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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Shi Yi Ji - Shi Yi Lu
Author: Xiao, Qi, Qi, Zhi Ping, Wang, Jia
Language: Chine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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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Shi Yi Ji
Subtitle: Shi Yi Lu
Author: Jia Wang
Author: Qi Xiao
Author: Zhi Ping Qi

序
拾遺記卷一
  春皇庖犧
  炎帝神農
  錄曰一
  軒轅黃帝
  少昊
  顓頊
  高辛
  唐堯
  虞舜
  錄曰二
拾遺記卷二
拾遺記卷三
拾遺記卷四
拾遺記卷五
拾遺記卷六
拾遺記卷七
拾遺記卷八
拾遺記卷九
拾遺記卷十

序

《拾遺記》者,晉隴西安陽人王嘉字子年所撰,凡十九卷,二百二十篇,皆為
殘缺。當偽秦之季,王綱遷號,五都淪覆,河洛之地,沒為戎墟,宮室榛蕪,
書藏堙毀。荊棘霜露,豈獨悲於前王;鞠為禾黍,彌深嗟於茲代!故使典章散
滅,黌館焚埃,皇圖帝冊,殆無一存

拾遺記卷一
春皇庖犧

春皇者,庖犧之別號。所都之國,有蕐胥之洲。神母遊其上,有青虹繞神母,
久而方滅,即覺有娠,歷十二年而生庖犧。長頭脩目,龜齒龍唇,眉有白毫,
鬚垂委地。或人曰:歲星十二年一周天,今叶以天時。且聞聖人生皆有祥瑞。
昔者人皇虵身九首,肇自開闢。于時日月重輪,山明海靜。自爾以來,為陵成
谷,世歷推移,難可紀筭。比于聖德,有踰前皇。禮義文物,於兹始作。去巢
穴之居,𠮓茹腥之食,立禮教以導文,造干戈以飾武。絲桑為瑟,均土為𡎖。
禮樂於是興矣。調和八風,以畫八卦,分六位以正六宗。于時未有書契,規天
為圖,矩地取法,視五星之文,分晷景之度,使鬼神以致羣祠,審地勢以定川
岳,始嫁娶以脩人道。庖者,包也,言包含萬象。以犧牲登薦於百神,民服其
聖,故曰庖犧,亦謂伏羲。𠮓混沌之質,文宓其教,故曰宓犧。布至德於天下,
元元之類,莫不尊焉。以木德稱王,故曰春皇。其明叡照於八區,是謂太昊。
昊者,明也。位居東方,以含養蠢化,叶于木德,其音附角,號曰「木皇」。

炎帝神農

炎帝始教民耒耜,躬勤畎畝之事,百穀滋阜。聖德所感,無不著焉。神芝發其
異色,靈苗擢其嘉穎,陸地丹蕖,駢生如蓋,香露滴瀝,下流成池,因為豢龍
之圃。朱草蔓衍於街衢,卿雲蔚藹於叢薄,築圓丘以祀朝日,飾瑤階以揖夜光。
奏九天之和樂,百獸率舞,八音克諧,木石潤澤。時有流雲灑液,是謂「霞
漿」,服之得道,後天而老。有石璘之玉,號曰「夜明」,以闇投水,浮而不
滅。當斯之時,漸革庖犧之朴,辨文物之用。時有丹雀銜九穗禾,其墜地者,
帝乃拾之,以植於田,食者老而不死。採峻鍰之銅以為器。峻鍰,山名也。下
有金井,白氣冠其上。人升於其間,雷霆之聲,在於地下。井中之金柔弱,可
以緘縢也。

錄曰一

錄曰:謹按《周易》云:伏羲為上古,觀文於天,察理於地,俯仰二儀,經綸
萬象,至德備於冥昧,神化通於精粹。是以圖書著其跡,河洛表其文。變太素
之質,改淳遠之化,三才之位既立,四維之義乃張。禮樂文物,自茲而始。降
于下代,漸相移襲。《八索》載其遐軌,《九丘》紀其淳化,備昭籍菉,編列
柱史。考驗先經,刊詳往誥,事列方典,取征群籍,博採百家,求詳可證。按
《山海經》云:「棠帝之山,出浮水玉。巫閭之地,其木多文。」自非道真俗
朴,理會冥旨,與四時齊其契,精靈協其德,禎祥之異,胡可致哉!故使跡感
誠著,幽只不藏其寶,只心剪害,殊性之類必馴也。以降露成池,蓄龍為圃。
及乎夏代,世載綿絕,時有豢龍之官。考諸遐籍,由斯立矣。

軒轅黃帝

軒轅出自有熊之國。母曰昊樞,以戊己之日生,故以土德稱王也。時有黃星之
祥。考定曆紀,始造書契。服冕垂衣,故有袞龍之頌。變乘桴以造舟楫,水物
為之祥踴,滄海為之恬波。泛河沉璧,有澤馬群鳴,山車滿野。吹玉律,正璇
衡。置四史以主圖籍,使九行之士以統萬國。九行者,孝、慈、文、信、言、
忠、恭、勇、義。以觀天地,以祠萬靈,亦為九德之臣。熏風至,真人集,乃
厭世於昆臺之上,留其冠、劍、佩、舄焉。昆臺者,鼎湖之極峻處也,立館於
其下。帝乘雲龍而遊。殊鄉絕域,至今望而祭焉。帝以神金鑄器,皆銘題。及
昇遐後,群臣觀其銘,皆上古之字,多磨滅缺落。凡所造建,咸刊記其年時,
辭跡皆質。詔使百辟群臣受德教者,先列珪玉於蘭蒲席上,燃沉榆之香,舂雜
寶為屑,以沉榆之膠和之為泥,以塗地,分別尊卑華戎之位也。【事出《封禪
記》。】帝使風后負書,常伯荷劍,旦遊洹流,夕歸陰浦,行萬里而一息。洹
流如沙塵,足踐則陷,其深難測。大風吹沙如霧,中多神龍魚鱉,皆能飛翔。
有石蕖青色,堅而甚輕,從風靡靡,覆其波上,一莖百葉,千年一花。其地一
名「沙瀾」,言沙湧起而成波瀾也。仙人寧封食飛魚而死,二百年更生,故寧
先生遊沙海七言頌云:「青蕖灼爍千載舒,百齡暫死餌飛魚。」則此花此魚也。

少昊

少昊以金德王。母曰皇娥,處璇宮而夜織。或乘桴木而晝游,經歷窮桑滄茫之
浦。時有神童,容貌絕俗,稱為白帝之子,即太白之精,降乎水際,與皇娥宴
戲,奏(女更)娟之樂,游漾忘歸。窮桑者,西海之濱,有孤桑之樹,直上千
尋,葉紅椹紫,萬歲一實,食之後天而老。帝子與皇娥泛於海上,以桂枝為表,
結熏茅為旌,刻玉為鳩,置於表端,言鳩知四時之候,故《春秋傳》曰「司
至」,是也。今之相風,此之遺像也。帝子與皇娥並坐,撫桐峰梓瑟。皇娥倚
瑟而清歌曰:「天清地曠浩茫茫,萬象迴薄化無方。涵天蕩蕩望滄滄,乘桴輕
漾著日傍。當其何所至窮桑,心知和樂悅未央。」俗謂遊樂之處為桑中也。
《詩》中《衛風》云:「期我乎桑中。」蓋類此也。白帝子答歌:「四維八埏
眇難極,驅光逐影窮水域。璇宮夜靜當軒織。桐峰文梓千尋直,伐梓作器成琴
瑟。清歌流暢樂難極,滄湄海浦來棲息。」及皇娥生少昊,號曰窮桑氏,亦曰
桑丘氏。至六國時,桑丘子著陰陽書,即其餘裔也。少昊以主西方,一號金天
氏,亦曰金窮氏。時有五鳳,隨方之色,集於帝庭,因曰鳳鳥氏。金鳴於山,
銀湧於地。或如龜蛇之類,乍似人鬼之形,有水屈曲亦如龍鳳之狀,有山盤紆
亦如屈龍之勢,故有龍山、龜山、鳳水之目也。亦因以為姓,末代為龍丘氏,
出班固《藝文志》;蛇丘氏,出《西王母神異傳》。

顓頊

帝顓頊高陽氏,黃帝孫,昌意之子。昌意出河濱,遇黑龍負玄玉圖。時有一老
叟謂昌意云:「生子必葉水德而王。」至十年,顓頊生,手有文如龍,亦有玉
圖之像。其夜昌意仰視天,北辰下,化為老叟。及顓頊居位,奇祥眾祉,莫不
總集,不稟正朔者,越山航海而皆至也。帝乃揖四方之靈,群后執珪以禮,百
辟各有班序。受文德者,錫以鐘磬;受武德者,錫以干戈。有浮金之鐘,沉明
之磬,以羽毛拂之,則聲振百里。石浮於水上,如萍藻之輕,取以為磬,不加
磨琢。及朝萬國之時,及奏含英之樂,其音清密,落雲間之羽,鯨鯢游湧,海
水恬波。有曳影之劍,騰空而舒,若四方有兵,此劍則飛起指其方,則剋伐;
未用之時,常於匣裏如龍虎之吟。

溟海之北,有勃鞮之國。人皆衣羽毛,無翼而飛,日中無影,壽千歲。食以黑
河水藻,飲以陰山桂脂。憑風而翔,乘波而至。中國氣暄,羽毛之衣,稍稍自
落。帝乃更以文豹為飾。獻黑玉之環,色如淳漆。貢玄駒千匹。帝以駕鐵輪,
騁勞殊鄉絕域。其人依風泛黑河以旋其國也。

闇河之北,有紫桂成林,其實如棗,群仙餌焉。韓終採藥四言詩曰:「闇河之
桂,實大如棗。得而食之,後天而老。」

高辛

帝嚳之妃,鄒屠氏之女也。軒轅去蚩尤之兇,遷其民善者於鄒屠之地,遷惡者
於有北之鄉。其先以地命族,後分為鄒氏、屠氏。女行不踐地,常履風雲,游
於伊、洛。帝乃期焉,納以為妃。妃常夢吞日,則生一子,凡經八夢,則生八
子。世謂為「八神」,亦謂「八翌」,翌,明也,亦謂「八英」,亦謂「八
力」,言其神力英明,翌成萬象,億兆流其神睿焉。

有丹丘之國,獻碼瑙甕,以盛甘露。帝德所洽,被於殊方,以露充於廚也。碼
瑙,石類也,南方者為之勝。今善別馬者,死則破其腦視之。其色如血者,則
日行萬里,能騰空飛;腦色黃者,日行千里;腦色青者,嘶聞數百里;腦色黑
者,入水毛鬣不濡,日行五百里;腦色白者,多力而怒。今為器多用赤色,若
是人工所制者,多不成器,亦殊朴拙。其國人聽馬鳴則別其腦色。丹丘之地,
有夜叉駒跋之鬼,能以赤馬腦為瓶。盂及樂器,皆精妙輕麗。中國人有用者,
則魑魅不能逢之。一說云,馬腦者,言是惡鬼之血,凝成此物。昔黃帝除蚩尤
及四方群凶,并諸妖魅,填川滿谷,積血成淵,聚骨如岳。數年中,血凝如石,
骨白如灰,膏流成泉。故南方有肥泉之水,有白堊之山,望之峨峨,如霜雪矣。
又有丹丘,千年一燒,黃河千年一清,至聖之君,以為大瑞。丹丘之野多鬼血,
化為丹石,則碼瑙也。不可斫削彫琢,乃可鑄以為器也。當黃帝時,碼瑙甕至,
堯時猶存,甘露在其中,盈而不竭,謂之寶露,以班賜群臣。至舜時,露已漸
減。隨帝世之污隆,時淳則露滿,時澆則露竭,及乎三代,減於陶唐之庭。舜
遷寶甕於衡山之上,故衡山之岳有寶露壇。舜於壇下起月館,以望夕月。舜南
巡至衡山,百辟群后皆得露泉之賜。時有雲氣生於露壇,又遷寶甕於零陵之上。
舜崩,甕淪於地下。至秦始皇通汨?之流為小溪,徑從長沙至零陵,掘地得赤
玉甕,可容八斗,以應八方之數,在舜廟之堂前。後人得之,不知年月。至後
漢東方朔識之,朔乃作《寶甕銘》曰「寶雲生於露壇,祥風起於月館,望三壺
如盈尺,視八鴻如縈帶。」三壺,則海中三山也。一曰方壺,則方丈也;二曰
蓬壺,則蓬萊也;三曰瀛壺,則瀛洲也。形如壺器。此三山上廣、中狹、下方,
皆如工制,猶華山之似削成。八鴻者,八方之名;鴻,大也。登月館以望四海
三山,皆如聚米縈帶者矣。

唐堯

帝堯在位,聖德光洽。河洛之濱,得玉版方尺,圖天地之形。又獲金璧之瑞,
文字炳列,記天地造化之始。四兇既除,善人來服,分職設官,彞倫攸敘。乃
命大禹,疏川瀦澤。有吳之鄉,有北之地,無有妖災。沉翔之類,自相馴擾。
幽州之墟,羽山之北,有善鳴之禽,人面鳥喙,八翼一足,毛色如雉,行不踐
地,名曰青鸐,其聲似鐘磬笙竽也。《世語》曰:「青鸐鳴,時太平。」故盛
明之世,翔鳴藪澤,音中律呂,飛而不行。至禹平水土,棲於川岳,所集之地,
必有聖人出焉。自上古鑄諸鼎器,皆圖像其形,銘贊至今不絕。堯登位三十年,
有巨查浮於西海,查上有光,夜明晝滅。海人望其光,乍大乍小,若星月之出
入矣。查常浮繞四海,十二年一周天,周而復始,名曰貫月查,亦謂掛星查,
羽人棲息其上。群仙含露以漱,日月之光則如冥矣。虞、夏之季,不復記其出
沒。游海之人,猶傳其神偉也。西海之西,有浮玉山。山下有巨穴,穴中有水,
其色若火,晝則通曨不明,夜則照耀穴外,雖波濤灌蕩,其光不滅,是謂「陰
火」。當堯世,其光爛起,化為赤雲,丹輝炳映,百川恬澈。游海者銘曰「沉
燃」,以應火德之運也。堯在位七十年,有鸞雛歲歲來集,麒麟遊於藪澤,梟
鴟逃於絕漠。有秖支之國獻重明之鳥,一名「雙睛」,言雙睛在目。狀如雞,
鳴似鳳。時解落毛羽,肉翮而飛。能搏逐猛獸虎狼,使妖災群惡不能為害。飴
以瓊膏。或一歲數來,或數歲不至。國人莫不掃灑門戶,以望重明之集。其未
至之時,國人或刻木,或鑄金,為此鳥之狀,置於門戶之間,則魑魅醜類自然
退伏。今人每歲元日,或刻木鑄金,或圖畫為雞於牖上,此之遺像也。

虞舜

虞舜在位十年,有五老遊於國都,舜以師道尊之,言則及造化之始。舜禪於禹,
五老去,不知所從。舜乃置五星之祠以祭之。其夜有五長星出,熏風四起,連
珠合璧,祥應備焉。萬國重譯而至。有大頻之國,其民來朝,乃問其災祥之數。
對曰:「昔北極之外,有潼海之水,渤潏高隱於日中。有巨魚大蛟,莫測其形
也,吐氣則八極皆闇,振鬐則五岳波盪。當堯時,懷山為害,大蛟縈天,縈天
則三河俱溢,海瀆同流。」三河者,天河、地河、中河是也。此三水有時通壅,
至聖之治,水色俱澄,無有流沫。及帝之商均,暴亂天下,則巨魚吸日,蛟繞
於天,故誣妄也。此言吸日而星雨皆墜,抑亦似是而非也。故使後來為之迴惑,
託以無稽之言,特取其愛博多奇之間,錄其廣異宏麗之靡矣。舜葬蒼梧之野,
有鳥如雀,自丹州而來,吐五色之氣,氤氳如雲,名曰憑霄雀,能群飛銜土成
丘墳。此鳥能反形變色,集於峻林之上。在木則為禽,行地則為獸,變化無常。
常遊丹海之際,時來蒼梧之野。銜青砂珠,積成壟阜,名曰「珠丘」。其珠輕
細,風吹如塵起,名曰「珠塵」。今蒼梧之外,山人採藥,時有得青石,圓潔
如珠,服之不死,帶者身輕。故仙人方迴《遊南岳七言贊》曰:「珠塵圓潔輕
且明,有道服者得長生。」

冀州之西二萬里,有孝養之國。其俗人年三百歲,而織茅為衣,即《尚書》
「島夷卉服」之類也。死,葬之中野,百鳥銜土為墳,群獸為之掘穴,不封不
樹。有親死者,克木為影,事之如生。其俗驍勇,能齧金石,其舌杪方而本小。
手搏千鈞,以爪畫地,則洪泉涌流。善養禽獸,入海取虯龍,育於圜室,以充
祭祀。昔黃帝伐蚩尤,除諸兇害,獨表此處為孝養之鄉,萬國莫不欽仰,故舜
封為孝讓之國。舜受堯禪,其國執玉帛來朝,特加賓禮,異於餘戎狄也。爰及
鳥獸昆蟲,以應陰陽。至億萬之夫,山一輪,海一竭,魚、蛟陸居,有赤烏如
鵬,以翼覆蛟、魚之上。蛟以尾叩天求雨,魚吸日之光,冥然則暗如薄蝕矣,
眾星與雨偕墜。舜乃禱海岳之靈,萬國稱聖。德之所洽,群祥咸至矣。

南潯之國,有洞穴陰源,其下通地脈。中有毛龍、毛魚,時蛻骨於曠澤之中。
魚、龍同穴而處。其國獻毛龍,一雌一雄,故置豢龍之官。至夏代養龍不絕,
因以命族。至禹導川,乘此龍。及四海攸同,乃放河汭。

錄曰二

錄曰:按《春秋傳》云:「星隕如雨,而夜猶明。」《淮南子》云:「麒麟𨷵
而日月蝕,鯨魚死而彗星見。」夫盈虛薄蝕,未詳𠮓於聖典;孛彗妖沴,著災
異於圖冊。麒麟鬥,鯨魚死,靡聞於前經。求諸正誥,殆將昧焉。

錄曰:自稽考羣籍,伏羲至于軒轅、少昊、高辛、唐、虞之際,禪業相襲,符
表名類,未若堯之盛也。按《易緯》云:堯為陽精,葉德乾道,粵若稽古,是
謂上聖。惟天為大,惟堯則之。禪業有虞,所謂契葉符同,明象日月。蓋其載
籍遐曠,算紀綿遠,德業異紀,神跡各殊。考傳聞於前古,求僉言於中世,而
教道參差,祥德遞起,指明群說,能無徬佛!精靈冥昧,至聖之所不語,安以
淺末,貶其有無者哉!劉子政曰:「凡傳聞不如親聞,親聞不如親見。」何則?
神化欻忽,出隱難常,非膚受之所考算,恆情之所思測。至如龍火鳥水之異,
雲鳳麟蟲之屬,魍魎百怪之形,欻忽之像,憑風雲而自生,因金玉而相化,未
詳備於夏鼎,信莫記於山經。貫月槎之誕,重明桂實之說,陽燎出於冰木,陰
蟲生於炎山,易腸倒舌之民,蛻骨龍肉之景,憑風雲而托生,含雨露而蠢育,
已表怪於眾圖,方見偉於群記。茫茫遐邇,眇眇流文,百家迂闊,各尚斯異,
非守文於一說者矣。

拾遺記卷二

夏禹堯命夏鯀治水,九載無績。鯀自沉於羽淵,化為玄魚,時揚鬚振鱗,橫脩
波之上,見者謂為「河精」。羽淵與河海通源也。海民於羽山之中,脩立鯀廟,
四時以致祭祀。常見玄魚與蛟龍跳躍而出,觀者驚而畏矣。至舜命禹疏川奠岳,
濟巨海則黿鼉而為梁,踰翠岑則神龍而為馭,行遍日月之墟,惟不踐羽山之地,
皆聖德之感也。鯀之靈化,其事互說,神變猶一,而色狀不同。玄魚黃能,四
音相亂,傳寫流文,「鯀」字或「魚」邊「玄」也。群疑眾說,並略記焉。錄
曰:書契之作,肇跡軒史,道朴風淳,文用尚質。降及唐、虞,爰迄三代,世
祀遐絕,載歷綿遠。列聖通儒,憂乎道缺。故使玉牒金繩之書,蟲章鳥篆之記,
或秘諸巖藪,藏於屋壁;或逢喪亂,經籍事寢。前史舊章,或流散異域。故字
體與俗訛移,其音旨隨方互改。歷商、周之世,又經嬴、漢,簡帛焚裂,遺墳
殘泯。詳其朽蠹之餘,採捃傳聞之說。是以「己亥」正於前疑,「三豕」析於
後謬。子年所述,涉乎萬古,與聖葉同,擿文求理,斯言如或可據。《尚書》
云:「堯殛鯀于羽山。」《春秋傳》曰:「其神化為黃能,以入羽淵。」是在
山變為能,入水化為魚也。獸之依山,魚之附水,各因其性而變化焉。詳之正
典,爰訪雜說,若真若似,並略錄焉。禹鑄九鼎,五者以應陽法,四者以象陰
數。使工師以雌金為陰鼎,以雄金為陽鼎。鼎中常滿,以占氣象之休否。當夏
桀之世,鼎水忽沸。及周將末,九鼎咸震:皆應滅亡之兆。後世聖人,因禹之
跡,代代鑄鼎焉。禹盡力溝洫,導川夷岳。黃龍曳尾於前,玄龜負青泥於後。
玄龜,河精之使者也。龜頷下有印,文皆古篆,字作九州山川之字。禹所穿鑿
之處,皆以青泥封記其所,使玄龜印其上。今人聚土為界,此之遺像也。禹鑿
龍關之山,亦謂之龍門。至一空巖,深數十里,幽暗不可復行,禹乃負火而進。
有獸狀如豕,銜夜明之珠,其光如燭。又有青犬,行吠於前。禹計可十里,迷
於晝夜。既覺漸明,見向來豕犬變為人形,皆著玄衣。又見一神,蛇身人面。
禹因與語,神即示禹八卦之圖,列於金版之上。又有八神侍側。禹曰:「華胥
生聖子,是汝耶?」答曰:「華胥是九河神女,以生餘也。」乃探玉簡授禹,
長一尺二寸,以合十二時之數,使量度天地。禹即執持此簡,以平定水土。蛇
身之神,即羲皇也。錄曰:夫神跡難求,幽暗罔辨,希夷徬佛之間,聞見以之
衒惑。若測諸冥理,先墳有所指明。是以彭生假見於貝丘,趙王示形於蒼犬,
皆文備魯冊,驗表齊、漢。遠古曠代,事異神同。銜珠吐燭之怪,精靈一其均
矣。若夫茫茫禹跡,杳漠神源,非末俗所能推辨矣。觀伏羲至於夏禹,歲歷悠
曠,載祀綿邈,故能與日月共輝,陰陽齊契。萬代百王,情異跡至,參機會道,
視萬齡如旦暮,促累劫於寸陰。何嗟鬼神之可已,而疑羲、禹之相遇乎!殷湯
商之始也,有神女簡狄,遊於桑野,見黑鳥遺卵於地,有五色文,作「八百」
字,簡狄拾之,貯以玉筐,覆以朱紱。夜夢神母,謂之曰:「爾懷此卵,即生
聖子,以繼金德。」狄乃懷卵,一年而有娠,經十四月而生契。祚以八百,葉
卵之文也。雖遭旱厄,後嗣興焉。傅說賃為赭衣者,舂於深巖以自給。夢乘雲
繞日而行,筮得「利建侯」之卦。歲餘,湯以玉帛聘為阿衡也。紂之昏亂,欲
討諸侯,使飛廉、惡來誅戮賢良,取其寶器,埋於瓊臺之下。使飛廉等惑所近
之國,侯服之內,使烽燧相續。紂登臺以望火之所在,乃興師往伐其國,殺其
君,囚其民,收其女樂,肆其淫虐。神人憤怨。時時有朱鳥銜火,如星之照耀,
以亂烽燧之光。紂乃回惑,使諸國滅其烽燧。於是億兆夷民乃歡,萬國已靜。
及武伐紂,樵夫牧豎探高鳥之巢,得玉璽,文曰:「水德將滅,木祚方盛。」
文皆大篆,紀殷之世歷已盡,而姬之聖德方隆。是以三分天下而其二歸周。故
蚩蚩之類,嗟殷亡之晚,望周來之遲也。師延者,殷之樂人也。設樂以來,世
遵此職。至師延,精述陰陽,曉明象緯,莫測其為人。世載遼絕,而或出或隱。
在軒轅之世,為司樂之官。及殷時,總脩三皇五帝之樂。拊一弦琴則地祇皆昇,
吹玉律則天神俱降。當軒轅之時,年已數百歲,聽眾國樂聲,以審興亡之兆。
至夏末,抱樂器以奔殷。而紂淫於聲色,乃拘師延於陰宮,欲極刑戮。師延既
被囚系,奏清商、流徵、滌角之音。司獄者以聞於紂,紂猶嫌曰:「此乃淳古
遠樂,非餘可聽說也。」猶不釋。師延乃更奏迷魂淫魄之曲,以歡脩夜之娛,
乃得免炮烙之害。周武王興師,乃越濮流而逝,或云死於水府。故晉、衛之人,
鐫石鑄金以像其形,立祀不絕矣。錄曰:《三墳》、《五典》及諸緯候雜說,
皆言簡狄吞燕卵而生契。《詩》云:「天命玄鳥,降而生商。」斯文正矣。此
說懷感而生,眾言各異,故記其殊別也。傅說去其舂築,釋彼傭賃,應翹旌而
來相,可謂知幾其神矣。同磻溪之歸周,異殷相之負鼎,龍蛇遇命,道會則通。
斯則往賢之明教,通人之至規。「樂天知命」,信之經言也。死且不朽,是謂
名也。烏無聲譽於後裔,揚風烈於萬祀。譬諸金玉,煙埃不能埋其堅貞;比之
涇、濮,淄、渭,不能混其澄澈。師延當紂之虐,矯步求存,因權取濟,觀時
徇主,全身獲免。所謂困而能通,卒以智免。故影被丹青,形刊金石,愛其和
樂之功,貴其神跡之遠矣。至如越思計然之利,鐫金以旌其德,方斯蔑矣。周
周武王東伐紂,夜濟河。時雲明如晝,八百之族,皆齊而歌。有大蜂狀如丹鳥,
飛集王舟,因以鳥畫其旗。翌日而梟紂,名其船曰蜂舟。魯哀公二年,鄭人擊
趙簡子,得其蜂旗,則其類也。【事出《太公六韜》。】武王使畫其像於幡旗,
以為吉兆。今人幡信皆為鳥畫,則遺像也。成王即政三年,有泥離之國來朝。
其人稱:自發其國,常從雲裏而行,聞雷霆之聲在下;或入潛穴,又聞波濤之
聲在上。視日月以知方國所向,計寒暑以知年月。考國之正朔,則序曆與中國
相符。王接以外賓禮也。四年。旃塗國獻鳳雛,載以瑤華之車,飾以五色之玉,
駕以赤象,至於京師。育於靈禽之苑,飲以瓊漿,飴以雲實,二物皆出上元仙。
方鳳初至之時,毛色文彩未彪發;及成王封泰山、禪社首之後,文彩炳耀。中
國飛走之類,不復喧鳴,咸服神禽之遠至也。及成王崩,沖飛而去。孔子相魯
之時,有神鳳遊集。至哀公之末,不復來翔,故云:「鳳鳥不至。」可為悲矣!
五年。有因祇之國,去王都九萬里,獻女工一人。體貌輕潔,被纖?雜繡之衣,
長袖脩裾,風至則結其衿帶,恐飄颻不能自止也。其人善織,以五色絲內於口
中,手引而結之,則成文錦。其國人來獻,有雲崑錦,文似雲從山岳中出也;
有列堞錦,文似雲霞覆城雉樓堞也;有雜珠錦,文似貫珠珮也;有篆文錦,文
似大篆之文也;有列明錦,文似列燈燭也。幅皆廣三尺。其國丈夫勤於耕稼,
一日鋤十頃之地。又貢嘉禾,一莖盈車。故時俗四言詩曰:「力勤十頃,能致
嘉穎。」六年。燃丘之國獻比翼鳥,雌雄各一,以玉為樊。其國使者皆拳頭尖
鼻,衣雲霞之布,如今朝霞也。經歷百有餘國,方至京師。其中路山川不可記。
越鐵峴,泛沸海,蛇洲、蜂岑。鐵峴峭礪,車輪剛金為輞,比至京師,輪皆銚
銳幾盡。又沸海洶湧如煎,魚鱉皮骨堅強如石,可以為鎧。泛沸海之時,以銅
薄舟底,蛟龍不能近也。又經蛇洲,則以豹皮為屋,於屋內推車。又經蜂岑,
燃胡蘇之木,此木煙能殺百蟲。經途五十餘年,乃至洛邑。成王封泰山,禪社
首。使發其國之並童稚,至京師,鬚皆白。及還至燃丘,容貌還復少壯。比翼
鳥多力,狀如鵲,銜南海之丹泥,巢昆岑之玄木,遇聖則來集,以表周公輔聖
之祥異也。七年。南陲之南,有扶婁之國。其人善能機巧變化,易形改服,大
則興雲起霧,小則入於纖毫之中。綴金玉毛羽為衣裳。能吐雲噴火,鼓腹則如
雷霆之聲。或化為犀、象、獅子、龍、蛇、犬、馬之狀。或變為虎、兕,口中
生人,備百戲之樂,宛轉屈曲於指掌間。人形或長數分,或復數寸,神怪欻忽,
衒麗於時。樂府皆傳此伎,至末代猶學焉,得粗亡精,代代不絕,故俗謂之婆
候伎,則扶婁之音,訛替至今。昭王即位二十年,王坐祇明之室,晝而假寐。
忽夢白雲蓊蔚而起,有人衣服並皆毛羽,因名羽人。王夢中與語,問以上仙之
術。羽人曰:「大王精智未開,欲求長生久視,不可得也。」王跪而請受絕慾
之教。羽人乃以指畫王心,應手即裂。王乃驚寤,而血濕衿席,因患心疾,即
卻膳撤樂。移於旬日,忽見所夢者復來,語王曰:「先欲易王之心。」乃出方
寸綠囊,中有續脈明丸、補血精散,以手摩王之臆,俄而即愈。王即請此藥,
貯以玉罐,緘以金繩。王以塗足,則飛天地萬里之外,如遊咫尺之內。有得服
之,後天而死。二十四年。塗修國獻青鳳、丹鵲各一雌一雄。孟夏之時,鳳、
鵲皆脫易毛羽。聚鵲翅以為扇,緝鳳羽以飾車蓋也。扇一名遊飄,二名條翮,
三名虧光,四名仄影。時東甌獻二女,一名延娟,二名延娛。使二人更搖此扇,
侍於王側,輕風四散,泠然自涼。此二人辯口麗辭,巧善歌笑,步塵上無跡,
行日中無影。及昭王淪於漢水,二女與王乘舟,夾擁王身,同溺於水。故江漢
之人,到今思之,立祀於江湄。數十年間,人於江漢之上,猶見王與二女乘舟
戲於水際。至暮春上巳之日,褉集祠間。或以時鮮甘味,採蘭杜包裹,以沉水
中。或結五色紗囊盛食,或用金鐵之器,並沉水中,以驚蛟龍水蟲,使畏之不
侵此食也。其水傍號曰招祇之祠。綴青鳳之毛為二裘,一名燠質,二名暄肌,
服之可以卻寒。至厲王流於彘,彘人得而奇之,分裂此裘,遍於彘土。罪入大
闢者,抽裘一毫以贖其死,則價值萬金。錄曰:武王資聖智而剋伐,觀天命以
行誅。不驅熊羆之師,不勞三戰之旅,一戎衣而定王業,憑神力而協符瑞。至
于成王,制禮崇樂,姬德方盛,營洛邑而居九鼎,寢刑廟而萬國來賓。雖大禹
之隆夏績,帝乙之興殷道,未足方焉。故能繼后稷之先基,紹公劉之盛德,文、
武之跡不墜,故《大雅》稱為「令德」。播聲教於八荒之外,流仁惠於九圍之
表。神智之所綏化,遐邇之所來服,靡不越岳航海,交贐於遼險之路。瑰寶殊
怪之物,充於王庭;靈禽神獸之類,游集林蘌。詭麗殊用之物,鐫斲異於人功。
方冊未之或載,篆素或所不絕。及乎王人風舉之使,直指踰於日月之陲,窮昏
明之際,覘風星以望路,憑雲波而遠逝。所謂道通幽微,德被冥昧者也。成、
康以降,世祀陵衰。昭王不能弘遠業,垂聲教,南游荊楚,義乖巡狩,溺精靈
於江漢,且極於幸由。水濱所以招問,《春秋》以為深貶。嗟二姬之殉死,三
良之貞節。精誠一至,視殞若生。格之正道,不如強諫。楚人憐之,失其死矣。

拾遺記卷三

周穆王穆王即位三十二年,巡行天下。馭黃金碧玉之車,傍氣乘風,起朝陽之
岳,自明及晦,窮?禹縣之表。有書史十人,記其所行之地。又副以瑤華之輪
十乘,隨王之後,以載其書也。王馭八龍之駿:一名絕地,足不踐土;二名翻
羽,行越飛禽;三名奔霄,夜行萬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踰輝,毛色
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騰霧,乘雲而奔;八名挾翼,身有肉翅。遞
而駕焉,按轡徐行,以匝天地之域。王神智遠謀,使跡轂遍於四海,故絕異之
物,不期而自服焉。錄曰:夫因氣含生,罕不以形相別。至於比德方事,龍馬
則同類焉。是以蔡曇觀其智,忌衛相其才。抑亦昭發於圖緯,而刊載於寶牒。
章皇王之符瑞,葉河洛之禎祥。故以丹青列其形,銅玉傳其象。至如騄耳、驊
騮、赤驥、白驎之絕,黃渠、山子、踰輪之異,不可得而比也。故能遙碣石而
轢倒晷,排閶闔而軼姑徐。非夫歸風彌應之迹,超虛送日之步,安能若是哉!
望絳宮而驤首,指瓊臺而一息,繄可得而齊影矣。至於《詩》、《書》所記,
名色實多,騂駱麗乎坰野,皎質耀乎空谷。或表形騧紫,被乎青玄,難可盡言
矣。其有龍文、騕裊之倫,取其電逝而飆逸,驎、騮、駃騠之儔,亦騰驤以稱
駿。莫不待盛明而皆出,歷代之神寶矣。次有薄梢、嚙膝、魚文、驪駒之類,
或擅名於漢古,或珍生於冀北,備飾於涓正,填列於帝皂,進則充服於上襄,
而驂驪於瑤輅,退則羈棄於下圉,思馭於帝閑,俟吳班、秦公之見識,仰天門
而彌遠,窺雲路而可難哉!使乎韓哀、孫陽之復執靶,豈傷吻弊策,伏匿而不
進焉。非神徹幽遐,體照冥遠,驅駕群龍,窮觀天域,詳搜迥古,靡得儔焉。
三十六年,王東巡大騎之谷。指春宵宮,集諸方士仙術之要,而螭、鵠、龍、
蛇之類,奇種憑空而出。時已將夜,王設長生之燈以自照,一名恆輝。又列璠
膏之燭,遍於宮內,又有鳳腦之燈。又有冰荷者,出冰壑之中,取此花以覆炊
七八尺,不欲使光明遠也。西王母乘翠鳳之輦而來,前導以文虎、文豹,後列
雕麟、紫麇。曳丹玉之履,敷碧蒲之席,黃莞之薦,共玉帳高會。薦清澄琬琰
之膏以為酒。又進洞淵紅花,嶔州甜雪,昆流素蓮,陰岐黑棗,萬歲冰桃,千
常碧藕,青花白橘。素蓮者,一房百子,凌冬而茂。黑棗者,其樹百尋,實長
二尺,核細而柔,百年一熟。扶桑東五萬里,有磅磄山。上有桃樹百圍,其花
青黑,萬歲一實。鬱水在磅磄山東,其水小流,在大陂之下,所謂「沉流」,
亦名「重泉」。生碧藕,長千常,七尺為常也。條陽山出神蓬,如蒿,長十丈。
周初,國人獻之,周以為宮柱,所謂「蒿宮」也。中有白橘,花色翠而實白,
大如瓜,香聞數里。奏環天之和樂,列以重霄之寶器。器則有岑華鏤管,(目
弗)澤雕鐘,員山靜瑟,浮瀛羽磬,撫節按歌,萬靈皆聚。環天者,鈞天也。
和,廣也。【出《穆天子傳》。】岑華,山名也,在西海上,有象竹,截為管
吹之,為群鳳之鳴。(目弗)澤出精銅,可為鐘鐸。員山,其形員朼。有大林,
雖疾風震地,而林木不動,以其木為琴瑟,故曰「靜瑟」。浮瀛,即瀛洲也。
上有青石,可為磬,磬者長一丈,輕若鴻毛,因輕而鳴。西王母與穆王歡歌既
畢,乃命駕升雲而去。魯僖公僖公十四年,晉文公焚林以求介之推。有白鴉繞
煙而噪,或集之推之側,火不能焚。晉人嘉之,起一高臺,名曰思煙臺。種仁
壽木,木似柏而枝長柔軟,其花堪食,故《呂氏春秋》云:「木之美者,有仁
壽之華焉。」即此是也。國云戒所焚之山數百里居人不得設網羅,呼曰「仁
烏」。俗亦謂烏白臆者為慈烏,則其類也。錄曰:楚令尹子革有言曰:「昔穆
王欲肆心周行,使天下皆有車轍馬跡。」考以《竹書》蠹簡,求諸石室,不絕
金繩。《山經》、《爾雅》,及乎《大傳》,雖世歷悠遠,而記說葉同。名山
大川,肆登之極,殊鄉異俗,莫不臆拜稽顙。東升巨人之臺,西宴王母之堂,
南渡黿鼉之梁,北經積羽之地。觴瑤池而賦詩,期井泊而遊博。勒石軒轅之丘,
絕跡玄圃之上。自開闢以來,載籍所記,未有若斯神異者也。周靈王周靈王立
二十一年,孔子生於魯襄公之世。夜有二蒼龍自天而下,來附徵在之房,因夢
而生夫子。有二神女,擎香露於空中而來,以沐浴徵在。天帝下奏鈞天之樂,
列以顏氏之房。空中有聲,言天感生聖子,故降以和樂笙鏞之音,異於俗世也。
又有五老列於徵在之庭,則五星之精也。夫子未生時,有麟吐玉書於闕里人家,
文云:「水精之子,系衰周而素王。」故二龍繞室,五星降庭。徵在賢明,知
為神異。乃以繡紱繫麟角,信宿而麟去。相者云:「夫子係殷湯,水德而素
王。」至敬王之末,魯定公二十四年,魯人鋤商田於大澤,得麟,以示夫子。
系角之紱,尚猶在焉。夫子知命之將終,乃抱麟解紱,涕泗滂沱。且麟出之時,
及解紱之歲,垂百年矣。錄曰:詳觀前史,歷覽先誥。《援神》、《鉤命》之
說,六經緯候之志,研其大較,與今所記相符;語乎幽秘,彌深影響。故述作
書者,莫不憲章古策,蓋以至聖之德列廣也。是以尊德崇道,必欲盡其真極。
昆華不足以匹其高,淪溟未得以方其廣。含生有識,仰之如日月焉。夫子生鐘
周季,王政浸缺,愍大道之將崩,惜文雅之垂墜。乃搜舊章而定五禮,採遺音
而正六樂,故以棟宇生民,舟航萬代者也。所謂崇德廣業,其謂是乎!孟子云:
「千年一聖,謂之連步。」自絕筆以來,載歷年祀,難可稱算。故通人之言,
有聖將及,後來諸疑,更發明其章也。二十三年,起「昆昭」之臺,亦名「宣
昭」。聚天下異木神工,得崿谷陰生之樹。其樹千尋,文理盤錯,以此一樹,
而臺用足焉。大乾為桁棟,小枝為栭桷。其木有龍蛇百獸之形。又篩水精以為
泥。臺高百丈,昇之以望雲色。時有萇弘,能招致神異。王乃登臺,望雲氣蓊
鬱。忽見二人乘雲而至,鬚髮皆黃,非謠俗之類也。乘遊龍飛鳳之輦,駕以青
螭。其衣皆縫緝毛羽也。王即迎之上席。時天下大旱,地裂木燃。一人先唱:
「能為雪霜。」引氣一噴,則雲起雪飛,坐者皆凜然,宮中池井,堅冰可瑑。
又設狐腋素裘、紫羆文褥,羆褥是西域所獻也,施於臺上,坐者皆溫。又有一
人唱:「能使即席為炎。」乃以指彈席上,而暄風入室,裘褥皆棄於臺下。時
有容成子諫曰:「大王以天下為家,而染異術,使變夏改寒,以誣百姓。文、
武、周公之所不取也。」王乃疏萇弘,而求正諫之士。時異方貢玉人、石鏡,
此石色白如月,照面如雪,謂之「月鏡」。有玉人,機戾自能轉動,萇弘言於
王曰:「聖德所招也。」故周人以萇弘幸媚而殺之,流血成石,或言成碧,不
見其尸矣。有韓房者,自渠胥國來。獻玉駱駝高五尺,虎魄鳳凰高六尺,火齊
鏡廣三尺,闇中視物如晝,向鏡語,則鏡中影應聲而答。韓房身長一丈,垂髮
至膝,以丹砂畫左右手如日月盈缺之勢,可照百餘步。周人見之,如神明矣。
靈王末年,亦不知所在。錄曰:夫誘於可欲,而正德虧矣;惑於聞見,志用遷
矣:周靈之謂乎!爾乃受制於奢,玩神於亂,波蕩正教,為之偷薄,淫湎因斯
而滋焉。何則?溺此仙道,棄彼儒教,觀乎異俗,萬代之神絕者也。極其化流
遐俗,風被邊隅,非正朔之所被服,四氣之所含養,而使鬼物隨方而競至,奇
精自遠而來臻,窮天區而盡地域,反五常而移四序,惚恍形象之間,希夷明昧
之際,難可言也。窮幽極智,偉哉偉哉!凡事君盡禮,忠為令德。有違則規諫
以竭言,弗從則奉身以求退。故能剖身碎首,莫顧其生,排戶觸輪,知死不去。
如手足衛頭目,舟楫濟巨川,君臣之義,斯為至矣。而弘違「有犯無隱」之誡,
行求媚以取容,身卒見於夷戮,可為哀也。容成、萇弘不並語矣。師曠者,或
出於晉靈之世,以主樂官,妙辨音律,撰兵書萬篇。時人莫知其原裔,出沒難
詳也。晉平公之時,以陰陽之學顯於當世。熏目為瞽人,以絕塞眾慮,專心於
星算音律之中。考鐘呂以定四時,無毫釐之異。《春秋》不記師曠出何帝之時。
曠知命欲終,乃述《寶符》百卷。晉戰國時,其書滅絕矣。老聃在周之末,居
反景日室之山,與世人絕跡。惟有黃發老叟五人,或乘鴻鶴,或衣羽毛,耳出
於頂,瞳子皆方,面色玉潔,手握青筠之杖,與聃共談天地之數。及聃退跡為
柱下史,求天下服道之術,四海名士,莫不爭至。五老,即五方之精也。浮提
之國,獻神通善書二人,乍老乍少,隱形則出影,聞聲則藏形。出肘間金壺四
寸,上有五龍之檢,封以青泥。壺中有黑汁,如淳漆,灑地及石,皆成篆隸科
斗之字。記造化人倫之始,佐老子撰《道德經》,垂十萬言。寫以玉牒,編以
金繩,貯以玉函。晝夜精勤,形勞神倦。及金壺汁盡,二人刳心瀝血,以代墨
焉。遞鑽腦骨取髓,代為膏燭。及髓血皆竭,探懷中玉管,中有丹藥之屑,以
塗其身,骨乃如故。老子曰:「更除其繁紊,存五千言。」及至經成工畢,二
人亦不知所往。錄曰:莊周云:「德配天地,猶假至言。」觀乎老氏,崇謙柔
以為要,挹虛寂以歸真,知大朴之既漓,發玄文以示世。孰能辨其虛無,究斯
深寂?是以仲尼責其德,葉以神靈,極譬二人,以為龍矣。師曠設數千間,卒
其春秋之末。《抱朴子》謂為「知音之聖」也。雖容成之妙,大撓之推曆,夔、
襄之理樂,延州之聽,故未之能過也。師涓出於衛靈公之世,能寫列代之樂,
善造新曲以代古聲,故有四時之樂。春有離鴻去雁應蘋之歌,夏有明晨焦泉朱
華流金之調,秋有商風白雲落葉吹蓬之曲,冬有凝河流陰沉雲之操。以此四時
之聲,奏於靈公。靈公情湎心惑,忘於政事。蘧伯玉趨階而諫曰:「此雖以發
揚氣律,終為沉湎淫曼之音,無合於《風》《雅》,非下臣宜薦於君也。」靈
公乃去其聲而親政務,故衛人美其化焉。師涓悔其乖於《雅》《頌》,失為臣
之道,乃退而隱跡。蘧伯玉焚其樂器於九達之衢,恐後世傳造焉。錄曰:夫體
國以質直為先,導政以謙約為本。故三風十保?言,《商書》以之昭誓;無荒
無怠,《唐風》貴其遵儉。靈公違詩人之明諷,惟奢縱惑心,雖追悔於初失,
能革情於後諫,日月之蝕,無損明焉。伯玉志存規主,秉亮為心。師涓識進退
之道,觀過知仁。一君二臣,斯可稱美。宋景公之世,有善星文者,許以上大
夫之位,處於層樓延閣之上,以望氣象。設以珍食,施以寶衣。其食則有渠滄
之鳧,煎以桂髓;叢庭之鷃,蒸以蜜沫;淇漳之鱧,脯以青茄;九江珠穟,爨
以蘭蘇;華清夏潔,灑以纖縞。華清,井水之澄華也。饔人視時而叩鐘,伺食
以擊磬,言每食而輒擊鐘磬也。懸四時之衣,春夏以金玉為飾,秋冬以翡翠為
溫。燒異香於臺上。忽有野人,被草負笈,扣門而進,曰:「聞國君愛陰陽之
術,好象緯之秘,請見。」景公乃延之崇堂。語則及未來之兆,次及已往之事,
萬不失一。夜則觀星望氣,晝則執算披圖。不服寶衣,不甘奇食。景公謝曰:
「今宋國喪亂,微君何以輔之?」曰:「德之不均,亂將及矣。脩德以來人,
則天應之祥,人美其化。」景公曰:「善。」遂賜姓曰子氏,名之曰韋,即子
韋也。錄曰:宋子韋世司天部,妙觀星緯,抑亦梓慎、裨灶之儔。景公待之若
神,禮以上列,服以絕世之衣,膳以殊方之味,雖謂大禽之旨,華蕤龍袞之服,
及斯固陋矣。《春秋》因生以賜姓,亦緣事以顯名,號司星氏。至六國之末,
著陰陽之書。【出班固《藝文志》。】越謀滅吳,蓄天下奇寶、美人、異味進
於吳。殺三牲以祈天地,殺龍蛇以祠川岳。矯以江南億萬戶民,輸吳為傭保。
越又有美女二人,一名夷光,二名脩明,【即西施、鄭旦之別名。】以貢於吳。
吳處以椒華之房,貫細珠為簾幌,朝下以蔽景,夕卷以待月。二人當軒並坐,
理鏡靚妝於珠幌之內。竊窺者莫不動心驚魄,謂之神人。吳王妖惑忘政。及越
兵入國,乃抱二女以逃吳苑。越軍亂入,見二女在樹下,皆言神女,望而不敢
侵。今吳城蛇門內有朽株,尚為祠神女之處。初,越王入吳國,有丹烏夾王而
飛,故勾踐之霸也,起望烏臺,言丹烏之異也。范蠡相越,日致千金。家童閑
算術者萬人。收四海難得之貨,盈積於越都,以為器。銅鐵之類,積如山阜,
或藏之井塹,謂之「寶井」。奇容麗色,溢於閨房,謂之「游宮」。歷古以來,
未之有也。錄曰:《易》尚謙益,《書》著明謨,人臣之體,以斯為上。《傳》
曰:「知無不為,忠也。」范蠡陳工術之本,而勾踐乃霸,卒王百越,稱為富
強,斯其力矣。故能佯狂以晦跡,浮海以避世,因三徙以別名,功遂身退,斯
其義也。至如「寶井」、「游宮」,雖奢不惑。夫興亡之道,匪推之曆數,亦
由才力而致也。覌越之滅吳,屈柔之禮盡焉,薦非世之絕姬,收歷代之神寶,
斯皆跡殊而事同矣。博識君子,驗斯言焉。

拾遺記卷四

燕昭王(五事)王即位二年,廣延國來獻善舞者二人:一名旋娟,一名提謨,
並玉質凝膚,體輕氣馥,綽約而窈窕,絕古無倫。或行無跡影,或積年不饑。
昭王處以單綃華幄,飲以瓀鈱之膏,飴以丹泉之粟。王登崇霞之臺,乃召二人,
徘徊翔舞,殆不自支。王以纓?婁拂之,二人皆舞。容冶妖麗,靡於鸞翔,而
歌聲輕揚。乃使女伶代唱其曲,清響流韻,雖飄梁動木,未足嘉也。其舞一名
《縈塵》,言其體輕與塵相亂;次曰《集羽》,言其婉轉若羽毛之從風;末曰
《旋懷》,言其肢體纏曼,若入懷袖也。乃設麟文之席,散荃蕪之香。香出波
弋國,浸地則土石皆香,著朽木腐草,莫不鬱茂,以熏枯骨,則肌肉皆生。以
屑噴地,厚四五寸,使二女舞其上,彌日無跡,體輕故也。時有白鸞孤翔,銜
千莖穟。穟於空中自生,花實落地,則生根葉。一歲百獲,一莖滿車,故曰
「盈車嘉穟」。麟文者,錯雜寶以飾席也,皆為雲霞麟鳳之狀。昭王復以衣袖
麾之,舞者皆止。昭王知其神異,處於崇霞之臺,設枕席以寢宴,遣侍人以衛
之。王好神仙之術,玄天之女,託形作此二人。昭王之末,莫知所在。或雲遊
於漢江,或伊洛之濱。四年,王居正寢,召其臣甘需曰:「寡人志於仙道,欲
學長生久視之法,可得遂乎?」需曰:「臣遊昆臺之山,見有垂白之叟,宛若
少童,貌如冰雪,形如處子。血清骨勁,膚實腸輕,乃歷蓬、瀛而超碧海,經
涉升降,遊往無窮,此為上仙之人也。蓋能去滯慾而離嗜愛,洗神滅念,常遊
於太極之門。今大王以妖容惑目,美味爽口,列女成群,迷心動慮,所愛之容,
恐不及玉,纖腰皓齒,患不如神。而欲卻老雲遊,何異操圭爵以量滄海,執毫
厘而回日月,其可得乎!」昭王乃徹色減味,居乎正寢,賜甘需羽衣一襲,表
其墟為「明真理」也。七年,沐胥之國來朝,則申毒國之一名也。道術人名
尸?。問其年,云:「百三十歲。」荷錫持瓶,云:「發其國五年乃至燕都。
「善衒惑之術。於其指端出浮屠十層,高三尺,及諸天神仙,巧麗特絕。人皆
長五六分,列幢蓋,鼓舞,繞塔而行,歌唱之音,如真人矣。尸?噴水為雰霧,
暗數里間。俄而復吹為疾風,雰霧皆止。又吹指上浮屠,漸入雲裏。又於左耳
出青龍,右耳出白虎。始入之時,纔一二寸,稍至八九尺。俄而風至雲起,即
以一手揮之,即龍虎皆入耳中。又張口向日,則見人乘羽蓋,駕螭、鵠,直入
於口內。復以手抑胸上,而聞懷袖之中,轟轟雷聲。更張口,則見羽蓋、螭、
鵠相隨從口中而出。尸?常坐日中,漸漸覺其形小,或化為老叟,或為嬰兒,
倏忽而死,香氣盈室,時有清風來吹之,更生如向之形。咒術衒惑,神怪無窮。
八年,盧扶國來朝,渡河萬里方至。云其國中山川無惡禽獸。水不揚波,風不
折木。人皆壽三百歲,結草為衣,是謂卉服。至死不老,咸知孝讓。壽登百歲
以上,相敬如至親之禮。死葬於野外,以香木靈草瘞掩其尸。閭里助送,號泣
之音,動於林谷,河源為之流止,春木為之改色。居喪水漿不入於口,至死者
骨為塵埃,然後乃食。昔大禹隨山導川,乃旌其地為無老純孝之國。錄曰:夫
含靈稟氣,取象二儀;受命因生,包乎五德。故守淳明以循身,資施以為本。
義緣天屬,生盡愛敬之容;體自心慈,死結追終之慕。蓋處物之常情,有識之
常道。是以忠諫一至,則會理以通幽;神義由心,則祇靈為之昭感。跡顯神著,
表降群祥,行道不違,遠邇旌德。美乎異國之人,隔絕王化,闕聞大道,語其
國法,華戎有殊,觀其政教,頗令殊俗。禮在四夷,事存諸誥,孝讓之風,莫
不尚也。九年,昭王思諸神異。有谷將子,學道之人也,言於王曰:「西王母
將來遊,必語虛無之術。」不踰一年,王母果至。與昭王遊於燧林之下,說炎
帝鑽火之術。取綠桂之膏,燃以照夜。忽有飛蛾銜火,狀如丹雀,來拂於桂膏
之上。此蛾出於員丘之穴。穴洞達九天,中有細珠如流沙,可穿而結,因用為
珮,此是神蛾之矢也。蛾憑氣飲露,飛不集下,群仙殺此蛾合丹藥。西王母與
群仙遊員丘之上,聚神蛾,以瓊筐盛之,使玉童負筐,以遊四極,來降燕庭,
出此蛾以示昭王。王曰:「今乞此蛾以合九轉神丹!」王母弗與。昭王坐握日
之臺參雲,上可捫日。時有黑鳥白頭,集王之所,銜洞光之珠,圓徑一尺。此
珠色黑如漆,懸照於室內,百神不能隱其精靈。此珠出陰泉之底,陰泉在寒山
之北,員水之中,言水波常圓轉而流也。有黑蚌飛翔,來去於五岳之上。昔黃
帝時,霧成子遊寒山之嶺,得黑蚌在高崖之上,故知黑蚌能飛矣。至燕昭王時,
有國獻於昭王。王取瑤漳之水,洗其沙泥,乃嗟歎曰:「自懸日月以來,見黑
蚌生珠已八九十遇,此蚌千歲一生珠也。」珠漸輕細。昭王常懷此珠,當隆暑
之月,體自輕涼,號曰「銷暑招涼之珠」也。秦始皇(四事)始皇元年,騫霄
國獻刻玉善畫工名裔。使含丹青以漱地,即成魑魅及詭怪群物之像;刻玉為百
獸之形,毛髮宛若真矣。皆銘其臆前,記以日月。工人以指畫地,長百丈,直
如繩墨。方寸之內,畫以四瀆五岳列國之圖。又畫為龍鳳,騫翥若飛。皆不可
點睛,或點之,必飛走也。始皇嗟曰:「刻畫之形,何得飛走!」使以淳漆各
點兩玉虎一眼眼,旬日則失之,不知所在。山澤之人云:「見二白虎,各無一
目,相隨而行,毛色相似,異於常見者。」至明年,西方獻兩白虎,各無一目。
始皇發檻視之,疑是先所失者,乃刺殺之。檢其胸前,果是元年所刻玉虎。迄
胡亥之滅,寶劍神物,隨時散亂也。始皇好神仙之事,有宛渠之民,乘螺舟而
至。舟形似螺,沉行海底,而水不浸入,一名「淪波舟」。其國人長十丈,編
鳥獸之毛以蔽形。始皇與之語,及天地初開之時,了如親睹。曰:「臣少時躡
虛卻行,日游萬里。及其老朽也,坐見天地之外事。臣國在咸池日沒之所九萬
里,以萬歲為一日。俗多陰霧,遇其晴日,則天豁然雲裂,耿若江漢。則有玄
龍黑鳳,翻翔而下。及夜,燃石以繼日光。此石出燃山,其土石皆自光澈,扣
之則碎,狀如粟,一粒輝映一堂。昔炎帝始變生食,用此火也。國人今獻此石。
或有投其石於溪澗中,則沸沫流於數十里,名其水為焦淵。臣國去軒轅之丘十
萬里,少典之子採首山之銅,鑄為大鼎。臣先望其國有金火氣動,奔而往視之,
三鼎已成。又見冀州有異氣,應有聖人生,果有慶都生堯。又見赤雲入于酆鎬,
走而往視,果有丹雀瑞昌之符。」始皇曰:「此神人也。」彌信仙術焉。始皇
起雲明臺,窮四方之珍木,搜天下之巧工。南得煙丘碧樹,酈水燃沙,賁都朱
泥,雲岡素竹;東得蔥巒錦柏,漂檖龍松,寒河星柘,岏雲之梓;西得漏海浮
金,狼淵羽璧,滌嶂霞桑,沉塘員籌;北得冥阜乾漆,陰阪文杞,褰流黑魄,
暗海香瓊,珍異是集。二人騰虛緣木,揮斤斧於空中,子時起工,午時已畢。
秦人謂之「子午臺」,亦言於子午之地,各起一臺,二說疑也。張儀、蘇秦二
人,同志好學,迭剪發而鬻之,以相養。或傭力寫書,非聖人之言不讀。遇見
《墳》《典》,行途無所題記,以墨書掌及股裏,夜還而寫之,析竹為簡。二
人每假食於路,剝樹皮編以為書帙,以盛天下良書。嘗息大樹之下,假息而寐
有一先生問:「二子何勤苦也?」儀、秦又問之:「子何國人?」答曰:「吾
生於歸谷。」亦云鬼谷,鬼者,歸也。又云,歸者,谷名也。乃請其術,教以
干世出俗之辯,即探胸內,得二卷說書,言輔時之事。《古史考》云:「鬼谷
子也,鬼、歸,音相近也。」秦王子嬰立,凡百日,郎中趙高謀殺之。子嬰寢
於望夷之宮,夜夢有人身長十丈,須鬢絕青,納玉舄而乘丹車,駕朱馬而至宮
門。雲欲見秦王子嬰,閽者許進焉。子嬰乃與言。謂子嬰曰:「余是天使也,
從沙丘來。天下將亂,當有同姓名欲相誅暴。」翌日乃起,子嬰則疑趙高,囚
高於咸陽獄,懸於井中,七日不死;更以鑊湯煮,七日不沸,乃戮之。子嬰問
獄吏曰:「高其神乎?」獄吏曰:「初囚高之時,見高懷有一青丸,大如雀
卵。」時方士說云:「趙高先世受韓終丹法,冬月坐於堅冰,夏日臥於爐上,
不覺寒熱。」及高死,子嬰棄高屍於九達之路,泣送者千家。或見一青雀從高
尸中出,直入雲。九轉之驗,信於是乎。子嬰所夢,即始皇之靈;所著玉舄,
則安期先生所遺也。鬼魅之理,萬世一時。錄曰:夫含靈挺質,罕不羨乎久視,
祈以長生。茍乖才性,企之彌遠。何者?夫層宮峻宇肆其奢,綽約柔曼縱其惑,
《九韶》、《六度》悅其耳,喜怒刑賞示其威,精靈溺於常滯,志意疲於馳策,
銷竭神慮,翦刻天和。秦正自以功高三皇,世逾五帝,取惑徐市,身殞沙丘。
燕昭能延禮群神,百靈響集。並欲棄機事以游真極,去塵垢而望雲飛。譬猶等
溝澮於天河,齊朝菌於椿木,超二儀於昆巒,升一匱而扳重漢。何則望之與無
階矣。《抱樸子》曰:「學若牛毛,得如麟角。」至如秦皇、燕昭之智,雖微
鑒仙體,而未入玄真。蓋猶褊惑尚多,滯情未盡。至於神通玄化,說變萬端。
故曰徐行雲垂之儔,駕影乘霞之侶,可得齊肩比步焉,與之棲息也。窮神絕異,
隨方而來;衒絕殊形,越境而至。托神以盡變,因變以窮神,觸象難名,靈怪
莫測。《淮南子》云:「含雷吐火之術,出於萬畢之家。」方毳羽於洪爐,炎
煙火於冰水,漏海螺船之屬,飛珠沉霞之類,千途萬品,書籍之所未詳,自神
化以來,神奇莫與為例,豈末代浮誣所能窺仰,夭齡促知之所效哉!今觀子年
之記,蘇、張二人,異辭同跡,或以字音相類,或以土俗為殊,驗諸墳史,豈
惟秦、儀之見異者哉!

拾遺記卷五

燕昭王(五事)王即位二年,廣延國來獻善舞者二人:一名旋娟,一名提謨,
並玉質凝膚,體輕氣馥,綽約而窈窕,絕古無倫。或行無跡影,或積年不饑。
昭王處以單綃華幄,飲以瓀鈱之膏,飴以丹泉之粟。王登崇霞之臺,乃召二人,
徘徊翔舞,殆不自支。王以纓?婁拂之,二人皆舞。容冶妖麗,靡於鸞翔,而
歌聲輕揚。乃使女伶代唱其曲,清響流韻,雖飄梁動木,未足嘉也。其舞一名
《縈塵》,言其體輕與塵相亂;次曰《集羽》,言其婉轉若羽毛之從風;末曰
《旋懷》,言其肢體纏曼,若入懷袖也。乃設麟文之席,散荃蕪之香。香出波
弋國,浸地則土石皆香,著朽木腐草,莫不鬱茂,以熏枯骨,則肌肉皆生。以
屑噴地,厚四五寸,使二女舞其上,彌日無跡,體輕故也。時有白鸞孤翔,銜
千莖穟。穟於空中自生,花實落地,則生根葉。一歲百獲,一莖滿車,故曰
「盈車嘉穟」。麟文者,錯雜寶以飾席也,皆為雲霞麟鳳之狀。昭王復以衣袖
麾之,舞者皆止。昭王知其神異,處於崇霞之臺,設枕席以寢宴,遣侍人以衛
之。王好神仙之術,玄天之女,託形作此二人。昭王之末,莫知所在。或雲遊
於漢江,或伊洛之濱。四年,王居正寢,召其臣甘需曰:「寡人志於仙道,欲
學長生久視之法,可得遂乎?」需曰:「臣遊昆臺之山,見有垂白之叟,宛若
少童,貌如冰雪,形如處子。血清骨勁,膚實腸輕,乃歷蓬、瀛而超碧海,經
涉升降,遊往無窮,此為上仙之人也。蓋能去滯慾而離嗜愛,洗神滅念,常遊
於太極之門。今大王以妖容惑目,美味爽口,列女成群,迷心動慮,所愛之容,
恐不及玉,纖腰皓齒,患不如神。而欲卻老雲遊,何異操圭爵以量滄海,執毫
厘而回日月,其可得乎!」昭王乃徹色減味,居乎正寢,賜甘需羽衣一襲,表
其墟為「明真理」也。七年,沐胥之國來朝,則申毒國之一名也。道術人名
尸?。問其年,云:「百三十歲。」荷錫持瓶,云:「發其國五年乃至燕都。
「善衒惑之術。於其指端出浮屠十層,高三尺,及諸天神仙,巧麗特絕。人皆
長五六分,列幢蓋,鼓舞,繞塔而行,歌唱之音,如真人矣。尸?噴水為雰霧,
暗數里間。俄而復吹為疾風,雰霧皆止。又吹指上浮屠,漸入雲裏。又於左耳
出青龍,右耳出白虎。始入之時,纔一二寸,稍至八九尺。俄而風至雲起,即
以一手揮之,即龍虎皆入耳中。又張口向日,則見人乘羽蓋,駕螭、鵠,直入
於口內。復以手抑胸上,而聞懷袖之中,轟轟雷聲。更張口,則見羽蓋、螭、
鵠相隨從口中而出。尸?常坐日中,漸漸覺其形小,或化為老叟,或為嬰兒,
倏忽而死,香氣盈室,時有清風來吹之,更生如向之形。咒術衒惑,神怪無窮。
八年,盧扶國來朝,渡河萬里方至。云其國中山川無惡禽獸。水不揚波,風不
折木。人皆壽三百歲,結草為衣,是謂卉服。至死不老,咸知孝讓。壽登百歲
以上,相敬如至親之禮。死葬於野外,以香木靈草瘞掩其尸。閭里助送,號泣
之音,動於林谷,河源為之流止,春木為之改色。居喪水漿不入於口,至死者
骨為塵埃,然後乃食。昔大禹隨山導川,乃旌其地為無老純孝之國。錄曰:夫
含靈稟氣,取象二儀;受命因生,包乎五德。故守淳明以循身,資施以為本。
義緣天屬,生盡愛敬之容;體自心慈,死結追終之慕。蓋處物之常情,有識之
常道。是以忠諫一至,則會理以通幽;神義由心,則祇靈為之昭感。跡顯神著,
表降群祥,行道不違,遠邇旌德。美乎異國之人,隔絕王化,闕聞大道,語其
國法,華戎有殊,觀其政教,頗令殊俗。禮在四夷,事存諸誥,孝讓之風,莫
不尚也。九年,昭王思諸神異。有谷將子,學道之人也,言於王曰:「西王母
將來遊,必語虛無之術。」不踰一年,王母果至。與昭王遊於燧林之下,說炎
帝鑽火之術。取綠桂之膏,燃以照夜。忽有飛蛾銜火,狀如丹雀,來拂於桂膏
之上。此蛾出於員丘之穴。穴洞達九天,中有細珠如流沙,可穿而結,因用為
珮,此是神蛾之矢也。蛾憑氣飲露,飛不集下,群仙殺此蛾合丹藥。西王母與
群仙遊員丘之上,聚神蛾,以瓊筐盛之,使玉童負筐,以遊四極,來降燕庭,
出此蛾以示昭王。王曰:「今乞此蛾以合九轉神丹!」王母弗與。昭王坐握日
之臺參雲,上可捫日。時有黑鳥白頭,集王之所,銜洞光之珠,圓徑一尺。此
珠色黑如漆,懸照於室內,百神不能隱其精靈。此珠出陰泉之底,陰泉在寒山
之北,員水之中,言水波常圓轉而流也。有黑蚌飛翔,來去於五岳之上。昔黃
帝時,霧成子遊寒山之嶺,得黑蚌在高崖之上,故知黑蚌能飛矣。至燕昭王時,
有國獻於昭王。王取瑤漳之水,洗其沙泥,乃嗟歎曰:「自懸日月以來,見黑
蚌生珠已八九十遇,此蚌千歲一生珠也。」珠漸輕細。昭王常懷此珠,當隆暑
之月,體自輕涼,號曰「銷暑招涼之珠」也。秦始皇(四事)始皇元年,騫霄
國獻刻玉善畫工名裔。使含丹青以漱地,即成魑魅及詭怪群物之像;刻玉為百
獸之形,毛髮宛若真矣。皆銘其臆前,記以日月。工人以指畫地,長百丈,直
如繩墨。方寸之內,畫以四瀆五岳列國之圖。又畫為龍鳳,騫翥若飛。皆不可
點睛,或點之,必飛走也。始皇嗟曰:「刻畫之形,何得飛走!」使以淳漆各
點兩玉虎一眼眼,旬日則失之,不知所在。山澤之人云:「見二白虎,各無一
目,相隨而行,毛色相似,異於常見者。」至明年,西方獻兩白虎,各無一目。
始皇發檻視之,疑是先所失者,乃刺殺之。檢其胸前,果是元年所刻玉虎。迄
胡亥之滅,寶劍神物,隨時散亂也。始皇好神仙之事,有宛渠之民,乘螺舟而
至。舟形似螺,沉行海底,而水不浸入,一名「淪波舟」。其國人長十丈,編
鳥獸之毛以蔽形。始皇與之語,及天地初開之時,了如親睹。曰:「臣少時躡
虛卻行,日游萬里。及其老朽也,坐見天地之外事。臣國在咸池日沒之所九萬
里,以萬歲為一日。俗多陰霧,遇其晴日,則天豁然雲裂,耿若江漢。則有玄
龍黑鳳,翻翔而下。及夜,燃石以繼日光。此石出燃山,其土石皆自光澈,扣
之則碎,狀如粟,一粒輝映一堂。昔炎帝始變生食,用此火也。國人今獻此石。
或有投其石於溪澗中,則沸沫流於數十里,名其水為焦淵。臣國去軒轅之丘十
萬里,少典之子採首山之銅,鑄為大鼎。臣先望其國有金火氣動,奔而往視之,
三鼎已成。又見冀州有異氣,應有聖人生,果有慶都生堯。又見赤雲入于酆鎬,
走而往視,果有丹雀瑞昌之符。」始皇曰:「此神人也。」彌信仙術焉。始皇
起雲明臺,窮四方之珍木,搜天下之巧工。南得煙丘碧樹,酈水燃沙,賁都朱
泥,雲岡素竹;東得蔥巒錦柏,漂檖龍松,寒河星柘,岏雲之梓;西得漏海浮
金,狼淵羽璧,滌嶂霞桑,沉塘員籌;北得冥阜乾漆,陰阪文杞,褰流黑魄,
暗海香瓊,珍異是集。二人騰虛緣木,揮斤斧於空中,子時起工,午時已畢。
秦人謂之「子午臺」,亦言於子午之地,各起一臺,二說疑也。張儀、蘇秦二
人,同志好學,迭剪發而鬻之,以相養。或傭力寫書,非聖人之言不讀。遇見
《墳》《典》,行途無所題記,以墨書掌及股裏,夜還而寫之,析竹為簡。二
人每假食於路,剝樹皮編以為書帙,以盛天下良書。嘗息大樹之下,假息而寐
有一先生問:「二子何勤苦也?」儀、秦又問之:「子何國人?」答曰:「吾
生於歸谷。」亦云鬼谷,鬼者,歸也。又云,歸者,谷名也。乃請其術,教以
干世出俗之辯,即探胸內,得二卷說書,言輔時之事。《古史考》云:「鬼谷
子也,鬼、歸,音相近也。」秦王子嬰立,凡百日,郎中趙高謀殺之。子嬰寢
於望夷之宮,夜夢有人身長十丈,須鬢絕青,納玉舄而乘丹車,駕朱馬而至宮
門。雲欲見秦王子嬰,閽者許進焉。子嬰乃與言。謂子嬰曰:「余是天使也,
從沙丘來。天下將亂,當有同姓名欲相誅暴。」翌日乃起,子嬰則疑趙高,囚
高於咸陽獄,懸於井中,七日不死;更以鑊湯煮,七日不沸,乃戮之。子嬰問
獄吏曰:「高其神乎?」獄吏曰:「初囚高之時,見高懷有一青丸,大如雀
卵。」時方士說云:「趙高先世受韓終丹法,冬月坐於堅冰,夏日臥於爐上,
不覺寒熱。」及高死,子嬰棄高屍於九達之路,泣送者千家。或見一青雀從高
尸中出,直入雲。九轉之驗,信於是乎。子嬰所夢,即始皇之靈;所著玉舄,
則安期先生所遺也。鬼魅之理,萬世一時。錄曰:夫含靈挺質,罕不羨乎久視,
祈以長生。茍乖才性,企之彌遠。何者?夫層宮峻宇肆其奢,綽約柔曼縱其惑,
《九韶》、《六度》悅其耳,喜怒刑賞示其威,精靈溺於常滯,志意疲於馳策,
銷竭神慮,翦刻天和。秦正自以功高三皇,世逾五帝,取惑徐市,身殞沙丘。
燕昭能延禮群神,百靈響集。並欲棄機事以游真極,去塵垢而望雲飛。譬猶等
溝澮於天河,齊朝菌於椿木,超二儀於昆巒,升一匱而扳重漢。何則望之與無
階矣。《抱樸子》曰:「學若牛毛,得如麟角。」至如秦皇、燕昭之智,雖微
鑒仙體,而未入玄真。蓋猶褊惑尚多,滯情未盡。至於神通玄化,說變萬端。
故曰徐行雲垂之儔,駕影乘霞之侶,可得齊肩比步焉,與之棲息也。窮神絕異,
隨方而來;衒絕殊形,越境而至。托神以盡變,因變以窮神,觸象難名,靈怪
莫測。《淮南子》云:「含雷吐火之術,出於萬畢之家。」方毳羽於洪爐,炎
煙火於冰水,漏海螺船之屬,飛珠沉霞之類,千途萬品,書籍之所未詳,自神
化以來,神奇莫與為例,豈末代浮誣所能窺仰,夭齡促知之所效哉!今觀子年
之記,蘇、張二人,異辭同跡,或以字音相類,或以土俗為殊,驗諸墳史,豈
惟秦、儀之見異者哉!

拾遺記卷六

前漢下昭帝始元元年,穿淋池,廣千步。中植分枝荷,一莖四葉,狀如駢蓋,
日照則葉低蔭根莖,若葵之衛足,名「低光荷」。實如玄珠,可以飾佩。花葉
難萎,芬馥之氣,徹十餘里。食之令人口氣常香,益脈理病。宮人貴之,每游
宴出入,必皆含嚼。或剪以為衣,或折以蔽日,以為戲弄。《楚辭》所謂「折
芰荷以為衣」,意在斯也。亦有倒生菱,莖如亂絲,一花千葉,根浮水上,實
沉泥中,名「紫菱」,食之不老。帝時命水嬉,游宴永日。土人進一巨槽,帝
曰:「桂楫松舟,其猶重樸;況乎此槽,可得而乘也?」乃命以文梓為船,木
蘭為柂。刻飛鸞翔鷁,飾於船首,隨風輕漾,畢景忘歸,乃至通夜。使宮人歌
曰:「秋素景兮泛洪波,揮纖手兮折芰荷,涼風淒淒揚棹歌,雲光開曙月低河,
萬歲為樂豈雲多!」帝乃大悅。起商臺於池上。及乎末歲,進諫者多,遂省薄
游幸,堙毀池臺,鸞舟荷芰,隨時廢滅。今臺無遺址,溝池已平。宣帝地節元
年,樂浪之東,有背明之國,來貢其方物。言其鄉在扶桑之東,見日出於西方。
其國昏昏常暗,宜種百穀,名曰「融澤」,方三千里。五穀皆良,食之後天而
死。有浹日之稻,種之十旬而熟;有翻形稻,言食者死而更生,夭而有壽;有
明清稻,食者延年也;清腸稻,食一粒歷年不饑。有搖枝粟,其枝長而弱,無
風常搖,食之益髓;有鳳冠粟,似鳳鳥之冠,食者多力;有游龍粟,葉屈曲似
游龍也;有瓊膏粟,白如銀,食此二粟,令人骨輕。有繞明豆,其莖弱,自相
縈纏;有挾劍豆,其莢形似人挾劍,橫斜而生;有傾離豆,言其豆見日,葉垂
覆地,食者不老不疾。有延精麥,延壽益氣;有昆和麥,調暢六府;有輕心麥,
食者體輕;有醇和麥,為曲以釀酒,一醉累月,食之凌冬可袒;有含露麥,穟
中有露,味甘如飴。有紫沉麻,其實不浮;有雲冰麻,實冷而有光,宜為油澤;
有通明麻,食者夜行不持燭,是苣蕂也,食之延壽,後天而老。其北有草,名
虹草,枝長一丈,葉如車輪,根大如轂,花似朝虹之色。昔齊桓公伐山戎,國
人獻其種,乃植於庭,云霸者之瑞也。有宵明草,夜視如列燭,晝則無光,自
消滅也。有紫菊,謂之日精,一莖一蔓,延及數畝,味甘,食者至死不饑渴。
有焦茅,高五丈,燃之成灰,以水灌之,復成茅也,謂之靈茅。有黃渠草,映
日如火,其鏗韌若金,食者焚身不熱;有夢草,葉如蒲,莖如蓍,採之以占吉
兇,萬不遺一;又有聞遐草,服者耳聰,香如桂,莖如蘭。其國獻之,多不生
實,葉多萎黃,詔並除焉。元鳳二年,於淋池之南起桂臺,以望遠氣。東引太
液之水。有一連理樹,上枝跨於渠水,下枝隔岸而南,生與上枝同一株。帝常
以季秋之月,泛蘅蘭云鷁之舟,窮晷系夜,釣於臺下。以香金為鉤,霜絲為綸,
丹鯉為餌,釣得白蛟,長三丈,若大蛇,無鱗甲。帝曰:「非祥也。」命太官
為鮓,肉紫骨青,味甚香美,班賜群臣。帝思其美,漁者不能復得,知為神異
之物。二年,含塗國貢其珍怪。其使云:「去王都七萬里。鳥獸皆能言語。雞
犬死者,埋之不朽。經歷數世,其家人游於山阿海濱,地中聞雞犬鳴吠,主乃
掘取,還家養之,毛羽雖禿落更生,久乃悅澤。」張掖郡有郅族之盛,因以名
也。郅奇字君珍,居喪盡禮。所居去墓百里,每夜行,常有飛鳥銜火夾之,登
山濟水,號泣不息,未嘗以險難為憂,雖夜如晝之明也。以淚灑石則成痕,著
朽木枯草,必皆重茂。以淚浸地即咸,俗謂之「咸鄉」。至昭帝,嘉其孝異,
表銘其邑曰「孝感鄉」,四時祭祀,立廟焉。錄曰:夫心跡所至,無幽不徹,
理著於微,冥昧自顯。玄曦回魯陽之戈,嚴霜感匹夫之嘆,在於凡倫,尚昭神
跡。況求之精爽,以會蒸蒸之心,木石為之玄感,鳥獸為之馴集。偉元哀號,
春花以之改葉;叔通晨興,朝流欻生橫石;辛繕表跡於棲鸞,衛農示德於夢虎。
郅氏之行,類斯道焉。按漢昭帝時,有黃鵠下太液池;今雲淋池,蓋一水二名
也。宣帝之世,有嘉穀玄稷之祥,亦不說今之所生,豈由神農、后稷播厥之功,
抑亦王子所稱,非近俗所食。詮其名,華而不實。及乎飛走之類,神木怪草,
見奇而說,萬世之瑰偉也。漢成帝好微行,於太液池旁起宵游宮,以漆為柱,
鋪黑綈之幕,器服乘輿,皆尚黑色。既悅於暗行,憎燈燭之照。宮中美御,皆
服皂衣,自班婕妤以下,咸帶玄綬,簪佩雖如錦繡,更以木蘭紗綃罩之。至宵
游宮,乃秉燭。宴幸既罷,靜鼓自舞,而步不揚塵。好夕出游。造飛行殿,方
一丈,如今之輦,選羽林之士,負之以趨。帝於輦上,覺其行快疾,聞其中若
風雷之聲,言其行疾也,名曰「雲雷宮」。所幸之宮,咸以氈綈藉地,惡車轍
馬跡之喧。雖惑於微行暱宴,在民無勞無怨。每乘輿返駕,以愛幸之姬寶衣珍
食,舍於道傍,國人之窮老者皆歌「萬歲」。是以鴻嘉、永始之間,國富家豐,
兵戈長戢。故劉向、谷永指言切諫,於是焚宵游宮及飛行殿,罷宴逸之樂。所
謂從繩則正,如轉圜焉。帝常以三秋閑日,與飛燕戲於太液池,以沙棠木為舟,
貴其不沉沒也。以雲母飾於鷁首,一名「雲舟」。又刻大桐木為虯龍,雕飾如
真,以夾雲舟而行。以紫桂為柂枻。及觀雲棹水,玩擷菱蕖,帝每憂輕蕩,以
驚飛燕,令佽飛之士,以金鎖纜雲舟於波上。每輕風時至,飛燕殆欲隨風入水。
帝以翠纓結飛燕之裙,游倦乃返。飛燕後漸見疏,常怨曰:「妾微賤,何復得
預纓裙之游?」今太液池尚有避風臺,即飛燕結裙之處。錄曰:夫言端扆拱默
者,人君之尊也。是故興居有節,進止有度,出則太師奏登車之禮,入則少師
薦升堂之儀,列旌門以周衛,修清宮以宴息。成帝輕南面之位,微游暱幸,好
惑神仙之事,谷永因而抗諫。《書》不云乎:「弗矜細行,終累大德。」斯之
謂矣。哀帝尚淫奢,多進諂佞。幸愛之臣,競以妝飾妖麗,巧言取容。董賢以
霧綃單衣,飄若蟬翼。帝入宴息之房,命筵卿易輕衣小袖,示用奢帶修裙,故
使婉轉便易也。宮人皆效其斷袖。又曰,割袖恐驚其眠。後漢明帝陰貴人夢食
瓜甚美。帝使求諸方國。時燉煌獻異瓜種,恆山獻巨桃核。瓜名「穹隆」,長
三尺,而形屈曲,味美如飴。父老云:「昔道士從蓬萊山得此瓜,云是崆峒靈
瓜,四劫一實,西王母遺於此地,世代遐絕,其實頗在。」又說:「巨桃霜下
結花,隆暑方熟,亦雲仙人所食。」帝使植於霜林園。園皆植寒果,積冰之節,
百果方盛,俗謂之「相陵」,與霜林之聲訛也。後曰:「王母之桃,王公之瓜,
可得而食,吾萬歲矣,安可植乎?」後崩,內侍者見鏡奩中有瓜、桃之核,視
之涕零,疑非其類耳。章帝永寧元年,條支國來貢異瑞。有鳥名鳷鵲,形高七
尺,解人語。其國太平,則鳷鵲群翔。昔漢武帝時,四夷賓服,有獻馴鵲,若
有喜樂事,則鼓翼翔鳴。按莊周云「雕陵之鵲」,蓋其類也。《淮南子》云:
「鵲知人喜。」今之所記,大小雖殊,遠近為異,故略舉焉。安帝好微行,於
郊坰或露宿,起帷宮,皆用錦罽文繡。至永初三年,國用不足,令吏民入錢者
得為官。有瑯琊王溥,即王吉之後。吉先為昌邑中尉。溥奕世衰凌,及安帝時,
家貧不得仕,乃挾竹簡插筆,於洛陽市傭書。美於形貌,又多文辭棶僦其書者,
丈夫贈其衣冠,婦人遺其珠玉,一日之中,衣寶盈車而歸。積粟於廩,九族宗
親,莫不仰其衣食,洛陽稱為善筆而得富。溥先時家貧,穿井得鐵印,銘曰:
「傭力得富,錢至億庾。一土三田,軍門主簿。」後以一億錢輸官,得中壘校
尉。三田一土,「壘」字也;中壘校尉掌北軍壘門,故曰軍門主簿。積善降福,
神明報焉。靈帝初平三年,游於西園。起裸游館千間,採綠苔而被階,引渠水
以繞砌,周流澄澈。乘船以游漾,使宮人乘之,選玉色輕體者,以執篙楫,搖
漾於渠中。其水清澄,以盛暑之時,使舟覆沒,視宮人玉色。又奏《招商》之
歌,以來涼氣也。歌曰:「涼風起兮日照渠,青荷晝偃葉夜舒,惟日不足樂有
餘。清絲流管歌玉鳧,千年萬歲喜難逾。」渠中植蓮,大如蓋,長一丈,南國
所獻。其葉夜舒晝卷,一莖有四蓮叢生,名曰「夜舒荷」。亦云月出則舒也,
故曰「望舒荷」。帝盛夏避暑於裸游館,長夜飲宴。帝嗟曰:「使萬歲如此,
則上仙也。」宮人年二七已上,三六以下,皆靚妝,解其上衣,惟著內服,或
共裸浴。西域所獻茵墀香,煮以為湯,宮人以之浴浣畢,使以餘汁入渠,名曰
「流香渠」。又使內豎為驢鳴。於館北又作雞鳴堂,多畜雞,每醉迷於天曉,
內侍競作雞鳴,以亂真聲也。乃以炬燭投於殿前,帝乃驚悟。及董卓破京師,
散其美人,焚其宮館。至魏咸熙中,先所投燭處,夕夕有光如星。後人以為神
光,於此地立小屋,名曰「餘光祠」,以祈福。至魏明末,稍掃除矣。錄曰:
明、章兩主,丕承前業,風被四海,威行八區,殊邊異服,祥瑞輻湊。安、靈
二帝,同為敗德。夫悅目快心,罕不淪乎情欲,自非遠鑒興亡,孰能移隔下俗。
傭才緣心,緬乎嗜欲,塞諫任邪,沒情於淫靡。至如列代亡主,莫不憑威猛以
喪家國,肆奢麗以覆宗祀。詢考先墳,往往而載,僉求歷古,所記非一。販爵
鬻官,乖分職之本;露宿郊居,違省方之義。成、安二帝,載世雖遠,而亂政
攸同。驗之史牒,訊諸前記,迷情狗馬,愛好龍鶴,非明王之所聞示於後也。
內窮淫酷,外盡禽荒,取悅耳目,流貶萬世。是以牝妖告禍,漢靈以巷伯傾宗。
酒池裸逐之醜,鳴雞長夜之惑,事由商乙,遠仿燕丹,異代一時,可為悲矣。
獻帝伏皇后,聰惠仁明,有聞於內則。及乘輿為李?霍所敗,晝夜逃走,宮人
奔竄,萬無一生。至河,無舟楫,後乃負帝以濟河,河流迅急,惟覺腳下如有
乘踐,則神物之助焉。兵戈逼岸,後乃以身擁遏於帝。帝傷趾,後以繡拭血,
刮玉釵以覆於瘡,應手則愈。以淚湔帝衣及面,潔靜如浣。軍人嘆伏:雖亂猶
有明智婦人。精誠之至,幽祇之所感矣。錄曰:夫丹石可磨,而不可奪其堅色;
蘭桂可折,而不可掩其貞芳。伏後履純明之姿,懷忠亮之質,臨危授命,壯夫
未能加焉,知死不吝,馮媛之儔也。求之千古,亦所罕聞。漢興,至於哀、平、
元、成,尚以宮室,崇苑囿,而西京始有弘侈,東都繼其繁奢,既違採椽不斫
之制,尤異靈沼遵儉之風。考之皇圖,求之志錄,千家萬戶之書,臺衛城隍之
廣,自重門構宇以來,未有若斯之費溢也。孝哀廣四時之房,靈帝修裸游之館,
妖惑為之則神怨,工巧為之則人虐,夷國淪家,可為慟矣!及夫靈瑞、嘉禽、
艷卉、殊木,生非其壤,詭色訛音,不稟正朔之地,無涉圖書所記,或緣德業
以來儀,由時俗以具質,咸得而備詳矣。歷覽群經,披求方冊,未若斯之宏麗
矣。郭況,光武皇后之弟也。累金數億,家僮四百餘人,以黃金為器,工冶之
聲,震於都鄙。時人謂:「郭氏之室,不雨而雷。」言其鑄鍛之聲盛也。庭中
起高閣長廡,置衡石於其上,以稱量珠玉也。閣下有藏金窟,列武士以衛之。
錯雜寶以飾臺榭,懸明珠於四垂,晝視之如星,夜望之如月。里語曰:「洛陽
多錢郭氏室,夜日晝星富無匹。」其寵者皆以玉器盛食,故東京謂郭家為「瓊
廚金穴」。況小心畏慎,雖居富勢,閉門優游,未曾幹世事,為一時之智也。
錄曰:夫後族之盛,專挾內主之威,皆以黨嬖強盛,肆囂於天下,妖幸侵政,
擅椒房之親。在昔魏冉,富傾嬴國;漢世王鳳,同拜五侯。館第僭於京都,嬙
姬麗於宮掖。瑰賂南金,彌玩於王府;緹繡雕文,被飾於土木。高廓洞門,極
夏屋之盛;文馬朱軒,窮車服之靡。自古擅驕,未有如斯之例。雖三歸移於管
室,八佾陳於季庭,方之為劣矣。郭況內憑姻寵,外專聲厲,遠採山丹之穴,
積陶朱、程鄭之產,未足稱其盛歟!曾不恃其戚里,矜其財勢,秉溫恭之正,
守道持盈,而自競慎,是可謂知幾其神乎!劉向於成帝之末,校書天祿閣,專
精覃思。夜有老人,著黃衣,植青藜杖,登閣而進,見向暗中獨坐誦書。老父
乃吹杖端,煙燃,因以見向,說開闢已前。向因受《洪範五行》之文,恐辭說
繁廣忘之,乃裂裳及紳,以記其言。至曙而去,向請問姓名。云:」我是太一
之精,天帝聞金卯之子有博學者,下而觀焉。」乃出懷中竹牒,有天文地圖之
書,「余略授子焉」。至向子歆,從向受其術,向亦不悟此人焉。賈逵年五歲,
明惠過人。其姊韓瑤之婦,嫁瑤無嗣而歸居焉,亦以貞明見稱。聞鄰中讀書,
旦夕抱逵隔籬而聽之。逵靜聽不言,姊以為喜。至年十歲,乃暗誦六經。姊謂
逵曰:「吾家貧困,未嘗有教者入門,汝安知天下有《三墳》、《五典》而誦
無遺句耶?」逵曰:「憶昔姊抱逵於籬間聽鄰家讀書,今萬不遺一。」乃剝庭
中桑皮以為牒,或題於扉屏,且誦且記。期年,經文通遍。於閭裏每有觀者,
稱云振古無倫。門徒來學,不遠萬里,或襁負子孫,舍於門側,皆口授經文,
贈獻者積粟盈倉。或云:「賈逵非力耕所得,誦經口倦,世所謂舌耕也。」何
休木訥多智,《三墳》、《五典》,陰陽算術,河洛讖緯,及遠年古諺,歷代
圖籍,莫不咸誦也。門徒有問者,則為注記,而口不能說。作《左氏膏肓》、
《公羊廢疾》、《穀梁墨守》,謂之「三闕」。言理幽微,非知機藏往,不可
通焉。及鄭康成鋒起而攻之,求學者不遠千里,嬴糧而至,如細流之赴巨海。
京師謂康成為「經神」,何休為「學海」。任末年十四時,學無常師,負笈不
遠險阻。每言:「人而不學,則何以成?」或依林木之下,編茅為庵,削荊為
筆,克樹汁為墨。夜則映星望月,暗則?婁麻蒿以自照。觀書有合意者,題其
衣裳,以記其事。門徒悅其勤學,更以靜衣易之。非聖人之言不視。臨終誡曰:
「夫人好學,雖死若存;不學者雖存,謂之行尸走肉耳!」河洛秘奧,非正典
籍所載,皆注記於柱壁及園林樹木,慕好學者,來輒寫之。時人謂任氏為「經
苑」。曹曾,魯人也。本名平,慕曾參之行,改名為曾。家財巨億,事親盡禮,
日用三牲之養,一味不虧於是。不先親而不食新味也。為客於人家,得新味則
含懷而歸。不畜雞犬,言喧囂驚動於親老。時亢旱,井池皆竭。母思甘清之水,
曾跪而操瓶,則甘泉自湧,清美於常。學徒有貧者,皆給食。天下名書,上古
以來,文篆訛落者,曾皆刊正,垂萬餘卷。及國難既夷,收天下遺書於曾家,
連車繼軌,輸於王府。諸弟子於門外立祠,謂曰「曹師祠」。及世亂,家家焚
廬,曾慮先文湮沒,乃積石為倉以藏書,故謂曹氏為「書倉」。錄曰:觀乎劉
向顯學於漢成時,才包三古,藝該九聖,懸日月以來,其類少矣。逮乎後漢,
賈、何、任、曹之學,並為聖神,通生民到今,蓋斯而已。若顏淵之殆庶幾;
關美、張霸,何足顯大儒哉!至如五君之徒,孔門之外未有也,方之入室,彼
有慚焉。賈氏之姊,所謂知識婦人鑒乎聖也。

拾遺記卷七

魏文帝所愛美人,姓薛名靈蕓,常山人也。父名鄴,為酇鄉亭長,母陳氏,隨
鄴舍於亭傍。居生窮賤,至夜,每聚鄰婦夜績,以麻蒿自照。靈蕓年至十五,
容貌絕世,鄰中少年夜來竊窺,終不得見。咸熙元夫,谷習出守常山郡,聞亭
長有美女而家甚貧。時文帝選良家子女,以入六宮。習以千金寶賂聘之,既得,
乃以獻文帝。靈蕓聞別父母,歔欷累日,淚下沾衣。至升車就路之時,以玉唾
壺承淚,壺則紅色。既發常山,及至京師,壺中淚凝如血。帝以文車十乘迎之,
車皆鏤金為輪輞,丹畫其轂,軛前有雜寶為龍鳳,銜百子鈴,鏘鏘和鳴,響於
林野。駕青色之牛,日行三百里。此牛尸屠國所獻,足如馬蹄也。道側燒石葉
之香,此石重疊,狀如雲母,其光氣闢惡厲之疾。此香腹題國所進也。靈蕓未
至京師數十里,膏燭之光,相續不滅,車徒咽路,塵起蔽於星月,時人謂為
「塵宵」。又築土為臺,基高三十丈,列燭於臺下,名曰「燭臺」,遠望如列
星之墜地。又於大道之傍,一里一銅表,高五尺,以志里數。故行者歌曰:
「青槐夾道多塵埃,龍樓鳳闕望崔嵬。清風細雨雜香來,土上出金火照臺。」
此七字是妖辭也。為銅表志里數於道側,是土上出金之義。以燭置臺下,則火
在土下之義。漢火德王,魏土德王,火伏而土興,土上出金,是魏滅而晉興也。
靈蕓未至京師十里,帝乘雕玉之輦,以望車徒之盛,嗟曰:「昔者言『朝為行
雲,暮為行雨』,今非雲非雨,非朝非暮。」改靈蕓之名曰「夜來」,入宮後
居寵愛。外國獻火珠龍鸞之釵。帝曰:「明珠翡翠尚不能勝,況乎龍鸞之重!」
乃止不進。夜來妙於針工,雖處於深帷之內,不用燈燭之光,裁制立成。非夜
來縫制,帝則不服。宮中號為「針神」也。錄曰:五帝之運,迭相生死,起伏
因循,顯於言端。童謠信於春秋,讖辭煩於漢末,或著明先典,或托見圖記。
僉詳《河》、《洛》,應運不同。唐堯以炎正禪虞,大漢以火德受魏,世歷沿
襲,得其宜矣。夫升名藉璧,因事而來。既而柔曼之質見進,亦以裁縫之妙要
寵,媚斯婉約,榮非世載,取或一朝,去彼疑賤,延此華軒。魏明帝起凌雲臺,
躬自掘土,群臣皆負畚鍤,天陰凍寒,死者相枕。洛、鄴諸鼎,皆夜震自移。
又聞宮中地下,有怨嘆之聲。高堂隆等上表諫曰:「王者宜靜以養民,今嗟嘆
之聲,形於人鬼,願省薄奢費,以敦儉樸。」帝猶不止,廣求瑰異,珍賂是聚,
飭臺榭累年而畢。諫者尤多,帝乃去煩歸儉,死者收而葬之。人神致感,眾祥
皆應。太山下有連理文石,高十二丈,狀如柏樹,其文彪發,似人雕鏤,自下
及上皆合,而中開廣六尺,望若真樹也。父老云:「當秦末,二石相去百餘步,
蕪沒無有蹊徑。及魏帝之始,稍覺相近,如雙闕。」土石陰類,魏為土德,斯
為靈徵。苑囿及民家草樹,皆生連理。有合歡草,狀如蓍,一株百莖,晝則眾
條扶疏,夜則合為一莖,萬不遺一,謂之「神草」。沛國有黃麟見於戊己之地,
皆土德之嘉瑞。乃修戊己之壇,黃星炳夜。又起昴畢之臺,祭祀此星,魏之分
野,歲時修祀焉。任城王彰,武帝之子也。少而剛毅,學陰陽緯候之術,誦
《六經》、《洪範》之書數千言。武帝謀伐吳、蜀,問彰取便利行師之決。王
善左右射,學擊劍,百步中髭發。時樂浪獻虎,文如錦斑,以鐵為檻,梟殷之
徒,莫敢輕視。彰曳虎尾以繞臂,虎弭耳無聲。莫不服其神勇。時南越獻白象
子在帝前,彰手頓其鼻,象伏不動。文帝鑄萬斤鐘,置崇華殿,欲徙之,力士
百人不能動,彰乃負之而趨。四方聞其神勇,皆寢兵自固。帝曰:「以王之雄
武,吞並巴蜀,如鴟銜腐鼠耳!」彰薨,如漢東平王葬禮。及喪出,空中聞數
百人泣聲。送者皆言,昔亂軍相傷殺者,皆無棺槨,王之仁惠,收其朽骨,死
者歡於地下,精靈知感,故人美王之德。國史撰《任城王舊事》三卷,晉初藏
於秘閣。建安三年,胥徒國獻沉明石雞,色如丹,大如燕,常在地中,應時而
鳴,聲能遠徹。其國聞鳴,乃殺牲以祀之,當鳴處掘地,則得此雞。若天下太
平,翔飛頡頏,以為嘉瑞,亦為「寶雞」。其國無雞,聽地中候晷刻。道家云:
「昔仙人桐君採石,入穴數里,得丹石雞,舂碎為藥,服之者令人有聲氣,後
天而死。」昔漢武帝寶鼎元年,西方貢珍怪,有虎魄燕,置之靜室,自於室中
鳴翔,蓋此類也。《洛書》云:「皇圖之寶,土德之徵,大魏之嘉瑞。」明帝
即位二年,起靈禽之園,遠方國所獻異鳥殊獸,皆畜此園也。昆明國貢嗽金鳥。
國人云:「其地去燃洲九千里,出此鳥,形如雀而色黃,羽毛柔密,常翱翔海
上,?者得之,以為至祥。聞大魏之德,被於荒遠,故越山航海,來獻大國。」
帝得此鳥,畜於靈禽之園,飴以真珠,飲以龜腦。鳥常吐金屑如粟,鑄之可以
為器。昔漢武帝時,有人獻神雀,蓋此類也。此鳥畏霜雪,乃起小屋處之,名
曰「闢寒臺」,皆用水精為戶牖,使內外通光。宮人爭以鳥吐之金用飾釵佩,
謂之「闢寒金」。故宮人相嘲曰:「不服闢寒金,那得帝王心?」於是媚惑者,
亂爭此寶金為身飾,及行臥皆懷挾以要寵幸也。魏氏喪滅,池臺鞠為煨燼,嗽
金之鳥,亦自翱翔矣。咸熙二年,宮中夜有異獸,白色光潔,繞宮而行。閹宦
見之,以聞於帝。帝曰:「宮闈幽密,若有異獸,皆非祥也。」使宦者伺之。
果見一白虎子,遍房而走。候者以戈投之,即中左目。比往取視,惟見血在地,
不復見虎。搜檢宮內及諸池井,不見有物。次檢寶庫中,得一玉虎頭枕,眼有
傷,血痕尚濕。帝該古博聞,云:「漢誅梁冀,得一玉虎頭枕,云單池國所獻,
檢其頷下,有篆書字。云是帝辛之枕,嘗與妲己同枕之。是殷時遺寶也。」又
按《五帝本紀》云,帝辛殷代之末。至咸熙多歷年所,代代相傳。凡珍寶久則
生精靈,必神物憑之也。魏禪晉之歲,北闕下有白光如鳥雀之狀,時飛翔來去。
有司聞奏帝所。?之,得一白燕,以為神物,於是以金為樊,置於宮中。旬日
不知所在。論者云:「金德之瑞。昔師曠時,有白燕來巢。」檢《瑞應圖》,
果如所論。白色葉於金德,師曠晉時人也,古今之義相符焉。薛夏,天水人也,
博學絕倫。母孕夏時,夢人遺之一篋衣云:「夫人必產賢明之子也,為帝王之
所崇。」母記所夢之日。及生夏,年及弱冠,才辯過人。魏文帝與之講論,終
日不息,應對如流,無有疑滯。帝曰:「昔公孫龍稱為辯捷,而迂誕誣妄;今
子所說,非聖人之言不談,子游、子夏之儔,不能過也。若仲尼在魏,復為入
室焉。」帝手制書與夏,題云「入室生」。位至秘書丞。居生甚貧,帝解御衣
以賜之,果符元所夢。名冠當時,為一代高士。田疇,北平人也。劉虞為公孫
瓚所害,疇追慕無已,往虞墓設雞酒之禮,慟哭之音,動於林野,翔鳥為之淒
鳴,走獸為之吟伏。疇臥於草間,忽有人通云:「劉幽州來,欲與田子泰言平
生之事。」疇神悟遠識,知是劉虞之魂。既近而拜,疇泣不自支,因相與進雞
酒。疇醉,虞曰:「公孫瓚求子甚急,宜竄伏以避害!」疇拜曰:「聞君臣之
義,生則盡禮,今見君之靈,願得同歸九地,死且不朽,安可逃乎!」虞曰:
「子萬古之貞士也,深慎爾儀!」奄然不見,疇亦醉醒。曹洪,武帝從弟,家
盈產業,駿馬成群。武帝討董卓,夜行失馬,洪以其所乘馬上帝。其馬號曰
「白鵠」。此馬走時,惟覺耳中風聲,足似不踐地。至汴水,洪不能渡,帝引
洪上馬共濟,行數百里,瞬息而至。馬足毛不濕。時人謂為乘風而行,亦一代
神駿也。諺曰:「憑空虛躍,曹家白鵠。」錄曰:王者廓萬宇以為邦家,因海
岳以為城池,固是安民養德,垂拱而治焉。去乎游歷之費,導於敦教之道,無
崇宮室,有薄林園。採椽不斫,大唐如斯昭儉;卑宮菲食,伯禹以之戒奢。迄
乎三代之王,失斯道矣。傷財弊力,以驕麗相誇,瓊室之侈,璧臺之富,窮神
工之奇妙,人力勤苦。至於春秋,王室凌廢,城者作謳,疲於勤勞。晉築祈褫
之宮,為功動於民怨;宋興澤門之役,勞者以為深嗟。姑蘇積費於前,阿房奮
竭於後。自以業固河山,名超萬世,覆滅宗祀,由斯哀哀。竊觀明帝,踐中區
之沃盛,威靈所懾,比強列代,禎祥神寶,史不絕書,殊方珍貢,府無虛月,
鼎據三方,稱雄四海。而聖教微於堯、禹,歷代劣於姬、漢,東鯁閩、吳,西
病邛蜀,師旅歲興,財力日費,不能遵養黎元,遠瞻前樸,宮室窮麗,池榭肆
其宏廣,終取夷滅,數其然哉!任城淵謀神勇,智周祥藝,雖來舟、蓬蒙劍射
之好,不能加也。田疇事死如生,守以直節,精誠之至,通於神明。曹洪忠烈
為心,愛親憂國。此穆滿之駿,方之「白鵠」,可謂齊足者也。

拾遺記卷八

吳孫堅母妊堅之時,夢腸出繞腰,有一童女負之,繞吳閶門外,又授以芳茅一
莖。童女語曰:「此善祥也,必生才雄之子。今賜母以土,王於翼、軫之地,
鼎足於天下。百年中應於異寶授於人也。」語畢而覺,日起筮之。筮者曰:
「所夢童女負母繞閶門,是太白之精,感化來夢。」夫帝王之興,必有神跡自
表,白氣者,金色。及吳滅而踐晉祚,夢之徵焉。錄曰:按《吳書》云:「孫
堅母懷堅之時,夢腸出繞閶門。」與王之說為異。夫西方金位,以葉晉德,興
亡之兆,後而效焉。蓋表吳亡而授晉也。夫六夢八徵,著明《周易》,授蘭懷
日,事類而非。及吳氏之興年,嘉禾之號,芳茅之徵信矣。至晉太康元年,孫
皓送六金璽云:「時無玉工,故以金為印璽。」夫孫氏擅割江東,包卷百越,
吞席漢陽,威惕中夏,富強之業,三雄比盛。時有未賓而兵戈歲起,每梗心於
邛蜀,憤慨於燕魏,四方未夷,有事征伐,因之以師旅,遵之以儉素,去其游
侈之費,塞茲雕靡之塗,不欲使四方民勞,非無玉工也。固能輕彼池山,賤斯
棘實,漢鄙盈車之屑,燕棄璞於衡廡,沉河底穀,義昭攸古,務崇儉約,豈非
高歟!及乎吳亡時,以六代金璽歸晉,堅母之夢驗矣。吳主趙夫人,丞相達之
妹。善畫,巧妙無雙,能於指間以彩絲織雲霞龍蛇之錦,大則盈尺,小則方寸,
宮中謂之「機絕」。孫權常嘆魏、蜀未夷,軍旅之隙,思得善畫者使圖山川地
勢軍陣之像。達乃進其妹。權使寫九州方岳之勢。夫人曰:「丹青之色,甚易
歇滅,不可久寶;妾能刺繡,列國方帛之上,寫以五岳河海城邑行陣之形。」
既成,乃進於吳主,時人謂之「針絕」。雖棘刺木猴,雲梯飛(玄鳥),無過
此麗也。權居昭陽宮,倦暑,乃褰紫綃之帷,夫人曰:「此不足貴也。」權使
夫人指其意思焉。答曰:「妾欲窮慮盡思,能使下綃帷而清風自入,視外無有
蔽礙,列侍者飄然自涼,若馭風而行也。」權稱善。夫人乃?片發,以神膠續
之。神膠出鬱夷國,接弓弩之斷弦,百斷百續也。乃織為?縠,累月而成,裁
為幔,內外視之,飄飄如煙氣輕動,而房內自涼。時權常在軍旅,每以此幔自
隨,以為征幕。舒之則廣縱一丈,卷之則可納於枕中,時人謂之「絲絕」。故
吳有「三絕」,四海無儔其妙。後有貪寵求媚者,言夫人幻耀於人主,因而致
退黜。雖見疑墜,猶存錄其巧工。吳亡,不知所在。吳主潘夫人,父坐法,夫
人輸入織室,容態少儔,為江東絕色。同幽者百餘人,謂夫人為神女,敬而遠
之。有司聞於吳主,使圖其容貌。夫人憂戚不食,減瘦改形。工人寫其真狀以
進,吳主見而喜悅,以虎魄如意撫按即折。嗟曰:「此神女也,愁貌尚能惑人,
況在歡樂!」乃命雕輪就織室,納於後宮,果以姿色見寵。每以夫人游昭宣之
臺,志意幸愜,既盡酣醉,唾於玉壺中,使侍婢瀉於臺下,得火齊指環,即掛
石榴枝上,因其處起臺,名曰環榴臺。時有諫者云:「今吳、蜀爭雄,『還劉』
之名,將為妖矣!」權乃翻其名曰榴環臺。又與夫人游釣臺,得大魚。王大喜,
夫人曰:「昔聞泣魚,今乃為喜,有喜必憂,以為深戒!」至於末年,漸相譖
毀,稍見離退。時人謂「夫人知幾其神」。吳主於是罷宴,夫人果見棄逐。釣
臺基今尚存焉。錄曰:趙、潘二夫人,妍明伎藝,婉孌通神,抑亦漢游洛妃之
儔,荊巫雲雨之類;而能避妖幸之嬖,睹進退之機。夫盈則有虧,道有崇替,
居盛必衰,理固明矣。語乎榮悴,譬諸草木,華落張弛,勢之必然。巧言萋斐,
前王之所信惑。是以申、褒見列於前周,班、趙載詳於往漢。異代同聞,可為
嘆也!黃龍元年,始都武昌。時越巂之南,獻背明鳥,形如鶴,止不向明,巢
常對北,多肉少毛,聲音百變,聞鐘磬笙竽之聲,則奮翅搖頭。時人以為吉祥。
是歲遷都建業,殊方多貢珍奇。吳人語訛,呼背明為背亡鳥。國中以為大妖,
不及百年,當有喪亂背叛滅亡之事,散逸奔逃,墟無煙火。果如斯言。後此鳥
不知所在。張承之母孫氏,懷承之時,乘輕舟游於江浦之際,忽有白蛇長三尺,
騰入舟中。母祝曰:「若為吉祥,勿毒噬我!」縈而將還,置諸房內,一宿視
之,不復見蛇,嗟而惜之。鄰中相謂曰:「昨見張家有一白鶴聳翮入雲。」以
告承母,母使筮之。筮者曰:「此吉祥也。蛇、鶴延年之物;從室入雲,自下
升高之象也。昔吳王闔閭葬其妹,殉以美女、珍寶、異劍,窮江南之富。未及
十年,雕雲覆於溪谷,美女游於塚上,白鵠翔於林中,白虎嘯於山側,皆昔時
之精靈,今出於世,當使子孫位超臣極,擅名江表。若生子,可以名曰白鵠。」
及承生,位至丞相、輔吳將軍,年逾九十,蛇、鵠之祥也。錄曰:國之將亡,
其兆先見。《傳》曰:「明神見之,觀其德也。」及歸命面縛來降,斯為效矣。
蛇、鵠者,蟲禽之最靈,張氏以為嘉瑞。《吳越春秋》、百家雜說云,吳王闔
閭,崇飾厚葬,生埋美人,多藏寶物。數百年後,靈鵠翔於林壑,神虎嘯於山
丘,湛盧之劍,飛入於楚。收魂聚怪,富麗以極,而詭異失中,不如速朽。昔
宋桓、盛姬,前史譏其驕惑,嬴博楊孫,君子貴其合禮。觀夫遠古,指詳中代,
求諸事跡,儉泰相懸。至如末世,漸相誇矯,生滋淫湎,死則同殉,委積珍寶,
埃塵滅身,乖於同穴,可謂嘆歟!呂蒙入吳,吳主勸其學業,蒙乃博覽群籍,
以《易》為宗。常在孫策座上酣醉,忽臥,於夢中誦《周易》一部,俄而驚起。
眾人皆問之。蒙曰:「向夢見伏犧、周公、文王,與我論世祚興亡之事,日月
貞明之道,莫不窮精極妙。未該玄旨,故空誦其文耳。」眾座皆云:「呂蒙囈
語通《周易》。」錄曰:夫精誠之至,葉於幽冥,與日月均其明,與四時齊其
契,故能德會三古,道合神微。若鄭君之感先聖,周盤之夢東里,跡同事異,
光被遐策,索隱鉤深,妙於玄旨。孔門群說,未若呂生之學焉。孫和悅鄧夫人,
常置膝上。和於月下舞水精如意,誤傷夫人頰,血流污褲,嬌奼彌苦。自舐其
瘡,命太醫合藥。醫曰:「得白獺髓,雜玉與琥珀屑,當滅此痕。」即購致百
金,能得白獺髓者,厚賞之。有富春漁人云:「此物知人欲取,則逃入石穴。
伺其祭魚之時,獺有鬥死者,穴中應有枯骨,雖無髓,其骨可合玉舂為粉,噴
於瘡上,其痕則滅。」和乃命合此膏,琥珀太多,及差而有赤點如朱,逼而視
之,更益其妍。諸嬖人欲要寵,皆以丹脂點頰而後進幸。妖惑相動,遂成淫俗。
孫亮作琉璃屏風,甚薄而瑩澈,每於月下清夜舒之。常與愛姬四人,皆振古絕
色:一名朝姝,二名麗居,三名洛珍,四名潔華。使四人坐屏風內,而外望之,
如無隔,惟香氣不通於外。為四人合四氣香,殊方異國所出,凡經踐躡宴息之
處,香氣沾衣,歷年彌盛,百浣不歇,因名曰「百濯香」。或以人名香,故有
朝姝香,麗居香,洛珍香,潔華香。亮每游,此四人皆同輿席,來侍皆以香名
前後為次,不得亂之。所居室名為「思香媚寢」。蜀先主甘後,沛人也,生於
微賤。里中相者云:「此女後貴,位極宮掖。」及後長,而體貌特異,至十八,
玉質柔肌,態媚容冶。先主召入綃帳中,於戶外望者,如月下聚雪。河南獻玉
人,高三尺,乃取玉人置后側,晝則講說軍謀,夕則擁後而玩玉人。常稱玉之
所貴,德比君子,況為人形,而不可玩乎?後與玉人潔白齊潤,觀者殆相亂惑。
嬖寵者非惟嫉於甘後,亦妒於玉人也。後常欲琢毀壞之,乃誡先主曰:「昔子
罕不以玉為寶,《春秋》美之;今吳、魏未滅,安以妖玩經懷。凡淫惑生疑,
勿復進焉!」先主乃撤玉人,嬖者皆退。當斯之時,君子議以甘後為神智婦人
焉。糜竺用陶朱計術,日益億萬之利,貨擬王家,有寶庫千間。竺性能賑生恤
死,家內馬廄屋仄有古塚,中有伏尸,夜聞涕泣聲。竺乃尋其泣聲之處,忽見
一婦人袒背而來,訴云:「昔漢末妾為赤眉所害,叩棺見剝,今袒在地,羞晝
見人,垂二百年。今就將軍乞深埋,並弊衣以掩形體。」竺許之,即命之為棺
槨,以青布為衣衫,置於塚中,設祭既畢。歷一年,行於路曲,忽見前婦人,
所著衣皆是青布,語竺曰:「君財寶可支一世,合遭火厄,今以青蘆杖一枚長
九尺,報君棺槨衣服之惠。」竺挾杖而歸。所住鄰中常見竺家有青氣如龍蛇之
形。或有人謂竺曰:「將非怪也?」竺乃疑此異,問其家僮。云:「時見青蘆
杖自出門間,疑其神,不敢言也。」竺為性多忌,信厭術之事,有言中忤,即
加刑戮,故家僮不敢言。笁貨財如山,不可算計,內以方諸盆瓶,設大珠如卵,
散滿於庭,謂之「寶庭」,而外人不得窺。數日,忽青衣童子數十人來云:
「糜竺家當有火厄,萬不遺一,賴君能恤斂枯骨,天道不辜君德,故來禳卻此
火,當使財物不盡。自今以後,亦宜防衛!」竺乃掘溝渠周繞其庫。旬日,火
從庫內起,燒其珠玉十分之一,皆是陽燧旱燥自能燒物。火盛之時,見數十青
衣童子來撲火,有青氣如云,覆於火上,即滅。童子又云:「多聚鸛鳥之類,
以禳火災;鸛能聚水於巢上也。」家人乃收鵁鶄數千頭養於池渠中,以厭火。
竺嘆曰:「人生財運有限,不得盈溢,懼為身之患害。」時三國交鋒,軍用萬
倍,乃輸其寶物車服,以助先主:黃金一億斤,錦繡氈罽積如丘壟,駿馬萬匹。
及蜀破後,無復所有,飲恨而終。周群妙閑算術讖說。游岷山採藥,見一白猿,
從絕峰而下,對群而立。群抽所佩書刀投猿,猿化為一老翁,握中有玉版長八
寸,以授群。群問曰:「公是何年生?」答曰:「已衰邁也,忘其年月,猶憶
軒轅之時,始學歷數,風後、容成,皆黃帝之史,就余授歷數。至顓頊時,考
定日月星辰之運,尤多差異。及春秋時,有子韋、子野、裨灶之徒,權略雖驗,
未得其門。邇來世代興亡,不復可記,因以相襲。至大漢時,有洛下閎,頗得
其旨。」群服其言,更精勤算術。乃考校年歷之運,驗於圖緯,知蜀應滅。及
明年,歸命奔吳。皆云:「周群詳陰陽之精妙也。」蜀人謂之「後聖」。白猿
之異,有似越人所記,而事皆迂誕,似是而非。錄曰:孫和、孫亮、劉備,並
惑於淫寵之玩,忘於軍旅之略,猶比強大魏,克伐無功,可為嗟矣!周群之學,
通於神明,白猿之祥,有類越人問劍之言,其事迂誕,若是而非也。夫陰陽遞
生,五行迭用,由水火相生,亦以相滅。《淮南子》云「方諸向月津為水」,
以厭火災浮。糜氏富於珍奇,削方諸為鳥獸之狀,猶土龍以祈雨也。鵁鶄之音,
與方諸相亂,蓋聲之訛矣。羽毛之類,非可御烈火,於義則為乖,於事則違類,
先《墳》舊《典》,說以其詳焉。

拾遺記卷九

晉時事武帝為撫軍時,府內後堂砌下忽生草三株,莖黃葉綠,若總金抽翠,花
條苒弱,狀似鐙。時人未知是何祥草,故隱蔽不聽外人窺視。有一羌人,姓姚
名馥,字世芬,充廄養馬,妙解陰陽之術,云:「此草以應金德之瑞。」馥年
九十八,姚襄則其祖也。馥好讀書,嗜酒,每醉時好言帝王興亡之事。善戲笑,
滑稽無窮,常嘆云:「九河之水不足以漬曲糵,八藪之木不足以作薪蒸,七澤
之麋不足以充庖俎。凡人稟天地之精靈,不知飲酒者,動肉含氣耳,何必木偶
於心識乎?」好啜濁糟,常言渴於醇酒。群輩常弄狎之,呼為「渴羌」。及晉
武踐位,忽思見馥立於階下,帝奇其倜儻,擢為朝歌邑宰。馥辭曰:「老羌異
域之人,遠隔山川,得游中華,已為殊幸,請辭朝歌之縣,長充養馬之役,時
賜美酒,以樂餘年。」帝曰:「朝歌紂之故都,地有美酒,故使老羌不復呼
渴。」馥於階下高聲而對曰:「馬圉老羌,漸染皇化,溥天夷貊,皆為王臣,
今若歡酒池之樂,更為殷紂之民乎?」帝撫玉幾大悅,即遷酒泉太守。地有清
泉,其味若酒。馥乘醉而拜受之,遂為善政,民為立生祠。後以府地賜張華,
猶有草在,故茂先《鐙賦》云:「擢九莖於漢庭,美三株於茲館。貴表祥乎金
德,比名類乎相亂。」至惠帝元熙元年,三株草化為三樹,枝葉似楊樹,高五
尺,以應「三楊」擅權之事。時有楊駿、楊瑤、楊濟三弟兄,號曰「三楊」。
馬圉醉羌所說之驗。錄曰:不得中行,狂狷可也。淳于、優孟之儔,因俳說以
進諫。至如姚馥,才性容貌,不與華同,片言竊諷,媚足規範。及其俳諧詭譎,
推辭指誡,因物而刺,言之者無罪,抑亦東方曼倩之儔歟!夫心胃之逸朽,故
有腐腸爛腸之嗜,是以「五味令人口爽」,老氏以為深誡。未若甘並桂石,美
斯松草,含吐煙霞,咀食沆瀣,迅千靈於一朝,方塵劫於俄頃,乎可淫此酣樂,
忘彼久視者乎?夫物有事異而名同者,自非窮神達理,莫能遙照。豈可假於詖
辭,專求於邪說。天命有兆,歷運攸歸,何可妄信於謠訛,指怪於纖草?將溺
所聞,信諸厥術,可為嗟乎!咸寧四年,立芳蔬園於金墉城東,多種異菜。有
菜名曰「蕓薇」,類有三種,紫色者最繁,味辛,其根爛熳,春夏葉密,秋蕊
冬馥,其實若珠,五色,隨時而盛,一名「蕓芝」。其色紫者為上蔬,其味辛;
色黃者為中蔬,其味甘;色青者為下蔬,其味咸。常以三蔬充御膳。其葉可以
藉飲食,以供宗廟祭祀,亦止人渴饑。宮人採帶其莖葉,香氣歷日不歇。錄曰:
《大雅》云:「言採其薇。」此之類也。《草木疏》云:其實如豆。」昔孤竹
二子避世,不食周粟,於首陽山採薇而食,疑似卉。或云神類非一,彌相惑亂。
可以療饑,其色必紫,百家雜說,音旨相符。論其形品,詳斯香色,雖移植芳
圃,芬美莫儔。故熏蘭有質,物性無改,產乖本地,逾見芬烈,譬諸姜桂,豈
因地而辛矣!當此一代,是謂仙蔬,實為神異。張華為九醞酒,以三薇漬曲糵,
糵出西羌,曲出北胡。胡中有指星麥,四月火星出,麥熟而獲之。糵用水漬麥
三夕而萌芽,平旦雞鳴而用之,俗人呼為「雞鳴麥」。以之釀酒,醇美,久含
令人齒動。若大醉,不叫笑搖蕩,令人肝腸消爛,俗人謂為「消腸酒」。或云
醇酒可為長宵之樂,兩說聲同而事異也。閭里歌曰:「寧得醇酒消腸,不與日
月齊光。」言耽此美酒,以悅一時,何用保守靈而取長久。至懷帝末,民間園
圃皆生蒿棘,狐兔游聚。至元熙元年,太史令高堂忠奏熒惑犯紫微,若不早避,
當無洛陽。及詔內外四方及京邑諸宮觀林衛之內,及民間園囿,皆植紫薇,以
為厭勝。至劉、石、姚、苻之末,此蒿棘不除自絕也。晉太康元年,白雲起於
灞水,三日而滅。有司奏云:「天下應太平。」帝問其故,曰:「昔舜時黃雲
興於郊野,夏代白雲蔽於都邑,殷代玄雲覆於林藪,斯皆應世之休徵,殊鄉絕
域應有貢其方物也。」果有羽山之民獻火浣布萬匹。其國人稱:「羽山之上,
有文石,生火,煙色以隨四時而見,名為『凈火』。有不潔之衣,投於火石之
上,雖滯污漬涅,皆如新浣。」當虞舜時,其國獻黃布;漢末獻赤布,梁冀制
為衣,謂之「丹衣」。史家云:「單衣今縫掖也。」字異聲同,未知孰是。錄
曰:帝王之興,葉休祥之應,天無隱祥,地無蓄寶,是以因神物以表運,見星
云以觀德。按《周官》有馮相氏,以觀祥錄之數。晉以金德,故白雲起於灞水。
《山海經》及《異物志》云:「燃洲之獸,生於火中,以毛織為布,雖有垢膩,
投火則潔凈也。」兩說不同,故偕錄焉。因墀國獻五足獸,狀如獅子;玉錢千
緡,其形如環,環重十兩,上有「天壽永吉」之字。問其使者五足獸是何變化,
對曰:「東方有解形之民,使頭飛於南海,左手飛於東山,右手飛於西澤,自
臍以下,兩足孤立。至暮,頭還肩上,兩手遇疾風飄於海外,落玄洲之上,化
為五足獸,則一指為一足也。其人既失兩手,使傍人割裡肉以為兩臂,宛然如
舊也。」因墀國在西域之北,送使者以鐵為車輪,十年方至晉。及還,輪皆絕
銳,莫知其遠近也。太始元年,魏帝為陳留王之歲,有頻斯國人來朝,以五色
玉為衣,如今之鎧。其使不食中國滋味,自齎金壺,壺中有漿,凝如脂,嘗一
滴則壽千歲。其國有大楓木成林,高六七十里,善算者以里計之,雷電常出樹
之半。其枝交蔭於上,蔽不見日月之光。其下平凈掃灑,雨霧不能入焉。樹東
有大石室,可容萬人坐。壁上刻為三皇之像:天皇十三頭,地皇十一頭,人皇
九頭,皆龍身。亦有膏燭之處。緝石為床,床上有膝痕深三寸。床前有竹簡長
尺二寸,書大篆之文,皆言開闢以來事,人莫能識。或言是伏羲畫卦之時有此
書,或言是倉頡造書之處。傍有丹石井,非人之所鑿,下及漏泉,水常沸湧,
諸仙欲飲之時,以長綆引汲也。其國人皆多力,不食五穀,日中無影,飲桂漿
雲霧。羽毛為衣,發大如?婁,堅韌如筋,伸之幾至一丈,置之自縮如蠡。續
人發以為繩,汲丹井之水,久久方得升之水。水中有白蛙,兩翅,常來去井上,
仙者食之。至周,王子晉臨井而窺,有青雀銜玉杓以授子晉,子晉取而食之,
乃有雲起雪飛。子晉以衣袖揮云,則雲雪自止。白蛙化為雙白鳩入雲,望之遂
滅。皆頻斯國之所記,蓋其人年不可測也。使圖其國山川地勢瑰異之屬,以示
張華。華云:「此神異之國,難可驗信。」以車馬珍服送之出關。張華字茂先,
挺生聰慧之德,好觀秘異圖緯之部,捃採天下遺逸,自書契之始,考驗神怪,
及世間閭里所說,造《博物志》四百卷,奏於武帝。帝詔詰問:「卿才綜萬代,
博識無倫,遠冠羲皇,近次夫子。然記事採言,亦多浮妄,宜更刪翦,無以冗
長成文。昔仲尼刪《詩》、《書》,不及鬼神幽昧之事,以言怪力亂神。今卿
《博物志》,驚所未聞,異所未見,將恐惑亂於後生,繁蕪於耳目,可更芟截
浮疑,分為十卷。」即於御前賜青鐵硯,此鐵是於闐國所出,獻而鑄為硯也。
賜麟角筆,以麟角為筆管,此遼西國所獻。側理紙萬番,此南越所獻。後人言
「陟里」,與「側理」相亂,南人以海苔為紙,其理縱橫邪側,因以為名。帝
常以《博物志》十卷置於函中,暇日覽焉。惠帝元熙二年,改為永平元年,常
山郡獻傷魂鳥,狀如雞,毛色似鳳。帝惡其名,棄而不納,復愛其毛羽。當時
博物者云:「黃帝殺蚩尤,有貙、虎誤噬一婦人,七日氣不絕,黃帝哀之,葬
以重棺石槨。有鳥翔其塚上,其聲自呼為傷魂,則此婦人之靈也。」後人不得
其令終者,此鳥來集其國園林之中。至漢哀、平之末,王莽多殺伐賢良,其鳥
亟來哀鳴。時人疾此鳥名,使常山郡國彈射驅之。至晉初,干戈始戢,四海攸
歸,山野間時見此鳥。憎其名,改「傷魂」為「相弘」。及封孫皓為歸命侯,
相弘之義,葉於此矣。永平之末,死傷多故,門嗟巷哭,常山有獻,遂放逐之。
太始十年,有浮支國獻望舒草,其色紅,葉如荷,近望則如卷荷,遠望則如舒
荷,團團似蓋。亦云,月出則荷舒,月沒則葉卷。植於宮中,因穿池廣百步,
名曰望舒荷池。愍帝之末,移入胡,胡人將種還胡中。至今絕矣,池亦填塞。
祖梁國獻蔓金苔,色如黃金,若螢火之聚。大如雞卵,投於水中,蔓延於波瀾
之上,光出照日,皆如火生水上也。乃於宮中穿池,廣百步,時觀此苔,以樂
宮人。宮人有幸者,以金苔賜之,置漆盤中,照耀滿室,名曰「夜明苔」;著
衣襟則如火光。帝慮外人得之,有惑百姓,詔使除苔塞池。及皇家喪亂,猶有
此物,皆入胡中。石季倫愛婢名翔風,魏末於胡中得之。年始十歲,使房內養
之。至十五,無有比其容貌,特以姿態見美。妙別玉聲,巧觀金色。石氏之富,
方比王家,驕侈當世,珍寶奇異,視如瓦礫,積如糞土,皆殊方異國所得,莫
有辨識其出處者。乃使翔風別其聲色,悉知其處。言西方北方,玉聲沉重而性
溫潤,佩服者益人性靈;東方南方,玉聲輕潔而性清涼,佩服者利人精神。石
氏侍人,美艷者數千人,翔風最以文辭擅愛。石崇嘗語之曰:「吾百年之後,
當指白日,以汝為殉。」答曰:「生愛死離,不如無愛,妾得為殉,身其何
朽!」於是彌見寵愛。崇常擇美容姿相類者十人,裝飾衣服大小一等,使忽視
不相分別,常侍於側。使翔風調玉以付工人,為倒龍之佩,縈金為鳳冠之釵,
言刻玉為倒龍之勢,鑄金釵象鳳皇之冠。結袖繞楹而舞,晝夜相接,謂之「恆
舞」。欲有所召,不呼姓名,悉聽佩聲,視釵色,玉聲輕者居前,金色艷者居
後,以為行次而進也。使數十人各含異香,行而語笑,則口氣從風而揚。又屑
沉水之香,如塵末,布象床上,使所愛者踐之。無跡者賜以真珠百琲,有跡者
節其飲食,令身輕弱。故閨中相戲曰:「爾非細骨輕軀,那得百琲真珠?」及
翔風年三十,妙年者爭嫉之,或者云「胡女不可為群」,競相排毀。石崇受譖
潤之言,即退翔風為房老,使主群少,乃懷怨而作五言詩曰:「春華誰不美,
卒傷秋落時。突煙還自低,鄙退豈所期!桂芳徒自蠹,失愛在娥眉。坐見芳時
歇,憔悴空自嗤!」石氏房中並歌此為樂曲,至晉末乃止。石虎於太極殿前起
樓,高四十丈,結珠為簾,垂五色玉佩,風至鏗鏘,和鳴清雅。盛夏之時,登
高樓以望四極,奏金石絲竹之樂,以日繼夜。於樓下開馬埒射場,周回四百步,
皆文石丹沙及彩畫於埒旁。聚金玉錢貝之寶,以賞百戲之人。四廂置錦幔,屋
柱皆隱起為龍鳳百獸之形,雕斫眾寶,以飾楹柱,夜往往有光明。集諸羌互於
樓上。時亢旱,舂雜寶異香為屑,使數百人於樓上吹散之,名曰「芳塵」。臺
上有銅龍,腹容數百斛酒,使胡人於樓上嗽酒,風至望之如露,名曰「粘雨
臺」,用以灑塵。樓上戲笑之聲,音震空中。又為四時浴室,用瑜石碔玞為堤
岸,或以琥珀為瓶杓。夏則引渠水以為池,池中皆以紗縠為囊,盛百雜香,漬
於水中。嚴冰之時,作銅屈龍數千枚,各重數十斤,燒如火色,投於水中,則
池水恆溫,名曰「燋龍溫池」。引鳳文錦步障縈蔽浴所,共宮人寵嬖者解媟服
宴戲,彌於日夜,名曰「清嬉浴室」。浴罷,洩水於宮外。水流之所,名「溫
香渠」。渠外之人,爭來汲取,得升合以歸,其家人莫不怡悅。至石氏破滅,
燋龍猶在鄴城,池今夷塞矣。錄曰:居室見妒,故亦奸巧之恆情,因嬌湎嬖,
而菲錦之辭入。至於惑聽邪諂,豈能隔於求媚;憑歡藉幸,緣和嫟而兼容。是
以先寵未退,盛衰之萌兆矣;一朝愛退,皎日之誓忽焉。清奏薄言,怨刺之辭
乃作。石崇叨擅時資,財業傾世,遂乃歌擬房中,樂稱「恆舞」,季庭管室,
豈獨古之貶乎!石虎席卷西京,崇麗妖虐,外僭和鸞文物之儀,內修三英、九
華之號,靈祥遠貢,光耀舊都,珠璣丹紫,飾備於土木。自古以來,四夷侵掠,
驕奢僭暴,擅位偷安,富有之業,莫此比焉。

拾遺記卷十

諸名山昆侖山昆侖山有昆陵之地,其高出日月之上。山有九層,每層相去萬里。
有雲色,從下望之,如城闕之象。四面有風,群仙常駕龍乘鶴,游戲其間。四
面風者,言東南西北一時俱起也。又有袪塵之風,若衣服塵污者,風至吹之,
衣則凈如浣濯。甘露蒙蒙似霧,著草木則滴瀝如珠。亦有朱露,望之色如丹,
著木石赭然,如朱雪灑焉。以瑤器承之,如米?臺。昆侖山者,西方曰須彌山,
對七星之下,出碧海之中。上有九層,第六層有五色玉樹,蔭翳五百里,夜至
水上,其光如燭。第三層有禾穟,一株滿車。有瓜如桂,有奈冬生如碧色,以
玉井水洗食之,骨輕柔能騰虛也。第五層有神龜,長一尺九寸,有四翼,萬歲
則升木而居,亦能言。第九層山形漸小狹,下有芝田蕙圃,皆數百頃,群仙種
耨焉。傍有瑤臺十二,各廣千步,皆五色玉為臺基。最下層有流精霄闕,直上
四十丈。東有風雲雨師闕。南有丹密雲,望之如丹色,丹雲四垂周密。西有螭
潭,多龍螭,皆白色,千歲一蛻其五臟。此潭左側有五色石,皆云是白螭腸化
成此石。有瑯玕璆琳之玉,煎可以為脂。北有珍林別出,折枝相扣,音聲和韻。
九河分流。南有赤陂紅波,千劫一竭,千劫水乃更生也。蓬萊山蓬萊山亦名防
丘,亦名雲來,高二萬里,廣七萬里。水淺,有細石如金玉,得之不加陶冶,
自然光凈,仙者服之。東有鬱夷國,時有金霧。諸仙說此上常浮轉低昂,有如
山上架樓,室常向明以開戶牖,及霧滅歇,戶皆向北。其西有含明之國,綴鳥
毛以為衣,承露而飲,終天登高取水,亦以金、銀、倉環、水精、火藻為階。
有冰水、沸水,飲者千歲。有大螺名裸步,負其殼露行,冷則復入其殼。生卵
著石則軟,取之則堅。明王出世,則浮於海際焉。有葭,紅色,可編為席,溫
柔如罽毳焉。有鳥名鴻鵝,色似鴻,形如禿鶖,腹內無腸,羽翮附骨而生,無
皮肉也。雄雌相眄則生產。南有鳥,名鴛鴦,形似雁,徘徊雲間,棲息高岫,
足不踐地,生於石穴中,萬歲一交則生雛,千歲銜毛學飛,以千萬為群,推其
毛長者高翥萬里。聖君之世,來入國郊。有浮筠之簳,葉青莖紫,子大如珠,
有青鸞集其上。下有沙礪,細如粉,柔風至,葉條翻起,拂細沙如雲霧。仙者
來觀而戲焉,風吹竹葉,聲如鐘磬之音。方丈山方丈之山,一名巒雉。東有龍
場,地方千里,玉瑤為林,雲色皆紫。有龍,皮骨如山阜,散百頃,遇其蛻骨
之時,如生龍。或云:「龍常鬥此處,膏血如水流。膏色黑者,著草木及諸物
如淳漆也。膏色紫光,著地凝堅,可為寶器。」燕昭王二年,海人乘霞舟,以
雕壺盛數斗膏,以獻昭王。王坐通云之臺,亦曰通霞臺,以龍膏為燈,光耀百
里,煙色丹紫,國人望之,咸言瑞光,世人遙拜之。燈以火浣布為纏。山西有
照石,去石十里,視人物之影如鏡焉。碎石片片,皆能照人,而質方一丈,則
重一兩。昭王舂此石為泥,泥通霞之臺,與西王母常游居此臺上。常有眾鸞鳳
鼓舞,如琴瑟和鳴,神光照耀,如日月之出。臺左右種恆春之樹,葉如蓮花,
芬芳如桂,花隨四時之色。昭王之末,仙人貢焉,列國咸賀。王曰:「寡人得
恆春矣,何憂太清不至。」恆春一名「沉生」,如今之沉香也。有草名濡葌,
葉色如紺,莖色如漆,細軟可縈,海人織以為席薦,卷之不盈一手,舒之則列
坐方國之賓。莎蘿為經。莎蘿草細大如發,一莖百尋,柔軟香滑,群仙以為龍、
鵠之轡。有池方百里,水淺可涉,泥色若金而味辛,以泥為器,可作舟矣。百
煉可為金,色青,照鬼魅猶如石鏡,魑魅不能藏形矣。瀛洲瀛洲一名魂洲,亦
曰環洲。東有淵洞,有魚長千丈,色斑,鼻端有角,時鼓舞群戲。遠望水間有
五色雲,就視,乃此魚噴水為雲,如慶雲之麗,無以加也。有樹名影木,日中
視之如列星,萬歲一實,實如瓜,青皮黑瓤,食之骨輕。上如華蓋,群仙以避
風雨。有金巒之觀,飾以眾環,直上干雲。中有青瑤幾,覆以雲紈之素,刻碧
玉為倒龍之狀,懸火精為日,刻黑玉為烏,以水精為月,青瑤為蟾兔。於地下
為機檄,以測昏明,不虧弦望。時時有香風泠然而至,張袖受之,則歷年不歇。
有獸名嗅石,其狀如麒麟,不食生卉,不飲濁水,嗅石則知有金玉,吹石則開,
金沙寶璞,粲然而可用。有草名蕓苗,狀如菖蒲,食葉則醉,餌根則醒。有鳥
如鳳,身紺翼丹,名曰「藏珠」,每鳴翔而吐珠累斛。仙人常以其珠飾仙裳,
蓋輕而耀於日月也。員嶠山員嶠山,一名環丘。上有方湖,周回千里。多大鵲,
高一丈,銜不周之粟。粟穗高三丈,粒皎如玉。鵲銜粟飛於中國,故世俗間往
往有之。其粟,食之歷月不饑。故《呂氏春秋》云:「粟之美者,有不周之粟
焉。」東有雲石,廣五百里,駁駱如錦,扣之片片,則蓊然雲出。有木名猗桑,
煎椹以為蜜。有冰蠶長七寸,黑色,有角有麟,以霜雪覆之,然後作繭,長一
尺,其色五彩,織為文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經宿不燎。唐堯之世,海人
獻之,堯以為黼黻。西有星池千里,池中有神龜,八足六眼,背負七星、日、
月、八方之圖,腹有五岳、四瀆之象。時出石上,望之煌煌如列星矣。有草名
蕓蓬,色白如雪,一枝二丈,夜視有白光,可以為杖。南有移池國,人長三尺,
壽萬歲,以茅為衣服,皆長裾大袖,因風以升煙霞,若鳥用羽毛也。人皆雙瞳,
修眉長耳,餐九天之正氣,死而復生,於億劫之內,見五岳再成塵。扶桑萬歲
一枯,其人視之如旦暮也。北有浣腸之國,甜水繞之,味甜如蜜,而水強流迅
急,千鈞投之,久久乃沒。其國人常行於水上,逍遙於絕岳之嶺,度天下廣狹,
繞八柱為一息,經四軸而暫寢,拾塵吐霧,以算歷劫之數,而成阜丘,亦不盡
也。岱輿山岱輿山,一名浮析,東有員淵千里,常沸騰,以金石投之,則爛如
土矣。孟冬水涸,中有黃煙從地出,起數丈,煙色萬變。山人掘之,入地數尺,
得燋石如炭滅,有碎火,以蒸燭投之,則然而青色,深掘則火轉盛。有草名莽
煌,葉圓如荷,去之十步,炙人衣則燋,刈之為席,方冬彌溫,以枝相摩,則
火出矣。南有平沙千里,色如金,若粉屑,靡靡常流,鳥獸行則沒足。風吹沙
起若霧,亦名金霧,亦曰金塵。沙著樹粲然,如黃金塗矣。和之以泥,塗仙宮,
則晃昱明粲也。西有舄玉山,其石五色而輕,或似履舄之狀,光澤可愛,有類
人工。其黑色者為勝,眾仙所用焉。北有玉梁千丈,駕玄流之上,紫苔覆漫,
味甘而柔滑,食者千歲不饑。玉梁之側,有斑斕自然雲霞龍鳳之狀。梁去玄流
千餘丈,雲氣生其下。傍有丹桂、紫桂、白桂,皆直上千尋,可為舟航,謂之
「文桂之舟」。亦有沙棠、豫章之木,長千尋,細枝為舟,猶長十丈。有七色
芝生梁下,其色青,光輝耀,謂之「蒼芝」。熒火大如蜂,聲如雀,八翅六足。
梁有五色蝙蝠,黃者無腸,倒飛,腹向天;白者腦重,頭垂自掛;黑者如烏,
至千歲形變如小燕;青者毫毛長二寸,色如翠;赤者止於石穴,穴上入天,視
日出入恆在其上。有獸名嗽月,形似豹,飲金泉之液,食銀石之髓。此獸夜噴
白氣,其光如月,可照數十畝。軒轅之世獲焉。有遙香草,其花如丹,光耀入
月,葉細長而白,如忘憂之草,其花葉俱香,扇馥數里,故名遙香草。其子如
薏中實,甘香,食之累月不饑渴,體如草之香,久食延齡萬歲。仙人常採食之。
昆吾山昆吾山,其下多赤金,色如火。昔黃帝伐蚩尤,陳兵於此地,掘深百丈,
猶未及泉,惟見火光如星。地中多丹,煉石為銅,銅色青而利。泉色赤。山草
木皆勁利,土亦剛而精。至越王勾踐,使工人以白馬白牛祠昆吾之神,採金鑄
之,以成八劍之精:一名掩日,以之指日,則光晝暗。金陰也,陰盛則陽滅。
二名斷水,以之劃水,開即不合。三名轉魄,以之指月,蟾兔為之倒轉。四名
懸翦,飛鳥游過觸其刃,如斬截焉。五名驚鯢,以之泛海,鯨鯢為之深入。六
曰滅魂,挾之夜行,不逢魑魅。七名卻邪,有妖魅者,見之則伏。八名真剛,
以切玉斷金,如削土木矣。以應八方之氣鑄之也。其山有獸,大如兔,毛色如
金,食土下之丹石,深穴地以為窟;亦食銅鐵,膽腎皆如鐵。其雌者色白如銀。
昔吳國武庫之中,兵刃鐵器,俱被食盡,而封署依然。王令檢其庫穴,獵得雙
兔,一白一黃,殺之,開其腹,而有鐵膽腎,方知兵刃之鐵為兔所食。王乃召
其劍工,令鑄其膽腎以為劍,一雌一雄,號「干將」者雄,號「鏌邪」者雌。
其劍可以切玉斷犀,王深寶之,遂霸其國。後以石匝埋藏。及晉之中興,夜有
紫色沖鬥牛。張華使雷煥為豐城縣令,掘而得之。華與煥各寶其一。拭以華陰
之土,光耀射人。後華遇害,失劍所在。煥子佩其一劍,過延平津,劍鳴飛入
水。及入水尋之,但見雙龍纏屈於潭下,目光如電,遂不敢前取矣。洞庭山洞
庭山浮於水上,其下有金堂數百間,玉女居之。四時聞金石絲竹之聲,徹於山
頂。楚懷王之時,舉群才賦詩於水湄,故云瀟湘洞庭之樂,聽者令人難老,雖
《咸池》、《九韶》,不得比焉。每四仲之節,王常繞山以游宴,各舉四仲之
氣以為樂章。仲春律中夾鐘,乃作輕風流水之詩,宴於山南;律中蕤賓,乃作
皓露秋霜之曲。後懷王好進奸雄,群賢逃越。屈原以忠見斥,隱於沅湘,披蓁
茹草,混同禽獸,不交世務,採柏實以全桂膏,用養心神;被王逼逐,乃赴清
泠之水。楚人思慕,謂之水仙。其神游於天河,精靈時降湘浦。楚人為之立祠,
漢末猶在。其山又有靈洞,入中常如有燭於前。中有異香芬馥,泉石明朗。採
藥石之人入中,如行十里,迥然天清霞耀,花芳柳暗,丹樓瓊宇,宮觀異常。
乃見眾女,霓裳冰顏,艷質與世人殊別。來邀採藥之人,飲以瓊漿金液,延入
璇室,奏以簫管絲桐。餞令還家,贈之丹醴之訣。雖懷慕戀,且思其子息,卻
還洞穴,還若燈燭導前,便絕饑渴,而達舊鄉。已見邑里人戶,各非故鄉鄰,
唯尋得九代孫。問之,云:「遠祖入洞庭山採藥不還,今經三百年也。」其人
說於鄰里,亦失所之。錄曰:按《禹貢》山海,正史說名山大澤,或不列書圖,
著於編雜之部。或有乍無,或同乍異,故使覽者回惑而疑焉。至如《列子》所
說,員嶠、岱輿,瑰奇是聚,先《墳》莫記。蓬萊、瀛洲、方丈,各有別名;
昆吾神異,張騫亦云焉。睹華戎不同寒暑律人獦禽至其異氣,雲水草木,怪麗
殊形,考之載籍,同其生類。非夫貴遠體大,則笑其虛誕。俟諸宏博,驗斯靈
異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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