負你,只今兵臨城下,正是用人之際,怎麼要回燕山?我曉得了,莫
非要投唐麼?」羅成道:「小弟果回燕山,並不去投唐。」雄信道:「既不投唐,為何
如此之速?」羅成道:「家母之命,不敢有違。」雄信吩咐家將,備酒送行。羅成道:
「家母在城外等候,不敢久留。」只吃一杯酒,作別起身。雄信送至城外,羅成頭也不
回,竟自去了。

  雄信上城觀望,見羅成到那株大樹邊,忽閃出秦叔寶、程咬金,同羅成家眷入唐營
去了。雄信見了,心中大怒,大罵羅成:「你這小賊種,早知你今日忘恩,悔不當初在
三賢館中,將你一槊打死,以免今日之患了。小賊種啊!日後若再相逢,我與你勢不兩
立!」說完,忿恨回府不表。

  再說秦叔寶、羅成、程咬金到了唐營,把家眷安頓好了,然後來見秦王。秦王出位
迎接,羅成跪下叩見秦王,秦王雙手扶起。又與徐茂公一班朋友,各各見了禮。吩咐擺
宴接風。秦王在上面一桌,眾好漢分列兩邊。飲了些時,尉遲恭暗想:「羅成小小年紀
,怎麼在馬上如此厲害?想必是在馬上操練饋的。他的本事,料也有限,待我假做敬酒
為由,抓他一把,擒將出來,與眾人笑一笑,有何不可?」就滿斟一杯,走上前來,叫
道:「羅公子,末將敬奉一杯。」雙子將杯送來。

  羅成道:「多謝將軍。」把手接杯,不曾提防,被尉遲恭伸過大手,抓定了勒甲,
叫:「過來吧!」往上一舉,把羅成舉在半空中。眾將齊吃一驚,不知何故。羅成道:
「黑子,你放了吧!」尉遲恭道:「不放,如今怕你怎麼?」羅成道:「真個不放?」
尉遲恭道:「真個不放。我看你在陣上八面威風,如今也被俺燥皮一燥皮。何不把前日
的手段拿出來使一使?」羅成道:「待我自放與你們看吧!」遂把兩手齊向尉遲恭耳根
上一拍,這拳勢名為「鐘鼓齊鳴」,原是羅家的殺手。尉遲恭著了一下,頭一暈,把手
一鬆,撲通一交,跌倒在地。羅成將身一縱,跳下地來。眾人扶起尉遲恭,大家笑了一
回,依舊吃酒,至晚方散。以後尉遲恭再不敢小覷羅成了。

  到了次日,是端陽佳節,秦王令眾將各回營閒耍一天,明日開兵。眾將領命,各自
散去。有去吃酒的,也有去下象棋的。獨程咬金、秦叔寶、羅成三人到外邊遊玩,單剩
秦王同徐茂公閒坐在營。秦王道:「孤家同軍師出營,觀看外面風景如何?」茂公道:
「領旨。」同秦王走出營來,一路觀看,不覺行到一座花園。原來這座花園,名為「御
果園」,離洛陽不遠,乃王世充起造在此遊玩的。只因唐兵在此紮營,故而無人看守。
秦王同茂公走進園中,只見那園中奇花異卉,不計其數。中間起造一座假山,八面玲瓏
,十分精巧。茂公同秦王上了假山觀看,望見一座城池,秦王問道:「軍師,這個城他
,莫非就是洛陽城麼?」茂公道:「然也。」

  他君臣二人,正在假山上,指手畫腳的看,不料單雄信恰在城上巡察,望見御果園
假山上,立著二人。一個身穿道袍,一個頭戴金冠,身穿大紅蟒服,坐下銀鬃馬,料是
秦王,心中大喜,即提槊上馬出城,吩咐軍士快報大將史仁、薛化前來按應,自己先跑
到御果園假山下,大叫:「唐童,俺來取你首級!」這一聲喊,猶如晴空起個霹靂。秦
王、茂公吃了一驚,回頭一看,見是單雄信。茂公道:「主公快走,難星來了!」忙下
假山,雄信趕到,舉棗陽槊就打。秦王忙往假山背後就跑。

  茂公飛奔向前,一把扯住雄信的戰袍,大叫道:「單二哥,看小弟薄面,饒了我主
公吧!」雄信道:「茂公兄,你說那裡話來?他父殺俺親兄,大仇未報,日夜在念。今
日狹路相逢,怎教俺饒了他?決難從命。」茂公死命把雄信的戰袍扯住,叫聲:「單二
哥,可念賈柳店結義之憂,饒俺主公吧!」雄信聽了,叫聲:「徐勣,俺今日若不念舊
情,就把你砍為兩段。也罷,今日與你割袍斷義了吧。」遂拔出佩劍,將袍袂割斷,縱
馬去追秦王。

  徐茂公知不能挽回,只得飛馬跑出園門,加鞭縱馬,要尋救駕將官。忽見面前澄清
澗邊有一將,赤身在澗中洗馬,卻是尉遲恭。他見眾人都去閒耍,獨自一個,到此澗邊
,見澗水澄清,遂除下烏金盔,卸下烏金甲,把衣服脫得精光,只留得一條褲子,把馬
卸了鞍轡,正在澗中洗得高興,只見軍師飛馬前來。大叫:「敬德兄,主公有難,快快
救駕!」尉遲恭聞言,吃了一驚,慌忙走上岸來,一時間心忙意亂,人不及穿甲,馬不
及披鞍,只得歪帶頭盔,單鞭上馬,同茂公跑到御果園。尉遲恭大叫道:「勿傷我主公
!」那雄信追趕秦王,秦王只往假山後團團走轉,又向一株大梅樹下躲了進去。雄信一
槊打去,卻被樹枝抓住,雄信忙把槊抽拔出來,那秦王已飛逃出園門,雄信隨後追來。
正在危急,忽見尉遲恭趕來,雄信倒吃一驚,大罵:「黑臉賊!今日俺與你拼了命吧。
」就把槊打來,尉遲恭舉鞭相迎。秦王遇見茂公,先回營去了。這單雄信那裡是尉遲恭
的對手?戰不上三合,雄信一槊打來,被尉遲恭一把接往,回手一鞭打來,單雄信把槊
一放,空手逃走。尉遲恭一手舉鞭,一手拿槊,飛馬緊緊迫來,這喚做「尉遲恭單鞭奪
槊」。未知單雄信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王世充發書請救 竇建德折將喪師
  當下尉遲恭追趕單雄信,直追至澄清澗邊,那秦叔寶、羅成、程咬金同在澗邊玩耍
,忽然看見,吃了一驚。三人一齊上前拴住,咬金叫道:「黑炭團住著,這青面將是我
們的好朋友,不得有傷。」又見他手內拿著雄信的金頂棗陽槊,又叫:「黑炭團,這是
單二哥的兵器,為什麼要你拿了?快些還他!」尉遲恭聽了,就把槊往地下一插,不料
那槊陷入地中數尺。咬金道:「單二哥,你拔了槊回去吧!」那單雄信氣忿忿過來拔槊
,誰想用盡平生之力,這槊動也不動。咬金道:「黑炭團,快快把槊拔起來還單二哥,
好叫他回去。」尉遲恭道:「這般無用,虧你做了將官!」遂上前輕輕一拔,就拔起來
,向單雄信面前一丟。雄信接了槊,滿面羞慚而去。

  叔寶問道:「為何追趕雄信?」尉遲恭把救駕之事,說了一遍,三人聽了,與尉遲
恭一齊回營,來見秦王不表。再說雄信失意回來,遇著史仁、薛化,二將接住,一齊入
城回府,悶悶不悅。那王世充聞知消息,擺駕來到駙馬府中探望,叫一聲:「駙馬,你
為了孤家如此勞心勞力!」雄信道:「主公說那裡話來?臣受主公大恩,雖粉骨碎身,
難以補報。」

  話未畢,忽報鐵冠道人來到,大家見過了禮。王世充道:「今唐兵臨城,十分凶勇
,不知軍師有何妙計退得唐兵?」鐵冠道人道:「臣夜觀天象,見罡星正明,一時恐未
能勝。主公可多請外兵共助洛陽,何愁唐兵不破。」世充道:「據軍師所見,以請那些
外兵為是?」鐵冠道人道:「可請曹州宋義王孟海公,相州白御王高談聖,明州夏明王
竇建德,楚州南陽王朱燦,若得此四路兵來,何慮大事不成?」王世充大喜。雄信設席
款待,至晚方散。按下不表。

  再說秦王出營,大小將官皆來問安,不多時,秦叔寶、羅成、程咬金、尉遲恭等都
到。秦王道:「孤家今日若沒有尉遲恭王兄前來,幾乎性命難怪。」吩咐先上了功勞簿
,到回朝之日,再奏與父王知道。即下令擺酒,眾將同飲。秦王在席上,只管稱贊尉遲
恭。這尉遲恭大悅,把酒吃得大醉,坐在交椅上,把身子不定的亂搖。秦王見他醉了,
命咬金扶他回營。咬金上前扶起。不料尉遲恭把手搭在咬金的頸上,用腳一掃。咬金撲
遲一聲,跌倒在地。咬金起來將要認真,被秦叔寶上前扯住。尉遲恭道:「今晚我不回
營,同主公睡了吧。」秦王道:「使得。」打發家人回營,自己同尉遲恭就睡。有服侍
秦王的人,先來與尉遲恭脫了衣服,扶他上牀,因他酒醉就睡去了。然後秦王也上牀來
,恐驚醒了尉遲恭,就輕輕睡在他腳後邊,誰想尉遲恭是個蠢夫,回身轉來,把一隻毛
腿擱在秦王身上。秦王因他酒醉,動也不敢動,只得睡下。不料徐茂公因夜靜出帳,仰
觀天象,只見紫微星正明,忽然有黑煞墾相欺。徐茂公大驚,忙叫眾將速速起來救駕。
那些將官都在睡夢中驚醒,各執兵器,打從帳後殺來,大叫救駕。秦王聞叫大驚,忙叫
醒尉遲恭說:「王兄,不好了,有兵殺來,快些起來。」尉遲恭聞言,酒都驚醒了,連
忙起來,拿了竹節鞭,打出帳來。只見火把照耀,光明如白日。仔細一看,都是自己人
馬,一時摸不著頭路。秦王提了寶劍,也出帳來,問:「賊兵在於何處?」眾將道:「
沒有賊兵,是軍師說主公有難,故此臣等前來救駕。」秦王道:「孤家沒有難,可散去
吧。」眾將回營。次日,奏王問徐茂公夜來之事。茂公道:「臣昨夜觀天象,見紫微星
正明,忽有黑煞星相欺,此係主公有難,故此速傳眾將前來救駕。」秦王把尉遲恭將毛
腿擱在身上的緣故,說了一遍,兩邊方明,按下不表。再說當下王世充發下四封請書並
禮物,差官四員,往請曹州、明州、相州、楚州四家王子起兵,共助洛陽。

  先說明州夏明王竇建德,是日駕坐早朝,見有洛陽王王世充差官下書。竇建德拆開
一看,上寫:洛陽王王世充,拜書於夏明王竇王兄駕下,自從紫金山一別幾載,群雄四
起,各霸一方。前唐王遣李元霸擊我眾將,又辱我各邦,今又興兵犯我小國,弟因將寡
兵微,不能對敵。特此差官,謹具黃金萬兩,彩緞萬匹,伏豈鑒納,敢乞王兄速速起兵
,救弟之厄,實為幸事。小弟王世充頓首。

  竇建德看罷來書,即大怒道:「唐童這小畜生,前在黃金山,他兄弟李元霸恃強凌
弱,孤家是他母舅,也要跪獻降書。如今幸遇王世充之便,正好起兵問罪。」即打發差
官去回覆,就於次日領兵五萬,帶領大將蘇定方、梁廷方、杜明方、蔡建方四員,往洛
陽進發。留大元帥劉黑闥守國,此話不表。

  再說曹州宋義王孟海公得王世充來書,帶領三個妻子馬賽飛與黑白二夫人,起兵五
萬,來助洛陽。還有相州白御王高談聖,帶了飛鈸禪師蓋世雄,楚州南陽王朱燦,帶了
史萬寶,各起兵五萬,來助洛陽。按下不表。

  再說竇建德領兵到洛陽,王世充聞知,同單雄信等一齊出城迎接。世充道:「竇王
兄不遠千里而來,扶我小國,此恩此德,真乃天高地厚。」建德道:「王兄說那裡話來
?濟困扶危,乃世之常事。」二人並馬入城,帶來兵馬紮在城外。單雄信也點兵馬五萬
,出城紮營,世充擺宴接風。宴罷,建德出城,在營內安歇。

  那邊軍士探知消息,忙報秦王說:「明州竇建德,領兵來助洛陽,現在城外紮營。
」秦王道:「孤家母舅,難道要與外甥交兵麼?」茂公過:「他前日在黃金山,被趙王
元霸,要他跪獻降書,故而結下冤仇。」秦王道:「這也未必。」秦叔寶道:「明日待
臣去探他一二,便知端的。」次日,叔寶提槍上馬,跑到陣前付敵。小軍飛報進營,竇
建德聞報,領了四將,齊出營來,橫刀立馬於陣前。叔寶上前,叫聲:「大王請了。秦
瓊聞大王乃我主公之母舅,因何反助他人?」建德道:「秦瓊,你可記得紫金山之事麼
?你回去可叫世民出來,孤自有話對他講。」叔寶道:「自家至親,何必認真,認真乃
禽獸也。」建德大怒道:「你敢罵孤家麼?」回顧四將道:「快與我拿來!」後面蘇定
方、梁廷方、杜明方、蔡建方四將齊出,叔寶大戰四將,全無懼怯,竇建德也提刀來助
陣,戰了三十餘合,叔寶大吼一聲,把杜明方刺落馬下。建德大怒,舉刀就砍叔寶,叔
寶攔開刀,取鐧打來,正中建德肩膀,建德回馬敗走。蔡建方舉錘重著叔寶打來,叔寶
攔開錘,耍的一槍,正中咽喉,跌下馬去。只有梁蘇二人,保了建德回營。點算人馬,
損失不少。叔寶也回營,備言交戰之事,秦王大悅。

  那單雄信看見竇建德戰敗,心中大怒。到次日,帶了史仁、薛化、符大用三將出營
討戰,徐茂公叫羅成出去會戰。羅成道:「我不好出去。」叔寶道:「我也不好出去。
」程咬金道:「單雄信與他們二人有恩,他自然不好出去,只我程咬金可以去得。一則
本事對他得過,二則我來得明,去得白,三則功勞大家得些。」秦王大喜道:「程王兄
,那單雄信是孤家所愛的,不可傷他性命。」咬金道:「曉得!」說罷,提斧上馬,來
至陣前,大叫:「單二哥,你今可好麼?」雄信見是咬金,即應道:「托庇平安。你可
叫那黃面賊出來,俺要與他拼命。」咬金道:「嗄,那秦叔寶是個沒良心的,他惶恐得
緊,不好見你。」雄信道:「你來何幹?」咬金道:「我與你是好朋友,今日要與你廝
殺,如何殺起?」雄信道:「好個老實人!就讓你先動手吧。」咬金道:「不敢,還是
二哥先動手。」雄信道:「俺怎麼好先動手,傷了情分?」回顧三將道:「與俺拿來。
」史仁、薛化、符大用三將齊出。咬金叫聲得罪,撲禿一斧,把史仁砍為兩段。二將死
命來戰,咬金又把薛化砍死,符大用見勢頭不好,回馬就走,咬金趕去,又一斧砍死。
雄信看見,叫聲:「罷了!」回營而去。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尉遲恭雙納二女 馬賽飛獨擒咬金
  當下雄信回營,王世充見三將被殺,悶悶不樂。忽軍士來報,說曹州宋義王孟海公
領兵來到,王世充即同竇建德、單雄信出營來接,挽手入營,見禮坐下。王世充道:「
有勞王兄大駕。」孟海公道:「小弟來遲,望乞恕罪。請問王兄與唐童見過幾陣了?」
世充就將昨日今日連敗二陣,細說一遍。孟海公道:「既如此,待小弟明日擒他便了。
」世充忙擺酒接風。

  次日,世充、建德、海公一齊升帳,世充便問:「那一位將軍前去討戰?」忽閃出
一員女將道:「大王,妾身願往。」原來是孟海公二夫人黑氏,世充大喜。黑夫人手提
兩口刀,上馬出營,來到陣前討戰。軍士飛報進營說:「有員女將討戰,請令定奪。」
咬金聽見是女將,就說道:「小將願去擒來。」茂公道:「女將出戰,須要小心在意。
」咬金道:「不妨。」即提斧上馬,來至陣前,果見一員女將,即大叫道:「你是來尋
老公麼?」黑夫人大恐道:「唗!油嘴的匹夫,照俺手中的寶刀。」說罷,雙刀並起,
直取咬金。咬金舉斧相迎,大戰三十餘合黑氏回馬就走。咬金道:「正好與你玩耍,為
何就走?」隨後趕來。看看趕近,黑氏取出流星錘,回身一錘打來。咬金一閃,正中右
臂。叫聲:「不好!」回馬走回營中。

  黑氏又來討戰,軍士又報入營,茂公道:「如今何人前去出陣?」尉遲恭道:「小
將願往。」遂提槍上馬,跑至陣前,看見女將,一張俏臉,黑得有趣,一時不覺動火,
便大叫道:「娘子,你是女流之輩,曉得什麼行兵?不如歸了唐家,與我結為夫婦,包
你鳳冠有分。」黑氏聞言大怒道:「我聞你唐家是堂堂之師,不料是一班油嘴匹夫。」
就把雙刀殺來。尉遲恭舉槍相迎。兩下交戰,未及五合,黑氏就走。尉遲恭赴來,黑氏
又取流星錘打來,尉遲恭眼快,把槍一掃,那錘索就纏在槍上。尉遲恭用力一扯,就招
黑氏提過馬來,回營繳令。茂公問道:「勝敗如何?」尉遲恭道:「那女將擒在營外。
」說罷回營。咬金道:「要殺竟殺,不必停留,待末將去監斬。」茂公道:「監斬用你
不著。如今有人人功勞,要你去做。」咬金道:「什麼大大功勞?」茂公道:「就是尉
遲恭擒來的女將,與尉遲恭有姻綠之分。如今只要你去勸他順從,就算你大大功勞。」
咬金道:「末將就去。」秦王道:「程王兄去做媒人,孤家就做主婚,著尉遲王兄即日
成親。」咬金奉令,走出營來,叫家將把黑夫人送到尉遲恭將軍帳下去。家將一聲答應
,將黑夫人解了綁縛,隨程咬金送到尉遲恭帳中來。尉遲恭道:「程將軍,今日什麼風
,吹你到此來?」咬金道:「黑炭團,真正饅頭落地狗造化。主公著我與你做媒,將黑
夫人賞你做老婆,你好受用麼?」尉遲恭笑道:「承主公好意,將軍盛情,但不知此女
意下如何?煩程將軍為我道達其情,若肯順從,你的大恩,我沒齒也不敢忘。」咬金笑
道:「虧你如此老臉,說出這樣話來,你自去辦酒。」尉遲恭道:「曉得!」自入帳後
去了。

  程咬金就叫手下把女將推進來,手下答應一聲,便將黑夫人推到裡面。咬金道:「
你可曉得我這裡規矩?大凡擒來的將官都是要殺的。今番也是你造化,我軍師有好生之
心,道那尉遲恭是個獨頭光棍,故要把你賞他。著我來做媒人,我主公做個主婚。你們
黑對黑,是一對絕好夫妻。」話未說完,黑夫人大怒,照定咬金面上打了一個大巴掌。
咬金不曾提防,大叫:「啊呀!好打!」罵道:「你這賊婆娘,為何把我媒人打起來?
豈不頭了做新娘的體面!」黑夫人罵道:「你這油嘴的匹夫,把老娘當什麼人看待?奴
家也是主子的愛姬,雖然不幸,被你擒了,要殺就殺,何出此無禮之言?」回轉頭來,
看見帳上有口寶刀,走上前面,就要去搶刀。程咬金同家將一齊拿住,依舊把黑夫人綁
縛。

  尉遲恭在帳後聽得喧嚷,走出來說道:「程將軍,他既不肯成親,不必相強。」咬
金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我這媒人是斷斷要做的,你快把酒來我吃,你推他往後面去
做親。就是一塊生鐵,落了爐,也要打他軟來。況你是打鐵出身,難道做不得這事?快
推進去!」尉遲恭歡喜,叫手下擺酒出來,與程將軍吃,遂將黑夫人推到後帳來。黑氏
道:「你推我到這所在做什麼?」尉遲恭道:「我要與你成親。」黑氏道:「既然如此
,難道做親是綁了做的麼?」尉遲恭遭:「也說得是。」連忙把夫人放了。

  那黑氏一放了綁,就道:「尉遲恭,我老娘是有丈夫的。你不要差了念頭,好好送
我出營去。若說這件事,老娘斷斷不從。你若要動手,老娘也是不怕人的。」尉遲恭道
:「我尉遲將軍就是山中老虎,也要捉他回來。何況你這小小女娘,怕你怎麼?」就趁
勢趕上前來。黑氏也擺過勢子搶過來,你推我扯,扯了一回;那黑氏被尉遲恭拿住,竟
往牀上一丟,趁勢壓在身上。黑氏將拳亂打,尉遲恭一手將黑氏雙拳握住,一手解他衣
裙。黑氏將身亂扭,終是力小,那裡躲得過?到了此時,只得順從。

  黑夫人道:「啊,將軍,我們姊妹三個,奴家是孟海公第二位夫人。還有第三位夫
人白氏,也有手段,與奴家最好的。明日將軍一發捉來,一同服侍將軍。還有大夫人,
名喚馬賽飛,有二十四把飛刀,十分厲害。將軍與他交鋒之時,不可上了他當。」尉遲
恭大喜道:「娘子說得有理。但那怪咬金你方才得罪了他,如今該去賠他一個罪,日後
好與他相見。」黑氏道:「今日害羞,叫我如何去見他?」尉遲恭道:「不妨,他是極
喜歡人奉承的。我們如今拿了酒走出去,大家吃杯兒就丟開手了。」

  二人算計已定,就拿一壺酒走出來,見咬金正在低頭吃酒,叫聲:「程將軍。」那
咬金抬起頭來,見尉遲恭拿著一壺灑,黑氏把袖遮口而笑。咬金知他是來賠罪,有些害
羞,因說道:「你在陣上時,我說你要來尋老公,你罵我油嘴匹夫。今我好意與你做媒
人,又把我夾面亂打,如今來做什麼?」尉遲恭笑道:「如今做過親了。」咬金道:「
不許你來開口,要他自來告訴我聽。」尉遲恭便對黑氏道:「娘子,你支吾他兩句吧!
」黑氏無奈,只得掩口微笑,低聲說道:「奴家方才得罪程將軍,如今不敢違命,已做
了親,前來請罪,謝謝大媒。」說罷,就道了四個萬福。咬金連忙回禮,叫聲:「不敢
,你方才不肯,為何一時沒了主意?」黑氏聽了,面色變紅。咬金笑道:「不要害羞,
大家來吃喜酒吧。」三人共飲,直吃到月轉花梢,咬金方大醉辭去。

  次日天明,秦王升帳,二人討恩。徐茂公道:「今日還有一個女將前來,尉遲恭一
發捉了,一總賞你。」話未完,忽見軍士報來,外面又有一員女將討戰。秦王道:「尉
遲王兄,快去擒來,一發賜你成親。」尉遲恭大喜,提槍上馬,來至陣前。看見女將生
得千姣百媚,比黑氏更覺好些。原來那白氏,因黑氏被擒,不見首級號令,放心不下,
就來打聽消息,因叫道:「你這黑臉賦,好好送還我家姊姊黑夫人,萬事全休,若道半
個不字,教你性命難保。」尉遲恭道:「不要開口。你姊姊黑夫人,已嫁了我,你也嫁
了我,來配合成雙吧。」白氏大怒,把槍刺來,尉遲恭舉槍相戰,戰不上十合,被尉遲
恭撞開槍,活擒過馬,回營繳令。秦王大喜,又賜與尉遲恭完婚。軍士得令,送至尉遲
恭營中,黑夫人迎進後帳。白夫人初時不從,被黑夫人再三相勸,只得依允,遂與尉遲
恭成親。按下不表。

  再說孟海公聞此消息,不勝忿恨,大叫一聲:「罷了!」忽見大夫人馬賽飛過來道
:「大王不消發怒,待妾明日出陣,擒拿尉遲恭來,千刀萬剮,與大王消恨便了。」孟
海公道:「御妻,你須小心。」馬賽飛道:「曉得了。」到了次日,就提起繡鸞刀,肩
上繫一個硃紅竹筒,筒內藏二十四把神刀,一馬當先,直抵唐營討戰。小軍飛報,又有
女將討戰。秦王道:「為什麼他們女將這樣多?」咬金道:「主公,如今這個賜了臣吧
。」茂公道:「你擒得來,就賜你。」咬金大喜,握斧上馬,直至陣前,看見女將,比
前日兩個還勝百倍,心中大喜。大喊道:「娘子,你今年青春多少?我要與你做親,你
道快活麼?」馬賽飛聽了這話,便問道:「你莫非是尉遲恭麼?」咬金道:「正是,你
要嫁他麼?」馬賽飛大怒,把刀砍來,咬金舉斧相迎。戰了三合,馬賽飛忙將肩上的竹
筒拿下,揭開了蓋,叫聲:「來將看俺的寶貝!」咬金抬頭一看,見一刀飛起,咤的一
響,正中咬金肩上,翻下馬來,被馬賽飛擒住,用索綁縛,活捉回營。未知後事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小羅成力擒女將 馬賽飛勘破迷途
  當下王世充、孟海公見馬賽飛得勝回營,不勝歡喜,就令軍士把尉遲恭推進來。軍
士一聲答應。就將程咬金推至帳前,咬金立而不跪。孟海公罵道:「尉遲恭,你自恃日
搶三關,夜劫八寨,英雄無敵,誰想今日被孤家所擒?」咬金道:「你們瞎眼的大王,
黑炭團弄你的愛姬,卻來尋我賣柴扒的出氣!」旁邊走出單雄信說道:「王爺,這不是
尉遲恭,他叫程咬金。」孟海公便對馬賽飛道:「夫人,你人也不認明白,混亂就拿。
」賽飛道:「既不是尉遲恭,可把這廝監禁後營,待我再去拿尉遲恭來,一並處斬。」
眾王道:「有理。」就把咬金監禁後營,馬賽飛又提刀上馬而去。

  再說秦王聞咬金被擒,十分憂悶。茂公道:「主公勿憂,臣料他不出三日,自然回
來。」言未了,外邊又報,女將在營外討戰。茂公道:「此番交戰,非羅成不可。」就
叫羅成說道:「外邊女將,他有飛刀二十四把,十分厲害。你去出戰,只要不放他手空
。他手不空,神刀便不能起,快與我拿來。」羅成得令,提槍上馬,直到陣前。那馬賽
飛看見羅成少年英貌,心中暗恩:「這樣俊俏郎君,與他同宿一宵,勝如做皇后了。」
因問道:「小將,你青春多少?可曾娶妻麼?」羅成道:「你問俺做什麼?」馬賽飛道
:「我看你小小年紀,不知交兵厲害,恐傷你性命,豈不可惜,故此問你。你今與我結
為姊弟,共助孟海公,我和你自有好處。」羅成大怒,罵道:「不顧臉面的淫婦,你雖
生得美貌,奈我羅將軍不是好色之徒!」就舉槍剌來。馬賽飛被他罵了這話,心中大怒
,遂舉刀交戰。羅成搶上一步,借勢一提,就把馬賽飛擒過來,回營繳令。茂公吩咐,
監禁在後營。

  那洛陽軍士,飛報入營說:「馬娘娘著羅成活擒去了!」孟海公聽見,叫聲:「罷
了!孤家獻盡醜了!」又叫道:「王兄,那馬氏是小弟要緊的人,怎生救他回來?」王
世充道:「如今可將程咬金去換馬娘娘回來,諒他必定許允。」孟海公就問:「那位將
軍押程咬金到唐營去,換馬娘娘回來?」單雄信應聲願往,遂領命來到後營,見咬金在
囚車內。雄信道:「程兄弟,我待來放你回去。」咬金道:「你既有這般好心,為什麼
捉到之時,不放我出去?直到如今才放,其中必有緣故,你可對我說明。」雄信道:「
今因馬賽飛被羅成擒去,如今要將你去換來。」咬金道:「既然如此,二哥你可把酒肉
請我,吃個暢快,我才肯去。」雄信道:「容易。」就叫家將取酒肉進來,放咬金出囚
車,咬金把酒肉吃個醉飽。雄信道:「如今我同你去。」咬金道:「二哥,我是直性漢
子,若同我去,就沒了我的體面。待我自己回去,包管還你馬賽飛便了。如若不信,待
我罰一咒與你聽!我程咬金回去,若不放馬賽飛回來,天打木頭狗遭瘟!」雄信道:「
不必罰咒,我是信得過你的,去吧。」

  咬金出了營門,一路思想,必須如此如此,方出我心頭之氣。回到營中,秦王大喜
,就問,如何得回來。咬金道:「臣被他拿去,他用好酒好肉請我,今日送臣回來,臣
說:『承你一片好心,待我回去,放馬賽飛還你。』他所了,千謝萬謝。主公看臣面上
,把這馬賽飛還了他吧。若是主公下次要這個人,臣就去拿來。」秦王道:「他有隨身
飛刀,甚是厲害,你日後如何拿他?」咬金道:「不難,待臣殺只狗來,將狗血塗在他
飛刀上,自然飛不起來。」秦王道:「有理。」便吩咐將馬氏推出。咬金對馬氏說道:
「你這不中抬舉的,我程爺要你做偏房,你卻千推萬阻,為何今日落在我手裡?我不要
你做小婆子。」吩咐小軍推出去,把寶貝用狗血塗抹了。

  那馬賽飛又氣又惱,來至本營,見孟海公大哭道:「奴家被程咬金許多羞辱,又將
寶貝弄壞了,好不可恨!」孟海公道:「日後再擒這廝,將他千刀萬剮,與愛妻出氣。
但寶貝被他弄壞,怎生是好?」馬賽飛道:「不妨。待妻前往山中,七日七夜,重煉飛
刀二十四把,再來復仇便了。如今辭別王爺前去,不出十日之期,自然回來。」孟海公
道:「御妻,你早去早回。」馬賽飛道:「曉得。」遂出營門。

  一路前去,來至一山,名叫「杏花山」,忽見一個道人,叫道:「馬賽飛,你但曉
得煉就飛刀害人,卻不知自家的死活?那秦王是紫微星君下降,真命天子。這孟海公是
奎星降世,以亂隋室,不久就滅。你若煉就飛刀前去,性命決然難保。不若拜我為師,
與眾仙姑修仙學道,長生不死,你意下若何?」馬賽飛聽了,驚得毛骨悚然,只得跪下
,叫聲:「師父,弟子情願跟隨師父出家。」遂同道人修仙學道去了。馬賽飛命不該絕
,遇道人前來點化他,也是仙緣有分,他從此就留山學道,一去不回。未知孟海公如何
記念,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李藥師計敗五王 高唐草射破飛鈸
  卻說孟海公自從馬後一去十天,音信杳無,心中十分記念。欲待轉回曹州,馬賽飛
又不知下落;欲要進戰,又不能取勝。只得悶坐帳中,長吁短歎。

  一日,王世充同鐵冠道人道:「軍師,孤家與眾王兄同意兵交戰,連折敗將,不能
取勝,未知軍師可有妙計,能退得唐兵,歸還孟王兄二位夫人否?」鐵冠道人道:「主
公放心,臣有一個朋友,姓鼇名魚,乃琉球國王四太子,今在日本國招為駙馬,其人有
萬夫不當之勇,主公可命人多帶珍寶,聘請得此人來,何愁唐兵不破?」王世充大喜,
即備珍寶玩物,請軍師前往,鐵冠道人奉命前往日本而去。

  忽有軍士來報,相州白御王高談聖,楚州南陽王朱燦,二路人馬齊到營前。王世充
聞報,同二王眾將出營迎接。高談聖、朱燦來至帳中,各各見禮,吩咐擺宴接風。次日
,王世充同四位大王升帳,眾將分列兩旁。王世充道:「小弟蒙諸位王兄不棄,來助弱
國,怎奈唐童這廝兵強將勇,幾次出戰,損兵折將,不知列位王兄,有何妙計,退得唐
兵?」白御王高談聖道:「王兄不必憂心,待弟生擒這唐童便了。」遂令蓋世雄出營討
戰。蓋世雄應聲得令,遂帶隨身寶貝飛鈸,出營而來。這蓋世雄原是頭陀打扮,不喜騎
馬,專喜步戰,來至唐營,大叫:「唐營軍士,快叫有本事的出來會俺法師。」小軍飛
報進來說:「有一和尚,口稱法師,前來討戰。」茂公聞極大驚,雙眉緊皺,叫聲:「
怎麼了!」眾將問道:「軍師幾場大戰不懼,今日聞一和尚,為何就愁悶起來?」茂公
道:「列位將軍那裡知道,這和尚叫做蓋世雄,他的本事高強,又兼有二十四片飛鈸,
甚是厲害,故此一聞和尚,便知道是隨白御王高談聖來的,洛陽今後將有一場大戰,若
還出陣必有損傷。」忽有秦叔寶上前道:「軍師,那蓋世雄不過是一個和尚,又非三頭
六臂,怕他怎的?待末將出馬會他一陣。」茂公道:「你須小心防他飛鈸!」叔寶道:
「得令!」提槍上馬,來至陣前,不通姓名,挺槍就刺。蓋世雄忙舉禪杖相迎,大戰二
十餘合。蓋世雄就丟飛鈸,叔寶躲避不及,被飛鈸打中脊背,負痛回營。其後唐營出馬
的將官,被飛鈸打傷的共有二十餘員。秦王看見眾將受傷,悶悶不樂,吩咐在後營調養
。誰知那飛鈸是用毒藥煉成的,凡遇著傷者,七日內便要送命,其痛難當,飲食少進。
到了次日,蓋世雄又往討戰,茂公無計可施,只得掛出免戰牌。蓋世雄看了,回營就對
五王說了,五王大喜。單雄信道:「我們今夜暗去劫寨,他必無備,必獲全勝。」五王
聞言,皆說:「有理。」傳令三軍,準備停當,即晚劫寨不表。

  再說徐茂公同秦王正在議事,忽報外面三原李靖求見,茂公聞報,大喜道:「好了
!好了!藥師既來,吾無憂矣!」秦王與眾將出營相迎,李靖到了裡面,見禮畢。李靖
道:「貧道在海外雲遊,聞得蓋世雄在此用飛鈸飭人,故此特來破他。」正在談論,忽
聽後營悲苦之聲,便問何故,秦王道:「是被蓋世雄飛鈸打傷的將官。」李靖即取一包
藥,分救眾將,眾將吃了,立刻打傷之痛都好了,齊出來拜謝。茂公把軍師劍印,送與
李靖拿管,李靖欣然領受。升帳發令,眾將分列兩旁。李靖道:「貧道方才進營,見洛
陽營內有一道殺氣沖天,今晚必有人前來劫營,必須殺他片甲不回。」即令秦叔寶領一
支兵,往御果園埋伏,又說:「待黃昏時分,王世充人馬必到此處經過。你可擋住他的
去路。」叔寶口稱:「得令。」李靖又令羅成領一支兵,往西北方埋伏;尉遲恭領一支
兵,往東北方埋伏;白夫人領一支兵,往西南方埋伏;黑夫人領一支兵,往東南方埋伏
。殷開山領一支兵,往正南方埋伏,馬三保領一支兵,往正東方埋伏,史大奈領一支兵
,往正西方埋伏;張公瑾領一支兵,往正北方埋伏,便說:「你等眾將,俱聽中軍號令
,號炮一聲,一齊殺來,違令者斬!」眾將得令而去。李靖又令程咬金到十里之外,取
高唐草來,明日准要。咬金口稱:「得令。」退歸本營,叫家將拿了繩索扁擔,同他去
割馬草,家將奉命同去。

  再講王世充,到了三更時分,同各家王子大小將官,點起人馬一萬。不舉燈火,馬
摘鴛鈴,悄悄來到唐營,一齊動手,吶喊殺入。見是空營,各家王子大叫:「不好了!
中他計了?」忽營中一聲炮響,四面八方,一齊殺來。把五王與眾將及一萬人馬,團團
圍住截殺。那五家王子與眾將大吃一驚,心慌意亂,東西亂竄。那蓋世雄慌慌張張,況
是黑夜交兵,又不敢放起飛鈸。聲聲叫苦,正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此一番交戰,殺
得五家的兵馬,屍積如山,血流成河。那五王只得拼命殺出陣來,看看敗至御果園,回
頭一看,見自己人馬,十分去了九分。幸得眾王俱在,單單不見了蘇定方、粱廷方二將
,原來二將見勢頭不好,已經連夜逃走了。

  那王世充只叫:「列位王兄,今番失敗,大辱名聲,我們休矣!」言未已,忽一聲
炮響,秦叔寶領軍殺出,擋住去賂。五王大驚,蓋世雄忙舉禪杖來戰,怎當得叔寶那桿
槍,神出鬼沒,蓋世雄那裡殺得他過?欲想放起飛鈸,又恐黑夜之中,誤傷五王。那五
王殺了半夜,都殺得骨斷筋酥,各自躲避。那蓋世雄正在難解之時,忽見單雄信領兵殺
出來,見是叔寶,大怒罵道:「黃臉賊,俺來與你拼命!」遂舉棗陽槊打來。叔寶道:
「單二哥,小弟不敢回手。」兜轉馬,跑回唐營。五王與眾將,也只得回營,按下不表
。

  再說唐營眾將,得勝報功已畢,只見程咬金亦來繳令,高唐草取到了。李靖叫取進
來,咬金叫小軍挑十餘擔青草進來,李靖道:「不是此草。所要者,高唐草也。速去換
來。」咬金道:「小將在絕高的高塘籠上割來的,怎麼不是?」李靖道:「還要胡說,
快去換來。」咬金無奈,只召又到高山之上,割了十餘捆草來。李靖罵道:「好匹失,
不善幹事,違我軍令,本該斬首,姑念你有功在前,饒你一死。如今既不能取高唐草,
可去取蓋世雄的首級來。限你三日,如三日沒有,定行斬首,快去快來。」咬金領令出
營,暗想:「這是難事了!那蓋世雄豈是當耍的。倘或與他交戰,被他飛鈸打來,豈不
死於非命?若要不去,又違了軍令,就要斬首,如何是好?」想了一回說道:「也罷,
我且躲在外邊,待這道人雲遊別處去了,那時回來未遲。」就躲在外邊不表。

  再說李靖又差尉遲恭去取高唐草,尉遲恭領令,往鄉村尋覓,忽聽見一家戶內,有
人喚道:「高唐,你可將我身下的草,換些乾燥的。」一人應道:「曉得。」少停,見
一人拿許多亂草出來,尉遲恭問道:「你叫高唐麼?」那人應道:「是。」尉遲恭道:
「手中是何物?」那人道:「家中有產婦,此是他身下的草,有了血跡,要去拋在河內
。」尉遲恭喜道:「既是這草沒用,把與我吧。」那人就將草與他,尉遲恭忙回繳令,
李靖見了大喜,吩咐眾將,把草分紮箭止,若見蓋世雄放起飛鈸,一齊放箭,眾將得令
。

  李靖就喚叔寶出戰,叔寶提槍上馬,來至陣前討戰。蓋世雄聞知,走出營來喝道:
「你這黃臉賊,昨夜擋俺歸路,今日來討死麼?」舉起禪杖就打,叔寶把槍相迎,戰了
二十合,蓋世雄就把飛鈸放起來。李靖在營門看見,吩咐放箭。羅成把箭放去,正中飛
鈸,跌下地來,就粉碎無用了。蓋世雄看見大怒,索性把二十三片飛鈸,一齊放起。唐
營眾將,各各放箭,只聽得半空中叮叮噹當,把那些飛鈸,一齊射落地來,蓋世雄看見
大驚,叫聲:「罷了,枉費了幾載功勞,一旦壞在敵手。」就把禪杖打來。又戰十餘合
,被叔寶將槍攔開禪杖,取出金袋鐧打來,卻好打中背上。蓋世雄即時口吐鮮血,心中
昏亂,卻不逃往本營,反往北方落荒而走。未知蓋世雄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斬鼇魚叔寶建功 踹唐營雄信拼命
  當下秦叔寶見蓋世雄逃走,因窮寇莫追,就回營繳令。那蓋世雄一頭走,一頭想:
「俺是出家人,有如此法寶,被他破了,如今有何顏面再見各位王子?不若回轉天斗山
,再煉飛鈸,有何不可?」遂走了一日一夜,想起寶貝被他傷壞,心中又氣又惱。又被
秦叔寶打了一鐧,背上又痛,身子又十分狼狽。忽見前頭有個土地廟,心中想道:「也
罷,待我進去瞌睡片時,再作區處。」遂奔進廟門。見一塊拜板,倒也乾淨,就把禪杖
做了枕頭,睡將下去。因廝殺辛苦,又走了一日一夜,這番一放倒,就睡著了。

  那裡曉得這程咬金奉了李靖軍師將令,三日之內,要取蓋世雄的首級,心中想道:
「此乃掘地尋天,斷斷做不來的。況且他飛鈸厲害,怎敢討戰?」又怕回營,只得逃躲
在外。一連二日,又不曾帶得乾糧,腹中十分饑餓。只得到鄉村人家去搶,方才搶得些
酒肉吃了,走到這土地廟內,因在拜板上猶恐人來看見,故此鑽入神廚底下睡覺。那神
座上有黃布桌幃遮護,所以蓋世雄進廟,不曾看見他。

  也是這和尚命數當盡,那咬金一覺睡醒,忽所得雷響,心中想道:「我方才進廟,
見皎日晴天,那裡來的雷響?」遂起身鑽出神廚,往外一看,猶是曉日晴天。再向四下
一看,只見拜板上睡著一個和尚,鼻息如雷,仔細一瞧,認得是蓋世雄,不覺大喜。忙
走到神廚下,取出宣花斧,照大腿上一斧。可憐蓋世雄在睡夢中著了這一斧,叫聲:「
啊呀!」醒來一看,原來也認得是程咬金,卻把兩腿砍得掛下叮噹了,遂叫:「程咬金
啊,你把我頭上再砍一斧吧,如今叫我死又不死,活又不活,不如結果了我吧。」咬金
道:「你且忍耐些時,待我拿你見我軍師,那時還你快活吧。」遂走出廟來尋索子。四
圍一看,只見那邊有一個樵夫,拿著扁擔索子走過。咬金忙趕上前,把他索子搶了就走
。那人大怒,回頭一看,見他青面撩牙,兇惡嘴臉,想不是好惹的,只得去了。咬金拿
了索子,走進廟內,把蓋世雄一把扯起,將索子捆了,把自己宣花斧做了一頭,把他的
禪枚做了扁擔,放在肩上,挑了就走,走到唐營繳令。秦王大喜,就令咬金把蓋世雄斬
首,號令軍前。

  那洛陽軍士探知這事,飛報入營。眾王聞報,大驚失色道:「這卻如何是好?」正
在驚慌,忽外邊又報進來說:「有日本國駙馬,帶領倭兵二千,現在營前了。」眾王齊
出迎接,入帳見禮坐定。只見那駙馬頭帶金冠,耳掛玉環,鼻似鷹嘴,目如流星,身長
一丈四尺,使一把長柄金瓜鎚,有萬人不當之勇。一口番語,再聽他不出的。卻帶兩個
通事將官,一個叫王九龍,一個叫王九虎。二人乃嫡親兄弟,原是山東人,因做了大盜
,問成死罪在獄。多虧秦叔寶,與他上下使用,改重為輕,救了他二人性命。後來逃到
日本國,做了通事。兄弟二人,時常說起秦叔寶大恩,未曾報答,今有此事,特謀此差
到來。眾王道:「難得駙馬遠來!為甚我們軍師不同來?」那鼇魚一些不曉,只張兩眼
看著。旁邊王九龍,便對鼇魚嘰哩咕嚕,說了一番。鼇魚方才得知,也嘰哩咕嚕對眾王
子說,眾王子那裡曉得,也是王九龍過來說道:「軍師又到別處訪游,故駙馬先來。」
眾王大喜,吩咐擺酒與鼇魚接風。

  不料王九龍私對王九虎道:「我聞恩人秦叔寶,在唐營為將,秦王十分重用。今駙
馬驍勇厲害,恩人豈是對手?我們必須如此如此。」九虎點頭道:「是。」到次日,五
王來請鼇魚開兵,問他:「不知可否?」那王九龍代五王回話,嘰哩咕嚕說了兩句,鼇
魚點頭道:「嘓噠嘓噠。」九龍又代鼇魚傳話說:「待我就去。」?眾王聞之大喜,送鼇
魚出兵。那鼇魚太子要逞威風,提金瓜鎚,上白龍馬,來至陣前,王九龍、王九虎兩騎
隨侍。那鼇魚道:「唐營兵卒,快叫有本事的將官出來會戰。」小軍飛報進營說:「外
邊有一倭將討戰。」李靖便問:「何人前去會他?」當有程咬金閃出來,說道:「小將
願往。」遂提斧上馬,來到陣前,大聲喝道:「倭狗通個名來。」那鼇魚全然不曉,把
金瓜鎚打來,咬金舉斧一架說道:「啊唷,好厲害!把我的虎口都震開了!」回馬就走
,幸喜跑得炔,不然性命難保。咬金回到營中,只叫得好厲害,便將交戰之事,訴說一
番,外面又報倭將又來討戰,李靖又問眾將,誰人敢去出戰,秦叔寶應道:「末將願往
。」遂提槍上馬,來到陣前,果見一員倭將,他的兩名通事,甚是面善。那鼇魚太子問
道:「木古牙打。」叔寶不曉,便問通事,他說什麼話?王九龍道:「他問你叫什麼名
字?將軍,我與你有些面善。」叔寶道:「我乃山東秦瓊。」王九龍道:「啊,原來將
軍就是秦恩公。但此人力大無窮,必須挫他風頭,方好挑他。」叔寶大喜,鼇魚也問通
事道:「南都由?」他是問那將官說什麼。九龍道:「他說琉球國王死了,快些回去。
」那鼇魚太子,卻是有孝心的,聽見這話,把頭一側。叔寶應當胸一槍,翻身落馬。王
龍下馬,斬了首級,兄弟二人,同叔寶回營。叔寶問道:「雖與二位面善,不知曾在何
處會過?」九龍道:「恩公,我兄弟二人,在山東時,問成死罪,多虧恩公相救,如今
在日本國做通事。小人叫王九龍,兄弟叫王九虎。」叔寶道:「原來是二位,這也難得
。」便一進營,參見秦王,也封了將官。

  李靖又令叔寶,可將空頭官誥,前往紅桃山,看錦囊上行事,不得有違。叔寶領令
上馬而去。李靖又令程咬金,你去離紅桃山二十里路,在涼亭內,見一個麻面無須的,
身背包裹腰刀之人,先斬了首級,回來繳令。咬金亦領令而去。

  再說洛陽軍士,飛報進營說:琉球國通事官,幫了唐將把鼇魚殺了,首級號令在營
外。五王聞報,大驚失色。單雄信上前道:「眾位王爺放心,臣還有一處人馬,在紅桃
山,兄弟三人,叫侯君達、薛萬徹、薛萬春,招此三人來助,也還不怕。待臣修書一封
,叫單安前去便了。」五王大喜。單雄信即修書交付單安。單安領命而去,行至涼亭,
看見程咬金,兩人是相識的,咬金不忍就殺,對他說了,單安明知不對,便自刎了。咬
金砍了首級,回營繳令。再說叔寶奉令,往紅桃山,打開錦囊一看,卻是要他招安三位
英雄。這事且放下不表。

  當下單雄信正在營中,忽報唐營已將單安首級取了,號令營門,雄信聞言大怒,想
眾將都已殺盡,獨力難支,遂叫一聲:「罷了!」即來見世充道:「臣入城去幹一事,
就來。」世充道:「駙馬速去速來。」雄信別了世充,入洛陽城,行至府中,公主接著
,見禮坐下,吩咐擺酒。雄信與公主對酌,公主問道:「駙馬逐日交鋒,今日想是唐兵
退去了,故回來見妾?」雄信道:「公主,你還不知唐童的厲害!他帳下兵強將勇,把
我們借來的將士,殺得乾乾淨淨,止留得五位王子。眼見大事已去,將來必至玉石俱焚
,為此回來與公主吃杯離別酒,只怕明日就不能與公主相見了!」說罷,不覺流下淚來
。公主道:「駙馬啊,我哥哥出兵城外,他身邊無人,你快去保護他。倘退得唐兵,萬
分之福;若有不測,妾願死節,以報駙馬,決不受辱偷生耳!」

  雄信道:「說得好爽快,公主,你真有此心麼?」公主含淚道:「妾真有此心。」
雄信大笑道:「妙啊,這才是我單通的妻子,如今說不得了。」便往身邊拔出佩劍一柄
,付與公主道:「我將寶劍贈你,若城一破,單通就在陰司等你。」公主接劍道:「曉
得。但駙馬此去,意欲何為?」雄信道:「我受你哥哥大恩,未曾報答。我今此去,情
願獨踹唐營,死在戰場,也得瞑目,死後做鬼,也必殺唐童,以雪仇恨。公主啊,我今
此去,若有不測,不可忘了方才此言。我去也!」說完往外就跑。公主含淚扯住道:「
駙馬,妾身與你說話不上兩個時辰,怎麼就去?」雄信喊道:「公主不要扯俺。」把公
主一拂,公主跌倒在地,雄信也不回頭,竟自去了。眾宮女忙把公主扶起,公主放聲大
哭,眾宮女相勸不表。

  再說李靖在營對秦王道:「貧道今日交還兵符印信,要往北海去了。」茂公道:「
五王未擒,雄信未拿,為何要去?」李靖道:「如今不難。叔寶在紅桃山自會招安侯君
達的人馬。至於五王,我有錦囊留下亦易擒的,雄信一人何足懼哉?」秦王擺酒送行。

  眾將齊在。李靖把尉遲恭一看,知他到長安,有一番大難,取出一丸丹藥,交付與
尉遲恭道:「你歸長安,十二月初一日,可用燒酒服之。」說罷起身去了。此話慢表。

  再說單雄信別了公主,一馬出城,叫聲:「老天,今日我恩仇兩報之日也!」遂跑
至唐營,大喝一聲,把槊一擺,踹進營來,正是叫做「一人拼命,萬夫莫當」。守營軍
士,見他來得凶勇,把人馬開列兩邊,雄信道:「避我者生,擋我者死!」竟往東營殺
來,把棗陽槊亂打,就像害瘋顛病的一般。

  小軍飛報進來說:「啟上千歲爺,不好了!單雄踹圈進營來!」徐茂公即差尉遲恭
去拿。秦王道:「這是孤家心愛之人,侍他出出氣兒,自然歸降,不可阻擋。」又報單
雄信殺到北營去了,秦王命人勸他歸順。雄信聽了,一發大怒,把棗陽槊亂打。又殺過
內營、西營,將近中營,看官,你道單雄信有多大本領,這樣大大的唐營,如何東南西
北,團團殺得轉來?有個緣故,只因他勢窮力竭,明知獨力難成,不能挽回天意,故此
別了公主,來踹唐營。這叫做「一人拼死,萬夫莫敵」。及至殺了進來,遇見的都是他
往昔結交的朋友,又是秦王一心愛他,不許眾將傷他,所以被他團團殺轉。

  那雄信殺到中營,大叫道:「唐童,俺單雄信來取你首級也!」秦王聞言,倒也不
在心上,徐茂公忙奏道:「主公雖然愛他,他卻越扶越醉,萬一殺將進來,難以招架。
依臣愚見,還須拿住了他,看他降不降,再作理論。」秦王依允,茂公往下一看,那些
眾將,都是賈柳店結拜的朋友,諒來不肯傷情,只有尉遲恭與他了無干涉,遂叫:「尉
遲巷,去擒這單雄信。」秦王道:「尉遲王兄,那單雄信是孤家心愛之人,切不可傷他
性命。」尉遲恭道:「得令。」遂上馬提槍出營,正遇著雄信,雄信一槊打來,尉遲恭
把槍敵住。戰不上十合,被尉遲恭把槍掀開槊,拿他過來,往地下一擲。眾軍將他綁縛
了,推至秦王面前,尉遲恭上前繳令。雄信大罵道:「唐童,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也
要吸汝之魂!」秦王滿面賠笑,親解其縛。雄信手鬆,只見秦王佩劍在身,就奪劍在手
,照秦王砍來。兩邊將士急救、秦王避入後帳。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秦瓊建祠報雄信 羅成奮勇擒五王
  當下茂公見雄信如此,急令用絆馬索把他絆倒了,照前綁下。秦王出帳,親自上前
道:「單王兄,從前植樹崗之事,實係無心,你在御果園追我一番,亦可消卻前仇。孤
家今日情願下你一個全禮,勸你降了吧。」秦王即跪下去。雄信道:「唐童,你若要俺
降順,除非西方日出。」秦王再三哀求,雄信只是不睬。茂公道:「若是不從,只得斬
首。」秦王依允,把雄信綁出營門,就差尉遲恭監斬。茂公又奏道:「臣等與他結義一
番,再容臣等活祭,以全朋友之情。」秦王准奏。

  茂公便同程咬金等眾人,設下香燭紙帛,茂公滿斟一杯,送過來道:「單二哥,桀
犬吠堯,各為其主。可念當初朋友之情,滿飲此杯,願二哥早升仙界。」酒到面前,雄
信把酒接來,往茂公畫上一噴,罵道:「你這牛鼻道人,俺好好一座江山,被你弄得七
顛八倒,今日還要說朋友之情!什麼交情雄!誰要你的酒吃?」張公瑾、史大奈、南延
平等,個個把酒敬過來,雄信只是不肯飲。咬金道:「你們走開,讓我來奉敬一杯,他
必定吃我的酒。」遂走上前叫道:「單二哥,我想你真是個好漢,不降就死,倒也爽快
,小弟十分敬服。今奉勸一杯,可看我平昔為人老實,肯吃就吃,不肯吃就罷,再不敢
勉強。」說罷,將酒送到口邊。雄信道:「俺吃你的。」即把酒吃下,咬金道:「單二
哥,再心一杯,願你來生做一個有本事的好漢,來報今日之仇。」雄信道:「妙呀,俺
也有此心。」把酒又吃下。咬金道:「單二哥,這第三杯酒,是要緊的。願你來世將這
些沒情的朋友,一刀一個,慢慢的殺他。」雄信道:「這話說得更有理。」又把酒吃乾
了。咬金對眾人道:「如問!獨我老程,能勸二哥吃酒。」眾人道:「這些肉麻的話,
我們說不出的。」尉遲恭見眾人活祭畢,就拔出寶劍,把雄信砍為兩段。

  再說秦叔寶在紅桃山,招安侯君達等,聞得擒了雄信,飛馬來救,走到面前,頭已
落地,叔寶抱住雄信的頭,大哭道:「我那雄信兄呀,我秦瓊受你大恩,不曾報得。今
日不能救你,真乃忘恩負義,日後九泉之下,怎好見你?」跪在地下,哭個不住,眾將
勸了半日,方才住哭,即忙進營,向秦王哭訴道:「臣受單雄信大恩,欲把他屍首安葬
以報昔日之恩。」秦王允奏。茂公道:「明日可破洛陽,生擒五王,安定天下,在此一
舉,眾將無許懈怠。」即令羅成帶領一萬人馬,埋伏在金鎖山,等待五王到來,生擒活
捉,不許漏落一人,違令斬首。羅成道:「得令!」茂公又令尉遲恭、程咬金衝他左營
黑白二夫人衝他右營,張公瑾、史大奈、南延平、北延道等,衝他中營。眾將得令,連
夜點兵不表。

  再說洛陽兵士,飛報進營道:「王爺,不好了!昨日駙馬獨踹唐營,被唐將擒住斬
首了。」王世充聞言,大叫一聲:「天亡我也!」即時倒地,眾王慌忙扶起世充大哭道
:「啊呀,駙馬,如今叫孤家怎生是好?」竇建德道:「王兄且免悲傷,目今看來,洛
陽難保,不若帶領兵馬,同孤家回轉明州,孤處還有元帥劉黑闥,有萬夫不當之勇,鎮
守在那裡,還可再來報仇。如今急宜速走,若再遲延,我等休矣!」眾王道:「有理。
」正在議論,忽聞唐營炮響,小軍飛報進來道:「千歲爺,不好了!唐兵殺來了!」眾
王大驚,一齊上馬殺出來,只見營盤已亂。眾王意欲尋路逃走,見四面都是唐兵,只得
拚命殺出。忽遇張公瑾殺至,王世充擋住;史大奈殺來,竇建德對定;南延平殺來,高
談聖抵住;北延道殺來,孟海公敵住;金甲、童環殺來,朱燦敵住;樊虎、連明殺來,
史萬歲、史萬定對敵。一場狠戰,殺了些時,世充見勢不好,叫聲:「眾王兄,速往明
州運河吧!」五王一齊殺出,竇建德領頭,齊往明州而去。被唐兵追趕三十餘里,史萬
歲、史萬定俱已陣亡,不表。

  這裡徐茂公率眾將,破入洛陽,請秦王入城。秦王吩附:單雄信家小,不可殺害,
一面出榜安民,盤清府庫。不想公主聞得秦王破了洛陽,即以寶劍自刎而死。叔寶將他
夫妻合葬在南門外,又起造一所祠堂,名為「報恩祠」,以報他當初潞州之恩。秦王就
封他為洛陽土地,至今香火不絕。

  再講五王帶了殘兵敗去,回頭見秦王不來,心中方安,一齊往明州而來。行到一山
,名喚金鎖山,忽聞一聲炮響,閃出一支人馬,當頭一員小將,擋住去路。大叫:「五
王速速自綁,免我動手!」五王抬頭一看,見是羅成,驚得魂不附體。竇建德道:「列
位王兄,羅成雖勇,難道我們大家束手被綁?不若一齊拼命,與他交戰,倘得過了此山
,就有性命了。」眾王道:「有理。」就一齊殺過來。遂把羅成圍住在當中,拼命廝殺
。羅成把槍一架,指東打兩,未及四合,羅成一槍,刺中孟海公腿上,翻身落馬,被手
下拿去。竇建德大怒來救,不料馬失前蹄,跌下馬來,也被拿去。王世充、高談聖、朱
燦三人著慌,欲待要走,被羅成趕上,一槍刺中高談聖右肩,也被拿去,朱燦見高談聖
拿,心中一發慌張,被羅成照肩一槍,跌下馬來,亦被擒住。玉世充料不能勝,殺開血
路,往前就跑。羅成急急追趕,王世充無處逃避,也被擒了。羅成令軍士將五王解往洛
陽城中,其餘殘兵,一半投順了,一半逃回明州。劉黑闥聞知大怒,即自稱為後漢王,
封蘇定方為元帥,兵鎮明州,按下不表。

  再說秦王破了洛陽,升坐殿中,專候羅成回來。早有小軍飛報道:「羅將軍生擒五
王,現在午門外候旨。」秦王叫:「宣進來。」羅成來至裡面,朝見秦王,把生擒五王
之事,說了一遍。秦王大喜,吩咐擺宴慶功。次日茂公見秦王說道:「那五家王子,乃
係欽犯,可下了囚車,著人先解往長安,聽皇上發落,以顯主公之能,眾將之功。」秦
王道:「是。」茂公就吩咐秦瓊道:「我有錦囊一封,速將五王解往長安,路上須要照
錦囊行事,違令者斬。」叔寶得令,將五王上了囚車,解往長安而去。

  茂公然後吩咐班師,大小將官三軍,一齊起身。一路上歡歡喜喜,齊唱凱歌。程咬
金大喜道:「如今好了!回京朝見聖上,俺有許多功勞,自然蟒袍加體,玉帶垂腰。不
封王侯,就是國公,我真快活啊!」尉遲恭道:「是不枉投唐一番,今日得勝班師,連
我也快活了。」茂公道:「你不要快活盡了,你兩人只道自家功高,還不知自家的大罪
。只怕那些功勞,也還抵不過那些罪過哩!」咬金道:「我有何罪?」尉遲恭道:「我
那有過失?」茂公笑道:「程咬金月下趕秦王,斧劈老君堂;尉遲恭夜出白璧關,三跳
紅泥澗,那兩般罪名,就要斬了。聖上諒不肯容情,主公也難講分上。」咬金一聞此言
,不覺失色道:「不好了!你這兩句話說得不錯,尉遲兄,我與你走吧。」茂公道:「
他卻還好,曾在御果園教駕,還可保全。你卻是難!」咬金道:「大哥啊,你是做軍師
的人,難道沒有什麼計較,救我的性命?」茂公道:「我有一計:你見皇上發怒之時,
必須如此如此,或者皇上饒你,也未可知。」咬金聽了大喜,一路上說說笑笑,竟往長
安,按了不表.

  再說秦叔寶解著五王,取路先行,來到半路上!打開茂公錦囊一看,原來為竇建德
是主公的母舅,若回到長安,定然寬恕,日後恐有更變,故此要在館驛中,縱火燒死眾
王,以免後患。叔寶心下明白。是夜五王宿在驛中,叔寶暗令軍士,四圍堆滿乾柴,候
至黃昏時分,令軍士四面放火,一霎時火光騰空,可憐五王數載英雄,今日絕於此地。
燒了半夜,把五王性命結果了,叔寶便吩咐軍士救滅了四下房屋。次日,秦王大兵已到
,叔寶上前認罪,言驛中失火,燒死五王。秦王道:「既死不能復生,只是孤家母舅在
內,可認出葬之,以表甥舅之情。」誰想那五王燒做一樣顏色,再也認不明白。秦王無
奈,就一並葬之。次日,秦王進兵長安,將人馬紮在教場上,眾將安頓家眷,次日入朝。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眾降將金殿封官 尉遲恭御園護主
  當下秦王入朝高祖,山呼禮畢,因奏道:「臣兒賴父王洪福,所到之處,無有不勝
。今有歸降眾將,共三十六員,俱有莫大功勞,求父王一一加封官爵。」遂把冊籍二本
呈上,放在龍案。高祖看一本是「眾將歸降冊」,一本是「功勞簿」。高祖觀看歸降冊
,第一個是山東秦瓊,高祖大喜,傳旨宣臨潼山救駕人進來。茂公道:「這功勞不小。
」叔寶來到丹墀,山呼萬歲。高祖道:「平身。卿家未歸唐之前,先有救駕之功,後面
功勞,也不必看,封卿為護國公之職。」叔寶謝恩,穿了國公服式,站在一邊。高祖又
看到羅成功勞甚大,傳旨宣上來。羅成來到殿前俯伏,山呼萬歲。高祖見他青年秀逸,
武藝高強,心中大喜,加封為越國公。披了服式,也站在一旁。高祖又看到徐勣,在金
墉時節改詔救駕,有「本赦秦王李世民」這一句,其功不小,以下不必看了,宣進朝中
,朝拜已畢,加封為鎮國軍師英國公之職。披了服式,站在一旁。

  高祖看到程咬金名字,想道:「程咬金乃是山東的響馬,後來又助李密,曾月下趕
秦王,斧劈老君堂,這個罪名,卻也不小。」傳旨綁進來。一聲旨下,殿前校尉,如狼
似虎,立刻趕出午門,把程咬金夾領皮一把,掀翻在地,將繩索綁了。咬金連聲叫苦,
被校尉推至金階,大叫道:「萬歲呀!人來投主,鳥來投林。大家都有功勞,為何薄我
?」高祖罵道:「你這賊,可記得月下趕秦王,斧劈老君堂的大罪麼?」咬金哭叫道:
「萬歲呀,豈不聞桀犬吠堯,各為其主?昔日做李密的臣子,但知有李密,不知有秦王
。如今歸順萬歲,就是唐家的臣子,自當要赤心報國。俺這狗性是極有真心,最好相與
的。再無一言哄萬歲爺。」高祖聽他這話也說得有理,忙把功勞簿一看,見他也有許多
功勞,即下旨道:「看你功勞分上,赦你無罪。鬆了綁,封為總管之職。」咬金謝恩,
換了服式,猶如死裡逃生,快活不過,也立一旁。

  高祖又看到尉遲恭名字,就想著日搶三關,夜劫八寨,追逼小秦王,三跳紅泥澗,
不覺大怒道:「此賊來了,不許朝見,速速斬首。」眾校尉領旨,將尉遲恭衣衫剝下,
立刻綁了,只等行刑旨一下,就要開刀。秦王一見,連忙跪下奏道:「父王,搶關劫寨
,本該處斬。但此時各為其主,後來投臣兒,御果園獨馬單鞭,來救臣兒的功勞,也可
准折得過。望父王開恩。」高祖聞奏,心中一想道:「他既肯赤身露體,不避刀槍,前
來救駕,也可饒他一死。」

  高祖未曾傳旨,只見太子殷王建成,齊王元吉,滿面怒色,心懷妒忌,一齊上前奏
道:「父王,莫聽世民之言,臣兒細想,尉遲恭之功,其中有假。」高祖便問:「如何
有假?」建成道:「臣兒聞得單雄信名揚四海,有萬夫不當之勇。尉遲恭單鞭獨馬,又
不穿衣甲,如何戰得他過?」元吉也奏道:「父王,臣兒聞得御果園,離澄清澗有五里
足路,徐勣雖然馬快,往還就是十里路。那單雄信莫?是有名的大將,就是略有小本事的
將官,十個世民,也被他結果了。所以知他這功勞是假的。如今世民這般衛護他,實係
蓄心不善,故此收羅這些亡命之徒,日後定然擾亂江山,依臣兒之見,不若速斬尉遲恭
之首為是。其餘眾將,速調他方,若留在長安,只恐為禍不小。」

  高祖聞言,未曾開言,又見秦王奏道:「父王,御果園尉遲糱救臣兒,乃是真的,
莫聽王兄御弟之言。父王若不信,且叫尉遲恭演這一功,與父王觀看。」建成道:「如
要演,可在御果園中,也要照樣離園五里,尉遲恭去洗馬,也要徐勣去喚。往還若差了
些兒,其功盡假。」高祖准奏,又問:「單雄信何人去扮。」元吉道:「臣兒手下有一
王雲,可以去扮。」高祖道:「好。」把以下三十餘人,盡封總管,明日御果園演功,
就此退朝,眾官回府。

  再說殷齊二王,回到府中,元吉叫聲:「王兄,你看世民今日回來,這些將官,個
個如龍似虎。日後父王歸天,這座江山,諒王兄無分。為今之計,欲圖日後江山,不如
今日先除世民。」建成道:「計將安出?」元吉道:「趁明日在御果園演功,只叫王雲
去殺了世民,這天下還怕何人得了去。」建成道:「若殺了世民,父王必定追究,萬一
王雲說出來,如何是好?」元吉道:「待王雲成事回來,我們就把王雲殺了,這事死無
對證了。」建成大喜,吩咐喚王雲來。那王雲身長一丈,青臉黃鬚,卻與單雄信相貌一
般。武藝精強,善使大刀,只因打死了人,逃在殷王府中。一時聞喚,走到面前,就問
何事。二王道:「王雲,孤家明日有事用你,你敢去麼?」王雲道:「千歲爺,俺王雲
要沒有二位千歲爺相救,死多時了。雖粉身碎骨,也難報千歲的大恩,今日用俺之處,
自當不避水火。」二王道:「好一個王雲!明日尉遲恭在御果園演功,先有秦王在園遊
玩,要你假扮單雄信,可把秦王殺了,我把貴妃賞你為妻。日後孤登九五,封你一個大
大官職,須要用心前去。」王雲聽了這話,就應道:「千歲爺要殺那尉遲恭,俺就去;
若殺秦王,小人怎敢?」建成道:「王雲,你若殺了秦王,有事都在孤身上,包管你無
事。孤家日後做了皇帝,你就是大大的開國勛臣了。你可用心前去。」王雲只得依允,
不表。

  再說尉遲恭朝散回來,悶悶不樂,黑白二夫人問其何故,尉遲恭道:「二位夫人有
所不知,只為明日十二月初一日,聖上有旨,要演昔日在洛陽御果園救駕的功勞。今當
天氣寒冷,怎生下水洗馬?不要說救駕,就是凍也凍死了,如何是好。」黑氏聽了,忽
然想起,說道:「相公不必心焦,前日李靖老爺臨去時節,曾送你一丸丹藥,叫你到十
二月初一日,用燒酒服之,可避大難。如今果有大難,服之想來不妨。」敬德聞言大喜
。到了次日,先吃酒飯,然後吃藥。那藥才吃下咽喉,身上好似火燒,心中卻像油煎,
汗淋如雨,勝如六月炎天。前提鞭上馬,來至御河。他就脫了盔甲,把馬去了鞍,自己
又脫了衫襖,往河中一跳。滾來滾去,好不燥皮,自己洗了一回,然後牽馬在河中去洗
,岸上立著許多人來著,起初都與尉遲恭擔憂,後來看他在水中,好似戲水的一般,大
家驚異,不表。

  再說高祖這日駕到御果園,登萬花樓,聚集文武百官,要看尉遲恭演功。高祖便問
:「今日演功,那假單雄信可曾端正了麼?」元吉道:「端正多時了。」高祖就令秦王
與徐茂公先到御果園遊玩,二人領旨,下了萬花樓,來至下面。茂公道:「主公,今日
演功,卻要帶了刀去,須要仔細提防。那王雲不是善良之人,小心為是!」秦王道:「
曉得。」就提了定唐刀,同茂公上馬,也往假山上去,指手畫腳的觀看。

  再說那元吉就吩咐王云:「不可忘卻我的言語。」王雲道:「曉得。」上馬提刀要
行,被秦叔寶扯住道:「那單雄信用的是棗陽槊,不是用砍刀,你可換了槊去。」元吉
道:「兵器總是一樣的,王雲你換了槊丟吧。」王雲不敢爭執,就換了槊,來至假山,
大叫:「唐童,俺單雄信來也!」那秦王是防備著的,聽見一下喊叫,就往山下一跑。
王雲隨後趕來,茂公上前扯住假單雄信的戰袍,假作慌忙之狀。叫:「單二哥不可動手
。」王雲變著臉道:「我與你什麼朋友?」說罷,即拔腰間所佩的寶劍,耍的一劍,把
袍割斷,茂公把手一放,竟拍馬出園,罵奔往御河來。離河還有十里路,就叫:「救駕
!」那尉遲恭是有心等候的,遠遠一聞徐茂公的聲音,就舉鞭上馬,竟跑往御果園來,
大叫一聲:「勿傷我主!」這一聲喊,猶如青天上一個霹露。

  那王雲追趕秦王,見秦王在假山後,團團走轉,舉槊便打,秦王大驚道:「不過在
此演功,只當玩耍做戲一般,卻怎麼認起真來?」王雲喝道:「誰與你玩耍做戲來,當
真要來取你命了!」就把槊打來。秦王大怒罵道:「好賊子!怎麼當真起來!」遂把定
唐刀一架,交戰起來。秦王那裡是王雲的對手,只得又走,王雲隨後趕來。不料尉遲恭
忽然就到。那高祖在萬花樓上觀看,見尉遲恭人不披甲,馬不加鞍,果然單鞭獨馬,威
風涼凜,聲如霹靂,心中大喜。又見王雲十分無禮,要傷秦王,心中發惱,看見尉遲恭
到來,心中放寬。尉遲恭大叫:「勿傷吾主!」王雲看見尉遲恭趕來,遂棄了秦王,舉
槊向尉遲恭打來。尉遲恭把鞭往上一架,就乘勢把王雲一鞭打死。

  三人齊來復旨,高祖看見那尉遲恭赤身跑到樓下,一些寒冷也不怕,心內十分驚異
。只見建成奏道:「尉遲恭無禮,打死王雲,望父王正罪。」秦王亦奏道:「今日雖只
演功,王雲卻認真要害死臣兒,幸虧尉遲恭前來救駕,重父王開恩。」高祖心下明白,
不說出來,遂封尉遲恭為總管,就此回宮。尉遲恭家將取衣服與尉遲恭穿好回衙。未知
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掛玉帶秦王惹禍 入天牢敬德施威
  當下高祖回宮,君臣相安無事,如此過了一年。不道高祖內苑有二十六宮,內有二
宮,一名慶雲宮,乃張妃所居,一名彩霞宮,乃尹妃所居。這張尹二妃,就是昔日煬帝
之妃,只因煬帝往揚州不回,他們留住在晉陽官,甚感寂奠。又聞內監裴寂說李淵是真
主,就召李淵入宮,賜宴灌醉,將他抬上龍牀,陷以臣奸君妻之罪,李淵無奈,只得納
為妃嬪。但張尹二妃終是水性楊花,最近因高祖數月不入其官,心懷怨望。

  不久,這張妃、尹妃和建成、元吉發生了曖昧。二王本是好色之徒,不管名分攸關
,他們常常在一起飲酒作樂,並做些無恥之事。

  再說秦王因出兵日久,記念王姊,這時姊丈柴紹業經病亡,不知王姊如何,遂往後
宮相望。公主令侍兒治酒,飲至傍晚,秦王辭出,從彩霞宮走過,聽得音樂之聲,只道
父王駕幸此宮,便問宮人道:「萬歲爺在內麼?」那宮人見是秦王不敢相瞞,便說道:
「不是萬歲爺,是太子與齊王也。」秦王聞言大驚,吩咐宮人,不要聲張,輕輕往宮內
一張,果見建成抱住尹妃,元吉抱住張妃,在那裡飲酒作樂。秦王望見,驚得半死,叫
聲:「罷了!」欲要衝破,不但揚此臭名出去,而且他性命決然難保,千思萬想,想成
一計道:「呀,有了,不免將玉帶掛在宮門,二人出來。定然認得。下次決然不敢,也
好戒他們下次便了。」就向腰間解玉帶,掛在宮門,竟自去了。

  再說建成、元吉與張尹二妃戲謔一番,見天色已晚,二王相辭起身。二妃送出宮門
,抬頭一看,見宮門掛下一條玉帶,四人大驚。二王把玉帶細細一看,認得是世民腰間
所圍,即失色道:「這卻如何是好?」二妃道:「太子不必驚慌,事已至此,必須如此
如此。」二王大喜去了。

  次日高祖臨朝,文武朝拜已畢,忽見內宮走出張尹二妃,跪下哭奏道:「昨日臣妾
二人,同在彩霞宮閒談。忽見秦王闖入宮來,遂將臣妾二人,十分調戲,現扯下玉帶為
證。」就把玉帶呈上。高祖一見大怒,叫美人回宮,即官秦王上殿。秦王來至殿前俯伏
,高祖見他腰繫金帶,便問道:「玉帶何在?」秦王道:「昨日往後宮,相望王姊,留
在他處。」高祖道:「好畜生,怎敢瞞我?」就命武士拿下,速速斬首。眾武士領旨,
一齊將秦王綁了,推出午門。秦叔寶忙出班奏道:「萬歲爺秦王有罪,可念父子之情,
敕其一死。臣將他囚在天牢,等待日後有功,將功折罪便了。」高祖道:「本該斬首。
今看秦恩公之面,將這畜生,與我下入天牢,永遠不許出頭。」武士領旨,將秦王押入
天牢去了。

  建成見了這事,心滿意足,上前奏道:「世民下入天牢,眾將都是他心腹之人,定
然謀反,父王不可不防。」元吉奏道:「父王可將眾將調去邊方,不得留在朝內,倘有
不測,那時悔之晚矣!」高祖怒氣未平,因說道:「不須遠調,單留秦瓊在朝,餘者革
去官職,任憑他們去吧。」叔寶就啟奏,要告假回山東祭祖一番。高准奏,欽賜還鄉,
候祭祖畢,就來供職,叔寶謝恩,高祖退朝入宮。

  那些眾將,見旨意一下,個個收拾行李,各帶家小回鄉去了。羅成要與叔寶同往山
東,程咬金道:「羅兄弟所見極是,小弟亦要往山東,我們大家共往吧。」叔寶、羅成
大喜,各帶了家眷,竟往山東去了。那徐茂公依然扮了道人,卻躲在兵部尚爺劉文靜府
中住下。獨有尉遲恭吩咐黑白二夫人:「前往山後朔州麻衣縣致農莊去住,家中還有妻
兒。你們一路慢慢而行,等我往天牢拜別秦王,然後一同回去。」白夫人道:「將軍速
去速來,凡事須要小心,妾在前途相等。」尉遲恭道:「曉得。」黑白二夫人帶領車馬
,竟往山後而行。

  那尉遲恭出了寓所,避入冷寺,等到下午,拿了些飯,扮作百姓,來到天牢門首。
見一個禁子,尉遲恭把手一招,那禁子看見,便走過來問道:「做什麼?」尉遲恭道:
「我是殷王差來的,有事要見你家老爺。」禁子道:「什麼事?」尉遲恭道:「有一宗
大財喜在此,你若做得來,就不通知你家老爺也使得。那財喜我與你對分了。」那禁子
道:「有多少財喜?所作何事?」尉遲恭放下酒飯,取出一大包銀子來,足有二百兩。
那禁子見了銀子,十分動火,便說道:「此處不是講話的所在,這裡來。」引尉遲恭到
一同小屋肉,禁子笑問道:「只不知足下宜欲如何?」尉遲恭道:「我乃殷王府中的親
隨,早上王爺賞我一百兩銀子,要我藥死秦王,這一百兩銀子,要送與獄官的。又恐獄
官不肯,王爺說:『只要有人做得來,賞了他吧。若做出事來,我王爺一力承當,並不
連累他的。』」那禁子聽說大喜道:「藥在那裡?」尉遲恭道:「藥在飯內。」禁子道
:「如今你可認我為兄弟,我可認你為哥哥,方可行事。」尉遲恭會意,便叫:「兄弟
我來看你。」禁子道:「哥哥,多謝你。」兩下一頭說話,一頭往牢裡走來。有幾個伴
當,見他二人如此稱呼,都不來管他。到了一處,禁子開門;推尉遲恭進去,禁子就關
門去了。尉遲恭進內,看見秦王坐在椅上,尉遲恭上前跪下,叫聲:「主公,臣尉遲恭
特來看你。」秦王一見尉遲恭,即抱住尉遲恭大哭。尉遲恭道:「臣不知主公此事,從
何而起,眾將又革除官職,各回家去。臣今亦要回山後,故此前來拜別主公,特備些酒
飯在此,供獻主公,以表臣一點丹心。」秦王道:「多謝王兄,此事因玉帶而起。」但
也不便說明。

  君臣正在講兩,忽聽門外叫聲:「哥哥開門。」尉遲恭開了門,問道:「做什麼?
」禁子道:「哥哥,事體成了嗎?」尉遲恭道:「尚未成。」禁子道:「還好。隨我來
。」尉遲恭道:「我要在此伺候,不去!不去!」那禁子發怒道:「今有齊王親自到此
,倘齊王看見你,問起根由,豈不連累及我,快些出去。」尉遲恭道:「好弟兄,看銀
子分上,待我躲在此間,諒他不致看見。」禁子道:「既如此,必須躲在黑暗裡才好。
」尉遲恭道:「我曉得。」禁子去了,尉遲恭就去躲在黑暗裡。

  卻說齊王同獄官,帶領二十餘人,來到天牢。齊王叫聲:「王兄,做兄弟的特來看
你。」秦王道:「足見兄弟盛情。」元吉叫手下人看酒過來,秦王知他來意不善,便說
:「兄弟,此酒莫非有毒麼?」齊王對秦王笑道:「且滿飲此杯,願你直上西天。」秦
王大驚,不肯接杯,元吉叫手下道:「他若不飲,與我灌下。」眾人齊聲答應,正要動
手,忽然黑暗裡跳出一個人來,大聲喝道:「你們做得好事!」大步上前,一把扯住元
吉,提起拳頭就打。眾手下欲待上前救應,見是尉遲恭,各各走散。元吉也把他一看,
認得是尉遲恭,驚得魂飛魄散,叫道:「將軍放下手,饒了我吧?」尉遲恭道:「你好
好實對我說,今日到這裡做什麼?」元吉道:「孤家念手足之情,特送酒飯來與王兄吃
,並無他意。」尉遲恭見他不肯實說,把手一緊,元吉就叫喊起來,一下跤倒在地,痛
得一個半死。

  尉遲恭道:「我問你,你酒內藏什麼毒藥?若還敢支吾,我就一拳打死。」元吉道
:「將軍,看王兄面上,饒了我吧!」尉遲恭道:「要我饒你,你可寫一張伏辯與我。
」元吉道:「孤是寫不來的。」尉遲恭見他不寫,就將兩個指頭。向元吉臉上一撥,元
吉痛得緊,好似殺豬的一般,忙叫道:「待孤寫就是了。」尉遲恭問獄官取了紙筆,放
了手,付與他道:「快快寫來。」元吉看來,強他不過,只要性命,沒奈何,提起筆來
,寫了一張伏辯。尉遲恭叫他念與己聽,元吉念道:

    立伏辯齊王元吉:因王兄世民,遭禁在牢,不念手足之情,反生謀害之

  心。假以敬酒為名,內藏毒藥。不想天理昭彰,忽逢總管尉遲恭,識破奸謀。

  日後秦王倘有不測,俱係元吉擔責,所供是實。  大唐六年四月十三日,

  立伏辯元吉花押。

  元吉念完,敬德挾在手中道:「饒你去吧。」元吉聽說,飛跑去了。尉遲恭道:「
這伏辯放在主公處,那奸王諒不敢再來相害,臣今要回山後去了。」就拜別秦王,走出
牢門,來到外邊。

  只見十數個大漢,忙走來說道:「尉遲老爺,方才的事,萬歲爺知道了,說你私入
天牢,歐打齊王。如今差官兵拿你,你快快同我們去吧。」尉遲恭問道:「你們是那裡
來的?」眾人道:「我等奉程咬金大老爺之命,前來救你。」尉遲恭聽了,就同他走,
此際已是黃昏時分,尉遲恭心慌意亂,隨眾人領到一家門首,直到大廳,轉到書房。眾
人道:「老爺在此少坐,待我們進去,請老爺出來相會。」說罷,眾人入去。又見一人
拿酒肴出來,擺在桌上,說道:「老爺先飲一杯,家爺就出來了。」那尉遲恭辛苦了一
日,一聞酒香,拿來就吃了幾杯,頭昏眼花,立腳不住,跌倒在地,內裡走出二十餘人
,把尉遲恭用繩綁了。

  看官,你道這一家是什麼人家?原來就是殷王府中。方才牢中之事,早有細作報知
殷王,故設此計,不想尉遲恭誤中其謀。當時眾人稟知殷王,說:「尉遲恭拿下了。」
殷王道:「將他洗剝乾淨,綁在柱上,用皮鞭先打他一頓。」眾人領命,即把尉遲恭洗
剝,綁上庭柱,將皮鞭亂打一頓。尉遲恭醉迷之人,那裡曉得?受此一頓毒打,直到五
更醒來,開眼一看,見身上衣服被剝,赤身綁著,遍身疼痛,不知何故。

  少刻天明,建成、元吉出來,同坐在上面,兩旁分列一班勇士。建成罵道:「尉遲
恭你這狗頭,俺父王恐你等助秦王為非,故此打發你等回去。你怎麼私入天牢,行兇無
忌,該得何罪?」元吉罵道:「你這狗頭,好好送還我的伏辯,萬事全休。如今放在那
裡,實對我說。不然,孤就要用刑了。」尉遲恭道:「要伏辯也容易,到萬歲爺殿上就
還你便了。」元吉道:「你這狗頭,不用刑,料也不怕。」叫左右將牛皮膠化油,用麻
皮和鉤,搭在他的身上,名為「披麻拷」。若扯一下。就連皮帶肉去了一塊。左右端正
好了,將尉遲恭身上遍搭。元吉問道:「你招也不招?」尉遲恭不知厲害,說道:「招
什麼?」元吉叫左右扯下去,就把麻皮一扯,連皮帶肉去了一大塊。可憐尉遲恭疼痛難
當。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尉遲恭脫禍歸農 劉黑闥興兵犯闕
  當下尉遲恭大叫:「啊呀,好厲害啊!」元吉吩咐左右再扯,一連扯了十五六扯,
連皮帶肉去了十五六塊。那尉遲恭喊叫不休,猶如殺豬的一般,只說:「啊唷,痛死我
也!」元吉罵道:「你這賊,昨日威風,如今安在?我的伏辯,那裡去了?快快說來!
」尉遲恭被他擺佈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說道:「啊唷,王爺饒命呀!那一張伏辯
,昨夜酒醉。想是失脫了,不知去向。叫我那裡有伏辯還你?」

  元吉大怒,正要拷問,忽見外邊來報說,兵部尚書劉文靜,有機密事求見王爺。二
王聽見說有機密事,只得走出外廳相見。劉文靜行禮畢,二王問道:「先生有何事見教
?」劉文靜道:「臣因尉遲恭的夫人黑氏、白氏,來到臣府,他們說:『昨日在前途相
等,不見丈夫回去,無處尋訪。卻有一張紙,說是千歲爺的伏辯,要去見駕,將來問臣
。』臣一聞此言,弄出來,非同小可,特來告知千歲。」二王大驚道:「如今怎麼樣?
」文靜道:「此事不是當耍,依臣愚見,必須尋出尉遲恭來還他,便討了伏辯才好。不
然,那黑白二氏去見駕起來,萬歲一知,千歲爺就不當穩便了,臣去了。」

  說罷轉身就走。二王忙扯住道:「此事欲煩先生與孤商量。」文靜道:「此事如何
商量?只要尋得尉遲恭還他,自然不怕他不還這張伏辯。如今尉遲恭不知那裡去了,有
什麼商量?」建成道:「尉遲恭在孤府中,如今還他。但一紙伏辯,要先生身上還我。
」劉文靜道:「實不相瞞,臣已騙他的一紙伏辯在此。若有尉遲恭,方好送還,不然,
臣反受黑白二氏之累了。」建成就令放了尉遲恭出來,只見尉遲恭滿身是血,只把頭搖
道:「啊唷,死也!死也!」竟往外邊去了。文靜就取出伏辯,送還道:「方才若沒有
臣,二位千歲幾乎弄出事來,如今還了此紙,可放心無事了。」說罷,起身而去。看官
,那劉文靜這紙伏辯,從何得來?皆因徐茂公躲在他府上,算定陰陽,差人到天牢,同
秦王取了此伏辯。故設此計,救了尉遲恭出來,這些閒話不表。

  且說尉遲恭得放,好似鼇魚脫卻金鉤釣,慌忙奔出城來,一路尋趕家眷,卻好黑白
二氏正在前途相等,夫妻遇見,說明此事。黑白二夫人倒嚇得魂飛魄散,道:「幸虧吉
人天相,逢凶化吉。不然,幾乎不能會面。」尉遲恭歎道:「俺自投唐以來,指望他封
妻蔭子,如今反受這樣苦楚,倒不如守業終身,做個田舍郎便好。」夫妻三人在路曉行
夜宿,非止一日。及回到山後麻衣縣致農莊上,尋到家內,方知幾遭兵亂,妻子不知去
向,田產皆化烏有。尉遲恭歎息了一回,只得重整田園,耕種為活,與鄉民飲酒快樂,
不表。

  再說建成、元吉將秦王這些將官,算計開去,又常常使人進牢,欲害秦王。誰想秦
王有徐茂公不時調護,使劉文靜刻刻提防,照管得緊,因此下手不得。二王大怒,欲害
文靜,無奈兵權在他手內,害他不得,只得丟手。

  不想唐朝骨肉自相傷殘的消息,傳到明州劉黑闥那裡。那劉黑闥是夏明王竇建德的
元帥,因建德被害,國中無主,眾將推劉黑闥為主,稱後漢王,這日聞報大喜,叫一聲
:「唐童,孤只道你一班強盜,永遠橫行天下,不料也有走散的時節!這時若不與孤主
公報仇,更待何時?」遂帶了元帥蘇定方,點兵十萬,望陝西長安進發。行到魚鱗關,
離城十里安營,劉黑闥令元帥蘇定方前去搶關。定方得令,提槍上馬,領兵到城下,大
叫:「城上軍士,快叫守城將官,速速投降,萬事全休。若道一個不字,立即屠城,那
時悔之晚矣!」守城軍士報進帥府,說:「明州劉黑闥領兵來,與竇建德報仇,有將在
城下討戰,請令定奪。」

  那守關將軍,就是王九龍,他和兄弟王九虎,原係山東人氏,後在日本的通事。那
日助秦叔寶滅了鼇魚太子,降順唐朝,高祖封他做了魚鱗關總兵之職。當下王九龍聞報
,便問:「眾將,誰敢前去會戰?」有兄弟王九虎應聲道:「小弟願往。」遂提槍上馬
,出了城門,來至陣前,就問來將何名?蘇定方道:「俺乃明州後漢王駕前大元帥蘇定
方便是。你是何人?」王九虎道:「原來你就是蘇定方,我看你前在洛陽,夜劫唐營,
後來不見了。只道是砍死,原來是怕死逃走,今日又來送死麼?你要問俺的名字,俺乃
魚鱗關總兵大元帥麾下,正印先鋒,二老爺王九虎是也。」蘇定方道:「原來是你,俺
聞你與秦瓊謀殺鼇魚太子背義投唐。諒你本事,非我對手,好好獻關,饒你狗命!」九
虎大怒,舉槍刺來,定方把槍相迎,大戰二十餘合,不分勝敗。定方心生一計,回馬就
走,九虎隨後追來。定方放下槍,取出弓箭射去,正中九虎前心,跌下馬來。定方下馬
,斬了首級,得勝回營,將首級號令營門。那敗兵飛報入城說:「不好了!二老爺陣亡
,首級號令營門了!」王九龍大驚,吩咐閉城堅守,遂差官上本往長安,見高祖告急求
救。未知高祖所遣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紫金關二王設計 淤泥河羅成捐軀
  再說高祖設朝,文武山呼萬歲畢,黃門官奏道:「今有魚鱗關總兵官,有告急本章
,奏聞萬歲。」把本章遞上龍案,高祖看了大驚,便問:「眾卿計將安出?」殷齊二王
,恐怕眾臣保奏秦王,忙上前齊奏道:「父王,自古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臣
兒不才,願統大兵前往,務必生擒劉黑闥。如若不勝,甘受其罪。」高祖大喜,就命建
成、元吉即日興師。二王領旨出朝,到教場點兵十萬,向魚鱗關進發。

  行到關下,總兵王九龍前來迎接,進了帥府,九龍擺酒接風。次日,二王同王九龍
領兵出城,來到陣前,建成叫道:「劉黑闥,爾等何故興兵犯我邊界?如今速速退去,
萬事皆休。倘若不聽,悔之晚矣!」黑闥大怒,回顧蘇定方道:「快與我擒來!」蘇定
方大吼一聲,一馬衝出,舉槍就刺。王九龍一馬上前,舉槍來迎,未及十合,被蘇定方
一槍,刺落馬下。建成大怒,拿金背刀來戰定方,黑闥見了,使大刀來戰建成。元吉搖
動金槍,衝將過來,定方接住廝殺,大戰十合,建成被黑闥一鞭,打中後心,滿口噴紅
,伏鞍敗走。元吉見建成著了一鞭,心中一慌,早被蘇定方一槍,刺中了左腿,幾乎落
馬。那建成一戰大敗,走入城來,閉門不及,被劉黑闥率兵一湧而進,只殺得屍山血海
。二王失了魚鱗關,敗往紫金關去了。那劉黑闥得了魚鱗關,出榜安民,養兵三日,殺
奔紫金關來,離關五裡安營,不表。

  再說建成、元吉,領了敗兵來到紫金關下。那把關守將,姓馬名伯良,就是兵部尚
書劉文靜的妻舅,是個酒色之徒。聞知二王兵敗回來,出城迎接。到了帥府見禮畢,擺
酒接風。馬伯良就請兩粉頭前來陪酒:那粉頭一個名叫隨地滾,一個名叫軟如綿,俱生
得十分美貌。建成道:「馬將軍,你原來是個妙人兒!只是你姊夫做人不好,往往與孤
家作對。」馬伯良道:「千歲,既不容我姊夫,何不用計除之?」建成道:「我欲除之
久矣,惜無機會耳!」馬伯良道:「千歲放心,待臣捉他一個短處,與千歲出氣便了。
」二王大喜。

  忽小軍來報,劉黑闥兵馬離城五里安營了,二王大驚失色,馬伯良道:「不要理他
,我們今日且吃酒吧。」兩個粉頭嬌聲軟語,慇懃敬酒,二王大悅,其夜盡歡而睡。次
日,馬伯良對二王道:「千歲爺可速往長安,見萬歲說,在未到之前,魚鱗關已失,如
今明州兵紮營紫金關外了。要奏臣馬伯良大勝明州兵,只是兵微將寡,還要添兵救應。
如此奏法,定然無事,還要千歲尋個有本事的將官,前來幫助。我那姊夫的首級,都在
小臣身上就是了。」二王滿口應承,起身往長安去了。馬伯良閉城堅守,按下不表。

  再說秦叔寶同程咬金、羅成一家同住,不料叔寶因少年積受風霜,吃盡勞苦,得了
吐血的病症;一日睡在牀上,忽想起秦王受罪天牢,不覺流淚哭道:「我主公啊,今生
只怕不能見你了!未知你近來如何?」羅成道:「表兄,你若記念主公,待小弟扮做客
商,前往長安,探望主公何如?」叔寶聞言大喜,忙爬起來說道:「多謝表弟代我一行
。」便寫書一封,交與羅成道:「你交這書,可往兵部尚書劉文靜府中投下,自然得見
主公。切不可給兩個奸王看破,若被他看破,只恐別生事端,反為不美。」羅成道:「
曉得,明日就行。」

  到了次日,羅成拜別母親,又別妻子表兄表嫂,並程咬金,帶了羅春,扮做客商,
往陝西大路而來。及到長安,正要到劉文靜府中去,忽然想起表兄一封書,丟在家中,
忘記帶來,如何去見他?我今日尋旅店住下,再作商議。就尋了一家歇店,主僕二人進
店。不料殷齊二王在店門首經過,被他們看見,心中大喜,正好害他。次日,高祖早朝
,二王奏道:「臣兒奉旨領兵到魚鱗關,不料其關已失,只得守住紫金關,被巨連敗數
陣。奈軍中無有上將,不能擒拿賊首,望父王再發一員上將,隨臣征剿。」高祖道:「
如今要差那一位去好?」建成道:「今有越國公羅成,現在飯店住下。父王可頒旨一道
,賜他原官,掛先鋒印,前去滅賊,劉黑闥必被擒矣。」高祖允奏,即發聖旨來召羅成
。那羅成在旅店,次早起身,準備去見劉文靜。忽有差官捧聖旨來到,召他做先鋒,羅
成沒奈何,領旨謝恩,就有軍士來接。羅成便命羅春往天牢去看秦王,自己上馬,往教
場演武廳上,參見二王,即掛了先鋒印,放炮起身。及行到紫金關,馬伯良前來迎接,
同入帥府。

  次日,二王升帳,眾將禮畢。二王令羅成出陣,務要生擒劉黑闥、蘇定方,違令者
斬,羅成得令,提槍上馬,來到陣前討戰。明州軍士,飛報進營,說外邊有將討戰。劉
黑闥道:「那守將馬伯良,連日任我叫罵,只是不出來。今日想是有救兵到了,不知是
誰,待俺親自去會他。」遂提刀上馬,出營一看,認得是羅成,叫一聲:「羅將軍,請
了。孤與將軍在揚州一別,聞得將軍歸了唐家,無罪被革。今日我兵殺到,無人抵敵,
又來用你。眼見得唐家待人無情無義,日後太平,依然不用。我勸將軍不如歸了孤家,
與你平分土地,有何不美?」羅成大怒,把槍刺來,黑闥舉刀迎敵,大戰十餘合。蘇定
方看見黑闥漸漸招架不住,遂暗放一箭射來。這裡羅成一槍,正中劉黑闥,忽聞得弓弦
響,羅成將身一閃,劉黑闥就逃回營去了。這蘇定方的箭,正中羅成腿上,羅成大怒,
撥出腿上的箭,回射蘇定方,正中左臂,幾乎落馬。羅成本欲踹營,拿捉定方,因腿上
疼痛,不便再殺上去,只得回營繳令。

  二王問道:「羅成今日出兵,可拿下劉黑闥麼?」羅成道:「今日出兵,大敗劉黑
闥。正要擒他,忽破蘇定方暗放冷箭,中在腿上,以此被他逃走。」二王大怒道:「你
昔日在金鎖山,獨擒五王,這些本事,到那裡去了?今日要擒一個劉黑闥,為何不能?
明明欺我不是你的主公了!這樣國賊,違孤軍令,吩咐綁去砍了!」武土一聲答應,把
羅成綁了,推出轅門。當下馬伯良道:「千歲爺,目令敵兵未退,不若放羅成轉來,待
他殺退明州兵,那時尋個事端,慢慢殺他未遲。」二王道:「既如此,死罪饒了,活罪
難免。」吩咐就在軍前,捆打四十棍。那羅成被武將拖轉來,打了四十棍,兩腿竟打得
皮開肉綻。正遇羅春趕到,忙扶主人至帳中睡下,就把看秦王之事,說了一番,又道:
「主人間,你今日落在奸王手裡,必遭其害。不著私自回家,也得清閒自在,若再住在
此間,定然性命難保。」羅成喝道:「胡說,自古認『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我
今奉聖上旨意,豈可不赤心盡力?若然私自回家,豈是忠臣所為?從今以後,不許你多
言!」這話按下不表。

  再說明州細作,打聽羅成被責四十棍之事,向來通報劉黑闥。劉黑闥聞報大喜道:
「此天助我也!兩個狗王,不會用人,如此一員虎將,無罪受責。眼見得關內無人,此
關唾手可得也。」就令大小三軍,直抵關下,布起雲梯,架起火炮,盡力攻打。眾將得
令,大家奮勇當先,攻打十分厲害。關內小軍,連忙報知二王,二王聞報,即同馬伯良
上城,親自督兵緊守。看見明州兵馬盔甲,滾滾層層,就像潮水一般,湧將上來。二王
看了,大驚失色道:「如今怎麼好?」馬伯良道:「現有勇將羅成在此,千歲放心,如
今可著他返兵。退得賊兵,將他殺了,退不得賊兵,也將他殺了。豈非一舉兩得?」二
王道:「有理。」遂發一支金囗令箭,著人去召羅成殺退敵兵。

  羅成按令箭,跳起身來就走。羅春忙扯住道:「主人啊,你棒瘡未愈,如何殺得賊
?」羅成道:「我但知報國殺賊,那裡顧得身軀?就去也不妨。」羅春道:「主人既要
去,今日不曾吃飯,可用些酒飯去。」羅成自恃驍勇,不聽羅春之言,提槍上馬,竟奔
紫金關來。羅春無奈,只得拿些麵餅,藏在懷中,隨羅成到了關上。二王道:「將軍,
你速速出城殺賊。若生擒這兩個賊首,包管封你為公侯,若誤了軍令,一定斬首,決不
輕恕。」羅成得令,殺出城來,羅春相隨而出,那些人馬,看見羅成,都退下去。羅成
手執長槍,殺入明州營內,如入無人之境。直殺得劉黑闥甲散盔歪,眾將一齊上前救護
。那羅成連挑上將一十八員,明州軍抵敵不往,退下四十餘里,方才歇息。劉黑闥見這
番大敗,就要回兵,蘇定方忙止住道:「主公不可退兵,勝敗乃兵家常事。臣有一計,
可殺羅成,此處有一地方,名喚淤泥河。必須如此如此,不怕羅成不死在我手裡。羅成
一死,這紫金關唾手可得也!」黑闥聽了大喜,一一準備,依計而行。

  再講羅成追趕明州兵,殺了半日,腹中饑餓,腿上棒瘡又痛,只得回至城下叫關。
二王在城上問道:「劉黑闥與蘇定方的首級可曾拿來?」羅成道:「不曾。」二王道:
「既無二人旨級回來,又違我的軍令了!回來怎麼?」羅成道:「千歲既要二人首級也
不難,且開了城門,待俺吃飽了飯,再去出戰,取他首級未遲。」二王大怒,吩咐左右
放箭,軍士一聲答應,城上的箭,一齊射下。羅成看見,把馬退去。忽見羅春走到馬前
,懷中取出麵餅,與羅成充饑。羅成把餅吃了幾個,忽見蘇定方一馬跑到,大叫:「羅
成,你有此功勞,殷齊二王待你如同冤仇。今日大獲全勝,飯也沒有得吃,我勸你不如
歸我主公吧?」羅成聽了,又氣又惱。催馬上前,一槍刺來,定方把槍相迎,戰了數合
,定方回馬就走。

  羅成隨後赴來,趕了廿餘里,羅春跟到,大叫:「家主爺,你豈不曉得窮寇莫追?
方才明州兵敗去,今蘇定方又來交戰,其中必然有詐,我勸家主爺不要追趕了,況二位
奸王,一心要害你,不如早早回家去吧。」羅成聽了,就住了馬。定方見羅成不追,他
又回馬,大聲罵道:「羅成小賊種,你有能耐取得你爺老子的首級,方為好漢!」羅成
大怒,又趕上去。那羅春步行,再也趕不上。蘇定方在前,且走且罵,羅成隨後緊緊追
趕,足足又趕了二十里。到了淤泥河,忽見劉黑闥獨自一個,坐在對岸,大笑道:「羅
成,你今番卻該死了?」羅成一見大怒,棄了蘇定方,即奔劉黑闥,一馬搶來,哄通一
聲,陷入淤泥河內。河內都是淤泥,並無滴水,只道行走得的,誰知陷住了馬腳,不得
起來。河邊蘆葦內,埋伏二千弓箭手,一聲梆下響,箭如雨下。羅成叫道:「中了蘇定
方計了!」亂箭齊著,頃刻喪命。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羅成托夢示嬌妻 秦王遇赦訪將士
  當下羅成被亂箭射死在淤泥河內,就像個柴把子一般,一點靈魂,竟往山東來見妻
子。是夜羅夫人抱若三歲孩子羅通,睡在牀上,時交三更,看見羅成滿身鮮血,周圍插
箭,上前叫道:「我的妻呀!我因探望秦王,被建成、元吉設計相害,逼我追趕劉黑闥
,中了蘇定方奸計,射死淤泥河內。妻啊,你好生看管孩兒,我去也!」羅夫人驚醒,
卻是南柯一夢。次日,夫人將此夢說與太太知道,太太大驚,連忙說與秦叔寶、程咬金
知道,都各各驚疑此夢不祥。按下不表。

  再說劉黑闥射死羅成,也不取首級,又統兵來攻紫金關。那羅春見人馬去了,因來
尋覓主人,尋至淤泥河內,見了主人屍首,放聲大哭,便問鄉民尋扇板門,放在河上面
,然後將身困倒,用手向下去一扯,就將羅成的屍首,扯了起來,身體亂箭,即一一拔
出。羅春身邊卻有銀兩,就買了一口棺木,盛殮主人,做了孝子,一路扶棺回來。行到
山東,先往家中報信。一進門,看見老太太、夫人,叫道:「不好了,老爺沒了!」老
太太道:「怎麼講?」羅春道:「老爺沒了,棺木即刻就到。」老太太與夫人聽了這話
,一齊大哭,暈倒在地。羅春連忙叫道:「太太、夫人甦醒。」叫了數聲,婆媳二人,
慢慢醒了過來。此時外面棺木已到,停在中堂,婆媳二人,哭得傷心慘目。

  此時程咬金聞知,走來大哭,羅春遂把二王相害的始末,細說一遍,咬金說:「老
伯母與弟媳,不必悲傷。自古道:『既死不能復生。』如今主公禁在天牢,我們又走散
了,少不得幾處反王殺來。這兩個奸王,少不得死在眼前了。那時若再來尋我們,待我
做程咬金的,啐也啐他十七八啐。你太平時節,將我們打發回家,自耕自種,反亂之際
,又要來尋我們,今日不管你唐家事了!」話未完,忽見家將來報道:「程爺不好了!
秦爺聞羅爺消息,大哭一聲,就死了。」咬金聽了,連忙走來看叔寶。只見他老小驚慌
,幸虧咬金叫了數聲,叔寶方才醒來,口叫:「羅賢弟,都是我害了你也!」便哭個不
住。就與羅成開喪,請僧做道場追薦,不表。

  再說劉黑闥殺到了關下,奮勇攻打,軍士飛報進關,二王大驚,忙問馬伯良道:「
羅成被他射死,賊兵又來,如何是好?」馬伯良道:「事急矣!為今之計,千歲爺可再
往長安求救,臣在此依舊守關,須要速去速來。如若遲延日期,失了紫金關,不干臣事
。」建成、元吉見此關難保,只得且回長安,遂離了紫金關,來到長安,朝見父王,言
:「羅成陣亡,明州兵凶勇,紫金關危在頃刻,望父王再遣能戰將官,前去救應。」高
祖大驚,便問群臣計將安出?只見兵部尚書劉文靜出班奏道:「陛下,我國人才空虛,
難以交兵,為今之計,可赦出秦王,往山東尋訪秦瓊前來,方可退得。劉黑闥目下在紫
金關,無人救護,臣雖不才,願統雄兵救應。」高祖聞言大喜道:「依卿所奏。」即下
旨赦秦王之罪,速往山東,尋訪秦恩公到來,將功折罪。

  秦王從天牢出來,進朝奏道:「臣兒不敢前去。」高祖便問何故。這秦王道:「臣
兒一人往山東,秦瓊若肯來,實為萬幸。萬一不肯來,豈非徒然?」元吉道:「秦瓊不
來,可叫尉遲恭來,亦可戰退賊兵矣。」秦王道:「賢弟差矣,你還要提尉遲恭怎的?
他往日在御果園救駕,有了這樣功勞,不能封妻蔭子,反革他的官職,受你披麻拷之苦
。今日他還肯來幫助麼?」

  高祖道:「昔日都是這兩個畜生,起妒忌之心,將眾人散去。如今秦瓊、尉遲恭,
不是不肯來,只怕兩個畜生又要算計他。朕今降旨一道,著秦王將秦瓊、尉遲恭與其餘
眾將,招撫回來,官還原職。敕賜秦瓊、尉遲恭鐧鞭,可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不論王
親國戚,先打後奏。這兩個畜生,就不敢算計了!」秦王大喜,又奏道:「今有徐勣在
午門候旨。」高祖道:「宣進來。」原來徐茂公算定這事?可成,故使劉文靜奏赦秦王,
秦王上奏高祖,敕封二將,方好制伏兩奸王。那時茂公宣至金階,朝見畢,高祖即著茂
公同秦王往請秦瓊、尉遲恭,並尋眾將回來。秦王領旨,同茂公帶了五百兵,向山東進
發。及到山東,徐茂公令人馬紮在幽僻之處,與秦王換了便服,步行而來。行到秦瓊門
首,咬金看見茂公,就問戌公一向躲在那裡,如今到此何幹。茂公道:「同主公特來訪
你。」咬金出見秦王,大喜,請到裡面去坐。未知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尉遲恭詐稱瘋魔 唐高祖敕賜鞭鐧
  卻說程咬金請秦王同徐茂公到裡面,見禮畢,坐下,秦王道:「孤聞羅王兄陣亡,
他靈柩卻在何處?」咬金道:「在後堂。」秦王道:「煩程王兄端正經禮,待孤家祭奠
一番。」程咬金領旨,忙去整頓祭禮完備,即引秦王、茂公,來到後堂。秦王看見孝幃
,不覺淚如雨下,上香行禮,哭一聲:「羅王兄啊!孤家怎生捨得你?你有天大的功勞
,不能享太平之福,為孤家死於戰場之上。是孤家之罪也。今日孤家在此祭奠你,你英
靈不爽,可來饗此微馨!」說罷大哭起來。

  裡面羅夫人知秦王在此祭奠,心酸痛切,哭聲甚哀。老太太見媳婦悲哭,想著丈夫
身亡,全靠這個兒子,今又為國捐軀,也是哭個不了。徐茂公看見,也掉下淚來。程咬
金見他們哭得傷心,也就哭起來道:「啊呀!我那羅兄弟啊!唐家是沒良心的,太平時
不用我們,如今又不知那裡殺來,又同牛鼻道人在此『貓兒哭老鼠』,假慈悲。想來騙
我們前去與他爭天下,奪地方。我想羅兄弟英雄無敵,白白誤中殷齊二王詭計,死於萬
箭之下。啊唷!我那羅兄弟呀!」

  那一片哭聲甚響,早驚動了秦叔寶。他因患病在牀,聽得一片哭聲,便問道:「今
日為什麼有此哭聲?」家將道:「是秦王同徐茂公老爺,在此祭奠羅爺,故有此一片哭
聲。」叔寶一聞此言,雙手將兩眼一擦,說:「秦王來了麼?我正要去見他。」忙爬起
來,那病不知不覺就好了三分,走到後堂,叫:「主公在那裡?」秦王道:「秦王兄,
孤家在此訪你。」叔寶一見秦王,即忙行禮,便問:「主公今日焉能到此?使臣得見主
公,喜出望外,但此來必有所諭。」秦王道:「王兄,你還不知道,那明州劉黑闥,自
稱後漢王,聲言要與夏明王竇建德報仇,拜蘇定方為元帥,起兵殺來,把總兵官王九龍
和他兄弟王九虎殺死,奪取魚鱗關,現在兵臨紫金關。父王向殷齊二王出戰,殺得大敗
,回來請救,正遇羅王兄入京,探望孤家,被二王瞧見,保他去做先鋒。因二王不能用
賢,以致羅王兄被賊暗算。如今紫金關危在旦夕,父王因赦孤家出牢,立功折罪。孤今
奉聖旨前來,討秦王兄前去破敵立功。」

  叔寶聞言便叫:「主公啊,羅家兄弟為國亡身,可憐他母親妻子,無人看管。臣因
中表至親,理當留家替他照管。主公要退明州之兵,可另尋別人去吧!」徐茂公道:「
今日特奉聖旨前來相召,還要去召尉遲敬德。聖上有旨在先,仍恐殷齊二王相欺,敕賜
你二人鐧鞭,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不論王親國戚,皆先打後奏。勸你去吧!」程咬金
接口道:「論理原是不該去,若封了鐧鞭,令先打後奏,這兩個奸王,如照舊作怪,我
就先打死他。聖上若敕封了我的斧頭,我就砍他十七八段。秦大哥就去吧!」叔寶不應
。

  又見裡面走出一個小廝,約有三四歲,滿身穿白,走到秦王面前,叫聲:「皇帝老
子,我家爹爹為你死了,要你償命!」秦王便問:「此是何人?」程咬金說道:「就是
羅成的兒子,叫做羅通,年紀雖小,甚有氣力,真是將門之子,後來定是一員勇將。」
秦王歡喜,伸手把羅通抱起,放在膝上,叫一聲:「王兒,果是孤家害了你的父親,孤
家永不忘你父親一片忠心!」便對叔寶、咬金道:「孤欲過繼羅通為子,二卿意下如何
?」叔寶道:「主公,這就是貴人抬眼看了!」口喚羅通走下來,拜了主公,叔寶扶定
羅通,向秦王拜了八拜,裡面羅夫人擺出酒來,請秦王上坐,下面眾位挨次坐著。秦王
說起往長安之事,叔寶咬金只得應承。

  次日,叔寶與咬金拜別秦氏太太、羅大人,及自己家小,同秦王出門。到僻靜處,
招撫兵丁,一齊望山後進發。不一日,已到朔州致農莊,將人馬依先揀僻靜處紮伏,四
人換了便服,一路望敬德家中步行而來。早有一班同敬德日日吃酒的父老。看見四人威
風凜凜,相貌堂堂,知是唐朝大貴人,慌忙前來報與尉遲恭,說道:「今有長安來的四
位貴人,帶有五百人馬,紮在僻靜處。那四位責人換了便服,步行而來,一路問將軍住
處,不知何故?」尉遲恭聽了,心中一想道:「此必是唐王有事,差四位公卿,領兵前
來請我了。但我想唐家的官,豈是做得的。我前日幾番把性命去換了功勞,還要受兩個
奸王如此欺侮,若非尚書劉文靜相救,幾乎被他披麻拷活活處死。如今回歸田裡,自耕
自吃,倒也無憂無慮,何苦要去做官?他今來尋我,我自有道理。」

  遂入裡面,吩咐黑白二夫人道:「少停若有唐王差人到此尋我,你只說:我害了瘋
癲之症,連人也認不出的,你們不可忘記。」兩位夫人應聲:「曉得。」尉遲恭就走到
廚房下,將灶鍋上黑煤取來,搽了滿面,將身上的衣服扯碎,好像十二月廿四跳灶王的
花子一般。二位夫人見他形像,幾乎笑倒。霎時秦王與茂公、叔寶、咬金訪問,來到尉
遲恭門首,即走進裡面坐下。咬金高聲叫道:「黑炭團在家麼?」內面黑夫人問道:「
是那個?」咬金道:「是與你做媒人的程咬金。」黑夫人聽見程咬金三字,即同白夫人
走出外廳一看,見秦王、叔寶、茂公都在此,叫聲:「啊呀!原來千歲爺也在此!」即
見過了禮,又與叔寶、咬金,茂公一齊見禮。裡面丫環送出茶來,吃罷,二位夫人問道
:「不知千歲爺駕到,有何貴幹?」秦王就將一番言語,細說一遍。二位夫人道:「千
歲爺還不知道,我家丈夫數日前,不知怎麼害了瘋癲病,日日大呼小叫,連人也認不得
了,如何可以出兵交戰?豈不枉贊了千歲爺一番龍駕?」秦王聞言,只是跌足歎息。

  茂公冷笑問道:「今在何處?」話未畢,忽聽得裡面大呼小叫起來,秦王等三人忙
拾頭一看,只見尉遲恭跑將出來,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原來是鬼怪妖魔都來拜
我生日。」指著秦叔寶道:「你是海龍王。」看定秦王道:「你是劉武周。」對著茂公
道:「你是喬公山。」一把扯住咬金的手道:「你是柳樹精,偷了仙桃,結交四海龍王
,合了蝦兵蟹將,來搶我的寶貝,如今被我捉往在這裡了。」把咬金一扯,自己反跌倒
在地。滾來滾去,忽又爬起來,說道:「我如今要變一個老虎,去吃人了。」一聲叫,
就翻一個筋斗進去了。秦王看了,心中很是難受,知他不能前去,只得吩咐眾人,作別
去吧。眾人答應一聲,遂作別起身。二位夫人相送出門,見四人去了,黑夫人對白夫人
道:「今日相公作為瘋癲,如此形狀,連那未卜先知的軍師,也都騙信了。」二位夫人
大笑不表。

  再說秦王君臣四人,依舊來到僻靜之處,叫五百軍士回長安去。秦王在路,嗟歎可
惜。茂公笑道:「主公,你還不知其細。如今可差程咬金前去,如此如此,包管尉遲恭
就不瘋癲了。」秦王大喜,暗令咬金領二百兵,前去行事。咬金領旨,

  ▉將二百人扮作嘍囉,自己扮做大王,復到致農莊,把莊門團團圍住。口稱:「我
乃虯石山都天大王,聞得莊上有孟海公的黑白二夫人,生得齊整。快快送出與我做壓寨
夫人,萬事全休。若有半聲不肯,把那尉遲恭的狗頭,成為兩段!」

  那莊中鄉鄰朋友,聽了這話,個個驚慌,連忙來報尉遲恭。那尉遲恭正假裝瘋癲,
打發秦王君臣去了,自為得計,與黑白二位夫人飲酒快樂,一聞鄰友來報這事,頓時大
怒罵道:「何處毛賊,敢來放肆!」遂提鞭上馬,跑出莊門。果見有一個大王,是個圓
硃砂臉,原是顏色畫的,手執長槍,再也認他不出。咬金見尉遲恭出來,大聲喝道:「
你這黑鬼,快將奪來的兩個老婆送來,與我都天大王做壓寨夫人,我便饒你這黑賊一死
。若道半個不字,定將你砍為兩段!」尉遲恭聽了大怒。舉起鋼鞭打來,咬金把槍一架
,回馬就走。尉遲恭大喝道:「你這毛賊,走那裡去!」隨後趕來,忽見樹林內走出三
個人來,卻是秦王與叔寶、茂公,一齊大笑道:「尉遲將軍,你害得好瘋病也!」咬金
道:「媒人也認不得,竟殺起來!」尉遲恭看見秦王,叫聲:「罷了,中了軍師之計了
!」連忙下馬賠罪,請到家中,擺酒接風。秦王將從前之事,細敘始末,尉遲恭無奈,
只得同兩個夫人,別了鄰里,隨秦王起身,往長安進發。

  在路不上數日,到了長安,朝見高祖。高祖大悅,立刻降旨道:「今有劉黑闥兵犯
紫金關,損兵折將,難以拒敵。朕思非卿二人,不能取勝,故特遣世民召卿前來,望卿
等莫記從前之過。今朕賜卿鐧鞭,不論王親國戚,如有不法者,先打後奏。」就令叔寶
、敬德,取鐧鞭上殿,高祖提起御筆寫道:

    御賜鐧鞭付敬德,不論王親與國戚,

    若遇不法奸偽事,即行打死無停歇。寫畢,付與尉遲恭,尉遲恭叩頭謝恩。高
祖又提起御筆寫道:

    赦賜恩公鐧二根,專打朝中奸佞臣,

    不論王親並國戚,任從此鐧去施行。寫畢,將字付與叔寶,叔寶叩頭謝恩。高
祖道:「二位愛卿,請即往教場點齊人馬,督同眾將,前去破敵立功,另有升賞。」叔
寶、敬德奏道:「臣啟陛下,此行必須要秦王同去,以振軍威。」高祖准奏,就命秦王
同去,即日興師,前往紫金關而去,那殷齊二王,看見父王御筆親書,敕賜二人鐧鞭,
暗暗叫苦,恐尉遲恭日後報仇,又是恐懼,無可奈何,按下不表。

  再講劉文靜領兵到紫金關,即著馬伯良為先鋒,連敗數陣,文靜大怒道:「如此無
用將官,怎生鎮守此關?」便上本入朝,把馬伯良削職回家去了。誰想馬伯良哭訴姊姊
劉夫人,劉夫人不知大義,便發起惱來,對馬伯良說道:「你姊夫這等無情!我父母雙
亡,只有你這個兄弟,怎麼就下這等毒手,將你削職趕回。也罷,兄弟啊,你姊夫現塑
劉武週身像在家內,只將此事去出首,看他的官做得成也做不成!」馬伯良大喜,即將
劉武週身上的衣服剝下來,取了衣服,次早入朝出首。高祖不察其事,一時大怒,忙點
兵圍住府門,先將劉夫人一刀殺了,又把一門老幼盡殺,一面差官弔回文靜,即在路上
將他處斬。

  再說秦王到了紫金關,個見劉文靜,問起情由,方知良事。秦王大驚,連夜寫本,
將劉武周作崇前事,細細敘明,差官往長安啟奏,及到長安,差官入朝,將本章呈上,
高祖展開一看,方知屈殺劉文靜。龍顏大怒,即傳旨將馬伯良碎割凌遲,一門皆斬。正
是「害人終害己,報應顯公平」。此話不表。

  再說秦王兵馬來到關中,你道劉黑闥為何不來攻打?只因領兵十萬前來,被羅成殺
了將近一半,心中懦怯,也要學王世充故事,差官聘請四家王子,共破唐兵。你道是那
四家王子?一個是南陽朱登,就是南陽侯伍雲召之子,當初承繼與朱燦扶育的,故稱朱
登;一個是蘇州沈法興;一個是山東唐璧;一個是河北壽州王李子通;俱約即日興師到
來。未知何日可到,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報唐璧叔寶讓刀 戰朱登咬金逞斧
  卻說山東唐璧以楚德為元帥,統兵五萬先到,小軍飛報入營,劉黑闥接進營中,見
過了禮,劉黑闥道:「有勞王爺興兵來肋,若滅唐家,願與王爺平分天下,共掌山河。
」唐璧道:「不敢,弟念昔日與竇千歲情誼,恨被唐家所滅,難得劉王爺與主報仇,興
兵到此,故爾拔刀相助。」劉黑闥連聲相謝,即樓酒接風。

  次日,唐璧與劉黑闥、楚德、蘇定方等出陣,獨有唐璧來到關下討戰。小軍飛報進
營。秦王便問眾將道:「那一位王兄出去會他?」叔寶道:「小將願往。」遂提槍上馬
,開了關門,來到陣前,認得是唐璧,即欠身施禮道:「故主唐爺,小將甲冑在身,不
能全禮,馬上打拱了。」唐璧見是叔寶,叫一聲:「秦瓊,孤家往日待你也不薄,你今
日怎敢與孤家會戰呢?」叔寶答道:「唐爺差矣!我主唐王,與你素無仇隙,你今起兵
到來,出於無名。我勸唐爺不如歸順唐家,也不失王侯之位。若執迷不悟,那時悔之晚
矣!」唐璧聽了,大喝道:「胡說,自古道:『天下者,乃人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也。』孤家爭取江山,管什麼有仇無仇?你這個馬快手,曉得什麼?照爺爺的刀吧!」
言罷舉刀就砍。叔寶使槍架住道:「唐爺不必發怒,還要三思。」唐璧又將刀砍來,叔
寶又使槍架住,一連架過三刀。叔寶道:「唐爺,小將曾在你標下一番,故此讓你三刀
。如今要還槍了。」唐璧又舉刀砍來,叔寶把槍架住,往上一梟,那唐壁的刀幾乎梟脫
,叫言:「好厲害!」自料不是對手,回馬就走。

  後面楚德看見主公輸了,便拍馬上前,大喝道:「勿傷我主,俺楚爺來了。」擺動
神鋼叉,來戰叔寶,戰了八九合,被叔寶刺落馬下,取了首級,回營繳令,秦王大喜,
即擺酒賀功。小軍飛報進來說:「昔日眾將俱在關外,求見千歲爺。」秦王聽了,吩咐
開關迎接。那一干眾將,聞得秦王放出天牢,又封了鐧鞭,不懼奸王,故此各各都來。
那時眾將見開關迎接,一齊進關,朝見畢。秦王大喜,吩咐擺酒接風,俱留在關內聽用
。

  再說劉黑闥見唐璧輸了,又折元帥楚德,心中不快。忽見小軍報進道:「啟王爺,
今有南陽王朱登,上樑王沈法興,通州王李子通三處人馬,一齊到了。」二王大喜,出
來接進營中,見禮已畢。劉黑闥道:「多承列位王爺,不辭跋涉而來弟心甚覺不安。」
三位王爺道:「辱承相召,本欲早候,乃羈遲時日,有負見招之意,望乞恕罪。」劉黑
闥道:「不敢。」即將戰敗之事,一一說明,吩咐擺酒接風。

  到了次日,眾位王子升帳,劉黑闥道:「請問今日那位王爺出陣。」南陽王朱登應
道:「小姪願往。」四位王爺大喜。朱登提槍上馬,殺氣騰騰,威風凜凜,來到關下討
戰。小軍飛報進來:「啟千歲爺,外邊有一員小將討戰。」秦王問道:「那位王兄出去
會他?」閃出程咬金道:「小將願往。」遂提斧上馬,開了關門,一馬衝出。來到陣前
,看見朱登面如滿月,眼若流星,年紀不下十八九歲,叫聲:「好一個小將,快通名來
,或者你是故交之子,我好留情饒恕,若是野賊種,我就一斧砍為兩段。」朱登喝道:
「你這醜鬼,休得多言,孤乃南陽王朱登是也。」咬金道:「呀,你叫朱登,乃是野賊
種,不要走,照爺爺的斧吧。」當頭就是一斧劈下,朱登把槍一架,咬金又一斧砍來。
朱登大叫一聲:「啊呀一好一員勇將!」說未完,撲的又一斧,一連三斧,把朱登劈得
汗流脊背,說聲:「好厲害!」卻待要走,不料第四斧就沒力了。朱登笑道:「原來是
個虎頭蛇尾的醜鬼,就把槍劈面來迎。連戰幾個回合,戰得程咬金只有招架,並無回兵
。朱登趁勢攔開斧頭,扯出鞭來一打,正中咬金左臂。咬金便大叫道:「啊唷,小賊種
,打得你爺老子好厲害!」回馬便走,大敗進關,來見秦王,連稱厲害。

  秦王又問,誰去迎敵?閃出齊國遠道:「小將願往。」遂一馬衝出,與朱登交戰,
不上十合,也大敗進關。次後史大奈出戰,也敗了。此時四王正在掠陣,見朱登少年英
雄,不勝歡喜。末後尉遲拳出故,與他交手,有百十餘合,不分勝敗。直殺得日色西沉
,各各收兵。朱登回進營中,四王迎接,俱皆稱賀,吩咐擺酒慶功。  這邊尉遲恭回
進關中說:「朱登年紀雖小,本事高強,一時難脫。待明日俺出去,必要擒他,才見手
段。」叔寶道:「尉遲將軍不可,我知他非別人,乃南陽侯伍雲召之子。只因煬帝無道
,伊祖與父,忠心不昧,祖遭荼毒,父被逼迫,繼與朱燦撫養成人,故名朱登。待末將
明日出去會他,說他歸降主公便了。」秦王大喜。

  次日,朱登又在關外討的,叔寶提槍上馬,來到陣前,看見朱登,就叫道:「賢姪
,你叔父秦叔寶在此,對你講話。」朱登大怒道:「放狗屈,你這匹夫,孤家何曾認得
你?擅敢妄自尊大,稱姪道叔!」提槍就刺。叔寶也怒道:「不中抬舉的小蓄生!」也
把槍相迎。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才,兩人大戰三十餘合。叔寶見朱登槍法並無破綻,
又把槍擋住道:「賢姪,你還有所不知,我對你說明始末,方知我叔父不差。當年你父
伍雲召在揚州,曾與我有八拜之交,結為異姓兄弟,情同手足。曾對我言及賢姪,寄托
朱燦收養,他日長大相逢,當以正言指教。不意你令尊去世,賢姪如此英雄。目令唐朝
堂堂天命,豈比那劉黑闥卑卑小寇?勸賢姪不如歸順唐朝,一則不失封侯,二則棄小就
大,不使英雄恥笑,以成豪傑之名。賢姪以為何?」朱登聽了這番言語,心中省悟,只
因四家王子在後掠陣,恐他識破,反為不美。只得變臉道:「不必多宮,照孤家的槍吧
!」一槍刺來,又戰數合,暗想:「他方才所言,十分有理,我既有歸順之心,與他交
戰何益。」就虛刺一槍,回馬就走。叔寶隨後退來。四家王子見朱登敗走,恐防有失,
忙令眾將放箭射去,叔寶只得退回關中,不表。

  再說朱登回營,就道:「列位王爺,那秦瓊果然厲害,小姪不能及他,故被殺敗而
回。」四位王子道:「勝敗乃兵家之常,何必介意?明日再出兵去戰吧。」未知次日交
戰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四王灑血紫主關 高祖慶功麒麟閣
  次日劉黑闥招齊人馬,向紫金關前搦戰,早有蘇定方一馬衝出來,那秦王也在那裡
掠陣,看見蘇定方一表人才,心中歡喜,叫一聲:「蘇王兄,投順了孤家吧。」定方大
叫:「唐童休走!」劈面一槍刺來,秦王大驚,忙把定唐刀耍來招架,後面眾將一擁而
上,把蘇定方團團圍住。秦王道:「蘇王兄,你們大勢已去,如投順孤家,不失公侯之
賞。」蘇定方料想劉黑闥兵微將寡,不能成事,不如歸順唐朝,就放下手中槍,下馬投
降,跪拜馬前,秦王大喜,下馬扶起。那邊唐璧見蘇定方投順唐朝,不覺大怒,拿金背
刀殺過來。這裡程咬金舉起宣花斧,上前架住。朱登見四王不能成事,料想後來天下必
為秦王所得,也要投唐,遂拍馬上前。卻逢秦叔寶攔住,叫聲:「賢姪,你可知天命有
歸,休要執迷不悟,快快投順了唐家吧。」朱登道:「謹從叔父之命。」叔寶就引朱登
降了,秦王大悅。


  當下壽州王李子通,見蘇定方、朱登兩人歸唐,心中大怒,把托天叉殺過來,尉遲
恭接住廝殺。上樑王沈法興使寶劍殺來,張公瑾、史大奈接住廝殺。劉黑闥領眾將殺來
,徐茂公招呼殷開山、馬三保、段志賢、劉洪基籌,一齊戰住。那一場艱戰,非同小可
。直殺得陰風慘慘,怪霧騰騰,這話不表。

  再講南陽王朱登叫一聲:「秦叔父,待小姪去招呼本部人馬,斬了劉黑闥,作進見
之功。」叔寶大悅道:「賢姪之言極是。」那朱登遂一馬殺去,招齊了自家人馬,去歸
唐朝,復翻身殺入劉黑闥陣內,這一條槍,好不厲害,猶如白龍取水,空中飛舞一般。
那蘇定方看見朱登入陣逞能,他也高興起來,即忙向前叫聲:「主公,待臣也去助一臂
之力,以破明州兵獻功。」秦王大喜。定方遂一馬衝入陣去,把一條槍東挑西刺,直殺
到上樑王陣裡,這邊張公瑾與沈法興交戰,史大奈連忙相助。只殺得沈法興大汗直淋,
恰好蘇定方一馬衝到,向沈法興後心一槍,回身落馬,定方便下馬割取首級而去。那尉
遲恭戰住李子通,不上十餘合,被尉遲恭的槍刺去,正中咽喉,翻身跌下馬來,尉遲恭
也便下馬,割取首級而去。那程咬金與唐璧交戰,唐璧雖做過山東節度使,怎當得這程
咬金三斧頭的厲害?第一斧砍來,就當不起。那程咬金不由分說,走上前去,把第二斧
劈下來;撲通一聲,劈個正著,便下馬趕過來,割取唐壁首級而去。

  那劉黑闥見此光景,大叫一聲:「罷了,殺的殺了!降的降了!可憐數十萬人馬,
只剩得五萬有零,這番料難復仇。」遂領殘兵回營而逃,不提防朱登從後追來,一槍刺
去,正中劉黑闥後心,用身跌下馬來。朱登上前,取了首級。可憐明州二十五萬兵馬,
一時殺得天昏地暗,屍積如山,血流成河。當下徐茂公鳴金收兵,眾將紛紛回營,程咬
金獻上唐璧首級,尉遲恭獻上李子通首級,朱登獻上劉黑闥首級,蘇定方獻上沈法興首
級。其餘眾將,所獻大將首級,不計其數。秦叔寶一一記明,上了功勞簿。秦王吩咐擺
酒賀功,眾皆大悅。

  次日,秦王傳旨,留尤俊達為魚鱗關總乓官,副將金甲、童環佐之;又留劉洪基為
黃金關總兵官,副將樊虎、連明佐之;兩處分兵丁十萬鎮守。六將領旨,自行打點守關
。秦王帶領眾將,隨即班師,放炮三聲,起兵就行,一路上好不得意。及到長安,專等
次日入朝,此話不表。

  這日,高祖駕坐早朝,百官朝拜畢,忽黃門官啟奏:「秦王得勝,班師回朝,同眾
將午門候旨定奪。」高祖大喜,叫:「宣他進來。」秦王聞宣,來至金階,朝拜畢,就
把出兵事情,一一奏上,又將功勞簿呈上龍案,高祖道:「王兒平身。」將功勞簿細看
一遍,龍心大悅。傳旨宣徐茂公等三十七人見駕,眾將聞宣,進朝朝見。山呼已畢,高
祖龍顏大悅,說道:「朕有封浩一道。」著黃門官上殿宣讀。黃門官領旨,上殿,念道
:「聖旨到。」眾將跪聽宣讀,詔曰:

    朕聞有功必賞,爾諸將勤勞王事,赤心報國,今幸班師,宜享太平。所

  有開國功勛,今當一一敕封。恩臣秦瓊,臨潼救駕,佐朕掃平宇內,特封護

  國並肩王、天下都督大元帥,賜雙鐧,專打奸佞。尉遲恭單鞭救主,封為鄂

  國公,賜鞭先打後奏。徐茂公封英國公;程咬金封魯國公;魏徵授兵部尚書;
  朱登複姓伍,封開國公;蘇定方封錫國公;馬三保,段志賢、殷開山、劉洪

  基、尤俊達五將,皆封為國公;其餘眾將,亦皆封總兵。故羅成贈越國公;

  故劉文靜贈太子太傅。建麒麟閣,表揚諸將功勛。欽此。黃門官讀詔畢,眾將山呼
萬歲,叩頭謝恩,高祖起駕回官,不表。

  再說程咬金封了魯國公,頭載金襆頭,雙龍搶珠紮額,身穿大紅蟒袍,腰繫白玉帶
,腳踏粉底靴,搖搖擺擺,好不快活。當日朝廷就有旨意下來,命工部尚書,在府庫中
支出銀一萬兩,起造麒麟閣,督同該管有司官員,即日興工起造,欽限三月完工。那些
有司官,喚齊各項匠人,不下數千名,紛紛起造。足足忙亂了三個月,完工復旨。早驚
動了那長安的百姓,都稱麒麟閣千古奇逢,難得看的。大家扶老攜幼,男男女女,一齊
來看,都沸沸揚揚的說道:「好齊整一個麒麟閣,你看四圍一帶,都是瑪瑙石砌就的。
四邊亭柱,都是烏木紫檀。高有十丈,閣造三層。上鋪琉璃碧瓦,四面雕龍畫鳳的紗窗
,真個景致非凡。」這些百姓,人人道好,個個誇強,這且慢表。

  再講高祖聞麒麟閣完工,傳旨擺齊鑾駕,到來遊玩。細細觀看一遍,龍顏大悅。命
秦王寫一副對聯,掛於閣上,寫道:
    
雙鐧打成唐世界,單鞭撐住李乾坤。

  次日,高祖吩咐光祿寺擺宴閣上,命殷王、秦王、齊王,齊赴麒麟閣慶賀諸位功臣
。兄弟三人,來到閣上,眾將上前各各見禮已畢。那些眾將,只與秦王說說笑笑,惟有
殷齊二王,卻無一人理他。咬金見了暗想:「這個狗頭,一向大模大樣,把我們眾朋友
百般欺侮,如今幸召高祖明白這個道理,把秦大哥的雙鐧與尉遲恭的單鞭,一齊御筆題
詩在上,聽他們專打朝中奸佞,不論王親國戚,先打後奏。故此這兩個狗頭,好象啞巴
子一般,不敢撒野。待我老程去耍他一耍,也好與羅兄弟的陰魂,出出怨氣,有何不可
?」未知程咬金如何戲耍二王,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升仙閣奸王逞豪富 太醫院冷飲伏陰私
  當下程咬金走到殷齊二王面前,開言道:「你們兩個在這裡做什麼?我家主公收納
英雄,在此麒麟閣,慶賀我們眾功臣功勞,賜宴飲酒,好不光彩。你這兩個退時倒運的
廢物,一出兵就大敗而回。看起來,真正是沒用的人了!要你們在此做什麼?」叔寶見
了,忙走過來喝退咬金,羞得殷齊二王,含怒而去。

  來到府中,建成與元吉商議道:「我們也造一個高閣起來,比麒麟閣更加齊整,也
與我們兩府的將士,日日飲酒作樂,以出今日被程咬金這狗頭羞辱的惡氣。賢弟,你道
如何?」元吉道:「王兄說得有理。」次日,二王就發出兩府錢糧,在麒麟閣對面,起
造一所高閣。不消數月完工,卻也與麒麟閣一般高大。上懸一個金字匾額,名曰:「升
仙閣」。那殷齊二王,也在那裡飲酒作樂。倒造化了這班家將,日日賞賜,吃個醉飽。
正因升仙閣造得窮工極巧,十分齊整,那些百姓,都去著升仙閣,這麒麟閣倒沒有人來
觀看,就漸漸冷落了。

  眾將都不以為意,只有程咬金是好勝的,他看見這光景,心中不服之極,忽然想道
:「我有個道理在此。」遂買了幾百擔乾麵,叫人做起肉饅包子,若百姓來看麒麟閣,
每人賞他包子兩個。這消息傳出去。到了次日,眾百姓都來看麒麟閣,領賞包子,去而
復來,往復不絕,真正熱鬧。程咬金得意洋洋,好不快活,那升仙閣也沒有人去看了。
二王知這消息,便說道:「這兩個包子何難,明日也做起肉饅包子,每人賞他四個包了
。」這些百姓何樂而不為?復一齊來看升仙閣了。咬金聞知這事,一時興發起來道:「
他們四個,我們這裡賞他八個便了。」這消息傳出去,到明日,百姓都是貪多,又一齊
來看麒麟閣了。這邊二王道:「賞包子有甚希罕,我明日分賞每人一錢銀子。」百姓聞
知這事,生意都不去做,扶老攜幼,填滿街道,都來看升仙閣,頓賞一錢銀子了。

  咬金聞知,不覺大怒,晴想:「我因一時賭氣,把家中銀子都用盡了,那裡及得這
兩個狗頭富?」心中氣悶不過。這一日,正逢尉遲恭酒吃得大醉,咬金便同道:「老黑
,那萬歲爺封你的鞭做什麼?」尉遲恭道:「萬歲爺叫我專打朝中不法之臣,你豈不曉
得?」咬金道:「如今二王私造升仙閣,給每人賞一錢銀子,引得百姓不務生理。這等
不法、你怎麼不去打他?」尉遲恭道:「他兩個有錢,自去做暢漢,關我甚事?」咬金
道:「原來你是沒用的!當初你被他騙去,受披麻烤打,吃了他的虧。如今趁此機會,
何不公報私仇,打他一頓?」尉遲恭是個莽夫,聽了這話,不覺大怒,遂拿鋼鞭趕至升
仙閣來。

  咬金暗想:「不好了,萬一二王被他打死,追究起來,說我老程叫他打的,如何是
好?不若我一路叫喊前去,使兩個狗頭害怕,預先去了。我就哄騙這老黑,拆倒了這升
仙閣,豈不是好。」遂一路喊叫道:「殷齊二王私造升仙閣,耗費錢糧,尉遲恭打來了
。你們大家走開些!」二王正在閣上飲酒,忽聽下面喊叫,推開紗窗,望下一看,大驚
道:「不好了!尉遲黑子來了!」忙奔下閣,逃出後門走了。那尉遲恭搶上閣來,不見
了二王,正沒處出氣,忽見咬金走到,說道:「他兩個奸王,雖然逃走,打不著,這升
仙閣是私造的,在此引誘百姓。何不將他拆毀,也與萬歲爺省些錢糧?」尉遲恭正在大
怒,今聞這話,就叫數百名家將,立刻把這座升仙閣,不消一日工夫,拆得乾乾淨淨。
又把傢伙玩器之物,件件都打得粉碎,方才住手,轉身回府。那二王逃歸王府,差人打
聽回報,不多時,差人來報說,升仙閣被他拆了,傢伙玩器,盡行打碎。二王聞言,氣
得手足冰冷,半晌無言。

  建成道:「三御弟,我們氣他不過,不如把此事奏聞父王,說他兩個無事生非,欺
君滅主的罪吧!」元吉道:「不可,這升仙閣原是我們心不甘服他們的麒麟閣,故此私
自出銀來造的。怎敢奏聞父王?這場虧我與王兄是要吃他的了。」建成聽說,又叫:「
御弟。你的見識雖是,但是秦王手下這些將官,我心裡到底惱他不過。全賴御弟再想一
個妙計,把這些將官,個個弄死,須要做得乾乾淨淨才好。」元吉聽了,把眉一皺,頃
刻計上心來,說道:「有了。」建成忙問何計,元吉向建成耳邊,低言如此如此,自然
死得個個乾淨。建成聽了大喜道:「妙計!妙計!明日就行。」

  次早二王入朝,朝見高祖,上殿奏道:「臣兒建成、元吉,有事奏聞父王。」高祖
道:「你所奏何事?」二王道:「臣兒想秦王麾下將士,邊關立功,享安未久。值此盛
暑,父王何不頒賜香茹飲湯,解散炎蒸,以表父王愛士之恩?」高祖道:「皇兒之言甚
善,依卿所奏。」即著太醫院合就香茹飲湯,頒賜秦府眾將。醫官領旨,高祖散朝入宮
。

  二王退朝回府,就叫內侍去召太醫院來。那太醫院聞二王相召,忙來府中參見。二
王道:「孤家弟兄有一事相煩,不知先生肯依否?」那太醫院英蓋史道:「千歲令旨,
臣敢不遵?」二王道:「先生,孤因天策府一班將官,個個倚著秦王勢力,每事欺侮孤
家。今日皇上要賜他香茹飲湯,著先生料理。孤家欲煩先生,於香茹飲湯中,暗藏巴豆
大黃髮瀉等藥,待他們吃了,個個瀉死,故特請先生到來叮囑。」英蓋史聞言,連忙說
道:「二位千歲爺,別樣事無有不遵,此係險毒之事,臣斷斷不敢奉命!」殷王道:「
先生不必推辭,你今日依孤行事,他日孤登九五之位,就封你為並肩王,豈不富貴極矣
!」英蓋史聽了這話,心中動念,想:「他是太子,他日皇帝自然是他的,我若依他,
這並肩王穩穩做得成。」一時貪慕富貴,就忘了天道好生之德,便依允道:「既承二位
千歲美意,臣敢不領命?」二王見他允了,便大喜,相送出府。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
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天策府眾將敲門 顯德殿大宗御極

  當下英蓋史回歸太醫院,連忙合好了香茹飲湯,奉旨送去。那天策府眾將,因天氣
炎蒸,大暑逼人,各脫衣冠乘涼。忽見家將飛報進來道:「聖旨到了!」眾將連忙穿戴
衣冠,走出外邊來,一齊俯伏接旨。那天使即開讀詔曰:

    朕處深宮,尚且不勝酷暑,想眾卿在天策府,必然煩熱。特命太醫虔合

  香茹飲湯,一體頒賜,以明朕愛士之心。欽哉!

  讀罷詔書,眾將謝恩,太醫院入朝復旨。那程咬金忙走過來,說道:「這是皇上賜
的香茹飲湯,必定加料,分外透心涼的,我們大家來吃。」先是秦王吃一杯,然後眾將
各吃一杯,惟有尉遲恭與程咬金,多吃兩杯。見滋味又香又甜,兩人貪嘴,不覺又吃了
十來杯。咬金道:「妙啊,果然爽炔,透心涼的!少停,我們再來吃吧。」眾人各各分
開去玩耍了。

  看看到晚,眾人肚中忽痛起來。咬金道:「這也奇了!難道我吃了十來杯香茹飲湯
,暑氣還不怎麼?我再去吃吧。」走過去又吃了幾杯,誰想愈加痛甚,只叫:「啊唷唷
唷!不好!不好!要出恭了!」快走到坑上,瀉個不住。自此為始,一日最少也有五六
十遍。敬德泄瀉也是如此。秦王眾將,略略少些,卻也瀉得頭昏眼花,手足疲軟。這個
消息傳出去,殷齊二王聞知,暗暗歡喜。高祖在內宮,聞天策府將士,吃了御賜香茹飲
湯,一齊瀉倒,不覺大驚,就傳旨叫太醫院來醫治。二王聞知,又囑托英蓋史,速速送
他們上路。英蓋史不敢推辭,口稱:「遵命。」走到天策府中來醫治,更把大黃巴豆放
在藥內,煎將起來,眾將吃了,一發瀉得不堪。

  正在這時,卻好救星到了。原來李靖雲遊四海而歸,恰好到長安來見秦王。行禮畢
,秦王告知:「諸將中毒泄瀉,未能全愈,軍師何以治之?」李靖道:「不妨。」隨將
幾丸丹藥,化在水中,叫眾將士吃了。果然妙藥,吃下去,就不瀉了。當下徐茂公道:
「我們中了詭計,服下瀉藥,才會如此。太醫院英蓋史是和這事有關的,從他身上可以
獲得水落石出。」眾將倒也罷了,只有程咬金、尉遲恭不肯干休,就要出氣。無奈瀉了
見日,兩腳疲軟,行走不動。將息了數日,方才平復如故。兩人私下商議,如此如此,
遂同到大理寺府中來。衙役通報本官,大理寺出來迎接,升堂見禮,分賓主坐下。咬金
道:「我們兩個,今日要借這座公堂,審究一事。」大理寺道:「遵教。」二人起身到
堂中,向南坐下。咬金道:「貴寺請便吧。「大理寺道:「曉得。」說著裡面去了。咬
金喚過兩名快役道:「我要你拿太醫院英蓋史回話,你可快去拿來。」快手稟道:「求
老爺出簽。」咬金道:「怎麼要簽,你速拿來,不得有違。」快手應道:「曉得。」他
知程將軍的性格,不敢回言,出了府門,一路思想道:「這個人是強盜出身,知什麼道
理?那太醫院是朝廷命宮,怎麼就好去拿?今我寫一個帖子,只說請老爺吃酒,他一定
肯來的,那時就不關我事了。」算計已定,來到太醫院,把帖子投進去。只見一個家丁
出來說:「你們先去,我老爺就來。」兩個快手回去,不表。

  再說英蓋英不知底細,只道大理寺請,即上馬往大理寺來,到了門首,不見來接,
心中暗想道:「定是他又陪別客在內。」竟自進去。到了儀門下馬,走到裡邊,看見程
咬金、尉遲恭坐在堂上,心內大驚,只得上前打拱。咬金見英蓋史來,便大聲喝道:「
你這狗官,怎麼不下跪?左右與我抓他上來。」兩邊衙役答應一聲,趕過來將他剝去冠
帶。英蓋史大怒道:「我是朝廷命官,怎敢如此放肆?」咬金喝道:「你既是朝廷的命
官,怎敢藥死朝廷的將官?快把香茹飲湯之事招來,免受刑法。」英蓋史聽了,大驚失
色,勉強說道:「這是萬歲爺的主意,與我無干。」尉遲恭見他面上失色,遂叫:「程
將軍,不必與他鬥口,夾他起來,不怕他不招。」咬金道:「是。」就叫左右把這狗官
夾起來,兩邊答應一聲,就把英蓋史夾入夾棍內,盡力一夾。那英蓋史號呼大哭,幾乎
痛死,心中想道:「今日遇了這兩個強盜,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不著招了,也免一
時痛苦。」只得叫聲:「願招。」咬金吩咐畫供,那英蓋史一一寫在紙上,呈將上來。
程咬金與尉遲恭,看不出是什麼字,便叫:「大理寺出來,念與我聽。」那大理寺躲在
屏門後觀看,聞得叫喚,忙走出來,清清白白念與二人聽了。二人大怒道:「可恨這兩
個奸王,如此作惡,煩貴寺把英蓋史監下,待我奏過朝廷,然後與他講究。」大理寺道
:「領教。」就把英蓋史收監,二人辭別回府。

  次早,二人上朝,細細奏聞。高祖大怒,即著人去召殷齊二王,並傳英蓋史。不多
時,英蓋史喚至殿前,叫道:「此是殷齊二王的主意,與臣無干。」二王亦到,見事發
覺,只得朝見父王。高祖道:「又是你們兩個!」二王道:「臣兒怎敢?這是英蓋史妄
扳臣兒,希圖漏網,待臣兒與他對質。」就走下來,英蓋史見了二王,忙叫:「千歲,
害得臣好苦!」殷王忙拔出寶劍,把英蓋史砍為兩段。高祖見了大怒道:「此事尚未明
白,怎麼就大膽把他斬了!」二王道:「臣兒問他,他言語支吾,一時性起,把他斬了
。」高祖見了這事,明知二人同謀,欲要問罪,卻是不忍父子之情,遂大氣回宮,染成
一病,不表。

  再說元吉聞知高祖有病,即來與建成商議道:「王兄,今乘父王有病,我們只說守
護禁宮,假傳父王聖旨,興兵殺入天策府,把他們眾人個個結果何如?」建成大喜,準
備進行不表。

  再說秦王知父王氣忿成疾,十分憂懼,眾將屢勸秦王早即帝位,秦三不肯。一日,
徐茂公來見秦王,說道:「主公,臣觀天象,那太白經天,現於秦分,應在主公身上。
主公可速即大位。」秦王道:「軍師差矣!自古國家立長不立幼,今長兄建成,現為太
子,九五之位,自然是他的。軍師如何說出這話來?」

  茂公見秦王不允,只得出來與眾將商議道:「我算陰陽,明日是主公登位吉期。我
勸主公即位,主公說是國家立長不立幼,再三推讓。如今二王謀害主公,我們不得不自
行主張。」咬金道:「我們去殺了兩個奸王,不怕主公不登寶位。」茂公搖手道:「小
可,此非善計。今晚你們眾將,可如此如此,自然成事。」眾將聽了道:「妙計!妙計
!」

  商議已定,到了三更時分,眾將頂盔貫甲,一齊到天策府敲門。秦王明知有變,不
肯開門,眾將見門不開,就爬上門樓,將蠅索拴縛好了,大家用力一扯,把一座門樓,
就扯倒了。眾將一齊擁進,秦王駭然。即忙出來,尚未開口,被咬金扶他上馬,擁到玄
武門,埋伏要路。殷王聞知這事,急請齊王來,道知此事,元吉道:「王兄不必著忙。
如今可速領東宮侍衛兵馬殺出,說是奉聖旨要誅亂臣賊子,秦王自然不敢抗敵。豈不一
舉成功?」建成大喜,即出令點齊侍衛兵馬,元吉也帶侍衛家將。建成趕到玄武門,不
料尉遲恭奉軍師將令,埋伏在此,看見建成領兵殺來,遂拍馬上前,大叫:「奸王往那
裡走!」建成一見尉遲恭,心下著忙,便大膽喝道:「尉遲恭不得無禮,孤奉聖旨在此
巡察禁門。你統眾到此,敢是要造反麼?左右與我拿下。」東宮侍衛還未上前,尉遲恭
大喝道:「放屁,有什麼聖旨?都是你奸王的詭計。今番斷不饒情,吃我一鞭。」建成
見不是路,回馬便走。尉遲恭就把箭射去,正中建成後心,跌下馬來,咬金從旁搶出,
就一斧砍為兩段。

  後面元吉帶了人馬趕來,早有秦叔寶出來,大吼一聲,舉起雙鐧,把元吉打死。那
侍衛兵將大怒,各各放箭,兩邊對射。秦王看見大叫道:「我們弟兄相殘,與你們眾將
無干,速宜各退,無得自取殺戮。」那眾將同秦王傳令,方才散去。時高祖病已小愈,
忽見尉遲恭趨入奏道:「殷齊二王作亂,秦王率兵誅討,今已伏誅,恐驚萬歲,未敢奏
行,遣臣謝罪。」高祖聞言,不覺淚下,乃問裴寂道:「此事如何?」裴寂道:「建成
、元吉,無功於天下,嫉秦王功高望重,共為奸謀。今秦王親討而誅之,陛下可委秦王
以國務,無復事矣。」高祖道:「此朕之夙願也。」遂傳位於秦王。秦王固辭,高祖不
許。秦王乃即皇帝位於顯德殿,百官朝賀,改為貞觀元年,是為太宗。尊高祖為太上皇
,立長孫氏為皇后。文武百官,俱升三級,秦府將上,並皆重用。犒賞士卒,大赦天下
,四海寧靜,萬民沾恩。有詩為證:

    天眷太宗登寶位,近臣傳詔賜皇封;

    唐家景運從茲盛,舜日堯天喜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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