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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蕉葉帕 Author: Shan, Ben Language: Chinese As this book started as an ASCII text book there are no pictures available. *** Start of this LibraryBlog Digital Book "蕉葉帕" *** 第一回 癡劣子遊湖獻醜 俏狐仙暗地謀人 假弱妹芭蕉葉變成羅帕 真小姐荼(上?+下糸)架鬧起金釵 俊龍生討便宜助登雲路 老洞賓顯神通引上仙階 話說大宋高宗年間,有一秀士姓龍名驤,字化之,本貫東吳人 也。生得顏如宋玉, 貌似潘安,學富五車,才雄七步。雖現出零落景況,卻原屬名門後 裔。他嘗說道:“俺 先君授河北參軍,母親姚氏封桐鄉縣君。小生不幸父母早喪,喜得 父僚胡招討撫養到今。 奈值乘輿播遷,每歎功名未遂。正是: 風木蕭蕭無限情,少年書劍苦飄零。 楚廷空抱連城泣,蜀道誰憐伏櫪鳴。 俺向與胡公子作伴讀書,只是此人頑劣多端,薰蕕少合。胡公 有女,名曰弱妹,天 資俊雅,性質聰明,貌堪閉月羞花,巧擅描鸞刺鳳。小生欲締秦晉 之盟,奈無冰人之便, 故此逡巡,未遂所願,這也不在話下。近隨胡公扈駕,來到臨安。 向有故知白君,家居 在此,訂約今日同去尋春。連日被胡兄攪擾,頗不耐煩,不免瞞著 他前去龍興那裡。” 龍興應道:“有,相公有甚分付?”龍生道:“今日我去看白相公。 若是胡公子來問, 對門上人說,只說到天竺燒香去了。”龍興道:“相公難到不曉得 胡公子的心性?莫說 是天竺,你在天上,他要來尋著你哩。”龍生道:“你莫管,只是 這等分付便了。鎖了 書房,隨後便來。”龍興道:“曉得。” 龍生道:“果然好一座臨安城也!鳳城佳氣鬱蔥蔥,風景依稀 圖畫中。又早到湖邊 了。你看湖山輝映,幾派聲歌。小生到來此閑行,不知胡小姐此時 做些甚麼來?料想必 作女工,沒個蕭郎陪伴,怕刺到雙雙鴛鴦就停針懶繡了。”按下龍 生猜疑不題,卻說胡 公子宿娼回來,不見了伴讀龍化之:“他一定騙了我到西湖耍子去 了。卻也有個緣故, 我一向有些慳吝,只要吃別人的東道,自己不肯打破半個銅錢,所 以他不肯攜帶著我。 我小胡是個乖人,難道真被他騙了不成?只從這湧金門好歹追他上 去。”按下不題。 且說白生昨得龍生之書,甚是歡喜。他說道:“小生白元鈞, 錢塘人氏,向與龍化 之為八拜之交。時下春色暄和,湖上遊人正盛,久欲邀他散心片時, 昨有個字來訂約, 今日過訪,已曾備下酒船相待,此時還不見到。且教湖船泊在柳州 亭下伺候。”話言未 了,只見龍生主僕行來。自生迎接道:“小弟聞龍兄下顧,備一小 船,欲同到湖上一遊, 在此相候久了。”龍生道:“怎麼好擾,白兄既有盛情,敢不敬領?” 白生道:“胡兄 怎麼不同來走走?”龍興道:“此兄嫖興甚高,今日還不曾還家哩。” 白生道:“這等 他不得了。龍興叫船過來,我們開了去吧。”龍興叫聲船家伺候, 船家道:“請相公下 船。”剛才開船,胡公子趕來,氣喘喘說道:“白兄慢開船,小弟 來遲,有罪了。”白 生道:“龍興,快請胡大爺下船。”龍興道:“大爺早來些便好, 剛抽跳子。”胡公子 道:“我是嫖空的,身子輕,只把手來接著,待我跳上來罷。”遂 即跳上船來說:“請 了,舟中不作揖罷!龍兄,你怎麼撇了小弟自己來了?”龍生道: “恐怕胡兄回遲,故 此先來。不想白兄卻備下酒船在此。”胡公子對白生道:“多謝了! 且住,今日勝遊, 怎麼沒個紅裙佐酒?早知道,待小弟帶了敝表來便好。”龍興道: “大爺嫖的是吳山上 的歪貨,到不來也罷。”胡公子道:“這狗才!我胡大爺一向在上 八街、銀錠巷、七寶 巷、沙皮巷,專嫖有名的姐姐,怎麼說個吳山上?”龍興道:“只 是前日在梓樹下、獨 扇門,禪做鷺鷥一般,伸著頸子,看得四下沒人,一頭就進去。” 胡公子道:“唗!胡 說,快開船。”白生道:“徑開到湖心亭去。”船家道:“曉得。” 起掉不多時候,說 到湖心亭了,請列位相公上去。龍白二生道:“好一座華麗亭子!” 龍興道:“這是內 裡公公新蓋造的。”胡公子道:“到虧這個知趣的公公。”忽見弄 猴蛇一夥叫花走來, 唱道:“笑富貴,空中電,美功名,鏡裡花,腰金衣紫是何人,只 好籠中蛇猴怕。爺們 賞酒。”龍白二生道:“到是警世的話兒。功名富貴,真是一場春 夢也。”胡公子道: “然也然也,賞他酒去。二兄,我們把船放到堤上去走走到好。” 二生道:“龍興,攜 著酒盒,另叫轎馬,到第六橋邊伺候,把盒兒放在堤上,我們席地 而坐,飲三杯助助腳 力好走。”龍興道:“有轎馬。”白生道:“我們騎了馬,從淨慈 寺轉到昭慶寺走一遭 來。”迤邐行來。白生道:“這昭慶寺又壯麗似那淨慈。”龍胡二 生道:“果然。”又 見一貨郎走來:“列位相公,買春藥春畫。”龍生道:“胡兄替他 買些,可為濟嫖之 具。”胡公子道:“妙妙,你有什麼藥送來?”貨郎道:“興陽帶。” 胡公子道:“好 發興呀。”貨郎道:“藥煮蝦。”胡公子道:“是堅之物。”貨郎 道:“還有蘇州春 宮。”胡公子翻閱一回,說:“這是唐伯虎的筆。”白生道:“這 是仇十洲的。”胡公 子道:“這是周東村的筆,妙妙!”龍興也在背後偷瞧:“哎呀, 怕死人。”胡公子道: “狗才看什麼?沒有你的份哩。”貨郎道:“還有嶺南蛤蚧。”胡 公子道:“蛤蚧尋了 兩年,再沒有真的。還有什麼久戰的藥麼?”貨郎道:“還有蟬酥 錠,抹在龜頭,通宵 弄得婆娘怕。”胡公子道:“這一發妙了。龍興,你可帶得銀子來, 替我都買了去。” 龍興道:“大爺要藥去嫖,怎麼問龍興討銀子?”胡公子道:“狗 才!你見胡大爺曾帶 了銀子也走不曾?”貨郎道:“這樣,明日買罷。”胡公子道:“掃 興。”龍興道: “轎子在這裡伺候了。相公一發到龍井,這樣轉到那裡,有絕好的 茶。”龍白二生道: “就去也好。” 龍興報導:“前面是龍井了。你看那石池內好大魚兒,再往前 去,就是紅蓮院綠林 街了。”胡公子道:“這怎麼說?”龍興道:“這是前面竹林寺, 月明和尚度度柳的故 事。”龍生道:“天色已晚,打從這錢塘門進城回去罷。”胡公子 道:“今日之遊可謂 樂極,只是少個妓者。明日待小弟作東,攜了幾個賤表再來走走何 如?”龍白二生道: “多謝。”龍興道:“大爺只管說,明日就要變了。” 按下胡公子游湖,出了無限的醜態不提。卻說一個牝狐在丹崖 翠壁,久已埋頭吸露 餐霞,更曆千載。看官你道他是何人轉世?不用代數,且聽他自陳 來歷說:妾生前西施 是也。只因傾覆吳國,天曹罰做白牝狐。向居洞府,號作霜華大聖, 修真煉形,已經三 千餘歲。但屬陰類,終缺真陽,必得交媾男精。那時九九丹成,方 登正果。向來遍覓多 人,皆系凡胎,無可下手。昨見東吳龍驤,羨他玉貌冰姿,兼有仙 風道骨,尚無妻室, 一向飄零。現寓胡招討宅中。日後數年與他小姐有夫妻之分。我今 化作小姐,略施小術, 漏他幾點元陽,脫此軀殼。然後指點前程,先自撮合姻眷了。完這 段因果,待我變化本 質,改換衣妝。此去神通變化,到並不難,只是羞人答答的,仍舊 要做這般勾當。事既 到此,說不得了。見他時節,轉秋波,先將他一勾,不怕他不想我。 沒人處再把幾句好 語兒與他一個想頭,再拋個打心球,倘龍生熟于采戰,反輸了一帖 怎了?龍郎龍郎,你 不要做了個好看不中吃的。 來到胡招討花園內,也且喜來得湊巧,正遇他家賞花。弱妹必 定到此。再學他些聲 音體態,好去勾引龍生。你看這太湖石畔聊可藏身。正是: 片石孤峰窺色相,無如此地學長生。 不知他如何竊取胡小姐容貌,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趁家筵背地偷形 圖引誘憑空作祟 話說胡招討親丁四口,聚首衙內。說下官姓胡名章,襄陽人氏。 夫人諸氏。孩兒胡 連,小女弱妹。下官叨舉孝廉,累升招討使。爭奈二帝蒙塵,國家 多難,故此扈駕來都。 又經數載,孩兒秉性頑劣,方當弱冠。弱妹天生貞靜,亦也及等。 俱未婚嫁,長自掛懷。 有個同僚亡友龍君之子龍驤,他父母殉國,骨肉無依,留在衙中與 孩兒伴讀。他學業已 成,功名可待。“夫人,這幾日孩兒做些什麼勾當?”胡連道:“正 是。孩兒見爹爹眉 頭不展,面帶憂容,特備下酒筵,請爹爹同母親到花園內賞一賞海 棠,消遣悶懷。爹爹 領了在下的薄意如何?”胡招討道:“孩兒,太上皇帝、淵盡皇帝 都在沙漠中受苦,我 和你那有這樣心腸賞花飲酒?”夫人道:“相公,孩兒向來頑劣, 今日這個意思不要辜 負了他。”弱妹道:“爹爹高年憂國,正恐不禁,便消遣片時。愛 身到就是愛國,請依 著哥哥走一遭來。”胡招討道:“夫人,女孩兒說話到也中聽。” 夫人道:“正是呢。” 胡連道:“難道偏我不中聽?爹爹只要殺那韃子何難?寫個本與皇 帝老官,把孩兒做個 掛印總兵。那時掄刀動斧,殺他片甲不回。把兩個陳年皇帝奪將轉 來,明年賞海棠時節, 一發請來坐坐,有何難哉?”胡公與夫人同道:“怎麼了?一口胡 柴。”胡連道:“孩 兒是胡連,不叫胡柴。”胡招討道:“既有酒肴,怎麼不請龍生?” 夫人道:“今日是 家宴,女孩兒在此,不當穩便。明日待孩兒請他來看海棠,這還才 是。”胡招討道: “夫人言之有理。”胡連道:“如今請爹爹到花園中?飲酒行令, 擲色猜拳。請爹爹大 家起身。”同到園中,胡招討一望說:“夫人,這花果映開得齊整, 將酒過來!”胡連 慌忙安坐,將酒送上。至親四口暢飲了數巡。胡連又分付道:“侍 女小英,添拼桌盒擺 在茶(上?+下糸)架下,請去再飲幾杯。”胡招討道:“明日是 隆估太后聖誕,五鼓 入朝拜賀,不宜久坐。收拾去罷。”夫人道:“原來如此。小英快 快收拾去。”小英應 道:“曉得。”遂各轉內不題。 卻說那女狐精早已在暗中窺探多回,說:“你看,小姐果然生 得齊齊整整,嫋嫋婷 婷,莫說龍生想著他,我見了他也動火起來。似這般天生就的種種 可人,怪不得惹人偷 香之情,竊玉之意了。龍郎龍郎,若遇你時候,任你推敲,我決不 舍你。且住,如今只 得顯個神通,把老夫人弄個顛到病兒,龍生必進問安。那時乘機撩 個想頭,看他怎生擺 布。正是: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裡捉金烏。俺須索去也。”按 下不提。 卻說胡公子慌慌張張走來說:“俺剛才睡去,夢見與婊子吃醋 拈酸,好不有趣。被 這些丫頭叫我起來,他說夫人賞花回來,一時頭疼發熱,爹爹又不 在家,妹子叫我請個 太醫下藥。不免叫龍興同去,‘龍興龍興!’”只聽他應聲道:“誰 來叫我?我又不是 個婦人,你半夜三更打門敲戶,有何貴幹?”胡公子道:“你隨我 去請個太醫來。”龍 興道:“我的痔瘡已好了,要那太醫何用?”胡公子道:“呸!奶 奶暴疾,故此去請太 醫。”龍興道:“咳,奶奶暴疾,是相思病發動了,請個內科先生 方好哩。”胡公子道: “唗!胡說,我家奶奶年衰體瘦,偶染時症,其實難捱。一時間那 裡尋得扁鵲倉公手段, 擇目下高強的便了。”龍興道:“無妨無妨。杭州城醫士滿街,送 他一錢捌分,包管就 來。龍興認得前日醫皇帝奶奶的陳醫官,他到正是內科,請了他罷。” 胡公子道:“就 請他來。候老爺出朝,一會子商量下藥便了。”龍興道:“曉得。” 正是藥醫不死病, 果然佛度有緣人。 第三回 蕉帕持贈邀歡會 詩句推敲猜啞謎 話說牝狐精變成胡小姐一般模樣,分外嬌嬈十分。說:“俺略 施小計。胡夫人已患 病在床,小姐日夜侍奉湯藥,龍生必進內問安。我就把窗前蕉葉兒 變成羅帕。”只見他 將葉摘下,吹口法氣,等時改變羅帕,顏色甚是鮮明。上面又是題 詩一首,藏在袖內說: “把這做個鉤兒,將機就計,卻不是好看?我這般打扮起來,誰認 得是真是假?”言之 未盡,龍生來也。只聽得龍生說道:“剛才胡兄來叫小廝去請太醫, 夫人昨晚賞花,怎 麼就病起來?”來到此間,過了中堂,那壁廂正是弱妹小姐的臥房。 我如今故意做錯走 路頭,撞將進去,看道怎麼。呀!門兒閉上。在此我且(?棄)個 紅臉,憑他搶白一場。 扣他幾下:“開門開門。”門內問道:“是那個?”龍生道:“是 我。”那假小姐開了 門,見是龍生,故做莊厲之色道:“呀!我只道哥哥請醫回來,原 來是龍兄。為何到 此?”龍生道:“小生聞知夫人有恙,特來問安。不想誤扣了小姐 的門兒。望乞恕罪。” 說完就打下恭去。假小姐道:“母親臥房你豈不知?自古道,男女 授受不親。你此來非 出無心,我就去母親跟前說個明白,看你怎生發付!”龍生道:“小 姐不要發惱,小生 天涯孤客,骨肉無依。幸蒙伯父母相留,今日偶因錯走,便涉嫌疑。 小姐必欲告訴堂上, 使小生置身何地?望乞海函,饒過這次。”又打下恭去。假小姐道: “一定要說。”龍 生急躁道:“咳!既然如此,小生就此告別去了。”假小姐道:“你 往那裡去?”龍生 道:“心既不明,身難久住。天長地闊,何所不容?只是于伯父母 處不能一別,於心缺 憾。”那假小姐忽又改成媚容道:“呀!龍兄,你元來是個真誠君 子。你到無心,我卻 有意。你在我家五六年來,人非木石,焉得無情?今日母親在病, 爹爹又不在家,我有 幾句話兒,一發對你說了。”龍生道:“小姐有話,請快說些。” 假小姐道:“你既不 棄小妹,何不央個媒人,向爹爹跟前求我為婚?那時老天憐念,百 歲和諧,豈不是好?” 龍生道:“久有此心,敢不從命。”正說話間,忽聽喝道之聲。假 小姐道:“是我爹爹 回來了。你妹子有羅帕一方,你可收著。帕上有詩一首,你慢慢去 看,俺須回避也。” 龍生道:“小姐既已退去,我若出去,到惹他疑,不如站在西邊廊 下,自有道理回他。” 卻說胡連隨著陳醫官,遇著胡招討回朝,一併到衙。胡招討道: “龍興快備金錢, 待我占一課看。”又向陳醫官道:“請足下少坐,學生就來奉迎。” 轉到內院,見龍生 在西廊站立,問道:“呀,龍生為何在此?”龍生道:“小生聞知 老姆貴恙,進來問安, 在此等候。”胡招討道:“多累了。”龍生道:“不敢。”胡招討 道:“敢煩賢侄到東 廳陪陳醫官少坐,即來相請。”龍生道:“領命。”遂自出去。胡 招討道:“胡連,你 同妹子小英扶母親出後堂來。”胡連道:“曉得。”他們遂將夫人 扶出坐定。胡招討道: “夫人,太醫請到了。替你診脈下藥。”夫人道:“生受相公。” 胡連道:“爹爹,你 要放正經;醫人不是好惹的。”指著他母親道:“此位是什麼人?” 胡招討道:“蠢才, 是你母親。卻怎麼說?”胡連道:“可知道既是在下母親,卻是你 的尊正。終不然教那 醫人躡手躡腳,摸上摸下,成什麼規矩?”胡招討道:“依你怎麼 樣說?”胡連道: “母親的病又不是胎前產後、吐血中風,不過是花園裡受些風寒。 待孩兒對醫人說,是 這等這等、那樣那樣,下兩帖柴胡、半夏的藥,怕他不好?”胡招 討道:“這到有理。” 胡連道:“如何?”胡招討道:“可將禮儀一封先送陳醫官,就將 病體委曲與他一說, 要他留藥三劑。說我改日面謝。”胡連道:“曉得。”胡招討道: “夫人,你身上卻怎 麼樣?”夫人道:“頭痛發熱,口苦舌甘,還覺心跳。”正說話時, 只見胡連走來說: “小英快通報,說龍相公來問安,教小姐回避。”卻說龍生望著小 姐,丟個眼色,絕然 不睬,竟自避去。龍生背地道:“小姐恐哥哥看破,做個冷臉子去 了。”胡連道:“爹 爹奶奶,龍生在此問安。”胡公、夫人同道:“有累了。”龍生道: “豈敢。”胡連道: “藥在此了。上面寫著一個草頭,三個一字,兩個田字,是什麼東 西?”胡招討道: “咳,怎麼了,難道‘薑’字也不認得?那太醫說是什麼病?”胡 連道:“他說風寒交 並,食裹痰。”胡招討道:“他用什麼藥?”胡連道:“不過是木 香、豆寇,開胸竅。” 龍生道:“那太醫藥也下得好。”胡招討道:“便是。”叫小英把 藥拿去,教小姐親自 煎好,扶奶奶進去服藥。對龍生道:“賢侄,今日多有勞了。”龍 生道:“好說。”胡 連道:“爹爹,母親有病,孩兒又不耐煩割股,又不耐煩借壽,有 個小意思在這裡,不 知爹爹肯麼?”胡招討道:“什麼意思?”胡連道:“替母親沖一 沖喜何如?”胡招討 道:“休得胡說!你送龍兄出去。回來扶持你母親便了。”這且按 下不表。 卻說龍生回到書房說:“有意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 小生為弱妹小姐整整 想了數年,今早把幾句話兒動他,元來他也鍾情於我,就與羅帕一 個。他說有詩一首, 慌忙之際,不及展看。且把門兒閉上,待我看它則個。”遂將帕抖 開一看說:“好一個 嬌滴滴綠羅帕兒。果有詩句在上,待我念來: 花散清香月滿輪,園林裝點一時新。 晚霞到映深閨裡,會春簾櫳處處春。 這怎麼解?又不是閨怨,又不是情詩,一定有個意思在裡頭, 一時想不出來。煩悶 人也。小姐小姐,你方才分明說的俱是此婚姻話,為什麼詩句上偏 說到天上月、晚來霞, 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戲耍我麼?待我仔細尋味一番:想他說話之 時好不親熱。他唇脂 一縷,香氣撲人。這詩句兒令我三思,總猜不著,好生急躁!呸! 是了是了,他把四個 字兒放在句上,約我花園晚會。我那小姐,別人才學藏在肚裡,你 的才學放在頭上。我 早知你繡口香腸,定有啞謎了。今日被你弄得好不耐煩。到手之時, 先要罵你幾句。被 窩裡、枕頭上、耳根畔,罵你個作怪活冤家。我想,花園正在小姐 臥房之後,不能容易 進去,怎生是好?且打發龍興出門到那裡,再作計較。”“龍興那 裡。”龍興道:“有 甚分付?”龍生道:“你去請白相公,明日早來一會。”龍興道: “今日晚了,明日去 回罷。”龍生道:“你就在他家歇了,好要他早來。”龍興道:“這 些讀書人最要背後 尋事。我在那裡歇了,到是主上門買賣了。”龍生道:“唗!快走。” 龍興只得去了。 龍生道:“小廝去了。只是天色尚早,好生急煞人也。”且住。小 姐到約定了,還有這 些丫頭怎麼擺脫得他?料想小姐自有方法。我龍驤從不曾幹這宗買 賣,到那時,摟時手 麻,做時心怕,卻怎麼處?呸!龍驤龍驤,你若見了他須,揀 不得這搭和那搭,只 得等待便了。 欲知佳期成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俊俏郎欣交玉洞 薔薇花變化金釵 話說小英承小姐之命,前來說道:“俺小姐因夫人有病,今晚 要到花園裡燒香保佑。 叫我先把香桌兒擺下,你看這牡丹亭、芍藥欄、荼(上?+下糸) 架、木香栩、太湖石、 金魚池,好不齊整。我小英原是個船幫中的女兒,被那短命的拐來, 賣于衙內做個丫頭, 也是命裡應該。你看這香桌兒已經擺下,不免請小姐去也。” 卻說那牝狐仙變成胡小姐嬌滴滴的模樣說:“早間羅帕題詩, 投與那生,料他猜著 啞謎,巴不到晚。爭奈今夜真正小姐又來此處烘香,必須弄個通天 手段,使他真假難 辨。”說話中間,龍生已在牆外,不免將花園門開了,等他進來。 只聽龍生說:“待我 隔牆一望,可有些影響兒麼。內邊卻有閃閃燈光。呀,怎麼花園門 兒早已開在此間,我 那小姐好不知趣哩。待我一徑進去,看道怎麼。”恰好遇見假小姐, 說:“呀!龍兄, 你為何趁夜到此?”龍生道:“你詩中把‘花園晚會’四字打頭, 這般啞謎難道猜你不 著?”假小姐道:“帕上之詩實出無心。”龍生道:“這般說話是 真是假?”假小姐道: “塵人世間事有真的,就有假的了。”龍生道:“你說將起來,你 是假的。”假小姐道: “假的到強似真的。”龍生道:“混話。”假小姐道:“你既然到 此,且閃在芭蕉樹下。 待我燒香,保佑母親。過了我還進去;安頓了丫頭,再來與你講話。” 龍生道:“你進 去定用真個出來。”假小姐道:“真的去了,假的定來。”龍生道: “又是混話!”假 小姐道:“你過去罷,有件要緊事分付你。停會小英隨我出來,你 若一些的響動,不是 耍處。”龍生道:“這個曉得,不須分付。”假小姐說是了,一時 做出真和假,假假真 真辨不清,竟自隱去。 忽聽內邊咳嗽一聲,龍生道:“小英持了燈,果然引著小姐來 也。且閃在一邊,看 他怎生保佑。”只見小姐行來說:“妾身因母親有病,無可為計, 來此焚香祈禱,小英 點起香來。”小英道:“小姐,香便有了,待取火來。”小姐道: “蠢才!這燈不是火 麼?”小英笑道:“早知燈是火,飯熟已多時。”卻說那狐仙暗立 旁邊,說:“小姐在 此拈香,待我取了他的金鳳釵,別有個道理。”只見小姐拈香,跪 到祝贊說:“天地神 明,奴家弱妹,因母親有病,願減自己陽壽,增我母親遐齡一紀。 阿也,我那娘也,乞 神保佑,望到白頭。”遂叩下首去。狐仙趁著此時,將釵拔去,旁 人那能看見。小姐起 得身來,小英說:“你看殘燈黯淡,寒露淒清,夜已深了。請小姐 進去罷。”小姐道: “正是。怕夫人醒來知道不便,你收拾了隨我進去則個。”龍生道: “呀!小姐為那丫 頭在身邊,一徑去了,倘或不得出來怎麼了!”抬頭一看,遠遠望 見小姐獨自轉來,真 個是天仙降臨也。只聽那假小姐道:“夜懸明鏡青天上,人約黃昏 綠樹邊。”兩下相遇 說:“呀,龍兄夜半三更,怎麼還在這裡?”龍生道:“正經話兒 不曾講得一句,怎麼 說這樣懈氣話!”假小姐道:“今晚遲了,明日講罷。”龍生道: “小姐,你再想一 想。”假小姐道:“沒有什麼想得。”龍生道:“早間的事兒。” 假小姐道:“沒有什 麼事兒。”龍先生道:“你詩題羅帕,我猜透了。到如今這般做作 起來。說花園晚會話 兒都是些胡謅亂謅,到這地位也由不得你了。只是攙著你走。”假 小姐道:“攙我到那 裡去?”龍生道:“到西邊空房裡去。”假小姐道:“去做些什麼?” 龍生道:“我的 娘子也,要把往日相思,今日勾了。”假小姐道:“阿也,我不去。” 龍生道:“決不 放你衫袖。”假小姐道:“羞人答答,怎麼要幹這樣事?”龍生道: “做夫妻怕什麼 羞?”假小姐道:“從便從了。只是六禮未成,千金擲地,他日使 有白頭之歎,把我置 身何地?”龍生對天發誓道:“老天,我龍驤若不得弱妹為妻,以 死為期,決不另娶。” 假小姐道:“聽他熱語,實難消受。罷罷,落你的軟兜了。”扶起 龍生說:“龍郎,你 肯疼著我麼?”龍生道:“我那小姐,敢不疼你。”假小姐道:“咦, 你真個疼我?” 龍生才摟抱著,親了個嘴。假小姐向他耳邊道:“我是朵嬌嫩嫩鮮 花,你須慢慢操。” 龍生道:“小姐何勞分付,洒家自有制度。”遂摟抱進房,就在太 師椅上退去裙衣,雲 雨起來。龍生是未近婦人的,況且牝狐精又是西施轉生,放出他的 嬌媚,令人魂銷。龍 生那裡經受得起?只覺欲火燒動,真陽洩漏,兩人情濃,在西房交 媾不題。 卻說小英執燈行來說:“小姐剛才燒香,掉了鳳釵。不要說鳳 釵,便是鳳毛也尋得 出。為何滿院尋遍竟不見影,奇了奇了。我回復小姐去也。” 卻說狐仙歡歡喜喜地說:“虧俺千方百計漏的一點真元。龍郎 龍郎,我的事藉你成 了,只是你的事還須仗我。時下完你姻眷,隨後了你功名。教那小 姐將錯就錯,我也做 個知恩報恩。他如今倦了,鼾鼾睡著,不免叫他醒來,打發他回到 書房去罷。龍郎龍郎 ——”只見龍生被衣伸腰說:“好倦好倦。小姐你為何先起來了?” 假小姐道:“奴見 夜色將闌,送你到書房中去。”龍生將假小姐摟住,坐在膝上說: “天色尚早,再睡 睡。”去又伸手解開假小姐的胸懷,將粉白的小乳兒摸來一番。假 小姐說:“龍郎,我 要你兩件東西,不知肯麼?”龍生道:“若是有盡拿去。”假小姐 道:“不要你別的, 只要你口兒放穩,情兒長存。”龍生道:“這個自然。”假小姐道: “龍郎,我且問你, 如今你道我是真的是假的?”龍生道:“如今是真的不消說了。” 假小姐道:“癡人, 只怕還是假的。”龍生道:“只要如此,便是假的也罷了。”假小 姐道:“我送你去 罷。”龍生道:“可從那裡去?”假小姐道:“從房裡出去。”龍 生道:“有人撞著怎 麼了?”假小姐道:“他們睡著,一些不妨。待我扯著你走。”故 意咳嗽一聲。龍生道: “你偏咳嗽,被人聽見,怕做出事來。我替你憂著,隔牆有耳,須 防洩漏。”假小姐道: “到你書房了,你還好再睡一覺,將養片時。待我與你扣過門去。” 龍生又在門縫叫道: “小姐,小姐,快轉來,忘了一樁天大的事,今晚那裡會你?”假 小姐道:“啐!我夜 夜在你書房宿。你睡罷,有人來了。”龍生驚問,他說:“我把小 姐金釵放在書房門首, 待胡連拾去,做個弄假成真。如今把夫人病兒放鬆,等他起來成就 親事,豈不是好?俺 且去也。” 卻說胡連早晨起來,欲尋龍生,走向書房門首,地下有一首飾, 拾起一看說:“呀! 這是我妹子釵兒,怎麼掉在此間?咳!妹子妹子,你有些古而怪之, 蹺而蹊之了。我如 今將紙包好,釵兒藏在袖中,先對母親說了。待妹子到來,當面開 看,使他無言可對。” 轉回後院,叫聲“奶奶快來”。夫人道:“我的病才覺好些,你為 何大驚小怪?”胡連 道:“有件希罕事,特來告訴,但不好說。”夫人道:“想你做出 歹勾當來了。”胡連 道:“不是我,到是令愛。說來恐人笑話。”夫人道:“唗!又要 胡柴了。”胡連道: “妹子釵兒為何掉在龍生門首?”夫人道:“畜生!口嘴放好些, 你親妹子也來淩並!” 胡連道:“你坐家不正,又要護短。”夫人道:“胡說,你拾的釵 在那裡?”胡連道: “拿賊要贓,獲奸要雙。須妹子來時方才拿去,看他怎說。”夫人 道:“先喚小英來問, 便知端的。小英那裡?”小英到來說:“夫人有何分付?”夫人道: “你尋著金釵麼?” 小英道:“找遍花園並無蹤跡。”胡連道:“你怎麼不到龍相公書 房門首去尋?”小英 道:“大爺差了,花園裡掉的,如何尋到那廂?”胡連道:“燒香 是你跟隨,往書房中 去自然也是你引領的了。我有真贓在此。”小英道:“小英不會嫖, 又不會做賊,有甚 麼真贓?”胡連道:“阿也,分明說我!看你活脫是個紅娘款段, 不打如何肯招?”遂 上前把小英拳打腳踢一頓。小英被冤,未免叫喊連天。小姐在繡房 門聞得走來,欲問何 故,胡連望見說:“呀!妹子來得好,你的釵兒呢?”胡小姐被他 驟然一問,竟不即應。 胡連向夫人道:“如何?你真賠了夫人又折兵了。”正鬧嚷間,狐 仙知道事發,說: “我再弄個神通戲他。”遂摘一朵薔薇,換出金釵,卻把釵兒掛在 茶蔗架上而去。夫人 哭道:“我那兒也!”小姐道:“母親為著何事?孩兒一些不曉。” 夫人道:“胡連將 紙包拆開,與你妹子看。”胡連道:“這是真贓,待我拆來一看, 怕你做人不成。”將 包打開,卻是一朵薔薇花,被小姐、小英啐了幾口,說:“你的話 俱是臭屁!”胡連道: “好古怪,我不合做這沒興頭的勾當。母親、妹子罵我應該,連小 英也來罵我。”夫人 道:“是我叫他罵的。”胡連道:“罷了罷了。釵兒畢竟有個下落, 我們同去尋尋。若 找著了,盡你再罵一場如何?”小姐道:“使得。”胡連道:“待 我先走。”夫人道: “不准,待我們同去。”進得花園,夫人向前一望說:“那荼(上 ?+下糸)架上掛的 不是金釵?”小英聞言,急向前取下。這胡連卻驚得伸出舌頭呆了 半晌。小姐用手指道: “你真是睡夢不醒。”小英道:“若尋不著金釵,便是跳東洋也洗 不清了。”大家恨恨 而去。胡連道:“活籠殺,分明金釵變成薔薇,受他們一肚皮啞氣。 咳!以後做事不可 造次。”下回如何,再聽分解。 第五回 托友生通家作伐 邀隆聘公子辭婚 話說龍興去請白生,天色已晚,留他住了一宿。次日清晨起身 同行。走了好幾時候, 將近胡街,龍興道:“已到門首了,請白相公廳上少坐,待龍興去 報相公出來。”白生 坐下,說:“去請來。”龍興走到書房門首,說:“怎麼把門扣在 此間?待我叫一聲— —相公!”龍生在內應道:“龍興回來了麼?”龍興道:“古怪, 怎麼又在裡頭?白相 公請到了。”遂把門扣去了。龍生問:“白相公在那裡?”龍興道: “在客廳上。呀! 相公身上怎麼怪香的?”龍生道:“不要多講,去看茶來。”龍興 道:“是。”與白生 相見,坐下。白生道:“且住,幾日不見,怎麼這光彩奪目,異香 襲人。奇哉奇哉!” 龍生道:“敢是取笑小弟。”白生道:“豈敢。果然姿容美似蓮花, 到像那裡偷香竊玉 來。”龍生道:“休得取笑。今日請老丈到來,不為別事。”白生 道:“求見教。”龍 生道:“爭奈寂寞,意欲覓個姻緣。”白生道:“此事小弟時常在 心,但不知誰家女子 可以相匹?”龍生趨近指內說:“就在此間。”白生道:“是了是 了。這老先生又是令 先尊的同僚,他的令愛又是通家兄妹。婚媾甚宜,必然見允。”龍 生道:“此事全仗老 丈執柯,小弟只怕此事不諧。”白生道:“怎麼不諧?”龍生道: “怕的是炎涼世態, 不就寒微。”白生道:“這個老先生是個古君子,必然允從。今日 到是個好日子,只不 曾備得帖兒和大衣服。”龍生道:“小弟俱已備下了。”龍興道: “咦,好著人。”遂 將衣服遞與白生穿起。白生道:“龍興你進去,看胡爺可在家麼?” 龍興道:“恰好夫 人起病,今日家宴哩。”白生道:“到也遇巧,龍興,你送帖子進 去。說白相公特來參 拜。”龍興持帖去了。龍生道:“老丈進去,小弟看個朋友,回來 領教。”白生道: “少不得討個喜信,回復龍兄。” 卻說龍興走到後所,見了胡公,把帖呈上。說:“外邊白相公 來拜老爺。”胡公接 帖一看,上寫“晚生白元鈞頓首拜”。問:“這就是你們相公相知 的麼?”龍興道: “是同會文的。”胡公道:“是什麼衣服來?”龍興道:“大衣服。” 胡公道:“取冠 帶來。”龍興取來,胡公穿了,說:“快請。”龍興道:“白相公, 有請。”白生上前 施禮,胡公答拜說:“足下儒林梁棟,學海珠璣。小兒輩久荷薰陶, 使老夫不勝感戴。” 白生道:“老先生朝野具瞻,斯文宗匠,偶緣附驥,遂爾登龍。雖 先輩不棄寒微,使後 生不勝欣辛。”胡公說:“請坐。”白生道:“告坐。”胡公道: “看茶。”龍興道: “有茶。”白生執杯打恭後,胡公道:“足下今日光顧,必有所教。” 白生道:“晚生 不為別事,特來替令愛做伐。”胡公道:“是什麼人家?”白生道: “就是老先生通家 子龍生。”胡公聞言,笑了一笑說:“哦。”白生道:“令愛是閨 中女貌,龍兄是門下 郎才,又是通家,真稱鴛侶。本來管鮑,再續朱陳。”胡公道:“婚 姻非同小可,月下 書兒須要端詳。”白生道:“事在不疑,何用多慮?”胡公道:“別 無可慮,只是寒荊 鍾愛此女,非吾能專。”兩人方把茶杯擱下,胡公道:“足下暫且 請回,待老夫與寒荊 商議停當,容遣小兒走複。”白生道:“求老先生玉成此事。晚生 暫且告退。” 胡公送出白生,轉回後廳。叫小英請夫人、大爺出來,內邊應 道“來了”。夫人走 來說:“相公萬福。”胡公道:“夫人少禮。”胡連道:“爹爹、 奶奶拜揖。”胡公、 夫人同道:“罷。”胡氏夫人問道:“适才何人到此?”胡公道: “是冰人月老,須大 家商量。”胡連道:“這是替孩兒做媒的了?”胡公道:“不。是 替你妹子作伐。”夫 人道:“他提那一家?”胡公笑道:“你道是那一家?”胡連道: “想是王家。”胡公 搖頭道:“不是。”胡連道:“這等是李家?”胡公又搖頭道:“也 不是。”夫人道: “還是那一家呢?”胡公道:“是龍郎央彼來說的。”夫人道:“怎 麼回他去了?”胡 公道:“我方才言語吞吐。”夫人道:“相公主意還是許他麼?” 胡公道:“想來這姻 緣頗好。但他現在漂泊,又無舅姑。所以狐疑那人道,想龍郎昂昂 氣宇,一時青雲路阻, 終是一個出頭日子,何妨許他。”胡公道:“夫人意思是許他的了?” 夫人道:“女婿 必要讀書人才是。”那狐仙早已暗中竊聽,眾人那得知曉。胡公向 胡連道:“連兒你的 主意卻怎麼?”胡連道:“他是癩蛤蟆想天鵝肉吃。論相貌,非富 即貴。”背地說道: “難道金釵再能變成薔薇花麼?”“若過聘時,須要他夜明寶珠。” 胡公道:“你看又 胡說了。夜光之珠世間那討?他是故家兒女,傳家之物一定也有幾 件。倘若沒有,也就 罷了;若是有時,也是兩家體面,孩兒去對媒人白先生說便了。” 胡連道:“依孩兒的 主意,要他祖母綠貓兒眼、金剛鑽夜明珠挑幾挑來才許他哩。”胡 公道:“不要胡說。” 正是:兩家情願是婦親,何用金銀共寶珍。 他們一家商量回去,這狐仙在旁聽得明白。說:“胡連這廝要 龍生寶貝過聘,只可 奈何得龍生,奈何得我來麼!時下金兀術暗藏明珠,求援秦府,不 免到那裡盡可取來, 付與龍生便了。”列位,你道古人那兩句說得好,這叫做:不旅萬 丈深潭計,怎得驪龍 頜下生。“俺去取珠去也。”不知果得珠否,下回分解。 第六回 寄蠟丸求援宰相 盜明珠持贈情郎 話說中朝有王慶,已投歸金兀術部下,現被岳元帥困住,遣他 秦府求救。路上難行, 只得扮作商人模樣,走來說道:“咱家王慶的便是。產在中朝,身 歸外國。蒙兀術四太 子收允部將,視若腹心。今被岳少保將太子十萬余重圍困朱仙鎮上, 水泄不通,危在旦 夕。忙忙寫下一書,封閉蠟丸,叫我赴水潛出重圍,送與秦太師, 求他做主,班師解圍。 俺太子舊與夫人有些話頭。另有一丸,叫我瞞著太師,送與夫人。 路上恐有細作,扮作 商人,來到臨安。早是丞相府前,門上有人麼?”守門人道:“相 府深如海,閒人何事 來?”王慶道:“我不是閒人,邊上報機密事的。”守人道:“既 是報機密事的,干係 重大。替你通報,須要小心。”王慶道:“曉得。” 卻說秦太師升堂坐下,說:“咱家秦檜是也。官居極品,寵官 群僚,賣國欺君。笑 罵從他笑?,瞞天嚇鬼,好雄到底好雄,舊在金邦與兀術四太子曾 有生死之誓。叵耐嶽 飛這廝倔強不服,久欲除此心腹之患,以報太子,恨無機會可乘。 且待邊報到來,再作 區處。”守門人稟道:“啟爺,邊上有人伺候。”秦太師道:“著 他進來,汝等回避。” 眾人退出。王慶轉來跪到,說:“王慶叩頭。”秦太師驚起答拜說: “王慶,你是大金 使臣,太子心腹,怎麼行這個禮?”王慶道:“不敢。”秦太師道: “我且問你,你此 來必有什急緊事情。”王慶道:“四太子被岳少保圍困朱仙鎮上, 危在旦夕。有書拜上, 求丞相爺鄰念舊情,早賜答救。”秦太師道:“書在那裡?”王慶 道:“在蠟丸內。” 秦太師道:“取上來。”拆開一看說:“元來一綹紙條上畫著兀術 命在旦夕,恩相早早 搭救。噯!”又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叫我怎麼救援?”王 慶道:“丞相若不行 救,太子決無生理。聞夫人甚有識見,何不請出來求他一計?”秦 太師道:“這也說得 是。叫彩雲請夫人到後堂來。”內應道:“曉得。”夫人遂上堂來, 道了萬福,坐下。 王慶向上叩頭。夫人道:“起來。王慶,你為何到此?”王慶道: “四太子被岳少保困 住,特來求救。那朱仙鎮上有十萬條性命,非同小可。”夫人道: “聽他言辭慘然,妾 聞朝廷新造金牌二十四面,專制邊上將官。何不假傳到彼,要他急 急班師,豈不解他困 厄?”秦太師搖頭道:“只怕不通。”夫人道:“相公須看妾薄面。” 秦太師道:“罷 罷,依你做去。王慶,你回去多多拜上太子,休疑我富貴就忘貧賤 了。”王慶道:“若 得如此,感恩不淺。”只見秦太師低聲道:“岳飛嶽飛,一霎回朝, 禍事難免了。”王 慶道:“小將今晚就回。”秦太師道:“且待明朝起身。”王慶道: “只是小將歸心如 箭。”秦太師道:“你不須掛牽,我就把金牌速遣便了。”說完前 行,夫人隨後。王慶 趁空向夫人下一小跪,將袖一點,夫人亦點頭而去。王慶說:“太 子密書不好投得。已 打個暗號,想夫人明白了,少不得有個下落,且到耳房中睡著,候 他便了。” 卻說彩雲承夫人之命,執著燈兒走到耳房門首,低聲喚道:“王 慶。”王慶內問道: “是那個?”彩雲道:“是小奶奶到這裡。”王慶道:“我的娘, 嚇得一身冷汗。”彩 雲道:“啐!我又不是偷營劫寨的賊,為何害怕?”王慶道:“你 真個是誰?”彩雲道: “我是府中姨娘彩雲姐姐,難道不認得了?”王慶道:“是了。方 才見過,我又忘了。 如此夜深,因何到此?”彩雲道:“夫人見了你的手勢,差來問你。” 王慶將蠟丸拿去 說:“是太子送與夫人的土宜,你快拿去。我是辛苦人,要睡去。 你自把蠟丸收好了。” 遂進去,把門閉上。 卻說那狐精看得明白,閃在彩雲背後,將燭吹滅。彩雲失一大 驚,說:“呀,怎麼 倏忽地冷風吹背,燭兒又已滅了,怎麼處?”不覺昏昏迷迷,坐在 地下。狐仙笑道: “我將丸內明珠換個梅子,別的東西都不要了。”遂隱隱閃去不 題。 彩雲方才醒轉,說:“阿也,怎麼一陣冷風吹滅了燈兒?一個 頭眩跌在地上。”且 喜蠟丸還在手中,不免叫起夫人,悄悄與他:“夫人夫人!”夫人 應道:“彩雲來了, 那人有甚話說?”彩雲道:“四太子送夫人蠟丸一個,裡面不知是 什麼東西。教不可使 丞相爺知道。”夫人道:“不要多說,將上來。”夫人展開一看, 說:“呀!原來是一 個青梅,一絡紙條。有詩四句:合浦珠仍返,天涯人不歸。玉關孤 月冷,灑淚透征衣。 啊呀,這個臊羯狗好生無理,將這梅子放在丸內做個啞謎,倘央個 媒人來娶我怎麼了! 彩雲你來,將這蠟丸放個圓眼在裡邊,與那人送還。太子今後不可 再將私書往來,說金 牌就遣行了。”彩雲道:“曉得。夫人,那四太子蠟丸中梅子,夫 人猜他要央媒人來娶, 這個著了;夫人回他個圓眼是甚意思?”夫人道:“蠢丫頭,這叫 做望得眼圓了,你不 省得?”彩雲笑道:“元來如此。妙妙,又學得個啞謎兒了。”將 丸送在外廂不題。 卻說龍生拜朋,次早方回,說:“昨晚就宿湖邊,不得回來。 噯,我到做個失信人 也。今晚小姐必定出來,把門兒半掩,和衣打睡,候他則個。”遂 靠著桌兒睡去。那牝 狐仙執定明珠走來說:“呀,門開在此。你看門兒半開,燈又昏殘, 竟和衣睡去。龍郎 龍郎……竟喚不醒他。真可憐他形影相弔,推他也是不醒。啐!想 是為我夢瑣陽臺麼? 待我著實推他一下。龍郎醒來!”龍生睜開眼,看見假小姐說:“你 幾時來了,我等候 倦怠,不覺睡去。央媒說合曾有下落否?”假小姐搖手道:“說你 零丁無依,還容商 議?”龍生道:“說將起來,親事不能成的了?卻怎麼好!”假小 姐道:“龍郎,你還 不知道,爹媽俱已應承,只是我家哥哥,要你寶貝過聘哩。”龍生 道:“我是寒儒,那 討寶貝與他?”假小姐道:“明知你囊篋不饒,故意打敲你哩。” 龍生道:“我是個四 壁相如,所有者胸中的書,手中的筆,再要搜尋,絲毫沒有了。” 假小姐道:“你且不 要忙,聘禮我替你備下了。”龍生問道:“是什麼東西?”假小姐 取珠與他一看,龍生 道:“呀!一出袖中,四壁燦然,夜光之珠,小姐何以得此?”假 小姐道:“這是小時 我家外婆與我的。”龍生道:“你一向藏在那裡?”假小姐道:“自 己藏著,並無有人 知道。你將珠兒拿去,我兩人婚姻全仗於此。”龍生接珠在手,說: “承小姐這般用心, 小生何以相謝?”假小姐道:“你把什麼東西謝我?”龍生道: “我將肉身謝你罷了。” 假小姐道:“你的身子原是我的,怎麼叫做相謝?”正說話間,卻 說龍興朦朧之中,聽 得書房的聲喧,只當是主人說夢說,走將前來說:“你看門兒亦開 在此。”慌得那狐仙 吹滅銀燈,隱藏而去。龍生拿定明珠,迎將出來說:“狗才!吃了 一驚,吃了一驚!” 龍興道:“相公著了手?”龍生道:“什麼著手了?”龍興道:“相 公手巾是塊火。” 龍生道:“不是火,是顆明珠。明日你送與白相公,作聘小姐的禮 物。”龍興道:“相 公,借龍興瞧一瞧。”龍生遞與龍興看,他接過珠來,隨口將鑼鼓 胡舞一回,龍生喝道: “沒規矩的狗才,什麼模樣!”龍興道:“你也來,大家跳一跳, 你是龍生,我是龍興, 左旋右轉起來,豈不是個二龍戲珠麼?”龍生道:“唗!好生放肆, 少打!明日將珠送 去,多多拜上白相公。”龍興道:“曉得。”正是!得他心肯日, 果然是你運通時。不 知能受聘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議雁禮忽來寶物 主婚姻哭爾躬征 話說白生受龍生之托,求親胡公,未得即允,未免盼望。說道: “姻緣姻緣,事非 偶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龍兄親事,胡老先生與夫人皆已允從, 只是胡兄勒指聘禮, 怎麼是好?相見之時,須用再四勸他,完成此事。”卻說胡公子承 他父命,特來回復。 進廳相見後,白生道:“正要求胡兄贊龍兄贊成婚事。恰好又賜顧 了。”胡公子道: “姻親美事,小弟自然攛掇,只不知龍兄怎麼樣下禮?”白生道: “婚娶論財,最是惡 風。豈不聞古人荊釵尚然為聘?”胡公子道:“怎麼看得戲文中的 窮酸樣子!”白生道: “依兄主意,要怎麼樣下禮?”胡公子道:“禮幣之外,也得些奇 珍異寶或連城之壁, 或夜光之珠將就罷了。白兄,我家舍妹論他容顏,是閬苑仙子;即 他才學,也是女如校 書,人間鮮有。如何輕易許可?”白生道:“龍兄又是人傑,令妹 又是女英,這也是天 然的佳配。”胡公子道:“那龍生時下浪跡,恐終偃蹇。”白生道: “咳,料他才情, 不是池中之物。你與他自幼同窗,難道不曉得他的學問?”胡公子 聞言,笑了一聲。白 生道:“胡兄為何發笑?”胡公子道:“笑著龍兄。”白生道:“卻 怎說?”胡公子道: “笑他必是夢見槐花,就要想黃襖穿哩。”白生道:“論姻緣,自 是五百年結就的。你 不要把龍兄看左了,他是個困馬周,才華終是能顯的。”胡公子道: “舍妹也不低。” 白生道:“卻又來,正撞著賢(子血)光。該當聯姻了,要他別的 過聘還有些理,怎麼 勒他寶貝,那裡有的?”胡公子道:“若沒有寶貝,只是拳頭大一 顆夜明珠也罷了。” 白生道:“這真是逼勒煞龍生也!他除非是化作鮫人能泣大珠。” 兩人正爭論間,只見 龍興已到面前,說:“呀,大爺先在此了。”白生道:“龍興來了, 你家相公可有什麼 話兒麼?”龍興道:“聽稟。他說公子似黃梅時節天。”白生道: “說著了。”胡公子 道:“怎麼叫做黃梅天?”龍興道:“黃梅天容易晴,容易雨,等 閒就會把面變了。” 白生道:“一些不差。”胡公子道:“只怕是說我哩,你且不消多 說,剛才與白相公說 過了。只是拳頭大一顆夜明珠也將就了。”龍興道:“大爺只要夜 明珠,這打什麼緊。 我龍興這頜下有這件東西。”胡公子道:“這狗才,想你采了月華, 頜下生珠麼?”龍 興道:“到也差不多。”遂將懷中珠兒取出,擎在掌中說:“這可 是麼?”胡公子看見, 一竟呆了。白生從旁道:“果然好顆明珠。”又大笑起來說:“龍 兄,你真似裴航,要 諧姻眷就能覓得玉珠,奇哉怪哉!胡兄胡兄,過來賞鑒一賞鑒。” 只見胡公子搖頭吐舌, 又羞又呆,不敢作聲的光景。龍興道:“白相公把珠收好。”白生 道:“你對相公說, 四月十三日,黃道吉日,周堂俱利,待我送你們相公入贅便了。” 龍興道:“曉得。” 白生道:“胡兄可還有什麼說?”胡公子道:“茅廁跌到,屁也沒 的放了,就此告別。” 正是: 文君正合配相如,月老冰人話不虛。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話說牝狐仙在暗地裡說道:“我這一會費了多少力氣,弄得龍 生親事成就。只是今 晚蕉帕事兒,一定露了,怎麼遮掩得過?龍郎龍郎,今晚盡你受用, 卻不知道虧著那一 個來。小姐小姐,你要知山下路,須問我過來人。今夜那人有多少 家數,呷許多甜言蜜 語,好不著人知趣。到那地步,又細下功夫。噯,想他也沒用了。 那小姐知道我先到手 時,還要氣我不過哩。咳,我好沒要緊,幾乎忘乎本來面目。且到 洞房之中,花燭之下, 顯個小小神通,回頭去看自家正果,豈不是好?”正是: 春來春去為花忙,花又隨風別處香。 這且按下不表。 卻說胡公夫婦俱冠帶起來,坐在中堂。說:“夫人,吉辰將近, 怎不見龍生到來?” 夫人道:“想必也就到了。”再說龍興過來,他道:“暫離嬌客馬, 來到老爺家。我家 胡公叫我打點一應入贅儀從。諸般俱已停當,誰想臨安城中從來沒 有儐相,倘若胡爺要 將起來,紙畫泥塑,又輕又重。在下心生一計,假扮一個儐相,胡 謅幾句詩兒,騙他賞 包,有何不可?”進了中堂,稟:“老爺夫人,相公到了。”胡公 道:“著儐相伺候。” 龍興道:“已在門首,不敢擅入。”胡公道:“著他進來。”龍興 道:“曉得。”小英 轉上來:“啟老爺、夫人,小姐妝束完了。”胡公道:“待儐相到 來,自然有請。”胡 公子道:“龍興,叫儐相進來。”龍興道:“叫儐相!”他卻轉到 外邊,將借下戲班中 白鬍鬚帶上,應道:“來了來了。”故裝老人咳嗽說:“儐相叩頭。” 胡公道:“起來 贊禮。”龍興裝老人聲音道:“銷金帳下剔銀燈,節節高歌喬合笙。 紅繡鞋行錦繡道, 楊花引出視台英。”胡公子道:“只有個祝英台,那裡有祝台英?” 儐相道:“祝英台 便不葉韻了,我正笑如今做曲子的,不葉韻偏要葉做祝台英。請請 請,仙郎入畫堂。” 胡公子道:“龍興不知那裡去了?怎麼叫這個花嘴老人家來?”倏 相道:“儐相原是老 人家,曾見蟠桃幾度花。請得新郎來下馬,登時生個小娃娃。”胡 公子道:“難道這等 容易?”儐相道:“只要他會做人,請請請。”龍生走來站住,儐 相道:“請請請,小 姐出畫堂。碧紗窗下畫雙蛾,八幅羅裙著地拖。恰似嫦娥離月窟, 三年就好做婆婆。” 胡公子道:“怎麼這樣快得緊?”儐相又道:“又道日月如梭趁少 年。請請請。”小姐 扶來站住,喝拜天地,又喝拜胡公夫婦,然後交拜。胡公子道:“拜 見爺爺奶奶了。把 好話贊上來。”儐相道:“爺爺奶奶不是人——”胡公子喝道: “唗!”儐相道:“蓬 萊仙侶謫凡塵。今日華堂來祝壽,雙雙活到一萬斤。”胡公子又喝 他:“儐相道一萬春, 沒了牙齒,字眼不真。”又分付把新人贊來。儐相道:“二位新人 用當真,當真之處要 殷勤。到得明年正月半,金盤捧出玉麒麟。”胡公子道:“你怎麼 曉得正月半生兒子 了?”儐相道:“我是一掌金,掐過了。如今四月,到明年正月半 剛剛十個月,是真正 的花下子。”胡公子道:“龍興狗才好不中用,那裡尋這個花嘴老 烏龜來!”儐相道: “我是杭州一老翁,鬍鬚雪白響喉嚨。今日成親求賞賜,只要十兩 好紋松。”胡公子道: “怎麼叫做‘紋松’?”儐相道:“紋者細也;松者絲也。”胡公 道:“小英,賞他個 包兒。”儐相道:“還討夫人賞。”夫人道:“再與他一包。”儐 相道:“還討小姐的 賞。”胡公怒道:“小英,攙他起去!”小英近前把他鬍鬚揪去: “阿呀,這儐相原來 是龍興假扮成的!”胡公道:“這小廝怎麼假裝儐相?”龍興道: “這世間人宜假不宜 真,百凡事假得去就好了。”胡公道:“快斟酒來!”龍興忙把衣 服脫去,說:“這等 仍舊是龍興了。待我送酒。” 一家正慶喜筵,尚未送入洞房,忽然來一個報子,慌慌張張說: “報報報!為急緊 軍情事,請老爺看報。”胡公離座接過一讀——河南部統制吳玠一 本,為缺官防守要害 事,奉聖旨著都招討胡章,即刻提兵五萬人,速到河北地方設法防 守,毋得違慢。欽此。 “我知道了,叫龍興賞他酒飯。”龍興道:“是。”報子道:“謝 老爺賞。”遂自退去。 胡公進內說:“夫人,朝廷命我出守河北,現在即刻起身。”夫人 道:“喜筵未完,事 出倉促,如何是好?”胡公道:“小英,快請大爺來。”小英道: “大爺有請。”胡公 子道:“把酒剛歸座,催人不斷頭,胡老先生好不知趣。區區正陪 大媒吃酒,有何見教, 打斷酒興?”胡公道:“朝廷差我出守河北,就要起馬。叫你來時, 有話分付。”胡公 子道:“爹爹不要性急,完了酒筵去罷。”胡公道:“軍情急緊, 怎好稽遲。夫人須了 花燭之事,不可草草。”夫人道:“曉得。”胡公道:“孩兒不要 遊蕩,須料理科場的 事。”胡公子道:“知道,只是媳婦要緊。”胡公道:“少年妙才, 賢婿今秋還當努 力。”龍生道:“謹奉教。”胡公道:“夯妹你既爾於歸,當循婦 道。”小姐道:“孩 兒敢不奉命。”夫人道:“既是如此急遽,行裝尚未整頓。”胡公 道:“只將寶劍、錦 袍交付于隨行軍士便了。”那時有一軍官走來說:“門上通報,兵 部張爺差來,迎請胡 爺到大校場交割兵符牌印。”胡公道:“叫他們伺候著,就此起程 前去罷。”回到後所, 夫人們未免喜中含憂。胡公道:“快不要如此。”胡公子說:“爹 爹請一個上馬杯如 何?”胡公道:“不消了。眾將官就此起馬前去。”胡公子叫:“龍 興備馬,隨我送 去。”夫人回來,方安排喜事。不知入了洞房,倘提舊事,必惹驚 訝。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提往事洞房鬧錯 約相會衣上留題 話說夫人打發胡公啟程之後,才叫:“小英執燭,引相公小姐 入洞房。”小英道: “曉得。”走到蘭房,夫人說:“小英在此,好生伏侍。”正是: 眼前得快婿,腳下失 嬌兒。小英道:“相公、小姐,老夫人去了。我小英也交付台場, 方便你們去罷。”小 姐道:“小英在此伺候,不要去。”小英笑道:“啊呀,小姐,今 後你掙鬥,小英替你 不得。龍相公你須放些手段。小姐是熟路途,下子漏了網,半夜三 更沒尋處。我自回避 去了。”正是:嬌枝未慣風和雨,分付東君好護持。龍生笑道:“小 姐是熟了的了,何 須你這個丫頭多嘴。小姐小姐——”弱妹並不應他,龍生道:“堂 上便是新人,房中依 舊是熟人了,且把酒奉一杯。”弱妹走開,龍生又執他手,弱妹又 撒手走遠。龍生道: “哦,小姐想是吃惱了,把舊話且休題罷。”小姐背著道:“聽他 言辭,心下驚疑。” 龍生道:“自慚玉樹旁蒹葭。”小姐道:“可怪言詞句句差。”龍 生道:“落花已自隨 流水。”小姐道:“味,流水何曾戀落花?”龍生道:“小姐,怎 麼還裝這個嘴臉?” 小姐將扇遮著,並不答理。龍生道:“小姐,我和你容易到得今日 麼?生生盼到今朝, 得成連理,想那花園晚會似隔千里一般。”小姐道:“呀!我是不 離閨門,這話從那裡 說起?”龍生道:“是我不是了,舊事提它怎麼,請睡了罷。”小 姐又不睬他。只聽譙 樓已打三更點了,龍生要代他卸妝,說:“小姐其新孔喜,其舊如 之何,待我把燈吹 了。”小姐將扇遮住,不准吹滅。誰知那狐仙早在暗中偷覷多時, 仍在暗地站立聽他相 鬧。小姐腹內自忖說:“這書生甚不達禮,合巹時節胡言亂語,是 何意思?我且走去。” 龍生向前攔住說:“小姐,你到那裡去?”小姐道:“我去娘跟前 講明是非再來。”龍 生道:“你會講,我也會講。”小姐道:“你講些什麼來?”龍生 道:“將你送我明珠 羅帕,約我花園晚會。”小姐道:“見鬼了,有甚麼明珠與你?” 龍生道:“夜明珠難 道不是你的?”小姐道:“呀,有什麼帕與你?”龍生道:“綠羅 帕,我現收拾!”卻 說小英聽得戟戈,報與夫人,已在外竊聽了。小姐道:“怎麼有許 多胡說?”龍生取帕 出來說:“這個帕兒是那個與我的?”狐仙暗中向帕上吹口法氣, 早已改換。龍生驚訝 道:“分明一個羅帕,怎麼變了一片蕉葉?”小姐道:“分明是著 鬼迷!我那爹娘也, 好人家兒女怎招這樣邪人為婿?”龍生道:“小姐這蕉葉你當作紅 葉,倩著他題詩為媒, 尋我佳配哩!”小姐跌腳道:“一發了不得!”叫小英快來。那狐 仙方才退去,小姐欲 開門,龍生上前攔住,“小英小英,快請夫人來。”小英答道:“來 了來了,老夫人也 在此。”小英持燭,夫人看他兩人各立東西,說:“呀,你兩人今 諧伉儷,為此這等光 景?賢婿為甚歎氣?我兒為何淚流?你叫我來,有甚話說?”小英 說:“小姐,你說一 句話兒,緣何做那欲語不語的模樣?”夫人向小姐道:“你百歲夫 妻,好在此夕,莫要 差池才是。”小英道:“你女娘們有忍耐,也看小英面皮罷。”向 龍生道:“相公,雞 要叫,天要明,人要倦,沒要緊。”又向弱妹道:“小姐,雞叫了, 天明了,人倦了, 少不了。”又向龍生道:“相公不要說別的,你看那雄鴿子,他呱 呱呱呱,趕著那雌鴿 子,那曾見雌的來趕你雄的?依著小英,你還過來。咦,你也要喬 作勢麼。”龍生指著 小姐道:“他那壁罵得我無言可對。”小姐指著龍生道:“我這壁 難受過的惡滋味。” 說完急急跑去。夫人道:“小英,快請小姐轉來。”小英趕去,倏 息轉回,說:“暖喲! 小姐聽罷便回到牙床上睡了,那裡肯來?還用夫人親去要他才來。” 夫人道:“小英, 你在此勸解相公,待我自去。”小英道:“相公,梅子開花就燃酸 起頭,你好家數,還 用小英做師父教導你哩。他年紀幼小,須用溫存,再不然就跪他一 跪,也就皈依你了。 籠住的鳥兒竟被他飛去,可發一笑。”龍生道:“到是你說得有理, 你快去請來。”小 英道:“也罷,今晚正是你羅緯中用人之際,我替你走一遭來。” 小英去後,龍生疑道: “且住,明明一個羅帕,一時變了蕉葉。小姐怪我提他舊事,翻了 面皮,一經去了,叫 我好不耐煩。且坐著,待夫人、小英去請來再作計較。”遂閉目不 覺睡去。 卻說那狐仙看得明白:我且取他衣襟,再題詩一首,袖中出筆 寫道:蕉葉即羅帕, 仙姬點化成,端陽天目會,指點爾前程。聞道神仙不可接,心隨湖 水去悠悠。俺且去也。 龍生醒來說:“呀!怎麼打起盹來?看衣襟之上有字兩行,墨蹟未 乾,小姐又進去了, 是誰寫的?”將詩念完說:“怎麼有這樣怪事?且將此衣穿在裡面, 慢慢詳察,待小姐 來時陪個小心便了。”忽聽夫人囑付小姐說:“嬌兒休得如此執謬, 快安置了罷。”只 見小英扶著小姐,進了洞房。抽身回去,把門兒扣上,同夫人轉去。 龍生說:“小姐小 姐,是小生多說的不是了。”再三討饒,方才就寢。雖效于飛之樂, 終覺心中耿耿。要 得此事明白,須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都招討征路逢將 狐大聖叩仙脫胎 話說胡招討統領貔貅,前往河北整頓封疆。一聲分付道:“將 校聽令,此去逢山開 路,遇水疊橋,星夜趕到河北,毋得遲慢。如誤事者,軍法從事。” 眾應道:“得令。” 又分付道:“趁此天色晴明,眾軍快趲上去。”只見擺隊向前,這 且不提。 卻說有一黑臉雙鞭、紅臉大刀,兩位將官領著一隊軍馬,也往 前來。他說小將呼延 灼,那個說小將關勝:“吾等奉宋公明哥哥將令,受了大宋招安, 東蕩西除,南征北討, 眾弟兄多有散失。獨我二人歸投嶽少保帳下,蒙主帥差我二人前往 河北打探劉豫軍情, 將校須索趟行則個。”眾應道:“得令。”恰遇胡招討行營在前。 眾軍啟稟胡爺說: “後面一隊軍馬打著嶽字旗號趕上來了。”胡招討道:“將校們, 紮住了人馬,前去打 探報來。”眾應道:“得令。”他隊軍兵亦稟報將軍說:“前面有 兵馬紮住在此。”二 將軍分付,擺下陣勢,去看端的。胡爺營中軍問道:“你們是何處 兵馬?”他答道: “是呼、關二將奉岳元帥將令,前往河北緝援探軍情的。你們是何 處兵馬?”胡爺軍答 道:“我們正是新任河北都招討使胡爺的軍馬,待我們稟上,啟 爺——岳元帥差呼、關 二將前往河北緝訪軍情的。”胡招討道:“快請相見。”二人聞言 進了大營,說:“招 討大人,小將們盔甲在身,不敢施禮。”胡招討道:“二位將軍請 了。下官欽奉敕旨往 河北守禦地方,幸遇二位將軍,可謂有緣。”二人道:“小將們奉 元帥將令,正往河北 緝探軍情,願作後部,扈大人前去。”胡招討道:“如此甚好。將 校們,天色尚早,趕 過黃河,靠著北岸安營紮寨。”眾應道:“領鈞旨。” 按下他合營一處商議軍情不表。且說那牝狐仙留詩龍生,約會 天目,他先親求自己 的正果,說:“俺修真三世,煉氣千年,虧得龍生已供得些丹頭在 肚子裡了。但仙胎雖 結,不得上真點化,怎生脫得這副皮毛?聞得各位大仙將到西山, 候他來時向前皈依, 求個解脫,卻不是好。俺想從苧(上艸+下維)村被范大人賺去, 斷送吳王,轉眼又許 多時候也。俺且在此等候諸仙便了。” 卻說先來到八仙中,四位大師你道是誰?原來是鐘離、洞賓、 鐵拐、果老,一齊同 來。說:“今日裡為一個多嬌,他在睡酣處,喚他覺悟。”早看見 狐精伏地叩頭。眾仙 道:“列位師父,你看這孽畜,千般做作,藏頭露腳,怕漏他虛花 貌哩。那女人你為著 何事只管叩頭?”狐精道:“弟子敢求列位師父們的長生不死的方 兒。”眾仙大笑道: “你要咱們不死的方兒麼?想是才懂得,走錯路了。求咱們長生藥, 咱們不是仙家,你 錯尋了路頭也。”牝狐道:“弟子千年來打摩下一雙慧眼,好不認 得真哩。”眾仙道: “那範蠡年少,隨他歸去,趁秋風泛五湖,何等快樂。”牝狐道: “這些舊事不索重提, 弟子只求列位師父們一粒蛻化的金丹。”眾仙笑道:“你受用過劉 阮的風流,把朱顏留 住,盡可逍遙。”牝狐道:“弟子一心向道,再不要提起欲界事情。” 眾仙道:“哦, 你要除欲界,只怕洗不淨那‘花園晚會’四個字兒哩。”牝狐含羞 道:“弟子惶愧知罪 了。”眾仙道:“你將蕉葉變成羅帕,瞞了聰明的弱妹,騙了懵懂 的龍郎。”牝狐道: “這是弟子傍門外道,從今皈依正果了。”眾仙道:“你要皈依正 果,須翻一個偌大的 筋斗才好哩。”牝狐仙叩頭道:“但憑師父們點化。”眾仙道:“你 起來須聽咱說。再 不許你付粉弄蹊蹺。拜鬥逞妖嬈,丟開風月場,金蟬好脫殼。”鐘 離大仙道:“這妮子 既然堅心好道,純陽子,你收他在門下做個弟子罷。”洞賓道:“師 父在上,弟子怎 敢?”眾仙道:“不必謙遜就是,你替他翻個筋斗,待他早登正果。” 洞賓稽首道: “列位師父,你弟子呂岩卻抖膽了。柳樹精何在?”只見柳樹精走 來,說道:“黃鶴樓 前一株柳,撞著師父來吃酒。一時點化上蓬萊,長年只把丹爐守。 師父叫柳樹精,有何 法旨?”呂仙道:“叫你豎腰捱肩,撩他到大海去走走。”柳精道: “師父,這個標緻 婦人只怕吃不得這樣鼻頭酸哩!”呂仙喝道:“咄,你負他去洗澡, 除去塵囂,另換皮 毛。你兩個回來時節,咱賞你幾粒金丹便了。”柳精道:“來來來, 小娘子,你將俏身 子跨著我的肩臂,這兩隻小腳不要撐開哩。”牝狐道:“撐開來便 怎麼?”柳精道: “俺有個柳樹樁兒,礙著你不當穩便。”牝狐道:“說也不該。” 柳精道:“俺領著師 父的法旨,大海中走一道來也。”竟將牝狐馱起而去。呂仙道:“列 位師父,咱要他翻 這個筋斗不是耍處,你看他忽刺刺架著一朵祥雲,前往弱水渦兒去 也。”眾仙道:“咱 家今日用個金針撥開瞳子,救他兒曹。”呂仙道:“你看那女子, 脫了凡胎另換一套妝 束,那海中龍神幡幢鼓樂送上來也。” 柳精把牝狐卸肩來,牝狐向上叩頭說:“弟子叩謝師父,今日 方登大道。”眾仙道: “起來。柳樹精,你到海中可見些什麼來?”柳精道:“俺過他龍 王廟,他叫拿住柳樹 精,逼要隨身寶貝。俺說不曾帶得,下次補來,他還不肯。叫蝦將 軍、鱉都督執戈擒我 哩。”呂仙道:“咄,胡說!去守丹爐者。”柳精應去。牝狐道: “敢求師父替弟子取 個法名。”呂仙道:“還是老師父。”鐘離道:“你用過苦功三千 餘年,今日方歸大道, 取為‘長春子’罷。”牝狐道:“多感師父了!”眾仙道:“長春 子!”牝狐道:“弟 子有!”眾仙道:“你有一樁心事未完,你須聽俺分付。你有一個 大恩人未曾報答,須 要在科場助他個朱衣點頭,再要到陣場,幫他個凱歌奏捷,成全事 業,克結前程才是。” 長春子道:“謹領師父們教言。”不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回 蘭房中洩漏詩句 天目山欣受冊書 話說龍生成親之後,過了數朝,雖當合巹之時經翻爭鬧過來, 已歸和好。他說: “那晚花燭之下,我只道小姐是個舊人,那知道還是個處子。看將 起來,兩個小姐形容 笑語,一樣無差。前日相遇的小姐,不是仙姬定是神女,小生何緣 有此奇遇?今日且喜 新小姐到岳母處問安去了,不免將那舊小姐衣上之詩賞玩一番,有 何不可?”取出衣來, 把詩念了一遍說:“他原來約我端陽之日,在天目山相會。想將起 來,他與我何等恩愛, 何等繾綣,總是妖怪料不害我。看他詩兒字兒好不令人動火。想他 容貌才華,有多少風 韻。端陽已近,果然在天目相逢,不知如何殷勤哩。”卻說那小姐 早在窗外竊聽,不肯 少離。龍生又道:“到那時也不敢分別新舊。總是相親的,我若親 了新的,怕舊的生嗔; 我若親了舊的,又怕新的生嗔。咳!到添些悶懷。他若是兩邊問我, 還是那邊親的是 呢?”只見小姐急忙闖進,把衣奪來,擲在地下。龍生仍將衣兒拾 起。小姐道:“讀書 子不學好人,謎暗藏春,瞞人也太狠些。將幾句情詞又來勾引了。” 龍生道:“什麼情 詞?小姐請再一看。”小姐說:“你讀與我聽。”龍生把讀了一遍, 小姐道:“今日也 蕉葉,明日也蕉葉,你好好將題詩的還了我就罷。”龍生道:“小 姐在此,小生也在此, 你道是那個題的?”小姐惱道:“呸呸!如何不招人唾?!”只見 龍生有欲說不說、欲 吐不吐的款樣。小姐說:“這等你是不肯說的了。”龍生沉吟道: “再休題起根由。” 小姐道:“不要沉吟,有話便說。”龍生道:“說便說,小姐你卻 不要吃惱。”小姐微 笑道:“我不惱,你說來。”龍生道:“我說了呢。”小姐道:“你 說。”龍生道: “晚會花園,還有說不出的這個那般……”小姐道:“啐!又是什 麼晚會花園了,我那 曾在花園會你?有什麼云云?”龍生道:“真真!”小姐道:“敢 是什麼精怪假託是我? 且問你這一晚,你與那精怪做些什麼來?”龍生道:“他與我先諧 秦晉。”小姐道: “咳,不好了。這詩兒是幾時寫的?”龍生道:“花燭之下留詩為 信。”小姐道:“阿 也,一發不好了,這精怪也到我房裡來了。”龍生道:“禁口!苦 殺人。他不是精怪, 是個仙女。”小姐道:“咦,怕人看起來還是個精怪。”龍生道: “輕說些,不是個精 怪,若是精怪,怎麼有許多情分到我?”小姐道:“他有情分,我 愈加惱了。”龍生道: “方才說過不惱的。”小姐道:“惱的是你,為什麼先去惹花神?” 龍生笑道:“該惱 該惱。”小姐道:“我且問你,此去天目山有多少路程?”龍生道: “有一百餘裡。” 小姐道:“要去我和你同去。”龍生道:“只怕岳母不允。”小姐 道:“這個不難。只 說要去天目山仙姑廟中了,還香息兼求子嗣,我母親必然見允。” 龍生道:“雖然如此, 只怕路上辛苦。”小姐道:“我自要去也,說不得了。此去真和假, 大家尋問。”龍生 道:“但恐你如花嫩怕難禁苦辛。”小姐道:“這等,我不去也罷 了。”龍生道:“小 姐原不該去。”小姐道:“我偏要去!我不去,又與那精怪做出些 什麼事來。”龍生道: “小姐去去去!”小姐道:“你不怕我吃辛苦?”龍生道:“這等, 怕你那一件來。” 小姐道:“怕我嗔你?這些言語看起來都是假溫存。待我請母親出 來,與他說個明白, 來早即好啟程。”龍生道:“正當如此。”小姐向內道:“母親, 有請。”夫人走來, 他兩人道了萬福。夫人問道:“賢婿、孩兒,請我出來有何話說?” 龍生道:“向年劣 婿曾許下天目山仙姑娘娘廟中香願,今要與令愛一同到彼,了還前 願兼求子嗣。揀定明 早起行,故此預先稟知。”夫人道:“夫妻求子極是美事。我兒只 是你從來嬌養,不出 閨門,恐怕路上辛苦,我做娘的怎生放的你下?”小姐道:“小兒 同往方表虔誠。”夫 人道:“神明之事不好阻留。我去收拾些乾糧素果,明早同去便了。” 龍生道:“多感 岳母費心。”夫人回去,他夫婦也歸洞房,一宿晚景不題。 卻說龍興極早起來,走到江邊說:“我家相公、小姐要往天目 山,了還香願。昨晚 分付整備船隻,在武林門外伺候。今日端陽佳節,船戶俱不肯去, 只得稅下空船一隻。 那小英丫頭元是船幫中女兒,正好騙他做個梢婆,大家共去。城門 已開,怎麼相公、小 姐還不見來?”正盼望間,見他們來到,說:“相公、小姐來了。” 龍生道:“快來迎 迎。”遂上得船來。龍生道:“叫梢公就解纜開船。”龍興道:“梢 公在下。”龍生一 望,說:“沒有,梢公在那裡?”龍興自指道:“梢公就是在下。” 龍生道:“怎麼你 是梢公?”龍興道:“今日端陽佳節,有家小的船都叫去看龍船了, 止稅得這只空船, 自家搖去罷了。”龍生道:“又胡說了,沒個人看梢,你怎麼弄得 去?”龍興道:“相 公你不知道,小英原是船上的女兒,今日拉做個梢婆,我便扯,他 便搖,俺兩個還弄不 來麼?”龍生道:“如此快開船去。”龍興搖櫓,小英掌舵。說: “相公燒利市,好大 順風。”龍生叫抖起蓬來。你看架一葉扁舟,離了錦城,掛這幾摺 蒲帆,渾如雨輕。龍 興道:“相公、小姐,看前面鬥龍船的來了。”只聽打起鑼鼓,共 唱歌兒。唱道:“標 致姐姐俊的哥,一邊打鼓一邊鑼。你打鼓來哄著我,我打鑼來引著 他。”龍生、小英齊 道:“有趣有趣。”小姐道:“龍郎,這是什麼故事?”龍生道: “他是荊楚鄉風,都 吊屈原的意思。”龍興道:“前面是天目山了。”龍生道:“這樣 把船泊近岸去。”龍 興說:“曉得。”人去綠楊外,舟停紅蓼邊。龍生下得船來,說: “那山窩裡有許多人 家,不免前去相問則個。”你看那野草間花鋪滿地,啼猿唳鶴在空 山。 卻說長春子特來赴約,說:“喜得新證道果,卻也舊有盟言。 當初曾題詩衣上,約 龍生在天目山相會。今日待贈他天書三卷,指點一路前程,想他和 小姐同來赴約,不免 再耍他一番。”向前叫道:“龍郎轉來罷——”龍生看見說:“呀! 小姐你怎麼也上岸 來了?”真小姐道:“那仙姑到船上來。手拿書冊一卷,說道你一 世功名都在書內,怕 你逗了個空,故此叫你轉去。”龍生接過書來說:“待我收了這書 和你一同轉去,拜謝 他便了。”叫龍興、小英放船過來。那假小姐不等船到,即跳上船 來,一閃而去。龍生 道:“小姐,船未到岸,怎麼這等一跳?”真小姐道:“我何曾上 岸來?”龍興道: “青天白日,相公放正經些。”龍生道:“你分明追上我,說仙姑 在船上了,怎麼說不 曾上岸?”真小姐道:“我知道了,你把天目山的說兒哄著我不算, 又來圓這個謊了。” 龍生道:“是了,這書卷是那裡來的?”真小姐道:“這書冊是仙 姑與你的,想這精怪, 又來弄把戲了。”龍生道:“輕說些,不是耍處。”小姐道:“待 我且看書來。”龍生 就把書收藏,說:“這不是耍的,待回去明早焚香盥水,才好開看 他哩。”龍興道: “我們不睡,怎麼做夢?”龍生喝道:“胡說,快放船回去。”龍 興道:“是了。”小 姐道:“龍郎,岸上有個人來了。”龍生望道:“敢是仙姑?”小 姐道:“不是。來拿 你說謊的哩。”龍生笑道:“且看且看。”不知回去果是天書否, 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都使安營白鹿岡 劉豫抖戰金龍殿 話說胡招討領著呼、關二將防禦江灘一帶地方,正然行營,忽 後面來一將官,手持 金牌說:“前面來的軍們且住著,吳元帥有令,著送權杖到都招討 胡爺,就攜同呼、關 二將軍,兩路兵馬屯紮河北白鹿岡上,用意防守。待元帥不日到營, 親自查點犒勞,毋 得有違。”放下權杖,胡招討令人接過,說:“有勞了。”軍將道: “不敢。”竟自回 去。胡招討問道:“此處離白鹿岡有多少路程?”眾軍道:“還有 五里程途。”胡招討 道:“傳令趟上前去。”胡招討道:“既已到此,將大將軍分作三 營,二位將軍屯紮左 右,老夫親督中軍。傳令各營軍士,俱要小心防守,不許疏虞。” 呼、關二將應道: “得令。”胡招討道:“劉豫這賊子,誓不與他俱生。二位將軍是 我軍中韓范,全賴撐 著半天,得奏凱歌,何等稱快。可再傳令三軍,就此擺開陣勢,操 練一番。”呼、關二 將道:“領鈞旨。”胡招討坐在將臺上執旗觀看,眾軍演習多時, 才下臺歸營不題。 且說劉豫這廝,背宋投金,他想要金龍殿上坐坐。他說道:“咱 家劉豫便是,做官 厭了,尋思做做皇帝。昨已背了宋朝,投降金國。兀術四太子許封 我做個大齊皇帝,怎 麼招使不見到來?好生焦躁!”左右眾應道:“有。”“你們會起 馬前課,替我排一個 卦,看這皇帝做得成做不成。”轉上一人替他排卦說:“啟爺,先 是個蠱卦,變作央卦, 有些古怪。”劉豫道:“卻怎麼?”那人道:“大齊皇帝到就上頭 了,只怕後邊要降就 個齊景公。”劉豫喝道:“唗!只等金國有使臣來,快報我知道。” 眾應道:“是。” 果然金國有使臣來,後捧著金冠袍帶,說:“快去通報!”眾稟道: “啟爺,大金皇帝 聖旨到了。”劉豫道:“快排香案迎接。”劉豫跪到。使臣開讀: 大金皇帝詔曰:天厭 宋亂,特簡新君。諮爾劉豫,棄暗投明,朕心嘉賀。封爾為大齊皇 帝,即日受冊。並賜 金冠一頂、蟒袍二襲、玉帶二條、寶劍一口、美女十人、良馬百匹。 以下諸臣便宜自爵。 謝恩。劉豫叩拜說:“萬歲萬歲萬萬歲!”使臣授過冊璽,複出書 一封說:“四太子還 有私書奉賀說,待新齊皇帝登基之後,就要同往南郊打圍,不得有 誤。小官使命在身, 就此告別,不及候朝賀了。”劉豫道:“上國天使怎好慢去,煩代 奏大金皇帝,說劉豫 就有表章來貢,謝了。”使臣道:“謹領旨。”竟自回去。劉豫道: “文武眾官!”眾 應道:“臣等有!”劉豫道:“今日吉辰,待寡人坐下龍廷,把皇 帝試演一番。爾待諸 臣不得違慢。”眾道:“領聖旨。”劉豫坐在高處,眾臣拜叩,說: “願吾皇萬歲萬歲 萬萬歲!”只見劉豫滿身作戰,說:“眾卿平身。”跌到下來。眾 道:“陛下,龍 體。”劉豫道:“寡人一時身子戰起來,想是不曾燒得利市,眾卿 快扶著,寡人也要抖 擻一番。擺個隊伍,護從鸞駕回宮。待寡人學慣,不要引壞了他。” 眾人只得扶將起來。 只見劉豫就如矮人一般,說:“寡人是凡蛇變成龍,一時抖得牙關 蹉了,俺且回宮去 也。”眾人亦各籠去不提。 第十二回 獲遁甲花園演法 喚天雷試院奪元 話說胡公子平日最是頑皮,又極乖劣。一日狂笑說道:“區區 極伶俐,諸般學得會。 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我家妹夫同著妹子到天目山,得遇仙姑, 說道受他天書三卷, 今日要在花園中開書演法。那吳山上三茅觀王道士是我嫖友,昨日 對他說了,傳我一個 破他法兒——幾句口訣,念得爛熟,待他演時,我也念訣步罡,等 他弄不將來,耍笑一 場。列位你看,那時才有些趣哩。且躲在太湖石後,待他來時,教 他有法難施,沒法可 治,豈不快哉!”只見龍生夫婦同來,說:“小英,今日教你安排 香案在荼(上?+下 糸)架下,可停當未曾?”小英道:“停當了。”龍生道:“娘子 同去看拆如何?”小 姐道:“我若同去,只怕你那個謊兒要做破了。”龍生走攏道:“也 看小英點起香燭, 你自回避。”小英道:“交付台場,慢拆慢唱。”竟自退去。龍生 上香跪到,拆開一看, 說:“呀!原來是遁甲天書,小姐看,過來快叩頭。”龍生上前扯 住小姐說:“你過來 拜謝了仙姑。”小姐搖頭道:“我不來也不拜。”小姐道:“孔聖 人不語,怪你是讀書 人,如何做這鬼賣?”龍生道:“怎麼說是鬼?是神仙秘授的,好 不信也。你是女裙釵, 卻要胡猜!”小姐道:“我且問你,這天書要他何用?”龍生道: “你原來一些不曉得, 這天書分天、地、人,排開三卷。”小姐道:“天怎麼樣?”龍生 道:“天卷能呼風喚 雨。”小姐道:“地怎麼樣?”龍生道:“地卷可鞭石驅海。”小 姐道:“那人卷呢?” 龍生道:“那人卷能召神怪。”小姐道:“一發胡說了,那神怪怎 麼召得來?定沒這 事。”龍生道:“我將人卷一試何如?”小姐道:“要試演,只怕 還用齋戒。”龍生道: “不必齋戒。”小姐道:“用搭個台兒麼?”龍生道:“不必上臺。” 小姐道:“這等 怎麼樣?”龍生道:“用一炷香。小姐說過了,卻不要害怕。”小 姐道:“我怕你召不 來。若是召得來,我也不怕。”龍生道:“你要召什麼神道?”小 姐道:“我要請馬、 趙、溫、關四大元帥。”那胡公子聽到此處,他先在暗地裡披髮、 執笤帚、捏訣、亂舞 不表。龍生道:“小姐,你去取了劍、水來。”小姐道:“使得。” 取了回來說:“劍、 水到有了,只怕法兒還沒有哩。”龍生道:“也看也看,我就持劍 噴水。”燒符步罡念 咒道:“天靈地靈,水火無情,吾今宣召,速現其形。吾奉太上老 君急急如律令,勒勒 勒!”那邊胡公子亦急念咒道:“法做列真君,卦起二郎神,喝令 四大將,急急轉回身。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勒勒勒。”只見長春子領著四元帥,相 貌兇惡,氣態威嚴。 嚇得小姐躲在龍生背後,說:“龍郎,不好了,快教他們去罷。” 那胡公子慌忙躲避。 卻說四天將有趕殺之意,多虧長春子勸住,小姐又打龍生之背道: “沒奈何,你便遣他 去了。”龍生道:“小姐,如何?”小姐道:“是我的不是了。” 龍生方又念道:“汝 今速退,不得留停,吾奉太上老君,勒勒勒。”長春子方引四天君 轉去。 卻說小姐坐在地塵,低頭不語。龍生道:“驚壞你了。”上前 扶起,說:“看你容 顏已嚇得改變了。”猛然間又見胡公子跳出,說:“救我救我。” 龍生道:“呀,大舅 也驚到在此。”胡公子道:“這神通嚇得我魂不在體了。”小姐道: “我那仙姑娘娘!” 連忙叩下頭去說:“我婦人家短見,可望包容些。”胡公子亦叩下 頭去說:“妹夫大人, 妹夫相公,妹夫爺爺,妹夫皇帝……”慌得龍生扶起,胡公子道: “幾乎把我殘生害了。 咳!賢妹夫,我平常慢你,切不可記懷。今後我另做一隻眼睛看待。” 龍興走來說: “白相公到來。是龍興回他去了。”龍生道:“他來何事?”龍興 道:“白相公說,科 場掛牌了,特來報知。”龍生道:“大舅,我和你打點者也之乎與 焉矣哉。”胡公子道: “賢妹夫,你去嵌得之乎者也來的。我是嵌他不來的,若去白白壞 一本卷子。”龍生笑 道:“畢竟要去。”胡公子道:“賢妹夫,适才這些神將怎麼憑你 弄來弄去,到也有 趣。”龍生道:“若大舅歡喜,再召他來如何?”胡公子慌了道: “我的爺爺,饒了我 罷。”說完奔跑而去。龍生道:“小姐如何?”小姐道:“阿也罷 麼。”正是:全憑符 水叩高真,說道無神卻有神。這旦按下不題。 再說長春子紅衣執拂,懷一試卷,行來說道:“文章自古無憑 據,惟願朱衣二點頭。 俺長春子撇不下龍生,已曾授他天書三卷。如今春榜動,選場開, 一發結果了他前程之 事。來到這貢院裡邊,我且踹上這瞭高樓,等他龍生入場,顯個神 通,安排他做個狀元 便了。”登得高處,你看考試官來也。那考試官說道:“莫說登科 難上難,得來隻作等 閑看。不用文章中天下,只要文章中試官。下官萬俟離的便是。今 歲開科,虧秦太師的 力量,特旨命下官做個考試官。”笑了一笑說:“這些舉子造化, 遇著我這樣一個有興 的坐師哩。左右開門,放舉子入試!”眾應道:“是!”大門開了, 眾舉子進,只見眾 舉子魚貫而入。正是: 三千海水混魚龍,點點桃花陣陣風。 不知誰向錦標中,奪得鼇頭一丈紅。 眾舉子到了堂前跪揖,萬俟離分付道:“今年主司不比往常, 你們須要用心。各認 東西文物字型大小,靜坐待題,不得紊亂。”眾舉子打恭應去。又 分付聽事吏散卷。“天字 號龍驤東文場。”應道:“有。”接卷下去。那長春子將懷中卷與 他交換,旁人那得知 覺?又喝道:“地字型大小白元鉤西文場。”應聲接卷下去。“元 字型大小秦塤東文場。”應聲 接卷下去。“黃字型大小孟珙西文場。”應聲接卷下去。“稟爺, 散卷完了。”試官道: “把門封了,散題紙。”眾應道:“曉得。”“稟爺,題紙散完了。” 卻說那長春子,執拂向天一招,魁星下界,即擲筆與他。魁星 抬起,左手跨鬥,右 手執筆,跳舞了一番。眾人看得明自,驚報導:“稟爺,魁星下降 了。”萬俟離道: “不要驚他,今科試官得人,魁星也來助彩頭了。”那魁星將軍暗 擱案上,跳躍而去。 聽事吏稟道:“卷俱交完。”萬俟離道:“開了大門,放他出去。 再把門兒封鎖,你們 外邊伺候。”眾應道:“是。”又分付聽事取燭來:“待我老爺就 在至公堂看卷便了。” 取得燭來,又說道:“聽事吏,我老爺有句話對你說。昨日我去謝 太師爺,大師爺就把 孫兒秦塤托我,要中個狀元,說文字裡邊有個‘春’字,就是他卷 子。我曉得春字頭與 秦字頭一般,做得這個關節恰好,只一件事瞞官不瞞私。場中三四 千卷子,我老爺那得 許多工夫去尋他,你替我用心去尋一尋。秦相公中了狀元,連你也 重重有賞哩。”聽事 吏道:“曉得。待吏典去尋。”“呀!這卷子裡邊有個春字,想是 秦相公卷子了。”萬 俟離道:“快取來我看!”看了一遍,遂發笑道:“文字卻是胡說, 之乎者也甚是欠通, 這怎麼好?也罷,你帶得墨來不曾?”吏典道:“爺的拜帖匣裡不 是墨?”萬俟離道: “湊趣!取來,待我替他改一改中了罷。真可謂抹上個脂,加上粉, 淘去泥沙亮了銅, 如今好了,將就些中了他罷。”長春子暗中將龍生卷子展在案上, 萬俟離開看說道: “這是天字型大小的。”忽聽一片細樂響動,問:“那裡作樂?” 吏道:“不曉得。”萬俟 離道:“怪哉!才開卷就這般異樣,待我收了這卷看道怎麼……咦, 就不響了。我再開 這卷,樂又響起。真個怪哉!”問道:“你聽是那裡響?”吏答道: “是這卷子裡邊 響。”萬俟離道:“我再收卷——咦,又不響了。真個怪哉怪哉! 待我看文字如何。” 剛才展開,又聽作樂。只見披閱之下,頭點筆圈,極口贊道:“文 章絕妙,都是神仙之 筆,凡人做不到此。看他字字珠璣,篇篇錦繡,公然好似春字那一 卷。怪道你在虛空顯 這神通。”把這一卷自然也列前茅。吏又問道:“爺,文字這卷好, 勢力又那卷好,還 把那一卷中狀元?”萬俟離道:“如今時世,只要有勢力怎麼論得 文字?只把春字這一 卷做狀元罷了。”才待要執筆擬定,那長春子慌忙將拂望空一招, 只聽得雷聲轟轟,叫 人驚怕。他又停筆道:“卻怎麼天雷響了?莫不是這點私事怒惱天 公麼?雷便響,狀元 卻定用是他。”說完,那雷聲比先更烈,嚇得他體軟骨麻,不覺驚 慌道:“也罷,且擱 起這卷,看這雷響不響。”聽了一會,說:“就不響了麼?這老天 平常是極勢力的,滕 王貴客,偏幫他順風,寒儒薦福,便春雷夜轟。如今秦太師偏不奉 承他,當朝宰相到沒 些兒用麼?”吏又問道:“爺若怕天,只怕還用些公道哩。”萬俟 離道:“也罷,再把 後一卷取來我看。”吏人取過卷來展開,又聽細樂仍作。說:“怪 哉怪哉!又響了。” 不覺把案一拍,歎了一聲說:“看來狀元還該是你,只是你的勢力 比不得他,文章元有 高下,無奈他人情重了。”吏問道:“這樣怎麼處?”萬俟離道: “沒奈何,就把這一 卷做狀元罷。”取筆來批定,就沒更改了,還他榜首,方稱至公。 吏又問道:“爺,這 一卷呢?”萬俟離道:“留將第二,憑他阿翁。”吏又問道:“爺 一時間怎麼不怕秦太 師起來?”萬俟離道:“這弟子孩兒,不聽得天雷響麼?”長春子 將拂一招,又作雷聲。 萬俟離道:“如何天雷認真打下,恐我欲鑽無縫了。”吏又問道: “其餘這些取上卷子 怎麼處?”萬俟離道:“都混帳填去,明早開榜罷了。”聽事吏說: “便是這樣。”說: “秦太師的兒子中了狀元,又要把孫兒中狀元,難道狀元是他一家 包定的?那皇天也不 肯。你家也有子孫讀書,只是依天理做去。你看那科場裡邊信有鬼 神,便是天大的人情 主司也做不得主了。”吏又道:“爺說得是,專候五更開榜。”這 且不題。 卻說長春子歡喜道:“你看這一籌兒,白奪得一個狀元與龍郎, 不然閃些被那賊臣 孫兒壓在上面了。龍郎龍郎,你明日只曉得脫白掛綠,與你胡小姐 榮耀,不知道我做有 情人,費了許多氣力哩。今日之事才叫做:從空伸出拿雲手,提起 天羅地網人。俺且歸 洞也。”看官,龍生的狀元縱然奪了,他的後日禍端正起於此。要 知分明,再聽下回分 解。 第十三回 莽賊子力擒猛虎 風流婿捷報宮花 話說金國哈迷癡走來說道:“只因兀術四太子約定大齊皇帝今 日南郊打圍,命咱催 趲兩家人馬俱到此處會齊。”道猶未了,金鼓連天,四太子與大齊 皇帝一同來也。只見 太子、齊帝並轡正行,眾軍報導:“啟爺,西邊一陣天鵝來也。” 二人在馬上分付: “把海青解了絨繩,再把海燕一同放去。”眾應道:“是了。”只 見海燕直撞,海青輕 捎,一擊青冥。那天鵝便血灑翎飄了。眾軍喊道:“掉下天鵝來也。” 上邊分付取來。 眾又稟道:“大東邊有陣鷹來也。”二人齊道:“取弓來。”以見 他各伸猿臂熊腰,開 弓發箭,直透長空,飄落雙鷹。眾又喊道:“啟爺,兩個鷹一齊中 箭都掉下來了。”劉 豫道:“太子手段果高,寡人手段也不低。”兀術道:“大齊王眼 力還比咱家高幾分 哩。”劉豫笑道:“好說,將校趕過白鹿岡去。”眾說:“啟爺, 白鹿岡上,虎狼出沒, 只恐去不得。”劉豫道:“唗!寡人慣屠龍斬蛟,那怕他虎負隅、 狼當道。”眾軍只得 前進。忽聽一齊喊道:“趕起只大白鹿來也。”兀術道:“大齊王, 此鹿讓咱家射罷。” 劉豫道:“請太子開弓。”“叫將校一齊?喊,助咱威風。”只見 他向獸壺中抽出狼牙, 寶弓開滿,呼拉一聲,不差分毫,就把那鹿射到了。劉豫誇道:“妙 哉妙哉!”眾軍道: “願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啟爺,前面大樹上,鳥鵲鳴喧。想是下 有虎狼,不如回到西 邊平坡之上,攪擾一番。”劉豫道:“唗!住著。太子,寡人十年 前赤手搏死二虎。今 日況有許多人馬在此,若是有虎,寡人不用器械,止憑拳打腳踢, 活捉一個來與太子耍 子,給寡人喝個彩如何?”兀術道:“到不知大齊王有這等手段。” 眾忽喊道:“有虎 來了。”劉豫道:“待我脫了袍,卸了帶趕將前去。”那虎向著一 撲,劉豫側身躲過, 說:“任你張牙露爪,吃我拳腳。”那虎又是一撲,覺得地動山搖。 這劉豫不輕不忙, 上前撩住,拳打腳踢,那虎竟臥地不得動搖。兀術道:“大齊王不 用器械,赤手搏虎, 真個遠過卞莊子、李存孝,壯哉技也。”劉豫道:“今日之樂可謂 極矣,只不知宋兵連 日聲息如何?咱家一面打圍一面掛心著哩。”眾稟道:“啟太子萬 歲知道:探馬報來, 去白鹿岡三裡之地,立下三個大寨,中間是宋朝主將胡招討,左右 兩翼是梁山泊歸順草 寇——雙鞭呼延灼、大刀關勝,勢甚猖獗,須索策應。”兀術道: “胡招討是個文官, 料想不諳武事,呼、關二將些些草寇,何足懼哉!”劉豫道:“太 子言之有理。將校們, 擂鼓鳴金,擺個長蛇陣勢,把他三個大寨團團圍了,不許走漏一人, 如逮梟首示眾。” 將軍應聲得令,這且不表。 卻說胡小姐梳妝才罷,聽窗兒外鵲聲頻叫,說:“鵲兒,我問 你討個消息。今日是 揭曉日子,若龍郎中了,你可再叫三聲。”那小英忽得走來,說: “小姐,鵲兒噪得很, 昨晚燈花又開得好,龍相公穩穩的中了。”小姐道:“你看我的氣 色如何?”小英道: “小姐恭喜,眉尖上兩道紅黃。”小姐拂髻道:“是什麼東西?” 小英道:“呀!小姐, 是喜珠掛下來了。”正自說話,夫人從外轉來,說:“孩兒,我怕 你等報捷的心焦,特 來伴你。”小姐道:“多謝母親。”小英道:“奶奶、小姐不要心 焦,我小英的乳頭極 有准的,若是癢發了,那報喜的也就來了。”忽見龍興慌慌張張跑 得上氣不接下氣說: “夫人、小姐,俺相公中得狀元了。”夫人、小姐同問道:“不差 麼?”龍興道:“是 我親眼見榜的,如何差了?”夫人道:“謝天謝地,大相公怎麼?” 龍興道:“不得停 當。”夫人道:“我道他不肯讀書也罷了,白相公可中麼?”龍興 道:“白相公也中 了。”夫人道:“到也中了,我那兒,你夫婿名揚,終身可依了。 龍興,你該在那裡伏 侍相公。”龍興道:“恐夫人、小姐懸望,故此先來。”夫人道: “這也說的是。小英 伏侍小姐上樓去了,我到廚下檢點喜筵。龍興,你去廳上點燭燒香 伺候著。”龍興道: “曉得。如今已牌時分,這些報捷狗狼養的還不見來。我假寫一張 報單貼在高處,只說 有人報過了,騙他吵鬧一場到也有趣。”正說間,只見一夥報喜人 說:“報報報!快開 門快開門!”龍興開了門,問來報那個。眾人道:“衙內貴婿,名 喚龍驤。”龍興說: “呸!來遲了。”眾人道:“我們是頭報哩!”龍興道:“你撐開 驢眼看看,紅單已貼 畫堂了。”眾人道:“阿也!是那個天殺的鑽做頭報去了。小官, 你們有甚物事賞他不 曾?”龍興道:“已曾賞過紋銀百兩。”眾人道:“還有甚東西?” 龍興道:“還有十 匹綃賞他做衣裳哩。”眾人嚷道:“我們讓他做頭報,第二報是我 們的了,九十九兩才 去哩。”胡公子聽到喧嚷,走來問道:“外邊是那什麼人在此喧嘩?” 眾人道:“大爺, 我們是報喜的。貴衙駙馬中了狀元,不知那個天殺的鑽做頭報,騙 了我物事去了,故此 喧嚷。”胡公子道:“哦,你們有多少東西寄存我處?”眾人道: “我們是走報的。” 胡公子道:“你方才說騙了你的物事,可惡可惡。”眾人道:“不 敢。”胡公子道: “我且問你,你們報捷的還是總裁老爺、察院老爺、兩司府縣各位 老爺差你來報的呢, 還是自家要騙物事來報的?”眾人道:“這個大爺說得好笑,這是 我報喜規矩,說這樣 話。”胡公子道:“我再問你,你曉得我姓什麼?”眾人道:“大 爺姓胡。”公子道: “我中第幾名?”眾人道:“我們是報龍狀元的。”胡公子道:“這 等在我胡衙嚷什麼? 與我個個縛送到縣裡打他板子,小廝快打!”眾人道:“大爺便是 打殺,總要討賞。” 胡公子道:“小廝賞他些拳頭巴掌。”眾人眼地不肯去。胡公子急 了,自己執棒打去, 嚇得眾人把大鑼丟下,奔跑而逃。龍興跑趕,將帽奪下回來。胡公 子道:“龍興,如 何?”龍興道:“大爺停當。”胡公子道:“你也識貨,這鑼大爺 自用,帽子賞了你 罷。”龍興道:“謝大爺賞賜。”正是:打得有便宜,報錢無半厘。 再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萬俟離設計謀害 龍狀元從戎別離 話說秦太師因孫兒未得狀元,甚是懷惱,他說:“誰想把孫兒 秦塤托給萬俟離那廝, 要中狀元。卻不怕我,中出一個龍什麼來,可是二十年來怪事!那 小畜生傳臚之後也不 到私宅來拜個門生,甚是可惡!”冷笑一笑道:“我要擺佈這小畜 生,有何難哉。門官 兒,叫那萬俟離這狗弟子來!”門官應道:“是。”那萬俟離恰好 來見,問門官道: “今日大師爺沒有什麼怪我麼?”門官道:“說道要問萬俟爺討狀 元哩。”萬俟離驚道: “罷了,我道是這樁買賣發動了。”進去跪到說:“萬俟離恭見老 太師爺。”太師道: “唗!畜生,你知罪麼?”萬俟離叩頭道:“萬俟離該死。”太師 道:“你把我孫兒中 在那裡,消不得一個狀元麼?”萬俟離又叩頭道:“萬俟離該死。” 太師道:“那龍什 麼子那裡討來的人情,敢就不放我在心上?我把你畜生的頭不要寄 在你頸子上!”萬俟 離道:“萬俟離該死!望太師爺暫息雷霆之怒,容小官一一稟上。” 太師喝道:“有什 麼說?”萬俟離道:“那日看卷之時,令孫原取作狀元,不想天雷 打作三次。那龍驤卷 子原取第二,又三次樂響,故此只得顛到中了。萬俟離該死!”太 師道:“你怕天雷, 不怕我秦太師麼?”萬俟離道:“那日小官怕天雷,今日天雷怕太 師爺了。”太師強笑 道:“那天雷還怕我麼?起來站了說。”萬俟離道:“不敢。”大 師道:“站著。”方 才站立。太師道:“這龍驤小畜生好倔強,不來見我,我要了了他 的官兒!你這花臉慣 會算計人的,設個計較來將功折罪罷。”萬俟離打恭道:“這有何 難?太師爺在上,如 今雷公料管不住他。依小官愚見,一發了了他的性命罷了。”太師 又回嗔作喜道:“妙 妙妙,坐下講。”萬俟離道:“不敢。”太師道:“坐下好講話。” 萬俟離方敢坐下。 太師說:“依你的見識,怎麼擺佈他才是?”萬俟離道:“小官今 日見塘報,那兀術會 同劉豫圍住自鹿岡一帶了。太師爺就教龍驤領兵前去策應,定然送 死,這是羊落虎口之 計。伏乞太師爺尊裁。”大師道:“計較甚妙。萬俟大夫,我算到 你有些見識,果然。 只是你把這個好門生反面就弄他一下,覺道太狠了些兒哩。”萬俟 離道:“太師爺在上, 這個也是小官的薄敬。”太師笑道:“堂候官,就分付兵部,速差 新狀元龍驤領八千人 馬,星夜往白鹿岡策應,不得遲誤。如若遲延,即正軍法。”堂候 道:“曉得。”太師 道:“萬俟大夫,你主張文字太糊塗,算計他人卻有餘了。”萬俟 離道:“莫道小官全 無用,也有三分鬼畫葫。” 按下他二人算計不題。卻說胡夫人慌忙走來,問小姐:“孩兒, 方才龍興來報說, 你丈夫朝廷命他出征。今日就要起馬,剛掇巍科又當遠別,怎生是 好?”小姐道:“都 是秦檜那廝的陰謀,真個事出無奈。”夫人道:“此行定與你爹爹 相見,到也是一個機 會。”小姐道:“只是龍郎不諳武事,不知成得功否,孩兒未免掛 心。”夫人道:“正 是呢。”正說話間,龍狀元回衙,說:“長隨外廂伺候。”應道: “曉得。”進得後廂, 與夫人、小姐相見。夫人道:“賢婿,聞你就要起程,赴援河北, 匆匆怎好。”龍生道: “劣婿此行,正求相見岳父,岳母不必掛念。”小姐道:“龍郎, 妾身愁你不禁勞役, 又值寒冬,一時別去,好不傷感。”龍生道:“眷戀之情彼此皆然, 只是欽限度緊,不 得久住。”夫人道:“龍興看酒過來。”龍興道:“酒在此。”小 姐捧杯遞與龍生,剛 飲一杯,龍興說:“啟爺,兵部差官催督即刻起程。”龍生道:“知 道了。”龍興道: “天色晚上來了,請起馬去罷。”龍生道:“分付伺候著。”向小 姐道:“我行色匆匆, 千言萬語也說不盡了。”小姐道:“我在深閨,寄書非易。你到那 邊,須早傳信來,免 我掛念。”龍興又來報導:“白爺特來餞行。”龍生道:“知道了。 岳母,小婿就此分 別去罷。”骨肉分離在等閒,分離恰值又天寒。小姐道:“我郎要 識分離苦,把我分離 淚眼看。”夫人扶著小姐轉後去了。龍生出來與白生相見,白生道: “年兄,我和你榜 墨未幹,?書早下。奸相肆謀,吾儕結舌,惶惶愧愧。”龍生道: “此去恰好與妻父相 見,到是不幸中之幸也。”白生道:“原來如此,看酒過來。我準 備望君旌捷眼,還期 翁婿兩班師。”龍興道:“小弟才疏,恐難副年兄之望。”龍興道: “兵部點差將校頭 目,在此候久了。”龍生道:“教披掛伺候著。”白生道:“小弟 別了,百凡事年須用 保重。”龍生道:“領教。”白生回去,那些點差隨行頭目,上前 叩頭。龍狀元道: “此處到清水灣多少路程?”眾答道:“有三十餘裡。”龍狀元道: “傳令趕到那邊駐 紮,明日五鼓長行。”眾應道:“領鈞旨。”一擁前去不題。 卻說白鹿岡上,把守的軍士說:“兀術四太子與劉豫那廝統領 十萬鐵騎,把我胡爺 圍困在此。昨日呼、關二將軍殺透重圍請救兵去了,我們巡警的須 要小心。”眾軍道: “哥說得有理,我們輪流打探敲鑼,不要倦了。”只聽馬鈴聲響, 有一將官飛騎走來說: “關上把守的,接飛遞文書,朝廷差狀元爺來接應了。”軍人接過 道:“曉得了。”那 人道:“起馬前來,只在明朝後朝了。”說完策馬而去。眾軍道: “我們把這角文書到 十裡鋪,叫值番的打進去便了。你聽,二更時分了。滿天霜露,群 雁聲喧,風兒凜烈, 夜色迢迢,呀,又獻三更了。這是十裡鋪。”叫鋪兵,有人應道: “來了來了。”向前 看去,原來是長官巡風到此。眾軍道:“快書文書,這是新狀元龍 爺領兵來策應的文書, 不要遲誤。”鋪兵道:“曉得。”眾軍道:“四鼓已過,又交五鼓, 天色將曉也。”又 見一軍走來說:“招討胡爺傳令,教前哨兵迎接新狀元龍爺軍馬, 不得有誤。”眾軍道: “曉得。哥們,這叫做眼望旌捷報,且聽好消息。我們快去也。” 第十五回 長春子助陣偷寨 假帝王夢魂戕生 話說龍狀元領著軍將,星夜前去,他說:“權奸肆凶,連我坐 主也趨奉他。幸喜前 去與岳父相會。我有天書法靈,劉豫這廝你成何用!軍校,什麼地 方了?”眾軍道: “這地方叫做捉魚灘。”龍狀元笑道:“到也湊巧,捉者擒也,魚 者豫也。傳令,就在 此安營下寨,捉那劉豫這賊便了。”眾軍道:“得令!”又稟道: “營已安下了。”龍 狀元道:“叫將校搭下一丈八尺的將台,張下紅燈三十六盞,打一 角緊急文書到白鹿岡 胡爺寨中投下,約定四更時分,領本部人馬到岡南相會。不可誤了 時刻。”眾軍道: “曉得。”再傳一令:“不論馬步諸軍,俱備下白甲白袍伺候。到 三更時分,一齊整隊 出發,攻打賊營。違者立時斬首。”眾應道:“得令。”龍狀元道: “不論大小頭目, 俱在帳外伺候。”眾軍應下去。龍狀元又分付軍中,取淨水香燭過 來。一軍取到,龍狀 元道:“你自回避。”軍應道:“是。”龍狀元說:“下官得蒙仙 姑賜我天書,今夜依 他作法,請下大雪一壇。就此進兵,學那李愬收淮蔡的故事,卻不 是好!”說完就登臺、 仗劍、燒符、噴水、念咒,作起法來。那長春子領著鬼神早在暗中 站立。那龍狀元又默 默念起咒來,長春子暗中用拂一招,眾鬼神一齊扯雲布霧,手忙腳 亂。龍狀元抬頭一望, 說:“呀,你看那彤雲四起,滿布西東。”長春子在暗中又將拂一 招,那雪就降下來了。 龍狀元看說:“果然下雪了。你看紛紛揚揚,飄墜長空。”向上打 恭道:“多謝仙姬, 頃刻之間,顯應神通。”長春子方令眾鬼神散去。有一穿白衣的軍 兒說:“哥們,怎麼 一會就下起大雪來?”只聽龍狀元叫道:“諸軍俱要卸下銷甲,穿 上白衣聽令。”眾軍 道:“俱已換了。”龍狀元道:“把前軍啟動。”眾軍道:“得令。” 那長春子身穿白 衣,手執小白旗,暗引眾軍前往。龍狀元道:“俱要躡蹤潛蹤,人 盡銜枚,馬皆勒韁, 趁此雪深風猛,夜氣朦朧,才好便宜行事了。”眾軍道:“稟爺, 前面雪大,只怕去不 得。”龍狀元喝道:“唗!管什麼藍關雪擁,成功正在此時哩。” 眾軍稟道:“將近賊 營了。”龍狀元道:“將校們,大膽殺上前去。”只見眾軍歡騰而 進,這且不表。 卻說長春子說:“先顯個神通與龍生,大雪三尺,待迷了劉豫 的行蹤。只是那廝有 萬夫不當之勇,書生臨陣怕道抵敵不過。我如今閃入賊營,先攝了 他的魂靈,使他昏迷 不醒,交戰之時墜落陷坑,多少是好!”且說劉豫隨著幾個宮女, 見天降大雪,並無准 備。這也是該他命絕了,猶自說道:“寡人與四太子會兵攻打白鹿 岡,已將胡招討那廝 圍住在此,料他插翅也飛不出去。今夜大雪漫空,且教隨行宮妾歌 舞一回,做個賞雪筵 宴,明日進兵未為遲也。內侍們,筵席完備未曾?”內侍道:“完 備多時了。”劉豫道: “眾侍們,歌的歌,舞的舞,看大觥來。”內侍道:“領旨。”只 聽管弦齊鳴,奏起樂 來,歌舞的歌舞,奉酒的奉酒,真好快樂。那長春子站在暗處,劉 豫抬頭瞧見,問侍兒 們:“筵前穿白的女子是那裡來的?”侍兒道:“沒有,並不曾見 個穿白女子。”劉豫 道:“胡說,確乎見一白衣嬌娘,莫非是觀音出現麼?”卻說長春 子向他吹氣一口,便 欲昏睡。那無常鬼趁此時候把他真魂牽捉去了。侍兒道:“皇爺醉 了,快扶到龍床上去, 一壁點茶伺候。” 那長春子轉出營來,又領眾軍前進。一軍道:“啟爺,前面有 一個女子引路。”龍 狀元問道:“你見他怎生模樣?”軍稟道:“是穿白的。”龍狀元 道:“定是水月觀音 來助陣了。你們齊催上去,偃旗息鼓,著幾個有膽量的過來,你潛 身到他中軍,每人各 帶乾柴一束,包裹硝磺,放起火來,叫他膽飛魂喪,以便廝殺。” 賊營中看見火起,快 報皇爺,內侍道:“皇爺醉著,不要喧嚷。”軍官道:“怎麼說還 爛醉哩!大營外宋兵 殺來了,快報皇爺!”內侍慌得上前推了一把,劉豫道:“看大觥 來!”軍官道:“宋 家人馬不知多少,放火燒營,將近中軍帳了!”劉豫道:“休來欺 我,緊緊提防他。” 軍官道:“實難擔擋。”劉豫道:“罷了罷了,這些雪下得不好, 這些酒又吃得不好, 夜來卻像掉了魂靈一般。沒奈何,待寡人御駕親征,怕他什麼兵和 將!”遂奔蹌而去。 卻說龍狀元分付將校:“一面快挖深坑,將雪掩上,誘他,陷 時捉他便了。”眾應 道:“得令。”那長春子又引著劉豫向坑前奔來,說:“內侍們你 看前面神仙引路,快 些殺上去。”正走中間,陷在坑內,說:“罷了罷了,太子救人!” 龍狀元道:“叫軍 校用撓勾將他搭上,放在囚車押去一邊,休得疏虞。”眾軍應道: “曉得。”龍狀元方 暇與胡招討施禮,說:“小婿來遲,有勞岳父費心。”胡招討道: “多謝救援,真是神 算。”龍狀元道:“此功全仗仙姑之力,小婿有何德能。”胡招討 道:“仙姑是誰?” 龍狀元道:“事關(爾見)縷,真難請說,他功績在萬軍之上哩。” 胡招討道:“哦, 原來如此,待一路上去,還要備細請教。”龍狀元道:“將校傳令, 一面收撿賊營;一 面追趕兀術;一面寫本,將逆賊劉豫解京候旨發落。就此班師回去。” 眾應道:“是!” 正是:雪中一戰解戎衣,此口吹聲震似雷。再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奏凱臣同蒙敕贈 純陽子指點前因 話說胡小姐自丈夫去後,不知安危如何,又不知他翁婿得見面 未曾,好生掛念,未 免傷感。夫人卻勸解他道:“孩兒,你若這等憂煎,恐害起病來, 如何是好?今早你哥 哥問卜回來,說你爹爹與你丈夫時下就有好音。且自消遣則個。” 小姐道:“軍旅之事 吉凶未定,好生掛懷,如何消遣?”胡公子急急走來,說:“母親、 妹子,爹爹同妹夫 擒了劉豫,得勝回朝來了!”夫人、小姐道:“如此謝天謝地。” 正在說話,忽報老爺 同狀元爺回來了,進後廳相見。夫人道:“老相公經年戎馬,今幸 凱旋,軍中事兒老身 不知端的。”胡招討道:“夫人,那日承王命前去,被兀術、劉豫 圍困,幸賴女婿兵到, 又是仙姑雪夜策應。”夫人、小姐道:“哦,又是仙姑娘娘去到那 裡顯聖了。”胡公子 聽得,縮頭伸舌道:“啊也,古怪古怪。”胡招討問道:“賢婿, 只不知仙姑怎生模樣? 老夫待畫他一幅神像,好得焚香禮拜。”夫人、小姐道:“正該如 此。”龍狀元道: “與令愛一般形影,畫幅喜容,便是仙像。”胡招討道:“哦,有 這等事?”說到此處, 只見龍興急急跑來,說:“稟爺,朝廷差白爺齎恩詔到了!”胡招 討、龍狀元說:“快 排香案迎接。”龍興道:“曉得。” 只見白爺捧詔前來說:“長班先去稟胡爺宅裡,快排香案。” 長班道:“報過多時, 俱已齊備了。”招討、狀元迎出拱手道:“元來如此。”白爺對胡 公子道:“胡大兄快 挽冠帶。”胡招討道:“小兒何故有冠帶?”白爺道:“自有時典, 開讀便知。”胡公 子換了武時衣帶,自己說:“列位賀喜,這是天上掉下來的紗帽。” 眾人一齊跪到,方 才開讀,詔曰: 頃者胡塵紛擾,國步多艱。矢志勤王,功成翁婿;陰謀助順, 力借神仙。茲時進爾 都招討胡章為兵部尚書;妻朱氏封韓國夫人;子胡連授錦衣衛正千 戶。狀元龍驤進翰林 學士,妻胡氏封秦國夫人。所奏天目山仙姑封白衣元君,有司立廟 崇祀。逆賊劉豫淩遲 處死。一應效勞將士,俱以次論功升賞。欽哉。謝恩。 眾拜道:“萬歲萬歲萬萬歲!”胡招討道:“龍興看酒過來, 正留白爺飲酒。”有 人報導:“權臣秦檜一朝安靜。”眾公問道:“怎麼說?”那人道: “昨夜三更時分, 被岳爺爺一頓鐵鞭打死了,喜殺了滿城百姓。這時候才上下始安了。” 眾公道:“快哉 快哉!” 白爺已自告別回去不題。卻說呂洞賓大仙領著長春子說:“那 龍驤功成名遂,夫貴 妻榮,好不受用,好不快活。既是你成就他事業,我豈不可指點他 後日終果?今日他合 宅到湖上賞雪,你可仍作弱妹模樣,使他父母兄弟相見之時,把那 花園晚會的事兒一朝 冰釋。只是一件,偌咱天氣嚴寒,彤雲密佈,雪繁風狂,路僵冰凍, 那龍驟未必到湖心 亭畔。不免叫柳樹精指引前來,有何不可。柳樹精何在?”柳樹精 走來說:“師父有何 遣差?”呂仙道:“柳樹精,你可仍變舊日枯椿,站在西湖岸上。 待龍驤系船之時,即 用一陣好風帶到湖心亭來見俺,不得有誤法旨。”柳樹精道:“領 法旨,俺即去也。” 呂仙道:“長春子,你道那龍驤弱妹前身是什麼樣人?”長春子道: “這個弟子不知。” 呂仙笑道:“你還不知道?龍驤是王母燒香童子,弱妹是王母執拂 侍兒。因他兩人動了 一點凡心,滴在塵世。王母又恐他墮落泥塵,轉身不得,又使你撮 合姻眷,複歸正道。” 長春子道:“呀,元來弟子根本都是王母指化。”呂仙道:“你那 時正果不明,仙凡兩 味,那裡知道?又一件,大凡世上之人,只要成自己功業,那管他 人利害?汝乃山木之 妖,一點仁心,如珠在腹,既利龍驤之有,複念龍驤之無,伉儷功 名,樁樁替他成就, 故吾輩與你一粒金丹,了完你的正果。雖則是仙家功德,亦是上天 報應。”長春子道: “敢問師父,不知龍驤日後也可超升到洞府來麼?”呂仙道:“這 個你不要管他便了。” 長春子道:“不知弟子怎麼修為才到上乘?”呂仙道:“你聽著, 再休想芭蕉變羅帕、 薔薇做影戲,把這方寸之地時常料理,便是上乘鎡基了。”長春子 道:“曾與他明珠作 聘,又替他雁塔題名,又幫他奏凱旋歸,這都是長春子的氣力。至 於上乘法兒還望師父 扶持。我同師父在湖心亭等候他去也。” 卻說龍興承主人分付,說:“俺龍爺同著合府宅眷要到湖上賞 雪觀梅,叫俺備下兩 船在清波門伺候。我想俺老爺只管自家快活,那管我們受苦,這等 大雪怎生行走?且喜 船已備下,不免到前面酒鋪上沽他一壺,伺候上船便了。正是,受 他衣食憑他管,不顧 天寒與天暖。” 卻說長春子隨著呂仙到了湖心亭上,長春子道:“師父你看, 西湖景致好不瀟灑 也。”呂仙道:“長春子,那洞天福地處處是俺莊子。人間華麗世 界羨他怎麼,我且與 你等他,完結今日之事便了。”再說那柳樹精行來,他說:“咱領 著師父法旨,叫俺露 個向來根本,仍做柳樹。待等龍狀元船來,系在俺上之時,則用一 陣好風吹那船兒湖心 亭上,與俺師父和長春子相見了,完他的正果。只得伺候著了。” 且說胡府闔家上了船遊玩湖景。呂仙說:“你看波平如掌,雲 垂若(上敝+下毛), 趁著梅花開放,又值雪片飛揚,悠悠畫船,盡宜清賞。”龍狀元道: “龍興,風緊雪大, 住了船罷。”龍興道:“這邊有個柳樁把船系住。”只見柳樹精將 身拔起,作起風來, 將船送去了。那長春子等候多時,說柳樹精去了,怎麼還不見到來? 呂仙道:“遠遠一 只畫船從空而來,想是他也?”風吹船隻,將近停畔,龍狀元道: “前面亭子上好像仙 姑娘娘,我們快上船去相見。”到了亭上,伏伏在地。呂仙道:“咱 憑著一朵紅雲到了 此方。”龍驤抬起頭來,指著長春子道:“這可是使君舊日野鴛鴦 麼?”胡章諸氏抬頭 起來,指著弱妹與長春子道:“教你識破兩個孩兒模樣。龍驤替你 明白說了蕉帕帳。” 指胡小姐道:“你是真弱妹燒夜香。”指長春子道,“他是假弱妹 頂了缸。”大笑一笑 道:“龍驤花園內,你落了狐狸精肚兒裡,還道真個做新郎哩。你 們可明白了前後事情 麼?”眾人道:“師父可是純陽大仙麼?”呂仙道:“你可認得咱 家哩?”指著長春子 道:“這可是什麼人?”龍狀元道:“是仙姑。”呂仙笑道:“他 消受你一夜春光,便 踏破草鞋繩成就了你的姻緣,幫助了你的功名,你可知道麼?”只 是招討夫婦並兒子胡 連、龍驤夫婦一齊上來叩問結果,求大仙指教。呂仙道:“胡招討!” 應道:“弟子 有。”呂仙道:“你前身乃紫薇殿下修文使者,上帝著你再遊塵世, 遍考山川。只因你 做秀才時,于世上文章妄加評罵,故中年與你一子,目不識丁。但 你忠孝存心,仁慈及 物,所以福祿壽考,仍還爾身。二十年後同妻諸氏,可到華陽洞天, 再與你相會。”胡 招討道:“弟子領命。”呂仙道:“諸氏!”夫人道:“弟子有。” 呂仙道:“你為婦 能孝,為妻能賢,但你居室之中勤事打掃,或於蜘蛛之網,螻蟻之 垤,輕加破壞,雖是 下界微蟲,亦是上天生命。行游使者奏聞上帝,但與你半子之榮, 不許你一兒之貴。二 十年後同夫胡章也到華陽洞天相會便了。”夫人道:“弟子領命。” 呂仙道:“龍驤!” 龍狀元道:“弟子有。”呂仙道:“龍驤,你前身是王母殿前燒香 童子,只因動了一點 凡心,滴在塵世。既生閥閱之家,富習詩書之禮,胡招討與你父親 有僚?之情,你與弱 妹有兄弟之誼,焉及複蒙私念,輒爾鑽窺?若不是長春子弄假成真, 便將他敗倫傷化。 但天曹念爾父死于國難,有子合當富貴。且弱妹與爾有夙世姻緣, 故不得不轉移禍福。 五十年後,甲子年七月十五日相會在謝羅山中,不得有違法旨。” 龍驤說:“領命。” 呂仙道:“胡氏!”弱妹應道:“弟子有。”呂仙道:“你前身是 王母殿前執拂侍兒, 動了凡念,謫墮爾身為女,減歲壽母。薦孝聞於上帝,代兄為子, 和樂及於六親,節操 凜似秋霜,雍熙和春日。女德既修,婦道亦備,合當與你三子一婿, 俱登黃甲。五十年 後,甲子歲十五日一同夫婦龍驤到謝羅山相會便了。”弱妹道:“弟 子領命。”呂仙道: “胡連!”應道:“弟子有。”呂仙道:“胡連,你本是王屋山下 一條蟒蛇,只因咬死 了兩個逆子,上帝許你做個人身,足汝一生衣食。誰想毒惡不悛, 乖戾如舊,弱妹既為 兄妹,有事便當隱瞞,金釵揭證,於心何忍?若不是長春子把薔薇 花換去,弱妹冰清玉 潔幾乎被玷羅寬。那日演法之時,天曹便欲誅戮,又虧長春子求饒, 留汝性命。從今以 後,須作好人,把仁義忠信牢牢放在心上,日後也好受咱家指揮; 不然天曹賞罰決難輕 貸。”胡連道:“弟子敢不領命。”呂仙道:“與你約會地方,須 索記著。吾們歸洞去 也。”只見金童玉女執著幢帆寶蓋迎接而去。胡招討闔家轉回。畫 像圖形,供奉焚香, 後來果如其言。可見人生在世,各有前因,還要各自修為,保全名 節,才得長享福澤; 斷不可方寸有虧,墮落泥途,不能回返也。願各勉旃。 *** End of this LibraryBlog Digital Book "蕉葉帕" *** Copyright 2023 Library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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